一卷全
惡戲之猋II
一卷全—————————————
錄入:判定衝方丁得了“不在文章中加入別國文體就會死病”的 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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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舊約聖經「創世紀」有這麼一段故事。
曾經,人們鑑於索多瑪與蛾摩拉這兩座城市道德淪喪、風氣敗壞,懇求上帝降天譴毀滅雙城。眼看祈求滅城的心聲越發激烈,興趣缺缺的上帝只得莫可奈何地帶著兩名天使降臨凡間。
「這種事不能瞞著亞伯拉罕。畢竟我所約束的法,是透過那個男人才得以體現。」
於是,亞伯拉罕得知上帝有意毀滅雙城之後,便跟上帝訴求:
「稟告上帝,要是讓正人君子也和壞人一起毀滅,實在說不過去吧?說不定那座城裡有五十位正人君子喔。」
上帝說:「那你要是找得到五十位正人君子,我就打消滅城的念頭。」
亞伯拉罕又說:「啊……說不定只有四十五位左右。」
「若有四十五位,我也會打消滅城的念頭。」
「……不,說不定只有四十位左右。」
「若有四十位,我也會寬大為懷。」
「不,說不定只有三十位。」
「若有三十位,我也會打消念頭。」
「不,說不定只有二十位。」
「若有二十位……嗯,我會收回成命。」
「呃……子民心想,說不定只有十位左右……」
亞伯拉罕提心吊膽的說出口後,上帝說了:
「若有十位,我就不滅城,打道回府。」
亞伯拉罕終於安心了。他領悟到只要有正人君子存在,上帝就決不會下令滅城。
「感謝上帝。」
日後——索多瑪與蛾摩拉滅亡了。
>>>>>>第壹話
小心易碎!!FRAGILE!!
壹
「總統!我會走路!!」
——Dr.Strangelove/「奇愛博士:我是如何學會停止憂慮並轉愛炸彈。」
壹
「根據統計,使用手槍等輕武器是使您死亡或入獄的要因之一。」
少女身穿印著林林總總規勸大人用的、拐彎抹角又不經大腦的愚蠢標語,款式狂野不羈黑銀雙色賽車皇后風開高叉泳裝,毫不吝惜在大眾面前展露一雙在機能美、曲線美與療愈效果三項測定上,都獲得最佳評等的修長美腿。膝黑得猶如黑咖啡(Mocha)的眼眸如刀刃般鋒利,一語道破地碎碎念:
「耍人嘛!渾帳東西!這種工作幹得下去才有鬼啦,去你的!」
直順的黑短髮(Schwarz)/細長的黑眸/無添加乳製品般白皙的肌膚——宛如異國風情結晶的臉龐。
隊上公關部發放的、挑戰尺度開高叉泳裝/鍍銀鈕釦項圈風頸煉/子彈造型耳環/金屬手鍊/黑色包鞋——照例是從頭到腳,打點得細心過頭的愚蠢飾物。
在十度低溫的寒空下卻連褲襪也沒穿,妝點裸露肌膚的假刺青=印在小屁屁上的隊上標語「D=W☆MPB」——「全心為您(Dejnetwegon)☆百萬城邦憲兵大隊(PolizeiBataillon)」/光滑背上印的是<紅盾白十字(RothschildWeisskreuz)>——維也納州旗。
少女與生俱來的可愛/身為公務員的規律/愛國情操的表現——三者齊備下,營造出猶如淪為人口販賣犧牲者的形象。
說是當眾裸奔也不為過的清涼裝扮,在遭人白眼與廣告性質上取得絕妙平衡。透過兒童福利法的嶄新解釋,讓十四歲少女肩負的平常要務——
宣傳任務。
百萬城邦第二行政區(Leopoldstadt)普拉特公園舉行的慶典——回程路上。
在設於以恰好符合最高速限行駛的MPB裝甲車頂特別舞台上,少女坐得直挺挺,看也不看毫不客氣地以照相手機拍她的路人,臭著臉凝視著灰色天空的某個定點。
宣傳——維安機構+槍枝廠商+武器管制局合辦的「創造和平安全的城市」活動。
其中遭受批判武裝有損罪犯人權的MPB,更奉命必須積極向市民倡導槍枝的危險性。
結果——
替槍枝打廣告/倡導安全的用槍法/說服市民不攜械/設法讓維安機構的重武裝獲得市民的接納與認同——諸如此類愚蠢到不行的矛盾課題於焉誕生。
也就是說,活動主旨就是鼓勵市民買槍/買了也別用/敢用就殺了你/就算被殺也是你活該——當然這種真心話不能說出來,所以得思考出一大堆「溫和、易懂且能產生遏阻效果」的標語。
倡導的部分責任落在MPB<猋(Zerberus)>遊擊小隊上,她們就在沒得商量的情況下被逼上活動宣傳用裝甲車,丟到了一場名為<和平節(Friedensfest)>,形同白日夢般愚蠢的槍枝展售特賣會活動上。
拜夥伴作陪之賜,涼月在活動開始初期尚能保持心靈平靜;但當來客數爆增到遠超乎想像、又突然被拉到別的舞台亮相,她的心湖就亂成了一團。在擔任了五小時活廣告、踏上回總部的歸途時,心情早已糟到難以言喻的地步。
終於,裝甲車駛上了多瑙河的渡橋,一離開上方緊迫盯人的攝影師(Paparazzi)與狗仔隊的視線,少女直挺挺的坐姿立刻鬆懈。
她以活像被敵方狙擊手盯上的迅捷動作,躲進四方圍起的裝飾隔板陰影處。
也不在乎光溜溜的屁股觸碰到冰冷的車頂,少女優雅地躺下,從掛在裝飾隔板柱上的手提包拿出HOPE短煙煙盒,偷偷叼起一根。
ZIPPO打火機上頭刻著「A.S.A.P」——「可能速戰速決(Assoonaspossible)」的字樣。
「鏘」一聲推開打火機蓋——一如上頭的刻印,快速點火。
嘶噗——————豪邁地深深吸了一口,接著悲愴地朝鉛色天空吐出有害物質,待心情稍稍平復後,不禁覺得自己實在是天大的笑柄啊,真的。
隔板擋住四面八方的下流視線,讓自己得以享受好不容易才造訪的幸福抽菸好時光——朝外的電子面板正大打廣告。
「發射槍彈會帶給您周圍的人困擾,扣下扳機前請三思而後行。」
「請珍惜地球環境!『用過的子彈』請協助做好資源回收,不要隨處棄置!」
「槍身上印有<魯格>、<麥格農>字樣,不表示國家及企業肯定它危及人類的致命性。」
頭頭是道的大人用語串。
大腦忽然自動回放起會場舞台上發生的事。
右手握著一發可轟掉八百公尺外印度象心臟的致命武器/左手舉著一把十歲小女孩也會用,在整個非洲製造出跟艾滋病毒一樣多死亡人數的小型自動手槍/向年齡比自己和夥伴們大多了的觀眾倡導:
「這東西乍看之下沒什麼可怕,其實是非常危險的工具!務必小心使用!」
在擠出燦爛笑容、道出違心論的那一刻,彷彿又親手將一個內心珍視的事物,扔進了黑暗原意識皮層(id)的垃圾桶。
想著想著又莫名地想哭,強硬改變意識的航向。
體溫一降低,機械化手腳與人工臟器便會自動調節體溫——坦然接受在寒空下半裸也無恙的恩惠,感受著精神疲勞引起的透明人心願:「大家能不能就這樣永遠忘了我在這裡呢?」開始浮現。
——要不就是金光閃閃的神從那片灰色雲層的彼端降臨,送我「一發便能將全人類送往與世無爭幸福天國的麥格農」也可以。
是說,沒來由的就是很想發射那個啊,那個。
核武。
要怎樣才能發射核子飛彈啊?
當作是試射,射擊美國總統看看!不,就是很想射啊!難道都沒人這麼想嗎?
還是說,核武上有寫那個?
「使用注意事項。根據統計,發射核子彈可能會將您與您所屬的世界一舉毀滅。」
呆子,既然如此一開始別製造不就得了?
有夠蠢的。
槍也是,一開始別製造不就得了?
因為比石油還好賺啊。只要能賺錢,什麼都好。
再多都製造得出來,不管對象是誰都照賣不誤。
你們到底以為槍是用來幹嘛的?難道都沒一個人真正瞭解嗎?
就是因為這樣,才會犧牲那麼多無辜性命——
此時,鼻子深處突然刺刺熱熱的,連自己都嚇到了。
可惡。怎麼回事?搞什麼鬼?一不小心真的想哭啦?
呆子。
木然地支起上半身,嘴邊浮現乾笑,狂野的開高叉少女叼著煙——忽然抱起裸露的雙腿。
混亂=一時之間不明白自己在幹嘛,直到胸部觸碰到腳,才察覺自己正抱著膝蓋縮在一角,慌忙——半帶點勉強,再度將腳伸直躺平。
感覺怪怪的/這是什麼感覺/為什麼我的心情突然變差了?
那種感覺一般都被稱作「不安」——在少女清楚意識到的一瞬前。
唐突的噪音——在少女腦中響起。
『總部呼叫黑犬(Schwarz)、總部呼叫黑犬(Schwarz)!』
不禁震顫了一下,連忙起身。
『怎麼了?快回答,黑犬(Schwarz)。』副長——總部發出的無線電。植入顎骨的通訊器傳出逃避不了的命令。
以包鞋鞋跟踩熄香菸,扔掉菸蒂——湮滅證據。
從容不迫地回答:
『是,總部。什麼事?』
『宣傳車回報沒看見妳的人影,妳在做什麼?』
可惡,別管我行不行?
『我在現場換衣服,總部。』
『笨蛋!要換回總部後再換。妳是嫌狗仔隊找不到新鮮題材嗎?前陣子我才接獲報告,有疑似妳的抽菸照在網絡上流傳。』
『那是合成照,副長。我完全不記得我有抽菸。』
一面點燃第二根香菸,一面回答——伴隨著有害物質,深深吐出一口長氣。
『妳的主治醫師會讓妳想起來。停止換裝,快出動,2.2(zweiund.zwei)。』
真的假的?去他的!
2.2——確認了預謀犯罪/出動命令。
『穿這樣?』
『公關部分析這是個絕佳的宣傳機會,紅犬(Rot)、白犬(Weiss)會過去與妳會合。快趕往現場。』
同時,主要情報的聯機也獲准,檔案資料直接傳輸進大腦視覺皮層。
真討厭。本來想早點回去沖澡,洗掉這一身不愉快的——涼月沒好氣地回覆:
「副長呢?」從無線通訊轉成原本的嗓音——通訊器收錄起聲音,傳送給總部全體人員。
『通知大眾媒體後,我也會過去。』副長——英勇地說道。『駕著我剛修理好的SLR。』
「副長不用換衣服嗎?」
『——換什麼衣服?』
「就是副長時常掛在嘴上的,為宣傳部隊犧牲奉獻所穿的宣傳服啊。」
以最優先級向主服務器申請想象影像化(Visualize)——隊上通訊官公事公辦/轉瞬便將影像傳輸至總部指揮室/顯示在屏幕上。
身穿開高叉泳裝的副長威風凜凜站在愛車MERCEDES.BENZSLRMcLaren旁邊,擺出挑釁意味濃厚動作的合成影像。
該影像的衝擊讓總部指揮室所有人的思考與行動一度中斷,伴隨著副長握緊通訊麥克風所發出的劈啪聲,鬨堂大笑、噪音與副長的怒吼透過無線電一併爆開。
『涼月——!!』
蘊藏了悲痛的怒吼聲——從犬類代號換成本名=副長被激怒的證據。
「那是意外,副長。」涼月冷靜地辯解:「是主服務器太厲害了,我還沒想象得如此具體。」
『別做些有的沒的蠢事,快趕去現場!還是說日後公關部所有活動都由妳一人包辦?』
「瞭解(ja)。」
依然叼著煙,唇角使壞地一勾——結束通訊。
神.清.氣.爽。效果搞不好比沖澡來得好,方才的抑鬱心情全一掃而空。
精神一來,好戰心就跟著湧現——緊握拳頭,朝陰霾的雲層舉高。
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嗯……真想拯救世界啊。」
一句話帶出了豁然開朗的心情——此時有輛宣傳用吉普車追了上來。
載貨平台上的少女一躍——火紅的長髮(Rotegluehende)翻飛,優雅降落在這邊的車頂上。
口中嚼的泡泡糖「噗」地吹大/手上抱著超大一把長距離狙擊用來復槍。
冰冷澄澈的灰眸/如剛硬小刀般完美無缺的豔容/發育良好,看不出年僅十四歲的沙漏型高姚身材——公關部發放的服裝更強化了她讓男人神魂顛倒的天賦。
極為挑逗的紅色漆皮製比基尼襯出乳溝/腰側交叉鏤空設計讓肌膚若隱若現的迷你裙/紅色項圈風頸煉/扳機造型耳環/大紅色靴子。
裸露的大腿上印有小隊標語的假刺青=「24st.Bewa/ahren」——二十四小時警戒待命(Bewa)/能力實證中(ahren)!」
胸部以下同樣裸露的小腹,也印有宣傳用標語:
「雖說槍法因人而異,但使用槍枝就可能殺人喪命。」
她指著那段文字——一本正經地詢問。
「槍不是用來殺人,難道還有別的用途嗎?真的只是槍法問題嗎?」
像是積怨已久不吐不快的嚴肅口吻——但涼月依然躺得平平的,笑著說:
「最瞭解槍的人可是妳喔,陽炎。嗯~應該視情況而定吧?扣下扳機不也能照亮漆黑的場所?雖然只有一瞬間。」
紅犬(Rot)=陽炎若有所思地雙臂抱胸,俯視叼著煙躺平的黑犬(Schwarz)=涼月說:
「真可憐。」
「……啊?」
「這麼悲慘的情況下妳居然還笑得出來。這正是尼古丁腐蝕大腦造成腦功能明顯減退的證據,涼月。這裡是四季如夏的海灘嗎?春天也還沒到耶。妳不覺得與其將令人不快到極點的槍枝注意事項寫在我們身上,還不如在觀眾面前試射,更具倡導和平與安全的成效嗎?」
陽炎=遊擊小隊首屈一指的來復槍高手暨槍枝專家——對這次的宣傳活動似乎比涼月更覺得不爽,反常地鑽起牛角尖。
涼月=勾唇一笑。「看到中槍的傢伙,肯定很多人會認為為了避免自己中槍,乾脆趁現在特價買一把放著。在被射殺前先射殺對方是為上策,所以人類才會發明核子彈,而且深信如此一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陽炎豐潤的紅唇之間「噗」地吹出泡泡/放下手臂,改叉在腰上/「啪」地吹爆泡泡。
「嗯。」她突然鎮定了下來,點點頭——緩緩坐下。「核子彈的確是武器之最,然而過去七十年來卻一次也沒用過,這又是為什麼?」
「大慨是上面印有愚蠢又醒目的注意事項吧。『勿發射,危險!』之類的——」
後方突然傳來高亢的歌聲,逐漸接近。
「注意事項SONG——☆我~們一起來寫注意事項☆只要有注意事項就萬事OK~☆在高速公路寫上『勿開車,危險!』、在拳擊手套寫上『勿毆打,危險!』、在球棒寫上『勿揮棒,危險!』如此一來,大家就和平又安全了——☆」
本為軍用的白色摩托車(Motorrad)靠近——站在宣傳用邊車上朗聲高歌的少女忽然縱身一躍。
迷你裙與白金髮絲(Platinblonde)翻飛——咚!降落在裝甲車車頂。
「HELLO!夕霧認為,若是有CD寫上『勿聆聽,危險!』,夕霧還是會想聽的!」
白犬(Weiss)=夕霧爽朗地宣佈——涼月+陽炎報以熱烈掌聲。
「啊,那樣確實會想聽。」「真是首好歌,夕霧。」
「嗯嘿嘿?謝謝(Danke)聆聽(Schon)!」
閃耀的碧眼(Blauauge)/寶石般熠熠生輝的微笑/柔軟勻稱的肢體,搭配上公關部發放的拉拉隊女郎風宣傳服,更顯得嬌俏可愛。
豐滿的胸部罩著藍白皮革上衣/隨風搖曳的迷你裙/彈鏈造型髮束/白色綁帶靴/銳角式開高叉剪裁純白底褲。
小屁屁上印有小隊標語=「L&F.B/Engel」——「愛與喜悅的(LiebeundFreude)——天使(Engel)/加上B就變成淘氣鬼(Bengel)了」的假刺青。
光滑的小腹到背部同樣印有宣傳標語:「攜帶輕武器五年內死亡率約高出十五倍,被判無期徒刑率約高出四十倍。」
夕霧指著那段文字——歪著頭納悶地說:
「夕霧認為,十五倍左右還算是安心的呀。」
平日就與死亡線為鄰的過來人感受——涼月+陽炎深表贊同。
「是說我倒想知道,賣槍的傢伙死亡與服刑的機率是多少。」
「我也想知道遭搶的便利商店,由於店內沒備槍被認定在自衛上不夠努力,保險費降低的案例機率有多少。」
毫不在意涼月+陽炎辛辣的言辭,夕霧指著香菸說:
「啊!滿三十五歲之後才能抽菸喔,涼月!妳知道抽菸對身體不好嗎?」
「上面有寫。」
HOPE短煙——十根裝的煙盒寫上有注意事項=「勿抽菸,危險!」
「哎呀。」佩服。「還真的有寫呢。」
「那是不管有多少人染上煙癮,企業都不用負責的免死金牌。」感慨萬千。「就跟這次的宣傳活動一樣。一方面製造槍枝,一方面又管制販賣;一方面標榜市民有武裝自由,一方面又管制槍枝;還有維安機構的武裝——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向各國表示『我們有在維護百萬城邦文化與和平』的必要假象,不然就拿不到各國繳納的文化託管經費了。」
「沒差,反正我不需要槍。」「夕霧也對用槍感到棘手~☆」
涼月=夕霧——相親相愛地舉手=兩人都不愛用槍枝武裝。
抱著來復槍的陽炎——感覺受到排擠=忍不住辯解:「要撥亂反正槍的邪惡,有時就需要用槍。」
「我們又沒有責怪妳……」
頭上傳來「啪噠啪噠」的劇烈聲響——涼月將話吞回/陽炎+夕霧仰望陰霾的天空。
轄區的警察直升機在上頭盤旋=截聽其通訊頻道。
『沿著瓦爾德納大道南下的集團約八百人改變了路線。似乎是要與第二十一行政區(Floridsdorf)高樓區的集團約兩千人會合。全面實施警戒。重複一次。沿著瓦爾德納大道——』
「兩千人……?」
目瞪口呆的涼月——裝甲車下了環狀道路前往高樓區。
在待命地點,也就是立體交叉道的上層停車——遵照市區規定,減速熄火。
「……哎呀。」
站著的夕霧望著街景,整個人呆住。
「怎麼了?」「夕霧?」
涼月+陽炎——站起身,看著那副景象。
相親相愛並排的三人——啞口。
眼下的路面活像發生了某種浩大的自然現象,也有如巨大的汙痕緩緩地滋長擴散,一群人朝都市一隅聚集,擠得密密麻麻。
數目多達幾千名的——老人群。
貳
百萬城邦第二十一行政區(Floridsdorf)——又名「摩天大樓特區」。
原本百萬城邦在被稱作維也納的時代,就以討厭高樓建築聞名。
天主教教會批判所有比自家聖堂還高的建築,不時以辦公大樓林立會破壞帶來大筆財富的觀光資源藉題發揮,無所不用其極地限制都市重劃的發展。
因此衍生了實驗精神——「全部合而為一」的一心思想(Corunum)發達竄起。
包羅萬象的美感——傳統、洗練與嶄新三棲,稀世少有的文化體系於焉成立。
其國際上的評價——「因天災或戰禍難以維護的國家文化,全委由百萬城邦管理」的想法獲得認同,成為一大「國際管理都市」。
將吳哥窟、魚尾獅還有金閣寺等他國建築,「接到」市內來管理——除了聯合國會支付龐大的管理費,市民若取日本的漢字名(Character),也能請領社會保障金等,享有多重福利。
但是——隨著重要的保護對象增加,空間就越侷促,擴大州境也依然不足,加上都市重劃又遭遇前所未有的阻力。最後是經市民投票表決通過,允許部分地域蓋超高建築物。
結果——被指定為「摩天大樓特區」的第二十一行政區(Floridsdorf)日照規定與建築稅大幅下降,引發許多企業一窩蜂蓋五十層以上大樓的旋風。
很快的,歐洲各國的知識分子、環保團體、藝術家與企業家紛紛提出批判:
「摩天大樓是上一世紀的遺物。」「那隻會圖利一小部分的企業與政客。」「會給文化、環境帶來惡劣影響。」「一棟大樓會帶來偌大經濟效益、為都市創造生機的觀念是大錯特錯,這麼做只會給大家帶來困擾,快停止興建。」
——諸如此類的批判浪潮不斷襲來,但是都被成人世界的種種斡旋給擺平了。
短短五年內,就興建了二十七棟平均七十二樓高的商業大樓、高級飯店與摩天住宅華廈——這種如春天抽芽般轉眼就蓋起房子,近乎異常的興建熱潮方興未艾。
另一方面,像日本東京等摩天大樓密集的都市萬一發生大火,高樓風效應將會使全市落入地獄的業火,焚燬殆盡——類似的前車之鑑不時被拿來討論,但在反正只有一個地區會遭殃的僥倖心理作祟下,建案得以順利通過。
於是——
二○一六年的現在——號稱是第二十一行政區(Floridsdorf)史上最高的摩天大樓也完工在即。
全高六百六十七公尺——一百四十層,全世界爭相競高情結下的系列產物之一。
<維也納塔>
超越三位數的商業區/超高級住宅華廈/醫療設施/文化設施/治安機關/預定設置於十七樓的動、植物園,將有一千兩百種動植物「移居」。
周邊環境日照權受到侵害,甚至足以影響十七個世代。謠傳為了彰顯其文化氣質,還預定在大樓內部重現傳說中的伊斯蘭建築「黑色泰姬瑪哈陵四比一縮小版」。
一看就知道是仿造諾亞方舟豎起,變成巴別塔的「巨大過頭」物體。遠遠看像是不可能的磚造屋,實際是以超硬化建材推疊成的積木體。不只眾多投資客砸下重金,百萬城邦市政府也出資不少。
市政府出資是寄望它能創造數千個就業機會,並帶來巨大商業利益,另一個問題卻又急速浮上台面:「出資的錢從何處來?」
這是很大的問題。
當然是從市民繳納的稅金而來,但是「要投資那樣巨大的建設計劃,勢必得從市政經費上挪用,不刪減某些預算就辦不到」——在州議會上的這段發言,讓過去十年來緊縮再緊縮的「某筆經費」再度成為焦點。
以高齡者與身心障礙者為受惠對象的福利預算之一——「社會保障費」。
號稱人口有兩千五百萬人的百萬城邦,卻不顧高齡者比例逐年增加,將他們應得的社會保障費「莫名地」逐年刪減。這種不可思議的現象被州議會以及部分媒體提出,不斷炮轟。
市長+市議會以「健全高齡化社會」為由,認定預算是正當刪減。
州長+州議會稱其為「棄高齡者不顧之愚政」,追究預算的不當性。
兩邊的論點也呈現出百萬城邦獨特的樣貌。
百萬城邦自被稱作維也納的時代開始,就是「市=州」。
都市就是一個州。反過來說,一個州里就只有一座都市。百萬城邦的都市面積與維也納州的州面積是一致的。
既然如此,市議會不就=州議會?這麼想就錯了。
二○一六年的現在,百萬城邦裡同時存在市議會與州議會兩個管轄範圍完全相同,作風卻截然不同的行政機關。
而且兩者的權限並沒有明顯區分,因此常會碰到權責劃分過細的問題。
亦即所謂的「重複行政」——就像是「同一張餐桌上有好幾人帶頭舉杯慶祝」的狀態。
因此——
「摩天大樓特區」與「社會保障費」問題,不時成為市+州互相攻訐、互踢皮球與卸責的議題。
加上兩邊的論點,總會呈現出百萬城邦獨特的黨派分立的樣貌。
市長是國民堂員——市議會是國民黨的勢力範圍,「摩天大樓特區」的推動派。
州長是社會堂員——州議會是社會黨的勢力範圍,「摩天大樓特區」的抑制派。
其它黨派經常為了各自的利害關係時而靠攏、時而切割。
未來黨彼此達成默契,站在「禮遇德意志民族」這一邊。
綠黨彼此達成默契,站在「環境保護為優先」這一邊。
因此——
「摩天大樓特區」與「社會保障費」問題,不時成為市+州里政黨角力的絕佳主題。
這時候呢,兩邊的論點又會再度呈現出百萬城邦獨特的國家行政密不可分樣貌。
百萬城邦是奧地利共和國的首都。
理所當然的,國會在那裡,國會議員、首相與總統也在那裡。
二○一六年的現在,國民黨聯合未來黨成為執政黨,並且主導國會。首相與總統皆是國民黨員。
另一方面,曾是執政黨的社會黨,與綠黨或其它少數黨時合時分,伺機再度取得主導國政的機會,期待他日由在野黨再度翻身成為執政黨。
因此——
「摩天大樓特區」與「社會保障費」問題,不時在國會上被提出、也成為國會殿堂上政黨角力絕佳的主題。
於是乎,兩邊的論點三度呈現出百萬城邦獨特的「國際行政」密不可分樣貌。
百萬城邦是世界第三座聯合國都市。
奧地利為了在二次大戰後東西冷戰的狹縫間獨立,接受「和平憲法」、放棄形同國家主權的戰爭權,成為了「永久中立國」。
在軍備受限、沒有邦交國的情況下,保衛國土勢在必行。
十分明白「那不可能辦到」的執政者們,活用昔日二次大戰「誰也沒來幫我們」的經驗,採取全面次級性防衛對策。
明定石油等天然資源均為國有財產,以防被其它國家奪走。
不偏向資本主義也不向共產主義靠攏,加入聯合國以貫徹「中立主義」。
在首都建立聯合國都市,以形同免費的形式廣邀各國聯合國大使進駐,吸引國際機構設立,常保數十國代表在奧地利國內召開協調會議的狀態。
並以聯合國和平部隊的身分派遣好幾萬本國士兵到世界各地,持續營造「軍備是為了對國際有所貢獻」的國際形象。
就這樣在令人落淚的重重努力之下,獲得了「莫讓戰爭使這個重要國家變成野火燎原的廢墟」的國際性地位。
為力求國際社會的認可,甚至還轉型成為「一肩挑起維護他國文化重擔」的文化保全管理大國。
因此——
「摩天大樓特區」與「社會保障費」問題,不時成為聯合國大使間話題的來源,也成為國際間主流爭奪戰的絕佳主題。
當中國民黨主張的是「九州式(Kyushu)」都市財經政策與主張,世上超少子高齡化問題最快趨於嚴重的日本,與貧富差距拉大到等同於十八世紀印度的美國,都對此讚譽有加。
停止補助不斷增加的「無工作能力國民」,社會保障與醫療保障也喊卡,國民年金跟全民健保出現財務破洞也毫不在意,為了活化都市經濟徹底挖空預算。
相對的,社會黨則擔心「都市經濟繁榮,孕育出越多成功人士之後,就會產生更多的弱勢族群,結果又導致經濟停止成長」。
伴隨著各種貧富差距招致的社會福利危機,連帶使得各國社會福利財務缺口拉大一事,也被定位成「國際問題」。
也就是說,將福利稅視為「與石油同等的重要資源」,由聯合國協議制定世界福利法,高唱世界規模的救濟措施。
如此一來,這個議題幾乎在各個層面部被提出來討論。但摩天大樓與社會福利果真有關嗎——關於這一點卻沒人敢大聲闡明,匪夷所思的狀況也沒完沒了地持續中。
於是……
「——在那樣的論點持續發燒之際,因為種種理由被迫中斷社會保障的人們,最後不是餓死、病死就是自殺,陸續從這世上消失。」
漫長的解說——陽炎。
叼著煙的涼月直望著眼前的光景,夕霧佩服地聆聽陽炎情報講座的期間,老人群也著實地逐漸增加。
抗議的聲音——沒有。
標語牌之類的物品——沒有。
擴音器或電子儀器——無人使用。
一般示威遊行很快就會獲准的事項,不知為何得不到市府的核準,只得默默進行。
自周邊地區接二連三出現的集團靜默無聲地,或徒步、或坐著連電動裝置都沒有的破舊輪椅,緩緩跟在帶頭集團後面。
目的地——興建途中的<維也納塔>周邊。
抵達後,也只是默默仰望著那座目前成了各式政治鬥爭的焦點,而有「老人撲殺塔」這個超級不光彩別名的龐然大物,卻無人出來吶喊他們的訴求。
瀰漫深深的斷念與失望,無訴求的訴求——自知大限將至、蹣跚步向墳場的老象們那種悲切又雄壯的感動——完全沒有。
像是見到原本澄澈清淨的河面,被淤積在河岸的家庭廢水滲漏汙染,不知不覺間釀成了無法挽救的醜態。讓人不禁脫口而出:「怎麼會這樣?」的景況。
主要幹道上,防止群情激憤的灑水車與警官隊正在待命——然而在這樣刺骨的寒風中,對老人們灑水恐有心臟麻痺蒙主寵召之虞,如此一來就會成了嗜血媒體絕佳的餌食。所以警方也抱持觀望態度,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帥啊……」涼月嘟噥著:「要是將那些老人全殺了,這城市的別名搞不好又得換了。」
通稱<火箭城>——百萬城邦。
過去十年來,成為槍下亡魂的每個月平均死亡人數是六百四十八位,跟舊型火箭推進燃料過氯酸銨(AP)的燃點——絕對溫度六百四十八度K(Kelvin)相呼應而得名。
「那倒不至於。」陽炎——啪地一聲吹爆泡泡。「證明這座城市很和平,維護治安必需的武裝也能受到認可的唯一數字——正是六百四十八。」
「即使在此死了上千人也一樣?」涼月=半瞇著眼/在裝飾隔板上捻熄菸蒂,朝車旁隨手一丟。
「上頭只會抬出『日式(Japanish)』說詞。」陽炎=將嚼完的泡泡糖用包裝紙整齊地包好。
「那是什麼?」
「原本是車禍致死的統計手法,二十四小時內完全死亡的情況才叫「車禍喪生」。就算有人只多活了一秒鐘,國家也不會將這個死亡人數算在車禍頭上,而認定是『單純的死亡』。如此一來,對國家而言最理想的平均值將得以保持下去。」
「這方程式連愛因斯坦聽了也會嚇一跳吧。」涼月——背對群眾坐下,又點燃一根香菸=深深吐出有害物質/乾巴巴的眼睛仰望灰色的雲。「……我想到個好點子了。州旗上可以寫『勿居住,危險!』大家就知道這裡是什麼樣的鬼地方了。」
「或者是寫『小心易碎!!』嗎?」陽炎——將新的泡泡糖放入嘴裡。「或許能提醒新移民『這裡只是還沒有碎掉』。」
「那他們就獲救了。」涼月=使壞似的一笑。
「哎呀~」
一直睜大眼睛凝視群眾的夕霧忽然回頭——天真爛漫的詢問。
「那群人會死嗎——?」
「就算會死也不是我們殺的。」皺了一下眉頭,涼月補充說明:「是另一群人想那麼做。」
「哦——☆」夕霧狀似納悶的歪著頭。
「妳連進總部看看。」陽炎=溫柔建言:「應該有襲擊的情資。」
「好——☆」乖乖遵從——表情像是在專心傾聽遠方的聲音/透過植入顎骨的通訊器與腦內晶片,進入MPB的檔案庫/哼歌=哼哼哼——哼哼哼☆/不久巧笑倩兮地說:「上面寫,有人買了好多槍。」
「喔——就是那個。」
「妳找到了白人至上主義集團<純粹士兵(Linessoldat)>的項目是嗎?」
「上面還寫著要襲擊在那裡的老爺爺與老奶奶——☆」
夕霧——笑瞇瞇訴說看到的情資內容=老人們的示威活動以超乎預期的規模擴大,連帶引發市內的激進派群起效尤——示威群眾泰半是非德裔居民,不爽他們的白人至上主義集團=自稱<純粹士兵(Linessoldat)>便開始行動。
愚蠢的是,憲兵隊當場就發現他們在活動贊助廠商的槍枝展售特賣會上,大量購入了槍械與彈藥——立即聯絡MPB與該轄區的治安組織埋伏待命。
「就是主張與其讓高齡者享受生活津貼,不如拿來給付自己失業救濟金的那群人。他們不可能有閒錢大量購買武器,應該是深怕這次示威活動會影響大樓興建的某人,暗中資助該集團。」陽炎=以天生的情報分析能力做出推斷。
頭上響起啪噠啪噠的雜音——朝這一帶集結的直升機群=警察/媒體/特種部隊。
隸屬於MPB的直升機一架也沒有——礙於對重武裝的批判,目前空中機動尚未獲準。
「是電視台的,好多架喔。」涼月——抬頭仰望天空,緩緩站起身/指著空拍的直升機數了起來:一(eins)、二(zwei)、三(drei)、四(vier)——」
陽炎接著數下去:「五(funf)——擁有直升機的各家電視台都加入空拍了。」
夕霧興高采烈地小跳步:「六(sechs)——!也有國家電視台(ORF)的直升機~」
直盯著高空看的涼月說:「在固定時間才會出動直升機的傢伙也來了。」
「離『六點新聞』播出時間剩不到兩分鐘。」
「啊!發現副長的座車!」
不知何時從環狀道路下來的MPB裝甲車小隊+副長的SLR——跟在示威群眾最後面封鎖道路/管制電視台採訪車的出入/形成大範圍的防禦圈。
「恐怖分子還有我們,都在等待舞台架好哪。」
腳搭在裝飾隔板上的涼月——銳利視線往地上掃射/叼著煙/露出猙獰的笑容。
「收播新聞的時間到了,陽炎、夕霧。」
緊接著第一記槍聲自大樓區某處響起,劃破盈滿死心的沉默。
叄
『確認了多數武裝集團成員的身影,其中一名開槍射殺了警戒待命中的狙擊隊員。』
副長髮出緊急通訊——親自坐陣指揮=全力以赴的語氣。
『黑犬(Schwarz).紅犬(Rot).白犬(Weiss)——<猋(Zerberus)>全體出擊!別讓示威集團任何一人淪為犧牲品!』
指令在涼月.陽炎.夕霧的腦中爆開時——三人已經踢掉寫有「小心流彈!扣下扳機時請靠近到離對象兩公尺以內再開槍,避免傷及無辜」等標語的裝飾隔板躍起——跳到半空中。
『妳們兩個,走了。替令人火大的宣傳活動擦屁股去。』
涼月發出無線通訊——戰意沸騰。
從立體交叉道跳向地上——著地的同時,各朝三方直行/跳躍/狂奔。
『傳送開封。』
三人無聲的申請——四肢的<特甲>發出近似遠吠的低鳴,發揮機能。
隨著祖母綠幾何形閃光,手腳紛紛解體成粒子狀=置換——變形成帶有光澤的機甲/護住重點部位。
傳送完畢=瞬間啟動=僅僅一秒多。
擁有鋼鐵四肢的少女們,各自確認定點/以驚人的速度移動/奔去。
涼月——一身漆黑特甲。
驅使化為流線形超振動型雷擊器的四肢——像子彈般衝向在MPB與轄區警察交通管制下遠離一般車輛,被迫駛入「狩獵場」的麵包車。
帶著悶了近六小時的惡劣心情,以及對元兇「死亡或入獄」廣告標語的怨氣,揮出拳頭。
左鉤拳。
命中就要通過交叉道的麵包車側邊——超震動=產生相當於魚雷的衝擊,撞飛了車體,麵包車猶如回力鏢朝一旁迴旋出去,落在十公尺外的路面漂亮地翻車。
戴著遮頭蓋臉的滑雪面罩、彈鏈纏繞在身上的那群笨蛋雙手握槍,一個個像是吃角子老虎吐出的硬幣般,從被衝擊彈飛的後座車門滾出來。
接近——跳躍。
咚!一聲降落在翻倒的車體上——吐掉香菸/右手大拇指朝下。
黑犬(Schwarz)=通稱<穿甲鐵拳(Panzerfaust)涼月>發出高亢的宣言:
「我們是MPB遊擊小隊<猋(Zerberus)>,覺得我眼熟還買了槍的呆子統統下地獄去!」
武裝犯們總算從連車帶人被毆飛的驚嚇中恢復——罵聲連連。「連聽都沒聽過!」「不是說沒警察嗎?」「老人在哪裡?」等蠢話不斷掛在嘴邊,紛紛舉槍瞄準車上的涼月。
說時遲那時快——瞬間跳到地上揮拳相向的涼月,比第一個人朝她前半秒所待之處扣下扳機的動作還要快上許多,對敵人空門大開的身體揮出右鉤拳。
連結男人胸部和腰部的各種內臟+骨骼化成了血霧,上半身迴旋飛舞。
第一滴血落在路面之前,涼月又朝擁槍自重的男人們左右開弓/施展反拳/迴旋踢——血雨傾盆而下。
離交戰地點七百公尺外——<維也納塔>對街三十樓高的大樓屋頂平台。
陽炎——一身鮮紅特甲。
外型鋒利的四肢/與右臂一體化的超傳導式來復槍/利用多方探測瞬即掌握敵人信息——在最忌諱求快不求好的狙擊手中是另類的快槍手=狙擊(follow).狙擊(follow).狙擊(follow)。
將車外貼著貨運公司與旅行社商標,座位上的人卻同樣戴著蒙面罩,持槍的手探出車窗,完全不懂喬裝為何物的敵車車輛司機翼翼射殺。
紅犬(Rot)=通稱『魔彈射手(Freischutz)陽炎』——大顯神威。
捕捉到約莫一公里外,有輛車正朝移動中示威群眾進逼——以刀刃般的虛無感(nihil)與聖母般優雅的指法,悄聲解除跟扳機一體化的手指與擊錘之間的連結。
讓本人領悟使用槍枝會有何種報應的機會都不給,就直接給予報應=射出的特大無彈殼子彈,一發即貫穿擋風玻璃→司機頭部→座墊→後座上的人的身體→車底→車軸/粉碎。
車體在慣性作用下搖搖晃晃前進了約二十公尺——停下。
死亡風暴=夕霧直撲該車——一身白銀特甲。
啟動何其美麗又恐怖,兩臂內裝的液態金屬(Flussigmetall)及其硬化裝置——雙手手指放射出寬兩微米的鋼絲×5×2,藉由高磁力展開淒厲的亂舞。
持槍欲衝出車外的男人們/舉槍欲從車窗掃射老人的男人們,顫了一下停止動作。
夕霧=興高采烈引吭高歌:「福利SONG~電視機、冷氣機、車車、換洗內衣褲、長在庭院能食用的草,擁有其中一項的人,就取消福利——!不騙你——☆」
伴隨著歌聲發出的劈哩聲——車門/窗戶/車體/男人們的臉龐/脖子/腳/身體/緊握的槍枝上出現了鮮明的線條——在某個瞬間一齊崩落。
被鋼絲切得細碎的物體與人體,化為無法修復的斷片交錯散落在路面。
最後一片掉落之際,白犬(Weiss)=『小淘氣(Eulenspiegel)夕霧』業已離開現場,一路伴隨著高亢的歌聲跳躍到<維也納塔>底部的公共區域。
陽炎緊追其後移動——迅速繞到巨塔一側的死角進行狙擊。
自反方向一路追擊武裝犯並避開示威集團,衝入公共區域的涼月——拚死拚活才進到<維也納塔>建地的三名武裝犯就在眼前,卻被精準射來的子彈一一擊倒。
「啊,可惡!」涼月——獵物被搶走,咂了一下嘴/迅速躍起——踢擊牆壁.柱子,飛落在七樓的露台。瞄準最近的獵物英勇突擊——但是,MPB隊員暨警察隊已將襲擊犯團團包圍。七輛車/三十名以上的襲擊者/多達一百二十把的槍,離第一聲槍響短短兩分多鐘便將其壓制/予以扣押。
「搞什麼鬼,塞牙縫都不夠!」涼月失望透頂——抬腳一踢,踢飛了長椅。「呿!」
「太怠惰了。」
背後冷不防傳來喉嚨像是喉嚨有痰卡住、虛弱但充滿異樣魄力的人聲。涼月嚇了一跳,回過頭去。
坐著電動輪椅,穿著講究的老人,後頭跟著同樣西裝畢挺的一男一女,出現在露台——在離涼月三公尺外之處戛然停下。
老人——滿頭白髮/混濁的灰綠眼珠(Ashgreen)/容貌猶如衰老但目光炯炯有神的鬥犬/握住電動輪椅的把手,眼珠向上看著涼月。
涼月瞬間的想法=直接傳送進無線電。『啊……不用上妝就很像狼人的那個美國演員叫什麼來著?就是很久以前的恐怖片,在雪地的飯店中揮著斧頭亂砍的老爹。』
『湯姆.克魯斯!』夕霧——快答。
『應該是傑克.尼克遜吧。』陽炎——接上。『電影名稱是不是叫作「鬼店」?』『啊,就是那個。』涼月——坦然接受老人刺來的目光。『有個長得就像是那個老爹的翻版,只是臉上皺紋多了好幾條的老爺爺死命瞪著我不放,是敵人嗎?』
夕霧翻身躍起,降落在露台。「夕霧弄錯了,誤以為『世界大戰』是有黑武士出現的那部電影——☆」
直盯著夕霧瞧的老人版尼克遜——將身穿拉拉隊女郎風服裝的機甲化夕霧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吐出輕蔑的喃語:「……猶太人,難怪。」
「——啊?」涼月……瞇起眼睛/怒氣上升。
夕霧=愣住。
「臭老頭,你剛說什麼?」涼月跨步上前——西裝男女察覺到她的殺氣,迅速站到老人兩旁——機敏地護衛。
陽炎發出無線通訊:『我辨視出那名老人了。似乎不是敵人,但他是個狠角色。』
『妳認識?』
『在電視新聞上看過。他名叫溫茨爾.艾門萊希。承包<維也納塔>建案的艾門萊希建設執行長。因為摩天大樓特區賺進鉅額財富的人物,跟國民黨之間有特殊往來,是目前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住進該塔最早完成的高級華廈住戶。謠傳就是他施壓不讓該塔住宅賣給非德裔市民。』
『那種老頭怎會跟我們扯上關係?』
在陽炎回答前,老人說話了:
「快把那些垃圾清一清。」瘦如鉤爪的指頭指著露台對面。「老夫該跟市長與警察講過了,別讓那群垃圾靠近這裡。結果卻變成這樣,真是難以原諒的怠惰。快把他們趕走,灑水轟走他們。」
「啊……」涼月=半瞇著眼又再走近一步——護衛的男女上前/兩人的無表情兼沒個性全寫在臉上/目光又回到老人身上。「……你是說眾在那裡的那群老爺爺跟老奶奶?」
「我是說垃圾!」充滿怨念的怒喝自乾裂的嘴唇爆出——但,那句一說完喉嚨便卡住,後頭的話全哽在嘴裡,語意不清:「好大……膽……子,妳……小丫頭……也敢……這樣……跟老……老夫說話……」
夕霧=嚇了一跳。『哎呀,他說的是哪一國語言?夕霧都聽不懂耶。』
涼月=傻眼。『這老頭是在說超令人火大的事,這個我起碼還知道。』
陽炎=客觀。『讀他的唇語,大致上可猜到他想試著說出歧視意味濃厚的話。』
太過激動、氣一時提不上來、臉色發青的老人——保鏢一左一右或倒出保溫瓶的熱水讓他喝下,或用噴霧吸入劑噴入他口中。
老人氣喘吁吁再度開罵:「聽好了。老夫限你們今天以內、日落之前,把那些害這座美麗城市貶值的骯髒垃圾統統清除。這事要是沒辦好,妳們就會受到難以想象的懲罰。回去跟妳們的僱主這麼說。」
「那就先從我眼前這個滔滔不絕的垃圾清理起嘍?」涼月——伸出機甲化的拳頭=精神奕奕地比出中指。
老人目光猶如沸騰的黑水——男女保鏢擺出防禦動作。
就在此時。
砰——!疑似某處大樓倒塌的轟隆聲響徹雲霄。
閃光——無關乎陰天的黃昏時刻,周邊環境全染成了暗紅色。
涼月與夕霧同時抬頭仰望那個——天空。
五百公尺外的陽炎/男女保鏢/尼克遜老人版/地上的數千名老人/倖存的武裝犯們/MPB隊員們/治安人員/普通人——
幾乎全百萬城邦的市民都望著那個。
將晦暗的天空剖成兩半,猶如紅色爪痕掠過的火焰帶——
「某種」使空氣震動、燒灼、「掉落下來的」直線軌跡。
遙遠的彼方又響起莫大的「轟——!」聲響。
宛如天地異變的徵兆——讓這一帶的沉默更沉重、密度也更密實了。
「……剛才——那是什麼東東?」涼月好不容易才開了口。
回答的人——沒有。
夕霧忽然小聲嘟噥:「是不是小星星掉下來了?」
「笨蛋,怎麼可能——」
「索多瑪與蛾摩拉。」老人突然開口說道。聲音裡蘊藏著某種來歷不明、漆黑又醜惡的不祥感,涼月+夕霧不由得閉上嘴巴。
「是索多瑪與蛾摩拉。」徐緩操控把手——電動輪椅慢慢畫了個圓弧,循著來時路進入塔內。「索多瑪與蛾摩拉。」
看到那名老人的側臉,有那麼一瞬間,涼月完全忘了身邊還有正以警戒目光死盯著自己的男女保鏢。
事後回想起來,那是她初次見識到何謂「毛骨悚然」。
當時老人的笑臉,就是那麼恐怖。
肆
百萬城邦第二十四行政區(ow)——座落於地區中央的MPB總部大廈=三十二樓高。
其十二樓——女子隊員宿舍。
充斥啞鈴&多功能重量訓練機等增強肌力器具的簡易健身房旁邊——淋浴室。
「啊——…………我又活過來了。」涼月——洗了個漫長的熱水澡/隔壁間是陽炎與夕霧在洗香香。主要是陽炎在幫夕霧清洗那一身放著不管,就會任由它留著的假刺青,並洗去忙了一整天的疲憊與濺血。
其它尚有肌肉發達的女子隊員/安裝機械化義手與義腳者/臂上刺有「閉上眼,人生便是美麗的」等字樣的人,各以各的方式消除疲勞。保持適當的距離、短暫地交談,尊重彼此的孤獨與規矩。若想找在三溫暖室專心做瑜珈以解開人生難題的人聊天或講笑話,只會被視為麻煩人物。
在視「要聊天就到大廳去」為不成文鐵則的淋浴室,經常同進同出、關心彼此的狀態、互相叫喊的遊擊小隊三人——卻無人有所怨言。
那絕對不是出自對MPB創下傲人殺傷紀錄小隊的敬畏之意,而是單純又深刻的理解。
萬一,她們機械化的肉體發生了某種「故障」無法操控,即便是水深兩公分的水窪也可能淹死人。雖說發生那種事的機率連萬分之一都不到,搞不好四肢健全的人喝醉酒在澡堂溺斃的機率還比這來得高。
但是,沒人敢說百分之百不可能。真要發生了那種事,若是沒有夥伴在身邊可就沒戲唱。要活著,就得毫不猶疑地重視必要的信賴關係。或許那稱不上是友情,但若互相倚賴是生存的法則,那就沒什麼好害羞,也沒什麼好客氣的。
話雖如此,她們還是不想成為別人口中「喋喋不休的女孩們」,夕霧以外的兩人基本上對淋浴室的靜謐還是有所貢獻,疲勞完全消除後——三人一齊進入更衣室。
「好了,關於如何利用明天的輪休。」陽炎——用吹風機吹乾夕霧的溼發,以裝模作樣的口吻說:「第二十六行政區(RafflesCity)的伊勢丹(Isetan)百貨從開店營業到下午三點有舉辦高級美妝品抓抓樂活動,但規定很嚴,一人只能抓一次。不覺得我們三人一起去,經濟效益可高達三倍嗎?」
「好——☆」舉手。「夕霧在那之後想看音樂會。」
「沒興趣。」駁回。「下午兩點過後就還可以。」
「那時再去就沒剩多少東西可抓了。」關掉吹風機。「真是的。說到底妳還是想準備高中聯考?妳要拚到何時?模擬考不是才剛考過嗎?」
「不要一副我在做壞事的口吻行不行。」一臉不耐。
「涼月是偉大的孩子——☆」巧笑倩兮。「成績單上寫著偉大(gross)的G☆」
「G……?」眨眨眼。「妳拿到G?真是前所未聞的低。妳要不要乾脆放棄?」
「吵死了,我的語文拿的是B啦。」下意識嘟起嘴。「我的數學跟科學都很爛,十一點起有數學電視教學——」
再度舉手。「夕霧認為,只要請吹雪教妳就好了☆」
拍手叫好。「嗯,好點子,順便再拉他一起去參加抓抓樂。」
苦瓜臉。「幹嘛又扯到那小子……」
淋浴室方向忽然嘈雜了起來——與其說難得,不如說是出事的預告,讓三人很自然就朝聲音的來源跑去。
淋浴室——門戶大開/黑壓壓的人群。
充滿蒸氣的室內——某位隊員安裝的防水電視機=正播放夜間新聞。
『俄羅斯人造衛星<火星之敵1140號>墜落在奧地利國內。』
失事現場——維也納森林發生大火,回收難上加難,現階段無人傷亡。
機械構造的衛星——劃過天際的「燃燒爪痕」/夕霧稱之為「小星星」的真相。
佩服的夕霧——得意洋洋。「原來是俄羅斯人做的小星星啊~」
「啊……是啊。」涼月表現得事不關己:「超麻煩的破銅爛鐵掉下來了。」
『關於本次無預警的墜毀事件,政府相關單位認定可能是「生化恐怖分子」所為……』陽炎——覆誦主播的播報內容。『問題是衛星的內容物。遵照國際協議,政府必須協助回收——』
頭上響起聲音——總部的召集令。
『指令1.4(einsundvier)。指令1.4(einsundvier)。本日值勤隊員請火速按照公務穿著暨裝備規定整裝,到專用車輛停車位上集合。重複一次,指令1.4(einsundvier)。指令1.4(einsundvier)——』
「去他的!」涼月——不爽的啐道。
1.4——發生了需要警護的事態/進行地區性封鎖。
隊員們匆忙衝向更衣室——三人也跟上去。
「假如真是與墜落的衛星有關,現在出動就太慢了。有可能是政府之間協商花費太多時間。」陽炎——利落地穿好內衣褲。
「也許看得到小星星喔☆」夕霧——興奮地扣好上衣鈕釦。
「妳是說那顆好死不死就掉在<火箭城>的他媽臭衛星嗎?」涼月——嗤之以鼻地穿上褲子。「肯定不會閃亮到哪去。」
百萬城邦第二十七行政區——被迫離開溫暖的淋浴室,前往那座飄著雪花與冰冷細雨的夜之森林。
封鎖該區的裝甲車/巡邏警車——深怕森林大火延燒,奮勇救火的消防灑水車輛群。
細雨與濃煙的彼端,火焰的紅色亮光與照明車的燈光交錯,與其說夢幻不如說是開戰了的不安景象映入眼簾。
MPB裝甲車抵達——身穿小隊制服外罩雨衣的隊員們+三名少女下車。
遵照無線電的指示——沿著停在貫穿森林道路上的車輛群徒步移動。
夕霧——興高采烈地小跳步。「小星星在哪裡呢~☆」
陽炎——指著其中一輛車。「那是外交宮車號,來的大概是俄羅斯大使館的人員。」
涼月——發牢騷:「都是他們害我們得到城市的另一頭出任務,就拿它來當擋箭牌吧!」
「因為州境擴大的關係,西側的警察人手不足。」噗地吹出泡泡。
「就算是這樣,這種陣仗也太誇張了吧?」下巴朝森林方向比了比——閃爍其間的手電筒燈光。「簡直像是在搜山找罪犯了!」
啪地吹爆泡泡。「也許是為了防止人造衛星的零件被撿走?」
「誰會去撿那種鬼東西。」
「那種東西就算不是蒐集狂也會有人想要。聽說美國的航天飛機墜毀時,零件也是被附近的居民撿走,花了好幾年時間才找回黑盒子。」
「哇——!夕霧也想要小星星的碎片——☆」
「撿那些破銅爛鐵幹嘛?有夠蠢的。」四肢乏力地走過超大型車輛旁。沒見過的制服——身穿白色套裝的女人+暗灰色滾金邊套裝的男人們。
瞥了一眼。「他們是哪個單位的?」
「那是<百萬城邦公安高機動隊(MSS)>的制服。國內少數擁有主服務器與特甲兒童的組織之一——聽說他們的特甲兒童『會飛』。」
「夕霧也想飛——☆」殷切期盼——礙於對重武裝的批判,MPB沒有空中機動隊。擁有直升機的只有部分警察組織與救護機關。
「沒錯。要是有直升機,移動也輕鬆多了。」
「他們應該也沒獲准擁有直升機,『能飛』的就只有具備空中機動裝備的特甲兒童。」
「啊……對哦,我在電視新聞上看過。就是長了翅膀的人打落直升機那個新聞。」
「咦——☆」異常扼腕的聲音。「沒有翅膀就不能飛嗎——☆」
「哎唷,不然妳當是什麼樣的裝備才能飛?」
「就是照現在這樣輕飄飄地浮起,咻地飛上去,然後又咚地落地?」
「咚……」表情微妙。「只怕最終落地的是……」
「哎呀。」口氣意外。「看來真的很難呢。」
「我一點也不想飛。背上插翅活像要飛向天國去似的,我敬謝不敏。」涼月像是要撢掉香菸的煙似的擺擺手——與其它隊員一起進入森林/取出香菸與ZIPPO打火機。
「啊!在森林裡抽菸,是森林大火的源頭喔!」夕霧伸出手指警告。
「森林已經起火了。」涼月照點不誤——望向樹叢的對面/嚇了一跳,趕緊將點燃的香菸藏到背後。「哇,是副長的座車。」
停在森林深處的SLR——旁邊站了位沒撐傘,正在跟人對話的瘦高男人。
MPB副長法蘭茲.利根.艾爾哈特——流露出菁英風格的銀邊眼鏡/西裝漿得超挺,連皺摺都像是用尺量過般的平整。
擅長突破重重防禦,人稱<蜘蛛網法蘭茲>——樣如其名,做任何事都講究技巧的瘦蜘蛛,談話時也不時微調著唇邊遠程無線通訊器的位置。
他是<猋(Zerberus)>遊擊小隊實質性的指揮宮,也是絕佳的嘲諷對象/謠傳守身如玉,至今仍是處男。
此外——遵照法令,將文化託管的漢字名(Character)在二十五歲時移為中間名。
「看來他比我們還先到。」陽炎——仔細觀察。「和副長在一起的美男子(Romeo)是俄羅斯人嗎?」
照明車探照燈映照出與副長對話中的男人形影——短短的褪色金髮/墨綠色眼珠/略微凹陷的雙頰/卡其色軍用風衣/未打領帶/灰色西裝/比副長還高,卻不覺得瘦——甚至可說是健壯的體格。
「那副德行怎麼會是美男子(Romeo)?」涼月——興趣缺缺地背對他們叼起煙。「倒像是憔悴的羅素.克洛。」
「妳有意見嗎?」陽炎——非常認真。「那真是貨真價實的美男子(Romeo)。」
「啊,是是是。」揮揮手懶得爭辯。
「找得到小星星的碎片嗎☆」更加興趣缺缺的夕露——興高采烈地跑到前頭。「啊,發現外星人先生!」
伸手一指——聚集在燒焦地域,全身上下部包覆枉防護服裡的團體。
涼月——蹙眉。「……喂喂喂,那玩意該不會有核能外洩吧?」
「說到這我才想到,以前電視上播過。舊蘇聯人造衛星發射基地哈薩克斯坦一角,由於屢次發射失敗,火箭燃料四散外洩,據說已變成了不毛之地。」
涼月不自禁離遠了一點。「……火箭燃料那麼毒嗎?」
陽炎朝同一方向跟上。「劇毒程度好比生化(Bio.Chemie)兵器。發射時姑且不論,但衛星軌道上的人工衛星是否搭載燃料就不得而知了。」
「沒看到耶。」夕霧完全不在意,繼續前進。「小星星的碎片☆在哪裡呢——☆」
朝森林深處聚集的光點——警官隊/抱著來復槍的山嶽警備隊員們/像是專家的團體。
涼月又開始叨唸:「我開始有不好的預感了。這些個陣仗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連我們也叫來了?零件被盜真有那麼糟嗎?」
「事態或許比想象的要來得嚴重。」陽炎——壓低聲音。「電視新聞也說可能是生化恐怖事件。若真是如此,衛星就不是自個掉下來的,而是『人為擊落』;或者『不是單純的擊落』,而是『為了搶奪某種重要的東西』——」
某處傳來「砰!」「砰!」的清晰聲響。
夕霧停下腳步——陽炎迅速轉向發聲的方向。
涼月的叼念多了份猙獰:
「擊落衛星的那班雜碎,帶著槍來撿那個『該死的某種東西』了。」
伍
『武裝集團在封鎖線附近開槍!搬走了某種貨物,正朝森林北方脫逃!全體隊員與現場警官合作追緝!別讓他們越過州境!』
副長的聲音——果敢地發號施令。
『黑犬(Schwarz).紅犬(Rot).白犬——<猋(Zerberus)>全體出擊(AllSturm)!立刻制敵、攔下那班人的貨物!』
脊髓反射神經迅速對應——三人一面確認敵情一面朝森林中狂奔而去。
接二連三傳送開封——隨著祖母綠閃光,制服底下的身軀瞬間機甲化。
灰色視野——進入超音波探測模式。
接連踩蹬樹幹爬上身旁樹木的陽炎——在高處就定位,探測附近一帶。結合通訊車的探測信息及各種報告,與周邊地形進行比對——傳達給涼月+夕霧敵方人數/位置/移動方向。
『手持輕武器的十三名武裝犯兵分四路移動。三人一組的有三組,採取迎擊態勢散開。剩餘四名揹著貨物,似乎是要奔向兩公里外的河岸。』
『聽起來是老手。』涼月=戰意高漲。
『追緝星星小偷先生——☆』夕霧=沉浸在童話世界裡。
狂奔的涼月——以驚人速度接近最初的目標——跳躍、踩踏樹幹、再一蹬=以跳彈般的速度與動作,降落在身穿登山用夾克、手持自動步槍的三人背後。
右直拳——擊中正要回頭的對手胸口=身後的樹幹幾乎在同時炸裂。
比樹倒枝葉散還要快跳向下一人,揮出右鉤拳命中肩口——轟掉了對方脖子跟持槍的那條手臂。剩下的一人被夕霧的鋼絲——銀色弧線給五馬分屍。
涼月+夕霧——連手殺害對方後,確認了一下臉龐。
亞裔=不是中國人就是北韓人、韓國人、日本人或是台灣人吧。
暴力得出奇的疾風——兩人轉向下個目標/身後的樹紛紛倒塌。
涼月——狂暴化的欣喜。『從右手邊繞過去,別破壞了那群雜碎搬的貨。』
『是——☆夕霧隊員遵命☆』
森林裡槍響、槍響、怒號、罵聲此起彼落。
「砰!」激烈異常的來復槍發射聲——陽炎射出的子彈,轟掉了用防水布捲起的大型貨物搬運組其中之一的頭部。
另一人緊抓著貨物不放因此跌倒——隨後跑來的兩人手持強襲來復槍,回頭就是一陣胡亂掃射。
避開槍林彈雨接連踩蹬樹群的涼月——從左手邊後方繞過去自頭上攻擊。
與自右手邊側方逼近的夕霧——展開夾擊。
說時遲那時快,人在半空的涼月正下方草叢,猛然衝出身穿卡其色軍用風衣的男人。
男人的右手——戴著黑色手套。
擺出手刀的那隻手,冷不防噴出如劍一般的青白色火炎。
涼月嚇了一跳——那記灼熱的手刀以納粹式敬禮般的銳角揚起,將武裝犯之一連人帶來福槍熔斷——槍身一分為二/斜斜切斷的上半截身軀拋到半空。
涼月著地——眼前=軍用風衣男左手持有的軍用霰彈槍,就像握著手槍般輕巧地開火——舉起來復槍的另一人臉龐被轟爆後摔倒。
差不多在同時,舉起手槍保護貨物的最後一人,隨著銀色鋼絲一閃,被切成形狀複雜的六大塊崩落。
包裹貨物的防水布沾滿鮮血——捆繩鬆脫,電子裝置一塊塊掉了下來。
咚!應聲降落的夕霧——手伸向腳下的電子裝置。「發現小星星了——☆」
軍用風衣男旋即拉開霰彈槍的滑桿上膛,恫嚇意味濃厚。
夕霧停手——男人將隨時都能射擊的霰彈槍朝向地面。
按在槍身上的右手——手套早已燒燬不留痕跡,那是瞬間冷卻下來的粗壯機械手。
『是戰鬥用機械化義手嗎?』陽炎發出無線通訊——隨時都能射擊軍用風衣男的證明。
「不要碰(Nichtberhure)。」
男子——操著略帶口音的德語。
站在其斜後方擺出備戰姿勢的涼月——半瞇著眼。「喂!你當我們是什麼人啊?你是那邊掛掉的——」思索了一下。「中國人(Chinese)……韓國人(Koreaner)的同夥嗎?」
「他們是日本人(Japaner)。」男人批註。
「我有想過是那邊的人啦。」表情更加光火。
男人手持霰彈槍,緩緩走向貨物。
夕霧一臉不可思議的讓開——男人單膝跪下,重新綁好貨物的捆繩。
「喂,你——」
『黑犬(Schwarz)、白犬(Weiss),別出手。』副長的無線通訊忽然響起。『我確認過紅犬回傳的影像,辨視出他是俄羅斯特務宮尤里.史達林基中校。什麼事都別做,把貨物交給他。』
涼月——沉默=雙拳依然緊握。
男人抓住貨物的捆繩,將剛才得兩個人才扛得動的那東西像揹包般背起。
左手=再自然不過地抓著霰彈槍。
直接走來,在目光銳利如刀的涼月面前停下。
靜靜地俯視——睥睨/警戒/諷刺的神色——全無。那是任務執行完畢,心力交瘁的士兵眼神。
「謝謝妳們的協助。」聲音宏亮但低沉。「這座城市的憲兵,養了優秀的兵犬。」
涼月嘴角上揚——緩緩舉起右拳,豎起中指,比出精神奕奕的Fucksign。
「這是友好的證明,美男子(Romeo)大叔。小心屁股別被咬一日啊。」
回答/反應/表情的變化——均無。
男人的表情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走過涼月身旁,消失在細雨綿綿的夜之森。
>>>>>>第貳話
請勿交給兒童Keepoutofthereachofchildren
壹
MPB總部大廈——二樓=隊員餐廳。
防彈玻璃另一頭是憂鬱的陰霾天空。
上午七點——自助餐式早餐。慣例有的荷包蛋溫色拉(GemusetllermitSpiegelei)套餐/起司意大利麵(Kasspatzle)/香腸/圓鬆餅/各種清湯/果菜汁/咖啡、紅茶與礦泉水。
涼月一面將托盤上五彩繽紛的溫熱料理送入口中,一面進行將早晨的清新氣氛破壞殆盡的謾罵:
「喵的咧,想到去他媽的俄羅斯雜碎那張臉,飯就變難吃了。」
「那就別想。」陽炎——語氣平淡/進入慣常疑似腎上腺素不足的早晨模式。「不然連我也會食不下咽。」
「夕霧看到了小星星的碎片,HAPPY——☆」純然的喜悅。
「我一大早就被傳呼了。」涼月——一副想咬人的表情。
宿舍大廳=電子佈告欄——顯示各隊員的預定勤務+傳呼內容。
只有涼月那一欄顯示<0800E=32K>——上午八點報告(Erscheinung)。
好死不死還是三十二樓的「K」=未經允准不得擅入的大隊長辦公室。
陽炎+夕霧的字段沒有特別事項的註記——只有<DF>=休班(Dienstfrei)的縮寫。
「氣死人,如果是副長我還可以理解:為什麼連大隊長也要罵我?」
涼月擅自定義——「傳呼=就等同叱責」。
「可能是妳對俄羅斯人沒品的態度,演變成國際問題了。」
陽炎擅自定義——「事態業已惡化到極限」。
「真好!夕霧也想去最頂樓看看?」
夕霧擅自定義——「任何事物都會有好的一面存在」。
「為了那個燒掉別人家後院的俄羅斯雜碎特地去捱罵,我才不幹!」
一面說著倒胃口的話一面啜飲黑咖啡——背後傳來聲音。
「早安,小涼。」
彷彿人類愛典範的笑臉——雙頰白皙得似乎會透光的少年手拿托盤站著。
吹雪.彼得.施萊謝爾——低垂的淡綠色眼眸(Sunnygreen)/柔軟的金髮/優美的五官。
他是MPB主服務器<刕>的聯線官(Chorus),IQ高達300的特甲少年/聯線時會失去意識的無意識型/生來就沒有手足的無肢症兒——但雙親並不怨天尤人,以豐富的愛灌溉、栽培他,是政府一廂情願硬讓他接受肉體的機械化。
然而他卻是個百公尺跑到四分多鐘且一路「蛇行」的超級運動白痴,無法勝任軍方文職,所以被分發到MPB的傳送塔——其「腦」力倍受肯定,所以既是以大腦與主服務器聯機的極優異通訊分析官,也是負責配合<猋(Zerberus)>小隊的傳送員。
「嗅,吹雪。」「嗨,早安。」「吹雪早安☆」
「早安,小陽、小夕。」畢恭畢敬的打招呼。「請問……我可以坐這裡嗎?」
「噢。」「這邊的空位都隨你坐。」「歡迎坐在涼月隔壁☆」
「謝謝。」滿懷誠摯度120%的衷心感謝落座——面向涼月燦爛一笑。
涼月並未報以笑臉。「真難得,這時間你居然起得來。」
「昨天小涼妳們第一次出勤回來後,我有先補眠。」
大量用腦的聯線官(Chorus)——規定一天最少要睡足九小時。
「昨天妳一定累壞了吧,小涼。」高雅地將吸管插入牛奶盒,說:「輻射量還OK嗎?」
三人動作戛然停止——像是在看什麼不明生物般,注視著高雅含著吸管的吹雪。
「……輻射量?你在說什麼?」
涼月——期盼這只是個有趣的玩笑話,硬擠出一個笑容。
「咦?」吹雪嘴巴放開吸管——發出愚蠢的「咻~」一聲,牛奶盒又重新回到鼓鼓的狀態。「啊……不對嗎?難道那真的『只是』太陽能電池?」
陽炎——露出推測的神情,像是不知該身子前傾表示興趣,還是該對險惡的對象敬而遠之。「今天的晨間新聞播報人造衛星<火星之敵1140號>使用的動能是太陽能電池。」
「呃……請等一下。」
放下牛奶盒——從上衣口袋拿出手機,利落操控。
「請看,俄羅斯政府對外宣稱是太陽能電池,但奧地利政府收到的『機密情報』,卻顯示是最新型的原子爐衛星。」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不得影印與閱覽的機密文件——屏幕下方是以驚人速度自動改寫的程式語言文字列。
三人再度噤口,注視著純粹善意建構而成的地雷少年與那支手機。
「啊……」涼月——慢慢重整腦袋瓜的思緒=代表三人丟出最基礎的問題:「這玩意……這類的文件……是用手機就看得到的嗎?」
「不不。」吹雪搖搖頭——連一粒惡意原子都不囊括在內的輕快動作。「我的工作經常要加班,所以我就將它改造成在宿舍也能收發的手機。」
「改造……」陽炎——神情微妙。「也就是說……這個途徑並不合法?」
「不不。」天真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吹雪解釋:「我查過很多法令,設法改造成『合法』。瀏覽時會自動將讀取對象分割成約兩千個組件下載,再隨機由相同數量的虛擬鏡射服務器當跳板發送,在母體化過程中會以特定格式表示,而這樣的格式在法律上會認定是『純屬巧合』。」
「哎呀。」夕霧——源自於無知的爽朗。「好個天大的巧合啊。」
「就意義論而言,這個母體等同是跟<刕>借的。」吹雪——笑瞇瞇補充。」一般而言這會構成違法,但我是『鑽法律漏洞』下去改造,所以不會違法。」
涼月=蹙眉。「我還是聽不太懂……不過既然你說沒問題,應該就沒問題吧?」
「嗯。」誤以為涼月是在稱讚他,露出會錯意的幸福表情。「修法後一旦變成違法,瞬間就會自動刪除,不會有問題的。」
「太棒了。」陽炎——佩服萬分。「無限接近黑色的灰色,竟是完全的純白。」
困惑的微笑。「呃……不好意思,小陽妳的比喻有點艱澀……」
「不會錯的、不會錯的。」溫柔地開導:「你就是所謂的魔法師,擅長以合法掩護非法的魔法。以你的實力入侵美國CIA數據庫絕對沒問題。」
「電子戰演習時是入侵過。」
別無深意的速答——似乎感應到對人體有害的氣氛,涼月+陽炎瞬即閉上了嘴巴。
「主任是交代過『絕對不能對外洩漏』……英文的公務文件跟程序語言不同,很難看懂。我只知道是跟西亞的核融合有關,其餘就看不懂了。」
「哎呀~」夕霧愣了一下。「原來也有吹雪看不懂的事啊☆」
「是啊、是啊。」涼月揮揮手——打散危險度直線上升的氣氛。「總之,『你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吧』?」
「嗯。」自己的早餐冷掉也不在乎,轉向涼月。「剛才那個要再繼續調查嗎?」
「不要。」像是快速閃躲拳頭的拳擊手搖了搖頭。「我們三人不用做身體檢查就表示沒問題,管他是火箭燃料還是原子爐,都無關了。」
「說得也是。」很乾脆的同意——吹雪正要收起手機時,陽炎發話了:
「昨天那位俄羅斯人是什麼來歷?」眼看那具誘惑人的小東西就要被收進口袋了,連忙補上啟動魔法的話語:「或許能明白『涼月』為何會被叫到大隊長室喔。」
「對對對。」表情像是差點忘了正經事:「我也想過要調查一下。」
「好棒喔,有吹雪在真方便☆」夕霧沒心眼的話語卻是一語道破。
「謝謝妳的誇獎,小夕。」喜孜孜地。
「……慢著,你怎麼知道我被叫去?」疑惑的眼神。「該不會連我的大小事你都調查過了吧?」
「不不,我沒有,小涼。」有些急切的否認。「我是擔心輻射的事,不曉得妳有沒有去做檢查,調閱隊員的出勤預定表才偶然得知的。」怯懦的神情。「請妳相信我。」
「哦——」半信半疑。「……唉,算了。那你查得到我為什麼會被大隊長叫去嗎?」
「呃……」迅速操控——實時讀取。「公文尚未完成。不過在俄羅斯特務官的側寫報告之後緊接著就是傳呼小涼的申請,或許有什麼關係。」
「看來是大有關係。」陽炎——迫不急待地伸出手。「我來看吧,在你的早餐完全冷掉前快點吃掉。」
「謝謝。」天真得無藥可救的吹雪,將手機交給陽炎。「那我開動了。」
「我看看哦。」夢寐以求的工具到手,眼裡閃動光芒的陽炎——朗誦。「俄羅斯特務官尤里.史達林基中校,四十二歲,出生於俄羅斯西南部……一個發音很複雜的城市。十八歲進入士宮學校,地道的軍人。嗯……在各地都有良好的表現,不如說是到處爭戰的戰爭之鬼。在他的領導下,沒受過多少訓練就被丟到前線的大量菜鳥兵多數都能生還。身負重傷的他希望回到前線作戰,接受了機械化。又救了更多士兵……不……七千人?」
「七千人生還?」「真厲害——☆」涼月+夕霧——默默進食的吹雪。
「不,不是。」陽炎——眼神驚恐。「他是那個<納霍德卡事件>的前線指揮宮。」
三人皆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涼月代表發問:「……那個納什麼卡的是什麼?」
「妳不知道?就是俄語『發掘的珍寶』之意的峽灣。豎有象徵『友情無國界』的紀念碑、與日本訂定友好條約的那個港都,六年前載著七千名日本難民的船團想要靠岸,緊急展開部署的俄羅斯軍隊卻不準任何一人登陸的事件。」
「為什麼?不是沒有國界嗎?」
「只要允許一人上岸,就會湧入好幾十萬來自受到輻射汙染國土的日本人民吧。」
「那七千人後來怎樣了?」
「他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全體凍死在漂流於峽灣的船上。」
三人都停下了動作——唯獨吹雪動作慢了些,嚥下口中的食物才停。
「不分男女老幼,連小嬰兒也無一倖免,全在燃料用盡的船上凍成了乾屍。那個男人就是當時的指揮官,是不惜犧牲七千人也要嚴密封鎖港灣的『硬派軍人』。」
「哦……」涼月——銳利的目光直瞪著虛空。「原來我被那樣的人叫成兵犬啊。」緩緩站起身,拍了拍吹雪的肩。「情報謝啦。」
「嗯……」衷心對短暫同桌感到惋惜,投以無私奉獻的微笑。「路上小心,小涼。」
「好。」手拿著托盤——對著陽炎+夕霧說:「拜拜。我想去的話,再打電話給妳們。」
「拜託在下午三點前。」「路上小心——☆」
涼月離席——陽炎悄悄將手機還給吹雪。
「對了,有個問題想問你……」
望著餐廳出入口一動也不動——維持忠犬姿勢的少年。
「吹.雪?」
「咦?」嚇了一跳轉過頭。「什麼事?」
「……問一下,除了你以外,還有人可以持有同樣功能的手機嗎?」陽炎——信息狂的熱情完全被燃起。「譬如……我之類的。」
「夕霧也想要——☆」興高采烈地跟著起鬨。
「不行不行。」一口否定。「那樣會構成犯罪。」
「說得也是。」陽炎點點頭——開啟魔法開關。「如果是涼月想要呢?」
「咦?」突然切入某種模式。「那個很難操作……小涼也不會高興吧。」
「為什麼?」
「我是個特例。萬一被發現,肯定得送一、兩個人去坐牢以示負責。」不帶任何私情,完全就事論事的語氣。「我想小涼一定也討厭那樣。」
「哎呀,那樣就太可憐了☆」夕霧也同意。
言下之意就是「只要能討某人歡心,你就不討厭了是吧?」但陽炎及時煞車,並未說出口。「原來如此。」
規規矩矩將紅茶喝光的吹雪——看著餐廳的時鐘。「我也該走了。」
只差沒道出直心話——「反正某人也不在」。「方便再問一個問題嗎?」
「嗯,請說。」邊說邊將手機收好,拿起托盤,正要站起身子。
「雖說涼月是我們重要的夥伴,不過……」宛如談判專家欲突破固守據點歹徒的心防,進行刺探。「她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你?」
「哪一點啊,很多耶……」目光迷濛了起來——很快就找到了適合的詞彙,對著沉著冷靜等待回答的陽炎,以及微妙地一臉興奮的夕霧,笑著說:「就是她很有女人味吧。」
朝突然遭到局部寒流來襲的兩人微笑頷首。
「雖然很想跟兩位再多聊一些……不過我得先走了。抱歉喔,小陽、小夕。」
並未回禮,只是直望著眼前虛空的兩人——吹雪不以為意地離席。
殘存在餐桌上冷颼颼的空氣,不久在熱力學法則下緩緩恢復了常溫,陽炎深深嘆了一口氣,從沉默中甦醒。
「剛才那真可說是罹患涼月病的患者特有的發言了,夕霧隊員。」
「是——的。夕霧隊員認為他真的是病人膏盲了,陽炎博士。」
「我突然想到,『吹雪』在日文(Japanish)中好像是大風雪(Schneesturm)之意。」
「哎呀。」夕霧——表情又更加驚訝。「難怪我們這麼容易就遇難了。」
貳
MPB大廈三十二樓——大隊長辦公室。
入隊以來很少來過這裡,原本一直以為這裡想必是視野良好的寬敞房間,其實只是四面圍以高級木板的小小辦公空間。
「上次妳在失事現場遇到的尤里.史達林基中校正式提出了邀請。」
站在辦公桌一旁的副長——彷佛有秒錶在計測般分秒必爭地發言。
「儘管經過昨夜的大規模封鎖,但墜落的<火星之敵1140號>零件主要部分仍然被偷走了。史達林基中校肩負完全回收的重責大任,奧地利政府會有條件地認同他在此進行的特務活動,我們也對他掌握的情報非常感興趣,希望能在情報共享的情況下進行共同搜查,因此他那邊也開出了幾個合作條件。其一便是派遣<猋>遊擊小隊。小隊長涼月.黛德麗.舒茲——也就是妳,於搜查衛星零件的期間『受他指揮』。」
填滿一整面牆壁的諸多屏幕——全都一片漆黑。斜眼瞅了一下倒映在暗色畫面中直立不動的愚蠢自己,涼月保持沉默,利如刀刃的目光直射出去。
腦海裡某個疑問逐漸成形。
——被派來回收入造衛星的那個俄羅斯人,究竟是「何時來到奧地利的」?
「此外,史達林基中校指揮的部隊預計很快就會抵達。如果妳要受他指揮,那麼最理想的狀態就是成為該部隊的其中一員。」
聽了副長的話——疑念產生/增加/細細分析。
他是在衛星墜毀後才來的嗎?森林起火燃燒「兩小時之後」就出現在奧地利的機場?
開什麼玩笑——他是搭直達軍機來的嗎?還是像打棒球一樣,「事前就能預知」中間方向飛球的落點在哪——☆
「不管妳是暫時成為史達林基中校指揮的部隊隊員,或是要堅守合作搜查的特派搜查宮立場,在他們達成目的或是俄羅斯政府告知他們任務結束之前,妳與其它隊員都得各自行動,通訊也會受到限制。」
——意思是怎樣?俄羅斯「老早就知道衛星會墜落在此嗎」?
所以才提前將那個俄羅斯人送過來?因為他們知道「有某種東西會被搶走」?
到底是什麼東西被搶走,被他國破銅爛鐵燒掉森林的國家會盡心盡力協助到這種地步?
「看妳的表情,似乎有問題想問?」
正要開口——突然察覺到副長背後的意圖,硬生生將疑問吞下肚。
自己會有什麼疑問,副長跟大隊長心裡早就有底了。
兩者忽然有了交集——副長原本打的如意算盤,是將另一個人送到俄羅斯人身邊。
譬如,陽炎至今仍念念不忘的那位優秀中隊長。
臥底=協助搜查——將俄羅斯人擁有的情資滴水不漏地挖出來,通知MPB。
但俄羅斯人先下手為強——指名容易打發的對手=很快就會露出獠牙的特甲兒童。
聲音忽然響起=「七千人」
聲音忽然響起=「養了優秀的兵犬」
聲音忽然響起=「硬派軍人」。
無止境的怒火——像是自己項圈的鎖鏈被一大堆人拉著走的那種感覺。
事態究竟如何,目前尚不明朗,唯有那種不舒服的感覺再真切不過。
豈能讓你們牽著鼻子走!懷抱著這種想法,完全抹殺掉對俄羅斯人的興趣——發言。
「請問一下。」
「什麼事?」
「為什麼我的咪咪比夕霧小?」
副長的太陽穴浮現出暴怒的青筋——事實上也似乎真的聽到了龜裂的聲音。
「特甲兒童的身體與機甲是由多數主服務器聯合設計的。」
擲地有聲的應答。
涼月與副長的目光被坐在辦公椅上的男人吸了過去。
不管是會議中或案發時連一聲咳嗽都沒有,幾乎沒有聲音的男人——盤石般的軀體/比槍口更有說服力、毫不留情的眼神/若將深入骨髓的殺伐之氣完全消除,加上一點點稱之為笑容的表情,他的容貌還真有那麼一點神似達斯汀.霍夫曼。
不遺餘力將軍方戰鬥兵種引進都市治安系統的天生武鬥派——大隊長奧古斯特.天龍.科爾。
通稱<沉默的奧古斯特>——涼月也是隔了好久才再度聽到他的聲音,搞不好自「手槍男事件」之後就沒再聽過了。
「妳們的身體,是由MPB的<刕>、都市管理局的<劦>、福利局的<羴>、武器管理局的<叒>,會同四位技術顧問以及一百幾十位技師參與設計,每個設計方針都是以妳本身原有的『健康基因』為原則。」
總結——「一切都是遺傳,妳就認命吧」。
按照公關部的說法,除非是出動時胸部因為霰彈槍的一擊開了個大洞,他們才會編列美容整形的預算。胸部大小畢竟是自我負擔的範疇——也就是涼月的小胸部是天生的。
大隊長回答瞭如此沒品的問題,卻像是在發表人生深刻的課題,涼月感受到壓倒性的強制拘提力,宛如心臟一把被揪住那般難受。
涼月沉默/副長沉默/大隊長再度閉上金口——讓人耳鳴的沉默。
「妳問完了嗎?」
副長——怎麼判斷的不清楚,但他確實抓到了最佳的確認時機。
「問完了。」
「關於這件事,最晚在今日下午六點以前回復。妳若在那之前做好決定,就跟我聯絡。此外,回覆時效沒過前別洩漏剛才的談話,半點口風都不能漏。還有為了因應目前的緊急狀況,等公關部一準備好,就會召集妳的小隊出任務,與隊員之間務必保持聯絡。」
「瞭解(ja)。」望著傾斜四十五度角的虛空敬禮——向後轉。
儘可能不對上大隊長跟副長的目光迅速離開。
天殺的——背對動盪不安的可笑事件,夾起尾巴盡全力逃離不象樣的一切。
叄
罹患重度涼月病的少年離開後——兩人來到十二樓=女性隊員宿舍。
準備外出——主要是陽炎在幫夕霧打扮得美美的好出門。
電梯間——從打開的電梯門出來一名男子——異常高亢的聲音。
「哎——呀!妳們來得正好。」
仔細染過的金髮/熒光粉紅彩色隱形眼鏡/兩耳上成串的耳環=被轟掉的那一邊已修復完畢/機械雙手=飾有如南國鳥類般五彩繽紛的藝術指甲。
公關部媒體課課長米蓋爾.千千石.貝克——前設計師暨製作人/MPB隊員服裝設計總監/最近也負責起裝甲車的裝飾與舞台美術視覺設計。
要求大家用文化託管的漢字名稱呼他——主張自己永遠二十五歲的三十二歲男子。
「早安,千千石先生?」
「早安,小夕夕。」飛吻。「真是太巧了,人家正要去找妳呢。譁,好漂亮的洋裝,整體感超超超~超好的。」
「這裡是女子宿舍樓層耶?」陽炎——蹙眉。
十二樓=算是某種聖域——從電梯間到交誼廳的通道全用強化玻璃隔起/每三個月就會變更密碼的電子鎖/無死角的監視攝影機/警報器/還有一票熱愛緊急狀況飛奔而出的倔強又血氣方剛女性隊員。
「假如不是有要事,人家才不來這地方呢。」千千石一副深怕自己遭受狼吻的口氣。「我有事想找小夕夕商量,五分鐘就夠了。五分鐘或是兩分鐘都可以,一切端看小夕夕方便,不過兩分鐘有可能會延長成兩個鐘頭喔,不知道小夕夕方不方便?」
「啪」地一聲吹爆泡泡糖。「夕霧?」
「我待會要跟陽炎小姐出門~」興高采烈地指定時間。「所以——只能給五秒鐘!」
「是關於電視節目的邀約,對方指定非要小夕夕不可。這不光是對人家與小夕夕,對於MPB也是相當重要的工作喔。」喋喋不休的千千石——語氣悲愴。「求求妳再給五秒鐘!」
「我先去一樓等妳。」陽炎出手相助——基本上她是支持夕霧上電視的。
「好——~」精神抖擻地舉手——倒數中。「還有兩秒鐘!」
拋下講得太快演變成尖叫的千千石以及愉快地跟他鬧著玩的夕霧,走向電梯。
搭乘電梯下樓的這段期間,陽炎吐出滿足的喃語:「因為夕霧可愛啊。」
一樓——玄關。磨得發亮的大理石玄闊/與機場海關同等級的X光檢查機/一整面牆壁上掛著國旗/地板上繪有維也納州州旗與MPB徽章。
忙進忙出的記者/制服組——急救隊員小跑步出動/防彈背心+頭盔沾了血手印,拖著拘捕罪犯的小隊返回/在圓環出出入入的裝甲車。
忽然間——發現自己正在搜尋某人的身影。
嗯咕、嗯咕、嗯咕、嗯咕、嗯咕、嗯咕、嗯咕、嗯咕——以無懈可擊的八拍節奏嚼著泡泡糖、膨脹、吹破,保持著平穩的心跳,目光不自覺追逐著男人的身影。
心中懷著期待,他可能就在當中——一方面也保持警戒,在的話就趕快躲起來。
記憶——救護車的紅色旋轉警示燈/「射手事件」結束後在一名女子陪伴下離去的那個人身影。
對自己另眼看待的男人形影——那粗獷且帶有律動感的聲音。
『本來就該由熟悉來復槍的人擔任。』
嚼著泡泡糖——咀嚼心中的悲切/吹大泡泡。
『償還賭注在諸多崇高心意中可是屬一屬二的。』
「啪」地吹爆——只有表面上。內心的悲切繼續膨脹/反覆在心中細細品味。
早該快刀斬亂麻,早該放手的,明知捨不得丟的時間一旦拉長,就越發捨不得——那個還是會在轉瞬間,從心靈深處六百萬光年之遙的彼方以驚人速度飛來,完全征服她的身心。
猶仍掛在浴室鏡旁裝飾的麻將牌——那個紅色的文字,承接的狙擊手之魂。
那個人肯定不記得賭注的事了,一定是。
然而——本該由自己請客的午餐結果變成對方買單,是為了製造下次再約出來見面的藉口,諸如此類的想象始終在腦中盤旋不去。
不行不行,難得的休假被這樣的念頭消磨掉就太蠢了。
幸好無須一人獨自忍耐——能如特種部隊投擲震撼彈般丟出渾然天成電波微笑的夕霧馬上就會來到,這麼一來疑似腎上腺素不足的抑鬱狀態會一掃而空,即使在陰霾的天空下,也能以「唯有今日全面放晴」的好心情出門去。
那位罪孽深重,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小隊長嘴上叨唸歸叨唸,等她處理好要事後就會出來露個臉。大概午餐時間就會打電話過來,她就是那種人。
事實上,那就是一種幸福了。
一面期待隊友的支持,一面以猶如結束祈禱的教徒握住玫瑰念珠那般自然的動作,欲將吃完的泡泡糖吐進包裝紙裡時——
「實在教人驚訝。」
被唐突得殘酷的聲音一擊命中,「她」整個人驚跳了起來。
幸好受影響的只有心跳,但放到唇邊的包裝紙卻連指帶紙塞入喉頭深處,像是減肥上癮的少女般嘔個不停。
「——妳不舒服嗎?」
跟吞進內心悶響的「她」開口打招呼的,是隨性而清爽,卻微妙地令人感到沉靜——與記憶+期待+妄想完全吻合得幾近心痛的聲音。
米海爾.宮仕.卡爾尤斯中隊長——法國人與奧地利人混血/宛如由圓木切削而成的強健身體/金色短髮/沉靜的褐眼/左眉有道傷痕——與其說他是優秀的射手,不如說是被盯上但倖存下來的獵物(Trophae),神態宛如一頭健壯的大角鹿。
不知是要臥底搜查或是改變形象,他蓄了色澤溫潤的金色落腮鬍,戴著空降部隊喜愛的墨鏡,以自然不矯作的動作摘下墨鏡。
可惡——恰似哀號又似欣喜的聲音——怎會有人如此SEXY!
咬著手指頭以防內心的吶喊與口水溢出來——衝擊過大倒退數步的陽炎如喜劇演員輕盈地一百八十度迴轉/背對對方/吐出口中的泡泡糖/從手提包拉出手帕,包好,再度丟進去/取出新的泡泡糖,再次一百八十度迴轉——像是響應客滿觀眾席的期待握住麥克風的歌手,以剋制住的、甚至可說是挑釁的無表情打開包裝,塞入豐潤的唇縫之間給對方看。
不到兩秒的神速——「她」堂堂展開防禦態勢。
「我好得很。」
靈敏閃躲掉名為真心話的子彈,瞬間退到以冷淡作為掩護的壕溝=準備迎擊。
「——您有做什麼嚇到我的事嗎?」
「我還以為是哪來的可愛小姐(Fraulein)哩。」完全不把方才數秒的遲滯黨回事,說:「還是說那樣的妳,才是原本的妳?狙擊手(Scharfschutze)。」
少來!內心像是被槍口抵住而發出哀鳴——不要那麼溫柔地對我說話!
「我不過是因應狀況,選擇合乎規定的穿著而已。」剋制到近乎悲哀。「倒是中隊長才一陣子不見,形象就整個大轉變了。」
「我在森林的打靶練習場帶新兵,就像訓練童子軍那樣。」厚厚的大手撫摸著鬍子。「就這樣站在小姐(Fraulein)的面前,是否太不修邊幅了點?」
「那才是我眼裡原本的中隊長。」止不住笑意。不禁覺得自己自然得恐怖的微笑,才是這世上最不自然的東西。
「我也只是因應狀況,選擇最不費事的打扮而已。」露出耐人尋味的迷人微笑。「說到狀況,留鬍子還真是省時省事的打扮。我才從訓練場被召喚回來,正好遇到妳就打聲招呼。『如果妳還記得那次的賭注』,我倒是想跟妳說件事,怎麼樣?」
叭啦叭叭叭!
任何事物都難以取代此刻的喜悅,心中貌似夕霧的純白天使正猛烈地吹奏回順的喇叭。
同時間也聽到叼著香菸噴出硫黃煙霧,貌似涼月的漆黑惡魔認真發出警告:「不不,小姐(Fraulein)妳錯了,那是地獄之門打開的聲音。」
「……真不湊巧,我正在等一名隊友。」向夥伴的存在尋求心靈支柱——宛如確定入閣的同時接到暗殺預告的政治家,內心動搖不已/儘量忍住不表態。「可以現在說嗎?還是等我回來後再聽您說?」
「光知道小姐妳還肯聽我說,就算有收穫了。」老神在在到可恨的成熟態度。「那麼,我就點到為止,後面的看妳是否有興趣再來決定。」
「好。」不管講多久,就算講到天長地久,我也有興趣聽你說下去=以音速飛來的真心話子彈差點閃避不及。「請說。」
「上頭要編列一支菁英部隊。」小聲——像是要揭開小秘密的微笑。「詳情還沒聽說。只知道選拔權在我,還有馬上要成事。但光從這兩項就可以猜想到,這是短期結束、短期解決、短期內得以順利解散的實力堅強者齊聚一堂,也就是所謂的明星賽。」
交出會話主導權以取回冷靜——將泡泡糖「啪」地吹爆。「聽起來很辛苦。」
「辛不辛苦在其次,我只想知道小姐妳有沒有意願?」
正要吹大的泡泡,發出悽慘的「噗咻」聲,萎縮變小。
被另眼看待的純粹喜悅,以及激昂的警戒念頭交錯之餘,某種截然不同的情感油然而生。
「……您是在問我個人的意願嗎?還是遊擊小隊全體?」
「根據我聽到的消息,妳們三人都分別有人來挖角。」
忽然懂了——涼月=前往大隊長室報到——夕霧=千千石突然跑來洽詢。
被叫住的自己——菁英部隊。
陽炎感覺到了足以與米海爾這超弩級動搖人心的存在匹敵的某種事物。
耳邊傳來低語:事實上,那就是一種幸福了——向夥伴的存在尋求心靈支柱。
玄關突然傳來渾然天成的開朗聲音。
「讓妳久等了——☆」
從電梯間興高采烈跑過來的夕霧——笑盈盈的對米海爾點點頭。
「早~安,米海爾中隊長?」
「早安,小舞娘(Tanzerin)。很棒的早晨吧!團體外出真教人羨慕吶。那位拳擊手小隊長不跟妳們一道出門嗎?」
比剛才還要雀躍的指著頭上。「涼月被叫到頂樓的辦公室了?」
「原來如此。」目光轉向陽炎。「看樣子是在挖角。」
陽炎詢問=向夕霧。「妳決定上電視演出了嗎?」
「夕霧婉拒了——☆」美得天理不容的笑臉。「只有夕霧自己一人,夕霧是不會覺得幸福的。若不是三人一起,我們就會變成在地底探險而迷路的孩童喔?」
再正確不過的心態——究竟夕霧是打從何時就對彼此有這樣的認知?在不可思議的心情驅使下,陽炎轉向米海爾,告訴他:
「<猋(Zerberus)>遊擊小隊隊如其名,是三人一體的猛獸。是彼此的頭、彼此的眼、彼此的手足,協助突擊、掩護狙擊、進行遊擊性的支持。為了該優先採取的行動,亦不可避免成為彼此的護盾……這是正式出擊之際,上級對我們的教誨。」
米海爾——點點頭/以「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答案了,但我會讓妳心服口服」的眼神回視:「的確……妳們的團隊默契好到有如分別自不同的孃胎出生的同卵三胞胎。但不見得做任何事都黏在一起,才是為團隊貢獻的唯一手段呀。」
再度戴上墨鏡——動作帥氣自然/離去時,用厚厚的大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
「我會再另行邀妳參加派對。現在就好好享受休假吧,狙擊手(Scharfschutze)與小舞娘(Tanzerin)。和平日子雖然是憲法賦予所有人的權利,但真正能享受和平生活的人卻是少之又少。」
肆
涼月來電——「通知可能會有工作進來」「等電視教學結束、功課複習完畢就過去會合」。
下午兩點前三人在街角會合——參加高級美妝品抓抓樂/享用遲來的午餐。
再去聆聽音樂會——夕霧的最愛。
遠離槍林彈雨、爾虞我詐交錯的案發現場悠閒打發時間——抓了其實沒多高級的高級美妝品/無法確定何時排休而無法預約,又怕隨時會接到傳呼,只能買最後一排座位欣賞音樂會/同齡學童很充裕、她們卻只有零碎的唸書時間——儘管如此,這對三人而言仍是最棒最開心的歡樂時光。
三人對被挖角一事都絕口不提——彷佛對逃避不了的宿命有所預感。
下午四點前接到傳呼——宣傳任務。
收假歸隊——穿上公關部指定的服裝=包得密不透風的官方制服/手套。
伊斯蘭教女性包住臉部的頭巾——附有穿戴的說明書。
不是遮住口鼻的黑色傳統面紗,而是隻遮住髮際到下巴的簡易頭巾。
公關部發放的宣傳用大字報——紙上寫有幾則群呼口號。
裝甲車——低調的舞台設計/車體上印有意味「友好」的阿拉伯文。
抵達現場。
百萬城邦第十八行政區(Wahring)——有多座清真寺/許多外國人居住在此/工業用設施.學校。
該區的運動公園——緩緩進入公園內的裝甲車=在既定位置怠速熄火。
包起頭巾頓時化身成伊斯蘭教女子的三人——傻眼。
「這是——搞什麼鬼……」
涼月=低語/呻吟。
幾乎佔掉運動公園整片面積的堅固軍用隔離網/天幕/蛇籠。
坐鎮其間的巨大軍用機體——六腳步行多用途戰車×兩輛。
亮晶品的自動步槍與防彈裝束——一字排開的機動隊員們。
疑似軍方派來的陸軍鋼盔組——派駐海外,訓練有素的精兵們。
不該有的景象——軍方部隊大舉進駐市內。
隔離網與軍用機體機身到處印有<BVT>的標誌——百萬城邦現有治安組織的高層<擁護憲法反恐對策局>的標誌。
警方龍頭組織與軍方共同警備——異樣/異常/詭異到極點。
然後——一個接一個手被反綁在身後帶走,一一核對身分、姓名、指紋與大頭照,像家畜般被趕進隔離網的土耳其、阿拉伯、波斯、其它伊斯蘭教體系居民。
有人狂吼咆哮、有人嚎啕大哭、有人死心坐下,有人開始祈禱——像是把憤怒與悲痛全集中在一起點火燒掉那樣的紛亂。
夕霧——手握麥克風佇在當場。「好大的牢房喔,他們都是罪犯嗎?」
陽炎——頻頻盯著大字報看。「不……從這些文章看來,應該只是『接受』約談到案說明,99%是無辜的人士。」
「開什麼玩笑!」涼月——火冒三丈。「那些人分明是被銬上手銬連拖帶拉進來的!要我們來這種愚蠢的集中營是要『宣導什麼鬼東西』?」
「代官方釋出難以說出口的善意。」陽炎——朗讀大字報。「——『這絕對不是針對人種.性別.宗教.信念的歧視』、『願意來到機構接受約談的人,我們均備有絕對舒適的設備』、『絕對不會發生惡意栽贓的不當情事』、『來到本機構接受約談,絕對不會對您的生活、經濟、社會信用造成惡劣的影響』、『假如您的身邊有可能危及都市安危的人物,請立刻到櫃檯報案』……」
「誰理他啊!去他的!」
涼月——將大字報揉成一團丟向裝甲車車頂/另一手握住的麥克風軋吱作響/朝寫有「友好」字樣的裝飾隔板踹下去。
「誰要念那種莫名其妙的夢話啊!副長來電時,我還當出了什麼事……」
正想將頭巾抓下來時——顫了一下,手停下動作。
倒抽一口氣——睜大了眼睛。
「……開什麼玩笑!」
硬擠出的嘶啞聲音——全身像是化為刀刃,佈滿銳利的殺氣。
察覺到涼月不對勁的陽炎+夕霧默默看向旁邊——追逐涼月的視線。
手搭在隔離網上,一直默默仰望著裝甲車的土耳其裔男性。
瘦削的身軀——溫柔略帶哀傷的雙眸/花白的鬍子。頭髮。
素色藍襯衫與長褲——上面的髒汙是被帶來這裡的途中沾到的。
不發出腳步聲、悄然向後退的陽炎——夕霧也一樣遠離涼月。
涼月像是凍僵了似的動也不動,渾身散發比大吼大叫時更加險惡的危險氣息。
陽炎——小聲。
「那男人……妳知道是誰嗎?」
夕霧點了點頭。
「知道,夕霧曾見過他一次。」
小小聲小小聲地說:
「他是涼月的爸爸。」
麥克風的開關冷不防被開啟——轉到最大音量。
景況猶如實施戒嚴的公園內,突如其來爆出驚人的吼聲。
「信奉伊斯蘭教的各位先生小——姐,請乖乖進入牢籠裡——!!」
發生回受現象的麥克風——形同爆炸聲的嘶吼撼動了鐵絲網,公園內的騷動一瞬間全靜止了下來。嚇到的維安人員/縮成一團的人們虛弱地拾起頭,望著尖叫的頭巾少女。
涼月——不知哪根筋不對,煞不住的驚人情感如洪水決堤/對著麥克風發出烈火般的大聲咆哮:
「這裡,是將疑似恐怖分子的人統統扔進來的強制集中營——!這裡的軍隊,是為了維護都市和平,連小嬰兒也不惜送進毒氣室的正義使者——!」
一面尖叫,一面露出甚至可說是嚴峻的微妙表情,不只在公開場合放送廣播禁語,還淨挑一旦說出口就會易科罰金或處以拘役的觸法單字,但她對在場的民眾似乎心存敬意,保持著立正的姿勢。
凝視幾近是亂吼亂叫的涼月的陽炎+夕霧——互看一眼/在無言的默契下,開啟麥克風的開關。
帶著一同赴死的決心,兩人面無表情地追隨——接而連三地大吼。
「如果不乖乖順從,各位的家人就會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蒙受不白之冤!」
「集中營SONG~☆證據算什麼東西~沒有也照抓不誤~憲法明文規定,為了大家的和平,只要一句『那個人很可疑』,任何人都可能有牢獄之災~☆」
接二連三拋出偽惡的危險發言,一一將該宣傳活動的偽善性質、用真知灼見包裝起來的欺瞞,連同自己這一方的立場完全粉碎。
席捲而起的洶洶怒吼——憎恨的眼神朝裝甲車上的三人射去。,
與昔日極右政堂宣稱「我國從未有過強制集中營」時同等猛烈的抗議聲浪,如今在各處爆發開來。維安人員對成為導火線的裝甲車投以憤怒眼神,命令MPB相關人員撤退的聲音自揚聲器流洩出來。
簡直是與全世界為敵的三人——壓抑的憤怒與疑惑紛紛噴出/爆發/解放。
方才那名男人一直用充滿悲傷的眼神,望著不停叫囂的涼月和其它兩人。
歸隊——因為激怒了維安機構與強制收容雙方的人馬,比預定時間還要提早三十分鐘被趕出公園的裝甲車上,涼月丟掉麥克風,整個人瑟縮在裝飾隔板的陰影處。原以為她要脫下頭巾,結果卻將臉整個都蒙在裡頭。
活像是伊斯蘭忍者風木乃尹少女,但陽炎與夕霧都沒有笑。
「抱切啦。」
含糊不清、像悶在嘴裡的聲音/哭聲傳出——陽炎與夕霧也只是默默在涼月左右側坐下。
陰沉的多雲天空,不知不覺下起了斗大的晚冬冰雹。
「如果地球更加暖化,牢籠裡的人就不會冷了?」夕霧——像是在歌唱似的。
「再多十幾個國家沉入海底的話;又會產生大量的暖化難民喔。」陽炎——「啪」地吹爆泡泡糖。
近年來由於地球暖化,下雪了也不太會積雪——見到懷舊電影裡積雪深厚的維也納,還曾誤以為:「這是格陵蘭嗎?」
「那樣一來,就能在溫暖的西伯利亞、或是埃佛勒斯峰的頂端建立新國家了。」涼月——再度拉開頭巾,只蓋住臉的上半部,取出香菸與ZIPPO打火機點燃,大吸一口/低語:「大隊長跟副長想把我送到俄羅斯人那邊,是俄羅斯人指名我的。」
「大概是要以我國的搜查協助,換取那顆人造衛星相關的機密情報吧。」解釋=推測。「看樣子,對方似乎持有相當重大的情報。」
「夕霧也想吃俄式小餡餅和羅宋湯~☆」笑盈盈地說:「這有雞肉串燒?」
「提醒妳一下,雞肉串燒是日式料理喔,夕霧。」語氣平穩的補充。
「那我就請那群人吃奶酪蛋糕。」嘴邊浮現壞壞一笑。
「請他們吃到撐。」淡淡地——再推一把。「照著妳的想望去做吧,無須擔心我與夕霧。」
「能拿到小星星的碎片就更好了,涼月?」
「是啊。」透過頭巾擦擦鼻——吸了吸鼻涕。
小隊長的選擇——取得兩人的諒解/與力挺。不久,裝甲車抵達了MPB總部大廈。
伍
大廳——手機=涼月向副長報告歸隊事宜/除此以外=報告自己的決定。
電梯——出了十二樓電梯門的陽炎+夕霧=目送留在電梯廂裡的涼月/電梯門關上。
三十二樓——敲敲大隊長室的門=「進來」副長的聲音響起。
入內——敬禮。
『我們對於惡用協助開發.復興的名義,虐待一無所有人民的國家.機關.企業.人民,將以各式各樣的鬥爭深表抗議。』
牆上的屏幕之一——亞裔/四十歲前後/臉上皺紋深刻得有如割傷的女人,以英語朗讀犯罪聲明稿,並貼心加上六國語言字幕。
女人的背景——牆上掛有萬國旗與聯合國國旗=全都劃上了紅色的「×」。
『前幾天,我們以電子手法讓俄羅斯人造衛星<火星之敵1140號>墜落,便是鬥爭的一環,這是為了讓世人知道我們鬥爭的優勢。此外,那顆衛星的電源系統,也就是上頭搭載的原子爐,也落入了我們手中。這是我們集結許多國家一貧如洗的民眾眾志成城的勝利——』
看到「原子爐(Atomreaktor)」德語翻譯字幕的那一瞬間,涼月血色盡失。
副長的目光從屏幕移開,轉向自己——眼神像是在問:「看到沒有?」
「今村容子,自『日本人難民權利訴願會』分支的激進組織<寄望之會>執行集團首腦。現在,該集團負責在奧地利國內搬運搶來的原子爐。這是十七小時前在網絡上公開的影片,兩小時後各國情報機構便禁止流通。為了防止市民產生恐慌,現在將施以戒嚴時期的手段,嚴控媒體封鎖消息。在多家電視台以及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的協助下,密集播放徹底主張原子爐安全性並倡導其轉為兵器使用困難度的節目。奧地利八年前經由國民投票表決,通過第一座原子爐興建法案,近年來卻因為運轉事故頻傳,國民對原子爐感冒到極點。鐵路主要幹線與途經國境的巴士早就擠滿想外移的市民,班班客滿。那種混亂對恐怖分子而言正是最好的屏障。」
像是想對再也見不到的人一次說完的冗長說明——大隊長槍口般凌厲的眼神直盯著屏幕。
涼月——刀刃般銳利的目光望著虛空。「那我要做什麼?」
「將待在史達林基中校身邊獲知的情報全向我們報告。尤其是與這次事件息息相關的七大集團,再小的消息都不能漏掉。」
「『七』大集團?」不禁望向屏幕——轉向副長。「不只有那個日本人(Japaner)集團?」
「根據我國情報機關的調查,以及俄羅斯方面提供的情報,國家與目的各不同的七個集團正潛伏在我國攜手行動——其中有三個集團至今尚未查明。四個已查明的組織分別是日本人集團<寄望之會>、車臣人集團<賈哈爾之手>、塞浦路斯系土耳其人集團<自由戰士團>、反體制俄羅斯人集團<收穫>——詳情都記錄在這具特派時期用PDA裡。之後妳再慢慢確認。」
辦公桌上備有的物品——比手機還要小巧的攜帶用終端機/收在槍套裡,上面刻有MPB印記的左輪手槍/裝滿子彈的彈盒。
「PDA的通話線路設定成我的專線。除了我以外的人想聯絡上妳那台PDA,得輸入專用密碼。密碼我給了尤里.史達林基中校。特派期間,妳的無線電通訊會被封鎖,除了特甲傳送之外,也嚴禁妳進入主服務器。」
簡言之=事件解決之前,休想跟夥伴聯絡。
接受——面不改色/目光轉向手槍。
「我不想用槍。」
副長沉默不語——大隊長仍是盯著屏幕。
這段沉默的背後意涵=身為憲兵隊員卻不帶槍,這種偏差的觀念與態度,別名為自尋死路,又名為小鬼頭的胡言亂語。
壓抑住火氣。「為什麼要帶槍?」
「萬一,我們判斷在國內進行搜查的這群外籍兵團,只是想利用這個事態權衡自己國家的利益,重創我國設施與人命等各種重要財產時,槍就是用來『教訓該教訓的對象』的必須物品。」
臉上未露出一絲驚訝,回視副長——「如果俄羅斯人是敵人就開槍」。
這也是任務的一環——火氣已接近嘔吐感,心情宛如無處可歸的間諜。
「在開槍前,可以先揍對方一頓嗎?」
「用在最後一擊便可,死後再射擊也沒關係,主要是要理清責任歸屬。槍跟子彈皆刻有MPB的標誌。倒不是要證明誰扣下扳機,是要證明『誰』讓開槍者扣下扳機。」
「萬一失手,有可能會射中民間人士。」
「萬一發生那種情形,『我與大隊長』會負起全責。」
噤口——剛才的宣傳任務突發的惡作劇,頂頭上司肯定已接到報告,卻隻字未提的緣由。那個宣傳任務是為了讓她明白整起事件已嚴重到什麼地步——自己願意接受特派,目的就算達成了。
「交出徽章,特派結束前我幫妳保管。」副長——確信對方不會拒絕的堅定口吻。
無言地從制服口袋取出徽章——走近辦公桌,攤放在PDA與手槍前。簡直像是主動放棄容身之處。
徽章——大頭照/頭銜/銘言。「涼月.D.舒茲是百萬城邦憲兵大隊正式任命的未成年隊員。在關乎奧地利共和國政府利益的事件中取締違法行為,並且肩負保護國民的義務。特此證明。」
MPB十誡=「汝,不可殺人——但,與國家為敵者不是人」。
「派遣期間自現在算起不到二十個小時。時間一過,軍隊就會出動,進行地毯式搜索,以武力支配全市。」
反射性想充耳不聞略過的字眼——不知不覺間大隊長的目光已在極短距離內掃向自己。心臟像是被槍口抵住,整個背脊發涼。
「軍隊出動」——對百萬城邦的維安機構來說,就等同是第三次世界大戰爆發的事態。
保持呼吸、鎮定心緒=模仿陽炎。
「剛才,我看到了軍隊的人。」
「那是為了讓軍隊延後出兵的共同警備。總理以下的政府部會首長驚慌失措地向軍隊求救兵,BVT也阻止不了。明明是發表緊急宣言就能控制的事態,而那個『集中營』就是讓軍隊進入市內會演變成什麼結果的絕佳範例。雖然我方引進戰鬥兵種時也是打著憲兵的旗號、建立軍隊式的組織,但本質還是警察,跟軍隊天差地遠。將維護社會治安的職責交予軍隊,就如同用電鋸進行外科手術一樣。現在是在部分地區駐紮,一旦全面出動,情況肯定更嚴重。妳大概不知道吧,百萬城邦昔日曾發生巡邏市區維護治安的警察與軍隊起衝突,最後發展成軍隊佔領全市的大騷動。」
七年前——「武裝政變事件」。
造成多數死傷,留下許多難解的謎,至今在這座城市仍留有歷史傷痕的事件。
「也就是像車諾比那樣的事件?」
打趣的口吻——為了逃開自己即將揹負的沉重負擔。
「亦有可能演變成像廣島.長崎那樣。」
擲地有聲的應答——涼月只覺得有種遠遠超乎預期的巨大重物,在毫無預警之下交到自己手上。
大隊長——像是出孃胎後就沒寬恕過別人的果斷眼神。如果是這個男人,搞不好連電鋸都不用,而是直接拿手斧進行心臟移植手術。涼月就是有那樣的感覺。
而且,他還會從中得到成就感。在付出莫大的犧牲與慘痛的代價之後。
「……這都市名好長一串喔。」
「是廣島與長崎。」副長——訝異地推了推眼鏡。「妳不知道?」
當然知道了,你這豬頭——嚥下這句話,忍受著大隊長像是無言宣告「為了都市治安,死妳一個也不足惜」的注目禮。
「剛才想起來了。」
因此,我沒有其它問題了——在脫口而出前,又捱了大隊長一記聲音重擊。
「敵人的目的是製造核武(Kernwaffe),並『用於』市內。」
泰半猜想得到的話語——即便如此,心靈依然像是遭到大樓解體用鐵球撞擊。
「核武?」涼月——像是在參加拼字競賽,慎重覆誦了一次.「K.E.R.N.W.A.F.F.E?」莫名有種期待,希望自己沒拼錯。
但是大隊長絲毫不為所動——副長代為點頭示意。
「沒錯。現在妳明白政府部會首長驚跳之餘,決定緊急請出軍隊的理由了吧?」拿起桌上的PDA——操控/順便問了一句:「妳有什麼要求嗎?」
努力絞出僅存的平靜——忽然,昨天出完宣傳任務後,身穿開高叉服裝抱著膝蓋的不安心情又復甦了。
怯生生——像是快凍僵。
硬生生以憤怒與不快感壓制住不安感,做出真言:
「家父也被關進了集中營,他是無辜的……我猜。」
副長以幾近不可原諒的瞭然於胸表情說道:
「我會要求釋放阿里.舒茲,今夜他就會平安回到家人身邊了。他被身邊的某人密告為『不適合入國的外國人』,我也會請相關單位行個方便,不讓他被視為非法移民驅逐出境。但千萬別讓妳才剛回家的家人與他們的朋友,隔天一早就成了核子爆炎下的犧牲者,絕對不許發生那樣的事。務必要守護住妳的城市。」
將PDA對著自己——屏幕顯示聲音認證的登錄畫面。
隨便說句話登錄聲音,PDA就會確定使用者,揭開這起愚蠢事件的序幕。
沉默。
兩名男人都在等待飼養的警犬「汪」一聲。
牙一咬,說了句:
「去你媽的!」
緊接著就聽到顯示認證完畢的愚蠢電子音。
陸
下午七點——揹著的登山包=換洗衣物與行李/無法自由連上網絡的PDA。
制服上衣下方掛著槍套與手槍——將那單單走路就會痛的「疙瘩」帶著走的期間,腦海一直浮現出父親的容顏。
記憶——幼年時期=眼神悲傷的笑著,溫柔地撫摸著自己因為末梢神經障凝打不開的手。
記憶——數年前=前來討回女兒的父母/握拳拒絕的自己/父親同樣溫柔地撫摸著哭泣的母親的肩膀。
不知他們對手指腳趾均打不開的女兒作何感想——安裝了比天生的手腳更便利的機械手足的女兒,又是否能擁有他們相同的愛——涼月一直沒有問。
父親從那群怯懦的人圍起的巨大牢籠裡,以跟昔日同樣悲哀的眼神望著自己。
連句「放我出來」都沒說。
披著頭巾大聲嘶吼愚蠢話語的女兒——不知父親又是作何感想?
等他獲釋了,他會父女連心,猜到是女兒居中斡旋嗎?
還是認為女兒也是鄙視自己這個族群的那些人之一而感傷不已?
無所謂了——反正不久後我就只能思索拳頭打得到的範圍內發生的事了。
邊思索邊走出自己的房間。
一言不發跟在後面的陽炎+夕霧——替只顧自己方便而背棄團隊的小隊長送行。
電梯內——短暫的沉默。
陽炎「啪」地吹爆泡泡糖,以一貫的淡淡語氣說:
「不見得做任何事都黏在一起,才叫團隊默契。」
近乎耳語的低吟——眼睛看不到的無形小物,對方也感受到了這份心意。
那大概是在清楚知道那是什麼之前就已培養出的,類似羈絆的情感。
夕霧——像在歌唱似的:「<猋(Zerberus)>遊擊小隊隊如其名,是三人一體的猛獸?」
陽炎——臉上毫無笑意:「是彼此的頭、彼此的眼、彼此的手足。協助突擊、掩護狙擊、進行遊擊性的支持。」
涼月——乾笑兩聲:「為了該優先採取的行動,亦不可避免成為彼此的護盾……沒錯吧?記得我們頭一次被推出去當炮灰時,反覆唱誦了好幾遍。」
「聽說尼古丁攝取過度會導致健忘喔,小隊長。」噗地一聲吹大的泡泡。
「妳不會忘記吧?」興高采烈地歌唱。
「哪忘得了啊。」壞壞一笑,回道:「剛好可以取代萬福瑪麗亞。突擊(Sturm)之前、失眠睡不著時,我都會唱誦這一段。」
不用獨自一人抱膝——不用孤獨地握著拳頭就能祈禱的禱詞。
電梯門一開——面向大廳。
玄關口站了位身軀纖瘦的少年——愁眉不展的吹雪。「小涼……」
好像是陽炎與夕霧聯絡了他,但他並沒有詢問涼月為何要去。
真是雞婆——卻自然而然接受了/自己正需要一點溫情的刺激。
也因此,涼月發現自己其實很害怕接下這起沉重的案子。
只有自己一人投身到全然不知對方在想什麼的外國團隊,讓她有點退縮。
以輕鬆作為護盾——笑著聳聳肩。
「上頭說傳送還是能用啦,就跟平常一樣麻煩你囉。」
吹雪一度察覺到涼月內心而露出悲傷的神情,但很快就換上平日犧牲奉獻般的微笑,無聲地點點頭。
「路上小心。」
拍拍對方的肩——揮揮手暫別夥伴。
「那麼,我走了。」
走向在外待命的接送用裝甲巡邏警車——將恐懼咽入喉頭,坐進後座。
繞過圓環——將前來送行的人拋在身後,朝無法回頭的道路邁進。
目光從總部大廈移向馬路,意識到左側腋下裝備的槍。
麻煩的重量——用以解決通力本應合作對象的愚蠢道具。
俄羅斯人肯定也準備了同樣的道具吧,涼月心想。
>>>>>>第叄話
請遠離火源Donutputintofire
壹
MPB總部大廈——二十二樓=被稱為「講習室(Horsaal)」的作戰會議室之一。
講台/白板/屏幕/像是電影院的階梯式座位——正有如大學階梯教室(Horsaal)。
裝備齊全、身穿制服的陽炎一進到室內,就與走近講台、雙臂抱胸抬頭看向出入口的米海爾中隊長視線交會。
不知是轉換心情或是職務上的規定,在半天之內剃掉鬍髭、神清氣爽的米海爾,毫無笑容地環顧座席,說:「這樣受邀參加派對的人就全員到齊了。」
陽炎——在最後一排的第九個位置坐下。腦中想著:他剃掉鬍子後,臉型感覺更立體、更帥了:同時與入座的二一十餘位男女一起等待米海爾發言。
「好。」米海爾看了看手錶——觸碰講台的面板開啟屏幕。「開始吧。」
講台背後的巨大屏幕上開了多個窗口——同樣的畫面亦顯示在座位的液晶面板上。
「因應儘速解決特殊事件的要求,上頭要我編制一支特搜強襲部隊。部隊成員——也就是各位,都能優先奴役五百名MPB情報官及支持要員。同樣的,從現在開始到事件結束,我也會優先奴役各位。」
陽炎=內心抱怨——我好不容易赴約了,你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現在,我們的高層組織<擁護憲法反恐對策局(BVT)>和全體組織,將與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進行共同搜查。此外英國反恐情報局、德國聯邦情報局與第九國境警備隊(GSG9)、意大利政要保護小組(NOCS)、法國情報局與國家憲兵反恐特勤隊(GIGN)、波蘭國境守備兵、匈牙利國境防衛隊、美國中央情報局暨BI駐奧地利大使館法務官(Legal)、還有俄羅斯情報特務官,將以提供機密情資等方式協助本次事件的搜查。」
屏幕與液晶面板陸續顯示——共同體制下的組織一覽/各組織的主要搜查形態。
活像是犯罪搜查奧運選手村——不禁讓人想吹口哨喝采的大陣仗。
「現在以總理和首相為首,國防部暨內政部、軍方與公安委員會的大人物全都取消了行程,窩在地下七百公尺的統籌總部會議室裡極盡所能地互丟蠢話。我們不光是要給他們大量的安心保證,也要保持不需要任何決策的狀態,不然再過二十小時,軍隊就會出動進駐全市。」
「軍隊出動」——
最高級禁句使得在場所有人士的腎上腺素均為之沸騰。
滾燙的氣氛/些微失誤也會招致最壞事態的默契——不禁同情起被放生而不得不獨自揹負起這些的自家小隊長。
況且她還是為了拯救被關在集中營的父親,真可說是出生在不幸星的不幸星球人,除此之外也沒別的形容詞好形容了——陽炎的個人觀感。
「好——」米海爾的操控=屏幕出現新的畫面——墜落的人造衛星/電源系統的計算機繪圖/清楚告知那是「原子爐(Atomreaktor)」。「昨夜到今晨這段期間,俄羅斯終於坦承了重大的事實。這顆<火星之敵1140號>實際上並不是使用太陽能電池運作的研究觀測用衛星,而是歷史悠久的軍事偵察用原子爐衛星,目前主結構體連同原子爐均被盜走下落不明。牽涉本次事件的七大集團目前已查明四個,不過這班人帶著原子爐潛逃國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換句話說,他們正在衡量如何在國內將這難以處理的大型垃圾再回收利用。」
接而連三顯示的檔案——「查明的集團」×四。
「第一個集團是今天提出犯罪聲明,從日本人難民分支出來的超激進組織<寄望之會>。雖然他們也呼籲全世界的激進組織跟進,不過本身大概只是剛好受利用,當然得不到日本人同胞的力挺。就算被視為格殺對象,難民律師辯護團跑來抗議的可能性也極低。
第二個組織是對俄羅斯恨之入骨的族群——車臣人組成的武裝報復組織<賈哈爾之手>,一看就知道是以車臣獨立之父——空軍少將賈哈爾.杜達耶夫為名的獨立派。美國由於面對91l事件與伊拉克戰爭分身乏術,竟默認俄羅斯佔領車臣,他們便連帶將報復對象擴大至兩大國及聯合國。就像過去的莫斯科劇院人質事件一樣,這些人在激進的伊斯蘭基本教義派影響下,是個不分男女、不分年齡、不分親疏遠近,都會參加恐怖活動的麻煩組織。同時也是在首都慘遭破壞,甚至傳說綁架外國人是唯一高收入職業的環境之下,到處海撈一票的狡猾之眾。
第三個組織是被逐出塞浦路斯島的土耳其人激進派組織<塞浦路斯=土耳其自由戰士團>,過去也曾策劃對本市的聯合國大廈發動恐怖行動。對這群人而言,承認塞浦路斯獨立的聯合國正是奪走他們家鄉的敵人。這些人同樣也在激進的伊斯蘭基本教義影響下,不分男女、不分年齡、不分親疏遠近,皆投身於恐怖行動。
第四個組織是對祖國唾棄到不行的反體制俄羅斯人集團<收穫(урожай)>。正如集團名稱有『收穫』或『豐收』之意,只要能讓自己富足,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有一說這集團是前蘇聯國安局人員盜賣物資過程中自然衍生的地下組織,延攬前情報局人員或特種部隊隊員作為幹部,活用本身習得的高段技能幹盡缺德買賣。」
這幾個組織聽起來像是彼此沒什麼交情的雜牌軍——陽炎的雜感。要是他們鬧內訌自個兒消滅一大半就輕鬆多了——儘量不出聲地嚼著泡泡糖,一面瀏覽膨脹到近百名的敵方預估人數,細細思忖。
「他們根本就是恐怖分子多國聯軍。但有個共通的特徵,就是無法追究其祖國默許該集團進行恐怖活動的責任,也無法採取報復性的制裁行動。日本是『東亞的屍體』,沒了國家的主體;車臣實質上是俄羅斯的佔領地;塞浦路斯現在不屬於土耳其而是希臘人的;如果因為反體制俄羅斯人進行了恐怖活動,就對俄羅斯發動戰爭,很有可能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戰。也就是說,不管恐怖組織捅了多大的漏子,都無法制裁他們的祖國。事前就已喪失發牌警告的功能,再加上敵人又沒有退路,這次的搜查行動顯然沒得交涉。MPB與BVT的談判專家正各自循獨自管道呼籲敵方放棄恐怖行動並停止所有協助,但也不能太期待。讓敵人無從下手、一籌莫展是為最優先課題,為達目的毫不猶豫的行為更是我們的救命索。」
鏗鏘有力的說明/指令——本以為這樣就說完了,卻沒聽到實質下令的口令。
室內充滿了緊張感,現在可不能漫不經心吹出大泡泡來——萬一泡泡不慎吹爆發出「啪」一聲,室內全員絕對會一齊起身飛奔出去。
終於——沉默了數秒之後,米海爾靜靜地宣佈:
「這有,我們的主服務器<刕>從目前得手的某項情報試算出一件事:策劃這次衛星墜落恐怖行動的敵人,有7.5%的機率是要利用原子爐的零件製造核彈,炸燬這座城市。」
然後再度靜默。
這不是在開玩笑吧?倒抽半口氣的呼吸聲此起彼落,不久,室內的緊張氣氛已然高漲到猶如揮發的汽油就快爆炸。
「今天早上,我在森林打靶練習場的小屋喝咖啡時,那個數字才只有0.02%。不過半天時間,機率就攀升了三百五十倍。務必在那愚蠢數字達到二位數之前,摧毀那些拿原子爐玩起大隊接力的敵人。十分鐘以內整裝完畢,到第二停車場再次集合。務必帶著位置佈署文件,最後一個進來的遊擊小隊狙擊手(Scharfschutze)留下。」
陽炎心頭的小鹿不自覺撞了一下——不待回應,米海爾再度發號施令:
「快點(Machschnell)!」
全體起立——座位像是要被踢飛似的,隊員齊往出口殺過去。不到兩秒,全體隊員即消失無蹤。在他們離開之後,米海爾好整以暇地走近依然坐著的陽炎說:
「妳是想支持被俄羅斯人帶走的小隊長,才志願加入的嗎?」
口吻嚴厲得像是在譴責自己不可以那樣做——內心有點退縮,起立。
「嗯,算是吧。」
點頭——首度看見的自然動作。「我會證明妳的選擇是正確的,來。」
兩人一起搭乘隊長級人物專用電梯——在抵達地下停車場的十幾秒問,米海爾不停跟好幾位副官通話/在電子手札裡記人事項/對著手機答覆——畢竟是精挑細選編列成的特搜部隊,所以必須迅速變更/遞補各小隊指揮者。
完全沒回頭看「她」一眼。
地下停車場——副官群一齊散開/朝集合好的部隊靈敏地下指示/裝甲車一輛接一輛發出猙獰的引擎低吼,蓄勢待發。
陽炎——跟著米海爾/來到停在一度坐過的五門房車隔壁的防彈車——將帶來的裝備塞進行李廂,坐上前座。
關上車門前,先行坐上駕駛座的米海爾邊看著電子手札邊問:
「裝備是?」
冷漠的態度——讓陽炎感到有點……不,是非常受傷/但沒有表露出來,平靜回答。
「制動器50口徑、可穿透遠距目標的超長距離狙擊來復槍、魯格十四式強襲來幅槍、野豬十三。」
「還有特甲是嗎?光妳一人就足以擊潰一個集團了。」遍尋不著親密意味的沉重聲音。「妳太特殊了,不管將妳放在哪個位置都會委屈妳。」
電子音——數封電郵與文件齊從行事曆傳送出去的聲音。
大功告成的男人吐出夾雜著暫時的滿足,同時意味著「反正很快又會累積煩人公事」的嘆息/「啪答」合上電子手札,放進懷裡。
扭轉車鑰匙——引擎發動聲。「實際上是MPB麾下最強戰鬥兵種的妳,竟然願意接受徵召,實在是太另類了。」
明明是你在大廳特地叫住我還大力勸說,卻連一句「謝謝妳自願參加」、「我很開心」、「天助我也」「下次約妳出去當作今天的謝禮」之類的話也沒說。
不只如此,話語中還帶有「仔細一想,妳還真是個麻煩人物」的嫌棄成分。
「唉。」低頭——以意志力抬起臉。
覺得對方只差沒說出「妳這沒用的廢物」,陽炎頓時很沮喪/決定無視難過到極點的情感=「噗」地一聲吹出泡泡。
然而自己已處於眼淚快掉下來的崩潰狀態,情急之下迅速轉向窗戶背對米海爾。被迫孤單一人的落寞感突然來襲——喂喂,妳是怎麼了,變得如此多愁善感。
突然沸騰的焦燥與混亂一旦壓制住,又想念起難以形容但確實存在的團隊默契。可惡!我會遇到這種事,都是涼月離開害的啦——全力怪罪他人/確保宣洩情緒的管道。說什麼都不該見色忘友,留下夕霧選擇參加特搜部隊的。討厭討厭!早知道會變成這樣就不來了。
「就按照妳在小隊裡的定位,好好發揮妳的遊擊真本領吧。陽炎——」
冷不防聽到自己的名字,反射性轉向對方——心頭小鹿撞成一團。
耐人尋味的褐眼,不知在何時直朝自己射出強烈的熱力。
聲音響起——是陽炎所熟悉的、隨性而乾脆、微妙地令人感到沉靜的那個嗓音。
「從現在起妳就是我的獵犬。待在我身旁靜候暗號、遵照我的指令行動、聽我的命令扣下扳機,除此以外的行為都不準做。唯獨我下了射擊令,妳才能盡情掃射。聽清楚了嗎?」
正中紅心——!!
明知再也沒有比這更愚蠢、更離譜且自虐的定位,「她」還是對「我的獵犬」這句散發無限危險氣息的話語情不自禁地「沉醉暈眩」。
敬禮——銳角式。
「明白了,中隊長!」
「很好,回答得很有精神。快關上車門繫好安全帶。」
「是!」
感覺整個世界又亮了起來——謝謝妳涼月!妳離開是對的!
遠比本人的自覺更強烈,「她」/「我」/「陽炎」萬分興奮地關上車門。
貳
百萬城邦第一行政區(InnereStadt)——維也納歷史悠久的觀光名勝/市立設施櫛比鱗次的舊城區。
裝甲巡邏警車在俄羅斯大使館前停下——涼月邊操作PDA邊下車。
使用副長中規中矩下載的俄語辭典機能,邊走邊叫出制式句跟著念——「請問大名(Каквасзовут)?」「你好嗎(Какпоживаете)?」「快報警(Вызовитепоиицию)!」
此外還附加了與俄羅斯有關連的機能——「俄羅斯方塊」克里姆林宮紅場版。
將PDA折起放進口袋,背起登山包,朝變成大使館的科林斯柱式(CorinthianOrder)建築拾級而上。
內心抱持存疑:沒有身分證可以進大使館嗎?但一進到玄關,就有聲音傳來:
「小姐(Fraulein)、小姐(Fraulein)!」惶恐而有禮的呼喊——不禁自問:除了吹雪還有誰曾那樣叫過自己?回頭一看,是個得仰著頭看,高大得不象話的男人。
石像怪般嚴峻的面容/理得極短的黑髮/卡其色軍服也遮掩不住的鎧甲股雄偉肌肉——給人的感覺像是以手機取代斧頭的牛頭人身(Minitaurus)巨漢悄聲無息地接近自己,以溫和輕柔的語氣詢問:
「會講德語的我,意思容易懂嗎?」
「——很好懂。」除此之外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很久沒被強迫講德語的我有點不安,幸好妳聽得懂,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深表贊同。
「軍曹是我。」男人說:「是尤里.史達林基中校的部下,約瑟夫.庫倫賓斯基是我的名字,喜歡被以約瑟夫稱呼。」
「請多指教。」涼月決定配合對方:「約瑟夫先生(HerfLosif)。」
「我覺得先生(Herr)『不說』比較好。」微笑著伸出大手。「約瑟夫是我,涼月小姐(Fraulein)。」
握手——簡直像棒球手套/充滿親愛之情的握手。
「呃……我也覺得小姐(Fraulein)『不說』比較好。」
「好的(ja),彼此覺得自在就好。」放開手——取出卡=印著俄語的大使館通行證。「給妳。妳是什麼人的證明,自由出入這棟建築物的工具。可是隻有兩天,過了就得再準備新的。有點麻煩呢,這個工具。」
「我明白了。」有點快被打敗的感覺,趕緊點點頭——收下卡片/仿照「第一堂德語會話課」範本的對應:「謝謝你的好心幫忙。」
「什麼事都不用擔心。」漾開笑容——反倒更讓人不安/朝自己招招手。「隊友也一個個期待見到妳,拜託往這邊走。雖然妳是一個人,請一個個跟我來。」
「好。」雖然覺得意思怪怪的,還是跟了上去/穿過接待櫃檯/刷卡解除強化玻璃門的電子鎖——被帶到大使館裡面的員工宿舍。
迴廊——通往別館的三樓。
進入寬闊的房間——整個人傻住。
牆邊堆滿密密麻麻的通訊器材/多台計算機/屏幕/主機板。
佔據一角的巨大桌子上攤著都市全區的地圖,吊燈下的椅子排列得井然有序——對面牆上鑲嵌有作戰司令室裝設的那種大型屏幕。
四處堆放的來復槍槍盒/貼有武器彈藥標籤的箱子。
宛如前線基地重現的空間——而且恰如約瑟夫所說,有一個個男人。
「小姐到了。」約瑟夫為其介紹——用德語。「名叫涼月。」
每個都像是士兵,擁有無窮體力、電流般的敏捷度與再大的苦痛都能承受的遲鈍,三者齊備的男人們一齊朝涼月靠攏。
「涼月~」自己的名字被鬍子男拉長了語尾,手也被握住。「涼月~好名字。」
「幸會,請多指教。」
「我是赫爾岑,我會開槍喔。」溫和的表情——看來似乎沒有要自己舉手投降的意思。「也會丟手榴彈。是士兵,大家都一樣。」在場人士確實也不像是從事別的行業。
一一自我介紹/握手——瓦西里、伊凡、彼德、尼可萊、阿斯特洛夫、梵尼亞、華希禮、沙俄札、斐傑。
包括約瑟夫在內共十一名——涼月很努力將臉與名字拼湊在一塊。姑且不論怪怪的倒裝句,全體都能用德語與人交談、意思還能通,這點著實驚人。況且大家會的不只德語,還會好幾國語言的樣子。大部分的人頻頻對著涼月說:「卡——哇伊」「大正妹」「請多指教」。
介紹完一輪後,涼月又被帶到另一間小而整潔的房間。「這裡就是妳的地方。」約瑟夫親切的說明,並且幫她將行李提進房內。
再次回到大房間,赫爾岑倒了杯加入草莓果醬的俄羅斯紅茶遞給她,配上一小碟餅乾——本以為自己被看扁了,結果好像不是。男人們各個拿起杯子優雅地啜飲。
整個感覺活像是謹遵卡其色穿著規範(dresscode),且限定只有摔角選手才能參加的茶會。
「能在如此棒的地方、跟如此可愛的朋友共事真好。」約瑟夫——「太好了、太好了!」不斷稱頌大夥的好運。「平常都是住帳篷,身上不是泥巴就是雨水,不然就是砂礫跟岩石,所到之處都是血。」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走路不用擔心會踩到地雷真好。」嗯、嗯——大家頻頻點頭稱是。
「啊——的確,那的確很好。」涼月也同意。
和樂融融的氣氛忽然改變了。
尤里.史達林基中校進入室內——大夥無言地將杯子放回廚房,走向排好的椅子。機敏但不慌張,放杯盤時也沒有發出「喀當」等碰撞聲,動作迅速確實。就算那些杯子是快要爆炸的炸彈,相信他們也會以同樣確實的動作進行處置。大夥緊繃著臉,卻不見膽怯或不服的神色。
充滿機能性與人味的士兵們——涼月察覺到自己開始喜歡上這群拘謹有禮、活潑開朗又大無畏的士兵,最後也放下杯子走向座椅。
後排有個空位——正想坐進去時,被站在正前方的尤里中校叫住:「涼月,請到前面來。」
順從——站在這群男人面前/被鄭重介紹:
「她是奧地利憲兵隊派來支持的涼月.黛德麗.舒茲。」尤里——音量雖小,卻有如發號施令般響亮/帶有外語腔的流暢德語。「她自幼就接受肉體的機械化與高度訓練,運用義肢已相當得心應手。她所隸屬的小隊戰鬥力之高,是執法單位裡例外中的例外。擁有井井有條的強襲能力、迅速確實的戰鬥手法。在解救人質部隊以及強制執行攻堅部隊中,可以說是負責最危險部分的團隊。其高度的能力值得免於訓練與執行任務之外的瑣碎事務,無須製作報告文書、收集情報、審判、管理業務,也不會遭到起訴,是完完全全的戰鬥員,跟我們同樣是士兵。她身為國家重要文官對付恐怖主義的資產,被附加上『Чёрнаясобачка』——黑犬之意的代號名稱,是無須受到責難的戰爭之犬,亦是猙獰勇猛且忠心不二的軍用犬。」
原來他是這麼看我的啊——涼月率直的感想。
發現自己對「跟我們同樣」這個說法並不排斥。這些在共同執行任務者面前,表現不卑不亢的男人們——
的確,涼月足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眼看望著自己的這群男人也同樣繃著臉,心中不禁暗暗偷笑。
喜愛不用負法律責任,深信暴力神秘性的愚劣犬群——服從命令、二話不說進行攻擊,也不怕可能遭受到同樣的攻擊。毋寧說是自願衝進那樣的狀況之內。
就像副長強迫自己收下槍一樣,未來他們會想將子彈射進自己的後腦勺一點也不奇怪——但正因為這一點,讓涼月對這群人惺惺相惜。
「她接下這項任務的決心,剛才我跟她的長官通電話時聽說了。離開熟悉的戰鬥隊伍,參與可能綁手綁腳的鬥爭,這些她都不在乎,毅然決然來到我們這邊,全是為了祖國與家人。是這樣吧,涼月?」
瞬間很想吐槽兩句回去——但很自然地並未那麼做。「是的。」
「謝謝妳,涼月。請回座。」
機敏地順從——決不慌亂/模仿男人們的舉動。
尤里操作——叫出檔案顯示於屏幕=預設的敵方人數與武裝規模/主要攻略地點。
俄語字幕——藉由自動翻譯軟件逐字轉換成德語。
「我們的目的,是讓俄羅斯的無恥之徒<收穫>在奧地利國內完全無用武之地。那班人唆使國家的優秀人才、集結叛徒、為了錢引發國際危機。俄羅斯政府斷定本次損失人造衛星就是他們乾的好事。我們要搜尋的,就是便於他們將原子爐改裝成兵器的『拖車』。」
皺眉——拖車(Anhanger)?涼月本以為尤里是講不慣德語而弄錯了單字,不對——很快又轉念。是自己搞錯了。他說的是敵方的支持者——才這麼判斷,屏幕上真的秀出一台「聯結式拖車」,涼月整個人傻住。
「這是情報部得手的敵方拖車原型。內部構造非常特殊,要造出一模一樣的東西極為困難。這不但是敵方的通訊基地,也是開發重大兵器的設施。目前已得知<收穫>的人員之一在俄羅斯西部國境附近上了這輛拖車,分析中間經過多次偽裝,才經由匈牙利進到百萬城邦市內。」
屏幕上顯示出好幾張照片——身穿防寒衣的男人們/拍到的背景確實是輛拖車。
與其說是搬運用,不如說是美式移動住家=足足比拖曳式露營車大上一倍。
「這輛拖車有個重大特徵,上面刻有他們的支持者名稱。」
切換成放大圖像——大概是用超級望遠鏡拍下的照片解析。
車體下方=像是背骨的鋼鐵零件其中之一,上頭刻印著——「PRINCIPIZC.」。
涼月瞪大了眼睛——普林西普股份有限公司。
某天逮捕的「手槍男」揮舞的槍身在腦中復甦——那有如爆裂彈的槍火。
「這標誌屬於調度兵器以煽動世界恐怖主義的幽靈(Dummy)企業普林西普公司,加上<收穫>在世界各國均有軍火走私生意,可以想見<收穫>就是拿到普林西普公司制的道具而策劃了本次事件,並與其它六大集團合謀。那班人是想利用其它集團得到原子爐,再躲在拖車裡製造核子武器(Kernwaffe),一舉躍上國際地下社會的舞台。」
尤里——不待確認大夥是否都已理解那些情報,再度切換畫面。
極為單方面且機能性十足的上意下達——新情報=複數通訊檔案。
「目前尚未查明的三個集團,武器應該也是由<收穫>那邊提供。其中一個不明集團,我們得到了一點點情資。他們是由一個名叫赤鹿的人物,擔任與<收穫>之間的連絡窗口。」
<赤鹿(Rotwild)>——☆是為了我故意改成德語發音嗎?
繼而又想到尤里並未特別改用德語稱呼<收穫>這個集團,,所以<赤鹿>應該原本就是德語才對。
「赤鹿的性別.年齡.樣貌.本名均不明,其與<收穫>之間的暗號化信件往來中提及高性能來復槍,據推測可能是技巧高超的狙擊手,或址狙擊手的輔佐員。同時也意味著這號人物隸屬的集團同樣是戰鬥組織,可能會阻礙我們殲滅<收穫>,值得留意。有問題嗎?」
誰也沒有發言。似乎不是真的沒有疑問,而是覺得質問長宮是以下犯上。
突然有點抗拒他們這種一味順從的作風,尤里不會在此透露全部的情資。當然,他不會告知自己這種外人的情資,想必也是多如小山。
自己的任務——親身試探俄羅斯人是敵是友/很快成了麻煩。
舉手——尤里點頭/涼月直接坐著提問:「其它已查明的集團就不追捕了嗎?」
「是的,只追捕<收穫>。我們對於那班人的手法知之甚詳,原子爐最終也會『運回那班人身邊』,那班人與那輛拖車就是終點。百萬城邦的治安組織會從發出犯罪聲明的日本人集團<寄望之會>追查全部的組織,當地維安機構從入口壓制,我們則從出口壓制。也就是挾擊作戰,明白了嗎?」
簡言之——「那方面我已經跟奧地利高層取得共識,妳就放心為祖國工作吧。」
「明白了。」
暫且先接受——至於合理化的解釋中含有多少譴言的成分,則有待觀察。
「那就準備出發。大夥換上老百姓的服裝,晚餐就在車上吃。約瑟夫,務必準備端出來也不丟臉的祖國美食招待我們的新戰友。」
百萬城邦第二十五行政區(LeichenSchmaus)——『世界寬帶』電視公司大樓。
晚餐時段的新聞——MPB中最受歡迎的「那孩子」登場。
皮製的白色天使服裝/燦爛的笑臉——YKM=夕霧.康妮古德.蒙倫茲,正在客廳裡向大家報告近況,態度就像在炫耀自家附近寵物般悠閒。
『HELLO——☆夕霧在維也納森林找到了星星的碎片?』
背景——對日本恐怖分子聲明影像的反諷=萬國旗.聯合國旗幟上都蓋了象徵乖寶寶的花辦圓形章。
採訪——身穿軍服、戴上防毒面具的女主播。『目前森林已被列為非常危險的地帶,健行客銳減,不知道有沒有輻射外漏方面的疑慮?』
『請勿擔心——☆』拿起碎掉的太陽能電池破片展示。『夕霧今天帶來了在森林裡遇見的俄羅斯先生送給我們幫忙找尋小星星的回禮——☆』
鏡頭下——拿著俄羅斯國旗的熊,交給Q版夕霧閃閃發光石頭的動畫。
『可是有流言指稱,衛星上搭載的是原子爐。』
『才沒有那回事呢,是靠太陽公公的日光運轉的電池——☆』
鏡頭下——閃閃發光的人造衛星/笑瞇瞇的人陽/笑瞇瞇的夕霧與熊。
依然保持警戒,時而戴著、時而脫下面具的卜播說:『但是衛星墜落現場目前依然遭到封鎖,有售言表示恐怖分子偷走了衛星的電源系統?』
『靠太陽公公的日光運轉的電池價格很昂貴?為了不讓各種閒雜人士闖入竊取,害俄羅斯先生難過,該區才會禁止進入?啊,大火才剛剛滅掉,還有兩天都不能進去森林喔?這是法律明文規定的。』
『也就是說如此嚴密的警戒狀態,純粹是為了防止森林大火再起、衛星零件被偷,除此之外的危險一概沒有就對了?』
『對~極~了?』夕霧——短短一瞬間,眼睛瞄了一下鏡頭外/遵照指示拉了拉主播的衣服。『對了,主播小姐妳穿得好奇怪喔?這樣不會很難呼吸嗎?』
『啊,等等——』慌亂得有些滑稽的主播——軍服與防毒面具從身體滑落,露出T恤與牛仔褲裝扮。CG——背景的牆壁倒塌,呈現出和平森林一片祥和的光景。
『真的啦?妳真的不用擔心?』
『哎呀呀~』主播——滿臉堆笑。『神清氣爽多了,剛才的不安像是謊言一般。謝謝妳,夕霧小姐。』
『不客氣,主播小姐?』對著攝影機的鏡頭——甜甜一笑。『請大家放心?MPB會努力維持大家的和平與安全——☆』
主播:『謝謝MPB的夕霧小姐!』
攝影棚——導播。「好,OK了。」
接過上衣的主播:「辛苦妳了。」
點頭行禮的夕霧:「辛苦妳了。」
扭啊扭地走來的千千石:「小夕夕,妳表現得真好。來,我們再去趕下一個通告。是深夜新聞與特別節目的預錄,在那之前還要拍攝郵購商品的廣告。快去換衣服吧。」
「好——☆」乖巧跟著將劇本圈成一束的千千石移動——後台休息室=排排放的服裝。
攝影棚到處是忙得不可開交的人——忙著與國家新聞局人員討論的導播/抱著強調和平海報的市政府職員/高唱原子爐安全性的職員/被挑選為市內宣傳活動代言人的演員們與經紀公司的人各自圍成一圈。
針對六家電視公司/多家廣播電台/各網絡服務供貨商「提供的信息」——由國家主管機關主導,出動兩百名以上新聞局人員四處奔走。
這是徹底活用大眾媒體,防止市民發生恐慌的對策——當然,實際上有何危險沒讓任何人知情,一味播放行政機關制定的官方消息。
事實上,那全是拜非常高度且洗練的戰略之賜。
信息化社會底下的「被害預測模擬」,是不存在樂觀這種東西的。現在是新聞報導的字幕可以鉅細靡遺描述出都市慘況的時代;是看到電視的犯人受到刺激就會衝動犯案的時代;是判斷狀況危急的民眾會一窩蜂逃難造成更多事故的時代;是交通網打結演變成大暴動,警察與急救隊員不僅沒前往鎮壓,自己也跟著逃難,造成更多混亂的時代。維安機關主導的危機管理亂七八糟,造成民眾的不信任感與危機感大幅提升,災害情況往往嚴重到連引發事件的元兇都意想不到。
擁有百萬人口的都市一旦發生了那樣的混亂,五十人中往往會有一人因某種原因而死亡;千萬人口的都市則提升到五人中有一人;兩千五百萬人口的都市則是兩人中有一人。危機會和人口成正比。
為了防止悲劇發生,政府意圖將所有信息均經過過濾、斟酌發佈——操控信息。
這是為了讓都會居民不要太激動所行使的安心。安全.符合社會期望的正義。
在將謊言編造成真實、將事實捏造成謊言的意圖之下,透過公共這個必要之惡力學漩渦,夕霧穿上象徵著深信「大家都能獲得幸福」的花花服裝哼唱著:「哼,哼哼,哼哼~☆」/反覆踏步。
與輕快節拍完全相反的表情中,有著悄然爬上的虛無,眼底的感情消逝、凝視著虛空——就算自己成了巨大譴言齒輪的一小部分,也得拚命忍耐,不願失去內心歌聲的模樣,在周圍的大人眼裡也只會視作「那孩子依然少根筋」。
哼~哼哼~哼~☆
夕霧繼續哼唱——深信那是在混亂中守護市民的唯一手段。
明知夥伴已掉入危險的漩渦中心,卻隻字也不許洩漏,獨自忍耐著悄然爬上心頭、快凍死人的冰冷「謊言」陰影。
哼嗯嗯嗯嗯嗯~☆
為了防止市民的混亂造成搜查困難,也為了避免夥伴陷入比現在更大的危機。
夕霧繼續哼唱。
叄
百萬城邦第十五行政區(Rudolfsheim.Funfhaus)——俄羅斯餐館『客常滿』。
入口旁=黑板上用粉筆寫著推薦菜色——炸肉餅、羅宋湯、雜肉湯。
離店差不多十公尺處的轉角,有輛印著虛構電力公司商標的大型車正在停車。
後座是滿載竊聽器的司令室——而且是外交官車號。
是為獲准入國的俄羅斯搜查器材之一,偽裝成電力公司、擁有外交特權的軍用通訊車輛,也是個充滿矛盾、幾近玩笑的玩意——在那後座一角。
邊用屏幕確認店家外觀,邊吃俄式小餡餅的涼月——心想著比起豬肉,我更愛吃香菇口味,同時將餡斟滿滿的油炸麵包丟入胃袋。
身上的衣服——沒有徽章的制服上衣/黑色牛仔褲/薄料毛衣=與其說是憲兵隊員,更像一愛好軍裝的女性穿著——尤里的指示。
就坐在隔壁吃著同樣的食物,一面監視屏幕的「牛頭人身(Minitaurus)」約瑟夫——超薄型防彈背心,套著時髦的外套——有種想融入都市的黑幫分子威嚴。
車輛出口旁站著「美男子(Romeo)」尤里——穿著在森林看過的西裝與軍用風衣在講電話。
頻頻窺探車外的「鬍子男」赫爾岑——穿著印有電力公司商標的作業服,小心地把風。
其它大兵也儘量穿著樸素,無聲無息地準備接近潛伏在市內的敵人。包括駕駛座上的那位,除了涼月之外的七名均在通訊車內外待命——剩餘五人將大使館的通訊器材交給「文宮」們負責,正往別的地區移動中。
「普通客人就快從店裡離開了。」約瑟夫——為了涼月用德語發言:「剩下的客人都是與<收穫>有關聯的犯罪聯盟成員,檔案已證明了這一點。」
檔案=恐怖主義與全世界的黑街以資本主義名義合體,跨國犯罪聯盟不只將滯留各國的簽證/出入境許可/護照等賣給恐怖集團,還共同出資販賣麻藥與槍火走私以調度資金/藉著人口販賣廉價分贓士兵/幫忙保管不能存在銀行的錢等等,展開正可說是黑市世界經濟般活絡的商業活動。
又有一說,某跨國犯罪聯盟讓前KGB人員流亡英國,再介紹負責暗殺那位流亡者的殺手到英國,然後又協助發出暗殺令者的政敵,提供散播輻射性物質等令政局動盪不安的手段,最後為了遮掩政局不安又代為威脅大眾媒體——人脈廣泛,遍及敵人的敵人的敵人的敵人。
據說此類犯罪聯盟之中,交易範圍最廣、武力最強、又是最糟的利己主義者的集團正是<收穫>。
「涼月。」尤里招手=使用未改造的左手。
「噢。」走近——不由得朝對方戴著黑手套的右手瞥了一眼。
「我跟百萬城邦的警察談過了。我們要去抓那裡的人,本來應該是妳們的獵物。待會要派人去偵察,妳要來嗎?」
外國部隊欲發動強攻,本來應該是拿不到逮捕令的——讓奧地利的特派隊員參與,就是顧慮到這一點先行打好的地基。
「好。」覺得自己受到試探,立即答應——不想露出怯懦的一面。
「那我們走。」尤里突然自己打開車子後座巾門,走出車外。
「涼月~加油(Kampfgeist)。」只有這類單字字正腔圓的約毖人——微笑目送。
「謝謝(Danke)。」跟在尤里身後追上去——赫爾岑剛好進來,為她關上門=像是森林遇到的熊要吃人前那樣眨了眨眼睛。
驚嚇過度有點呆掉的涼月,與尤里並排走在路上——快走到餐館時拐進右手邊的後巷,自那邊接近。
有點像又不太像的熟男與少女組合=「不知周遭的人會怎麼看我們?」涼月心想,隨口問了句:「指揮宮也要當偵察兵嗎?」
「Любишькататьья,любиисаночкивозить.」
對方突然以俄語響應——在涼月用PDA的辭典確認意思前又開始說明:
「愛滑『雪橇』,就得先愛上『拉雪橇』——這是有關義務與責任的諺語。」
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本想回他一句:那你都穿著俄羅斯最新的防彈西裝滑「雪橇」嗎?最後還是以更務實的一句代替。
「那我該做什麼?」
「若有人問妳是不是來觀光的,妳就說是。」
「是。」一邊確認馬路上全部遮蔽物,一邊心想觀光客應該不會下車走路,再度提問:「還有呢?」
「我負責開門。妳將『營業中』的牌子翻成『休息中』。」
邊說邊走到原來那條馬路時,裝作剛好看到似的在店門口佇足,害涼月差點撞上他的背。
彷彿在說:「正好,我們還沒吃晚餐。」比手劃腳的指著該家餐館——掛在門上的廣告牌。
類似「好啦、好啦。」的感覺,點點頭。
覺得自己活像是貼心配合嘴刁父親的女兒——不甚愉快的雜感。
又想起牢籠中的父親面孔——甩甩頭。
尤里進到餐館——涼月隨後跟上,將門上的牌子翻面。
餐館裡——黃白相間的條紋壁紙/漆成明亮色彩的合成木材餐桌/綠色椅子/入口裝飾的俄羅斯娃娃——不像是與跨國犯罪聯盟有掛勾的家庭餐廳。
比想象中還要寬敞的空間——出入口附近有兩組客人=進餐中的男人×總共五名。
每個人都是單腳踏出桌外,一副隨時要起身的樣子。
走向左手邊=在看得見廚房的位置入座——擦拭啤酒杯的侍者繞過櫃檯走來/放下菜單/操著與尤里同樣腔調的德語:「歡迎光臨,來觀光的嗎?」
「是的。」照著吩咐回應——尤里稍微歪著頭,用俄語交談。
大概是在講這位穿著軍服風上衣,人品不太好的少女是他的侄女或什麼的——侍者應酬式陪笑了一下,回到櫃檯。
尤里像在欣賞內部裝潢似的環顧店裡——壓低聲音說道:「確認了目標人物,正從廚房看著我們,塊頭特別大的那個。」
同樣盯著內部裝潢看——像是父親叫她看才勉強應付一下=朝廚房一瞥。
料理台對面有兩名廚師鬥面貌兇惡的巨漢——三人很快就消失在廚房深處。
「生擒那個,其它八名統統不用管。」
『部署完畢。』約瑟夫——以德語進行無線通訊=植入尤里顎骨的通訊機/涼月的通訊機,調整成統一的頻率各自收訊。
「做好掏槍的準備。」尤里——早就看透自己的懷裡藏了把槍。
「我不打算用槍。」繃著臉。
「類似這樣的逮捕行動,事前準備起碼需要四十八小時。」當小鬼的胡言亂語如麵包屑般輕輕撢開,徑自改變話題:「現在必須在十五分鐘內完成行動。因此『事先已放出我們會到來的消息』,『敵人受到引誘發出的攻擊就要來了』。」
猛然聽到這件事,涼月瞠目結舌。前來點菜的侍者——「兩手放在背後」。
尤里無聲無息地以流暢的動作站起身——機械化右手抓住應該有二十公斤重的餐桌一端輕輕拋出,以自然得像在打招呼的動作扣下不知何時從懷裡掏出的漆黑軍用手槍扳機。
窺探著這邊的那五人被突然飛來的餐桌撞上,一人被正面直擊、連同隔壁的一人也被撞到牆上二人半蹲向後仰,兩人趴下去拔槍。
雙手握住手槍打算對準這邊的侍者臉上中了兩發子彈,連自己在死前是否扣下了扳機都無法得知,就被送上死路。對面戴著白色廚師帽的兩人,正打算將霰彈槍的槍身擱上料理台。
搞什麼鬼!行動前先講一下會死嗎,混帳——!!
像是滿心以為有頓晚餐,卻冷不防被丟進鬥技場的鬥雞般怒發衝「冠」,趁著火氣拔槍迅速單膝跪立。
若是發出緊急申請或中了敵人一擊,特甲就會自動連上主服務器——但是,若為了把握從申請到傳送約兩秒鐘的空白而從敵群退開,或是不顧尤里的事前提醒而中彈,肯定會被看扁,於是果敢地朝向應當會最先扣下扳機、趴下身子的男人之一迅速執行兩發點放。
使用槍械的能力是得到行使武力特權的最基本要求。姑且不論陽炎那能如精準的節拍器般、淡淡地反覆完成遠到不象話的遠距射擊能力;無法在準星瞄準了的標靶上正確開洞的特甲兒童,大概也只有吹雪了。
實力的見證——男人的額頭被開了兩個比鄰的洞,腦漿爆裂,思考能力、運動能力以及生命同時遭到略奪。
差不多在同時,自後門闖入的約瑟夫與赫爾岑,從背後射殺兩名廚師,永遠取走對方扣下扳機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坐在已來到餐館門口的通訊車前座,有著藍眸的阿斯特洛夫從餐館外面以裝有消音器的強襲來復槍擊出三連射——射殺了客座上握槍的一名男子。
好不容易才做好擊發準備的一人,幾乎在同時被尤里與涼月射殺。
踢飛掛有「休息中」牌子的門、衝進店裡的足戴著墨鏡隱藏機械雙眼的瓦西里,以及得彎腰弓身才能鑽進入口的長人伊凡,以快刀斬亂麻般的速射為兩名殘黨的頭部送上致命傷。
驚人的是,在一連串的槍擊結束後,那張被丟出去的餐桌才終於發出很大的聲響翻倒在地,那個聲響遠比槍聲來得大多了。
若有零點零一秒沒確認好彼此的動向,立刻就會演變成自相殘殺的槍擊戰,結果卻乾脆俐落地結束了。廚房——傳來槍枝毆打人體的悶響/悶悶的呻吟聲/約瑟夫的說話聲:「壓制成功,逮捕到的目標在這裡。」
彷彿覺得這種成果再當然不過,連點頭稱許都沒有的尤里說:「瓦西里,拉下餐館鐵門,警察會在一小時後到。涼月,妳的射擊表現很好。」
老大不高興地裝填子彈——收進懷裡。「你是為了測試我會不會用槍?」
「我只是想知道妳好不好用。」面不改色——忍不住想破口大罵:廢柴!「Встречаютпоодёжке,провожаютпоуму.」
又是俄語——涼月悻悻地回視對方。
「人都是看穿著決定接待,看才智決定如何送別——如此一來我的部下就不會有人以外表來評斷妳了。約瑟夫,準備盤問。在廚房冒著熱氣的湯冷掉前把工作做完。」
工作=拘捕被來復槍槍托打得流鼻血的巨漢——帶到餐館內的地下倉庫。
拉下鐵門的餐館——排成一列的屍體=檔案核對完畢/用印有店名的餐巾覆蓋在他們的臉上。在馬路放置印有電力公司商標的立牌——「施工中,噪音預計一小時內會解除」。
通訊車——前座=將來復槍放在膝上的阿斯特洛夫。駕駛座=左顎下方至太陽穴有道L字傷疤的斐傑毫不鬆懈地握住方向盤,警戒待命中。
後門=摘下墨鏡露出酷似夜視鏡義眼的瓦西里,舀了點湯試味道=露出「味道真不錯」的表情——毫不在意噴到鍋裡的濺血。
長人伊凡從地下室走上來,以觀賞稀有動物般的眼光打量抽菸的涼月。
「奧地利的特甲兒童可以抽菸嗎?」
壞壞一笑。「憲法也有明文規定喔。」
點頭——取出雪茄,用廚房的瓦斯爐點燃=嘶噗嘶噗/細細品味。「屍體一腐敗就會有臭味,不抽根菸的話根本受不了。而且這也能消除飢餓感,算是必需品。」
涼月倒是沒想過香菸還有那種用途,敷衍地點點頭響應。
「抽完後就得下去了,情報還是親耳聽到的好。」親切的伊凡——一番吞雲吐霧後,又吞下瓦西里喝過的湯=露出「還可以」的表情。
就算伊凡不說,涼月也知道該下去,但她就是提不起勁。
應該說她的心情好比頭一次下水、進到冰冷游泳池的孩童那般恐懼。
地下倉庫——呻吟聲不絕於耳。
盤問——很明顯是伴隨著劇痛的審問。
或者「那個」該叫作拷問?但涼月毫無下樓確認的意願。不單是因為會看見不想看的事物,也因為一旦去到地下室,就無法擺脫幫忙執行了「那個」的立場。
對於不苟同集體欺負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人,因此內心產生抗拒:「那又不是我的工作,誰要去瞠那場渾水啊,去你媽的!」等亂七八糟的心頭火、再這樣下去重要的情報會被尤里獨佔的掛心與懸念、不想被看穿自己的雙腳其實在發抖的固執,像是彼此絕對無法融合的水彩,各自主張各自的特色。
但在她將抽完的菸蒂丟進水槽時,也決定丟棄攪成一團亂的心緒,下樓偷看一下。
某種思考中止——「拷問你的人不是我,別怪我」。
在勉強清出的心靈空白流入新的感情之前,命令自己前進——步下樓梯。
再逼真不過的聲音迎面襲來——那是聽者鼓膜均會烤焦般的痛苦呻吟。
啊啊~可惡~饒了我吧,我不想看啊——
在嫌惡的念頭伴隨下——「那個」映入眼簾。
大量汗水、鼻血與混雜白沫的唾液直流,被脫得精光的巨漢站在椅子上,像稻草人般伸直雙手提著繩子吊著的水桶。
嘴巴塞著的布——恐怕就是巨漢穿過的四角褲。
活像是吃布的平衡玩偶人。
右側水桶放入一包包用塑料包裝的白色物體=大概是麻藥之類的。
左側水桶放入一捆捆塑料包裝的紙鈔=許多國家的紙幣。
赫爾岑找到藏在倉庫裡的違禁品,放入某個水桶中,全裸巨漢一旦承受不了該桶的重量往右或向左傾斜時,約瑟夫就會像教師處罰沒規矩的孩子般表情嚴肅,用來復槍的槍托朝平衡玩偶人的腳趾頭敲下去。
悶悶的悲鳴——變紅的腳趾頭滲出的鮮血沿著椅子邊緣滴下來。
尤里默默凝視著男人——赫爾岑一面將錢跟物品分別放進水桶裡,一面看著男人光裸的臀部與性器,以嘲笑的口吻說了些俄語。
在非常下流的壞話之問,還夾雜了「想反駁就吐掉嘴裡的布啊」、「太痛苦就吞下那骯髒的內褲噎死還乾脆點」之類的話語。
想那男人是多麼威武的巨漢,又一臉嚴厲,們現在卻落得如此悲慘,不管之前擁有多少尊嚴都毫無意義了。
在那裡的,只是個值得驕傲的東西都被連根拔除,悲慘得無以復加的男人。
涼月直率的感想——好像在看伊拉克戰爭時美軍虐待俘虜的影片。
說是實境上演更恰當。
不僅是使用肢體暴力,還給予形同宣告「你這傢伙沒資格擁有自尊」般不講情理的精神打擊,將對方原本擁有的、人類與生俱來的某種東西踐踏得蕩然無存的景象。
頓時想起了虐待戰俘的新聞中,曾經報導過美國備有二十幾套這一類的「逼供術」。俄羅斯與其它國家肯定或多或少也備有類似的審訊技巧。
跟在都市一角重複上演的血沬橫飛槍戰截然不同——違反任何國際法,明知「殘酷對待俘虜」不對仍照做不誤的景象,就在眼前。
在陰暗的地下室反覆上演充滿熱氣的異樣光景,宛如五臟六腑一同扭轉的衝擊襲來,一句再人性不過的話:「放過他吧,太可憐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但尤里只是看了看手錶,用俄語下了某種命令。
只見約瑟夫將來復槍扛在肩上,手槍抵著男人的頭命他從椅子上下來、蹲著。
很快的,咬著布的男人嘴角噴出了哀鳴與口水。
在腳趾被敲破的狀態下,兩手提著水桶半蹲、被迫承受全身重量的腳掌到底會痛成怎樣,實在是難以想象。
尤里——以不帶一絲感情的口吻下指示=俄語。赫爾岑拿走男人左右手的水桶。
約瑟夫將槍口抵住對方——男人顫抖了起來,全身冒汗,舉起了右手。
握手的姿勢。
尤里緩緩拿掉右手的黑色手套。
涼月察覺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頓時覺得腳都快站不住了。
簡直像是突然發生地震——一下子失去了平衡。
優秀的機械化義足牢牢地站穩腳步、支撐住身體。
但涼月仍然感覺眼前天搖地動。
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像是隻有自己站在溶化了的地板上。
約瑟夫與赫爾岑也察覺到即將發生的事。搞不好,那個悲慘的男人也察覺到了。
尤里以機械手握住男人的右手,咬著布的男人口中逸出家畜般尖銳的慘叫——發生休克症狀=臉色蒼白如紙。
變化仍以近乎殘酷的緩慢速度進行中。
差不多在慢慢抽完一根菸的時間之後——
某種燻煙的臭味——從機械與肉身的隙縫中飄出一、兩縷細煙,就像男人的魂魄從手部被抽離一樣。
「滋嘶滋嘶」的燒烤聲——「劈哩啪啦」的皮開肉綻聲——指甲因受熱而「啪滋啪滋」翻掀開來。
烤肉的臭味——燒焦的臭味——俄羅斯烤肉焦香四溢的怪味。
男人噴淚直打滾——鮮血淋漓的雙腳激烈地交互踩踏。
涼月的視野更加天旋地轉——整個世界都薰染成了烤肉的顏色。
宛如倒立在天花板上朝底下看——現實感逐漸遠離。
瀕臨瘋狂的男人吐出布——由於下顎過於用力,吐掉好幾顆牙齒。
尤里說:「用德語說,讓我們的戰友也能聽懂。」
「拖車、拖車、拖車!」男人尖叫:「車牌號碼!賣給<收穫>!拖車的車牌號碼!車牌號碼——」
尤里放開了手——男人發出哀號,倒臥在地放聲大哭。
他之前握住的那隻右手已經沒了,成了一隻血沫滲流的燒焦肉棒。
乍看就像是手臂前端長了塊烤得恰到好處的長型漢堡排。
扭曲歪斜的視野——涼月想取回能讓她迴歸現實的某些東西,拿出煙叼著。
必需品——為了保持神智清醒。
「涼月。」話聲傳來——忽然回覆神智/尤里以自己原有的左手指著出口。「去外面抽,空氣會變差。」
那你就別烤人肉啊——這句譏諷在腦中閃過,但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機。
得以離開這裡,是任何事都難以取代的特權。
向後轉——快步走上階梯/逃離頭暈目眩的地下室景象。
廚房——瓦西里與伊凡/濃湯的臭味/從下面飄上來的烤人肉臭味/兩人抽的雪茄臭味/伊凡問:「結束了?」
沒有回答的餘裕——連想到將叼著的香菸點燃的餘裕都沒有。
迅速繞過櫃檯——客桌椅/八具屍體/血池/女廁。
以撲向馬桶的驚人之勢嘔吐。
叼著的香菸/在車上填胃的俄式小餡餅殘骸——全隨著流動的水捲成了漩渦。
在狹隘的洗手檯——姑且先將口中有味道的東西全部吐出,統統沖刷掉。
「去!」終於發得出聲音了——迴避內心的龜裂……使出全力將拒絕面對現實,逃到天花板上的另一個自己拉回現實。「可惡!再也不吃俄羅斯料理了!」
砰!
腳下突然傳來聲響——槍聲。
一顫——從廁所衝出/急忙趕回去/整個人呆住的瓦西里/親切的長人伊凡。「廁所,最好在盤問開始前先去比較好。」
通往地下室的狹窄樓梯——又開始搖晃的視野——自己的腳步聲讓她保持清醒。
滿是灰塵的地板——橫臥的可憐巨漢=右手流血/雙腳流血/被轟爆的後腦勺也流著血。
「不用擔心,涼月。」
尤里——冷卻完畢的右手已戴上黑手套/用手帕擦拭左手的手槍。
「他希望自我了斷,我才借他槍。洩漏情資一事馬上就會傳到跨國犯罪聯盟耳裡,到時他會遭到更殘酷的拷問,然後才被殺死。」
慈悲——讓他逃離更大的痛苦的唯一解脫——咬住對方施捨的槍口,吞下那一發子彈。
「我們問出了拖車的三種偽裝車號與去向,也跟妳的上司報告一下。」
「聽你在放屁!」尖叫——約瑟夫與赫爾岑嚇到。「明明就是你殺了那傢伙!因為死了就不會說話了!那傢伙明明想活下來!可是你為了不讓他說出你乾的好事就殺了他!」
一臉困惑的約瑟夫:「涼月,不是的。」
「我們沒有閒工夫等妳回來。」尤里——機械般的聲音:「我不認為妳真心以為我們是為了保密而殺他滅口,『妳只是想大叫發洩而已』。」
被看穿了——任憑悔恨操控自己的大腿走去/脫軌的忿怒/牢牢地握緊拳頭。
但是尤里的動作遠比她更加迅速且不由分說。
鐵拳——流暢的動作。
「鏗咚」一聲/臉上感到熱度。衝擊——火花四射/倒進紙鈔堆裡。
壓根沒想跳起來還手——心思被猜中的示弱。
「現實感(Wirklichkeitsgefuhl),妳剛才失去的就是那個。」尤里——以左拳毆打涼月。「唯有『痛楚』才能將妳拉回現實,務必將受影響的心靈抑制在感受得到痛楚的範圍內。」
赫爾岑默默地將死去的男人翻面,幫他穿上被剝掉的衣服。
瓦西里跟伊凡想偷看男人的臉——被約瑟夫揮手趕走。
涼月轉過臉去、站起身——流鼻血/吐了一口混有血的唾液。
「去你媽的。」
她只能以這句回敬——無法指責對方的錯誤與正確。
唯一,也是悲慘的真實感——幸好對方是用左拳毆打自己,不是右拳真是太好了。
「Назвалсягруздем‐полезайвкузов.」
尤里——又丟出一則讓人打從心底火冒三丈的諺語。
「既然名為蘑菇,就應任人採食——徹底維持妳的真實感,拖車的的確確就在這座城市裡,讓原子爐變身成核子武器的不祥科學產品就在這座城市裡。為了防止莫大的犧牲,早就沒有人還那麼幸福,有空為了這種不值一提的渺小犧牲猶豫不決了。」
肆
百萬城邦第十一行政區(Simering)——陽炎坐在以出神入化的駕駛技巧長驅直入狹窄巷道的車子前座上,為眼前驚奇的表演秀深深折服。
操控方向盤的並不是米海爾的手,而是他的右膝與大腿。
違反好幾條交通規則——右手忙著裝來復槍彈匣/左手一把抓住通訊麥克風與兩支手機/宛如精準迅速的兩發點放般連續發出指令/操控油門與剎車的左腳——大腿上放著電子手札/左眼確認行事曆裡飛閃而過的情報/右眼確認前方的路/右耳聆聽國家電視台的廣播/左耳聽取手機與無線通訊——期間還使用身體其它部位使出前所未見的雜耍特技。
陽炎的工作——攝取三明治與蔬菜汁等輕食/按照米海爾的吩咐變更電台頻道/調整冷氣,不讓擋風玻璃起霧。
電子手札響起新的來電聲——以通訊麥克風下指示:「好,以『推薦的武力』鎮壓購入大量鉛板那班人的許可下來了。他們充其量只是有如蜥蜴尾巴的集團末端支持者,不用按部就班照著逮捕順序來。包圍中的第二班,我一下車就攻堅。」
「喀嚓」一聲,將通訊麥克風歸位/「啪」、「啪」痛快地合起手機——一支放進胸前口袋,一支抓在手上。
「那個給我,妳再拆一個新的。」
抓著手機的那隻手仲過來,拿走陽炎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哇喔!間接接吻——沒來得及這麼想,三明治就已塞入米海爾張大的嘴裡,淡淡的純情少女心也跟著消滅——來復槍夾在腋下,抓起寶特瓶,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光。
「你有沒有咀嚼啊?」莫名像個擔心孩子暴飲暴食的不安母親。
「保證不輸給妳嚼口香糖時的次數。」
終於空出左手抓住方向盤——駛向高速公路旁密集的公寓群。
拿著手機與來福槍下車的米海爾——來電聲旋即響起=接起電話:「我現在過去。」
跟著頭上裝備通訊器的米海爾走向電梯——兩名重裝備隊員隨行。
七樓=頂樓——房屋不到十秒便受到控制,兩名隊員在入口處上前迎接。
室內——以為是否在開玩笑的異樣光景。
沒什麼傢俱的冷清起居室,上半身光裸的男子盤腿坐著,握著比TNT火藥還要難走私的日本刀(KATANA)虛軟無力地垂下。
一片濺血——男人的臉、身體、武器,均被幹涸的血染黑。
周圍有兩具屍體——被切開的腹部插了把短刀/脖子被割得支離破碎。
每個都是亞裔——日本人(Japaner)。
凝視虛空的男人——唯一的倖存者——臉色蒼白/半脫落的髮絲/搖搖晃晃的頭/嘴巴流出一絲又一絲的口水/絲毫不看攻堅隊員們舉著的槍。
「是起內鬨嗎?」隊員之一問道。
「是集體自殺。」米海爾——在倖存者眼前揮了揮手=毫無反應。「在他們進行名譽至上的自殺之前,大腦就因為遭受輻射曝害而受損了的樣子。全體離開這裡,這傢伙的拘捕與現場的掌控就交給穿上防護服的調查官。」
米海爾迅速循著原路回去——陽炎跟著追上去,卻感覺茫然的自己仍呆站在屋裡,凝視著已然失神的血染武士。
回到車上——立即出發——聽見米海爾電子手札的來電聲才回過神。
「自殺?」這是她聽過最惡質的笑話。「那怎麼看都像是殘殺吧?」
「妳不知道『切腹(HARAKIRI)』嗎?電影裡也沒看過?」米海爾——認真的表情。
「沒有,我想說切開腹部本來就會死。」
「損傷腹部只是以增加自己痛苦的方式來彰顯一生最後的名譽,但很難成為致命傷。在拉出腸子的情況下,運氣不好也能存活兩天。因此大部分最後都會自己劃破喉嚨,或是請別人幫忙斬首。」
「斬首?」支離破碎的脖子——簡直像是野獸齧咬過。「那個就是?」
「揮刀者的技巧若是不高明,就會變成那樣。想盡辦法要使人頭落地,揮了好幾次刀才勉強完成。當他正在努力時,輻射曝害也正在進行。那班人正是接力運送原子爐而精疲力盡的跑者,換句話說,事態越來越嚴重了。」
「……怎麼說?」
「『原子爐發生了核能外洩』。否則規劃周詳到使衛星墜落並得手的人,會落到像那樣連自己父母親叫什麼名字都想不起來的狀態嗎?」
過於異樣的光景,讓陽炎一時意會不過來。
「那樣子……很糟糕吧?」愚蠢的話語脫口而出——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別的。
點點頭的米海爾——毫無笑意。「妳真是一語中的,狙擊手(Scharfschutze)。完完全全就是,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別的字眼來形容這樣嚴重的事態。」
無線電嘎嘎作響……隊員的話聲。『這裡是第三班,發生緊急事態。這裡是第三班,發生緊急事態。』
米海爾——握住手機的手拉出通訊麥克風。「怎麼回事?」
『部份追蹤對象躲取行動,劫持了途經國境的巴士。』
「按照規定對應。我馬上過去,把詳細資料傳給我。」米海爾膝上的電子手札響起——情一報迅速傳達=車上導航系統自動顯示出案發現場。
疾駛——警笛。「剛才屋裡並沒有鉛板,我只祈禱那班人防止核能外洩的箱子夠牢固。否則,接下來我們要去到的地方,會看到不忍卒睹的『屍山』。」
百萬城邦第十二行政區(Meidling)——從飯店發車站出發前往斯洛維尼亞的巴上。
啟用不到兩年的新環狀線入口附近,偽裝成乘客的三名男子掏槍佔車——強迫車子停在馬路正中央/朝周圍駛過的一般車輛進行恫嚇性射擊。
命令乘客站在窗口靜待警察趕到——怎麼想都沒有退路的圍城。
透過巴士的無線電發表犯罪聲明——內容跟衛星墜落後在網絡上發表的聲明大同小異,激烈批判先進諸國——犯行集團=<寄望之會>。
具體要求一概皆無。
車子停在即刻形成的封鎖線外緣——跟著戴有遠程無線通訊器的米海爾一起下車,背起來福槍跑到現場。
轄區警察的巡邏警車/救護車/消防車/SNG車統統來到那一帶集合——為數眾多的車燈在漆黑的夜形成巨大的環圈。
小隊長等級的MPB隊員走近。「已確認三名歹徒身上均裝設炸藥,也無法從擋箭牌乘客的縫隙之間狙擊。」
封鎖線內側傳出擴音器的回聲——談判專家高喊:『只釋放孩子就好,拜託!』
「這裡交給BVT的人,你們去追該集團的餘黨。」米海爾——凝視巴士的眼睛閃著冷酷無情的光芒。「這是聲東擊西,原子爐(Atomreaktor)已交棒給下位跑者了。」
嘈雜聲忽地響起——巴士車門發出聲響打了開來。
表情驚恐的孩童們下車——談判專家:『謝謝,你們的善意值得信賴。』
五名孩童——全體都揹著小小的登山包,與用繩子綁著的袋子。
米海爾舉起來復槍上膛——透過狙擊鏡看向巴士。「狙擊手呢?」
MPB隊員:「BVT有四名,MPB有兩名,均已部署完畢。」
陽炎也抓起來復槍透過狙擊鏡看著那裡。
立刻被關上的車門——縫隙間=全身綁上炸彈,輻射曝害正加速進行的男人,蒼白的面容猶如宣告著再過幾分鐘就會失去神智。
「不行!」放下來復槍——對著遠程無線通訊器大喊:「快叫炸彈處理班。」
緊接著異變發生——來到封鎖線之前的孩市之一突然停下/回頭/全體都被帶動做出相同動作。
吶喊——大概是「爸爸」或「媽媽」之類的,孩童們「哭哭啼啼的又衝回巴士」。
陽炎——目瞪口呆。
米海爾迅即對應——將來復槍塞給隊員,奪走封鎖線旁警官的鎮暴用瓦斯槍,跨越障凝圍欄,擺出可歸類成藝術的完美跪姿。
速射——橡膠彈打中孩童們的腳/接二連三跌倒/最後一人跑到只離巴士幾公尺的近距離時,衝擊發生。
「鏗——!」像是敲響了巨大的鐘般的巨響。
爆炎——產生衝擊波,灰飛煙滅的巴士碎片被拋到半空。
反射性蹲下的陽炎放眼望去——頭上「某個東西」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畫了道弧線飛去。
那是最後倒下去的「孩童」。
六歲?七歲?或八歲?怎麼看都不到十歲的「小男生」,被爆炸氣流吹到半空,落在三十公尺外穿梭往來的車頭燈內消失。
「轟隆」。
小規模火柱——白煙/車頭燈消失了好幾個。
過了好幾秒,陽炎才理解到孩童墜落的那一帶發生了「那個」。
有東西爆炸了——那孩童飛到半空中時也許還活著。
人聲——哀號尖叫怒喝罵聲此起彼落混雜在一起的人類叫喊。
『炸彈處理班!動作快!』無線通訊——米海爾透過遠程無線通訊器大喊/在灑落的火焰與殘骸的雨中,從跌倒的孩童們背上用力剝下「行囊」。
想摘除那小小的背所揹負的「炸彈」。
陽炎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待回過神來,腳已經自動朝米海爾走去。
「回車上去,陽炎!」米海爾怒喝——身穿耐火服的炸彈處理班人員,紛紛跑過杵著不動的陽炎兩旁。
與他們錯身而過的米海爾朝自己走來——臉上嚴肅得毫無表情。
「這裡已沒有我們能做的事,一切都被轟得灰飛煙滅了。」
之前的隊員將來復槍交還米海爾——接受了某種指示,很快又跑開。
陽炎無法照做。直到米海爾拍了拍她肩膀的好幾秒前,她都完全無法移動。
炸彈處理班朝孩童們揹負著的「行囊」群眾過去。
火速衝進現場的救護隊——站不起來的孩子們/勉強聽得見孩子們虛弱的哭聲。
瘦弱的腳可能因為橡膠彈的一擊骨折了。
誰能告訴他們,那就是被迫活下來的痛苦?
痛苦妨礙了打算回到父母親身邊的四名孩童——他們正是慘絕人寰的爆炸現場中,最受幸運女神眷顧的少數倖存者。
百萬城邦第二十三行政區(Liesing)——再度開發的結果,成了新建的宗教設施密集矗立的地區。
另一組特搜部隊掌握的重要證人——維也納大學的日本人數授。
他是讓涉及恐怖行動的日本人在入國之際得以取得簽證的保證人——主動提供情報。
與犯罪聲明中素顏曝光的今村容子是叔侄關係——受她所託,幾個月前也擔任她的保證人/絲毫不知她是<寄望之會>的一員/對於原子爐一事亦毫無所悉。
「她是相當優秀的文化人類學者,對於各國的文化都感同身受。」
現在成了率領切腹部隊的女鬥士——這次的包圍行動就是針對她。
受到文化託管的日本宗教建築物——宛如朱門/白礫/石階/複雜的格子狀木板與樑柱集合體的聖殿/一般都是具有「永續性」的石造建築優先被指定為國家級古蹟,這棟純木造的日式建築堪稱特例。
巨大石碑上刻有密密麻麻的無數漢字名——與國家一同陣亡的一小部分人士。
像是寫了建築物名稱的石柱——文字過於複雜,無法解讀。簡直就像是一刀沒砍斷的脖子上留下的傷痕。
特搜部隊帶頭先攻——沉默中擺好的完美包圍陣式/隱密至極/在數街區之外集合的是後攻部隊/救護車/防疫車/危機處理班。
掛心因素——直到半夜仍高掛晴空放光明的皎潔明月。
青白色月光讓避開該建築腹地內燈火移動的人影容易被發現。
抱著來復槍的米海爾——稀有的機敏與強悍兩者兼備的現場指揮官。
遵從指示的陽炎——跟在米海爾之後,與數名隊員從西側侵入腹地之內。
途經庭院時,在樹木的枝頭上發現一小朵孤芳自賞的花。
變成花房的花苞——早先吹落的片片花瓣。
櫻花——據說是日本人最喜愛的花。
像是某人掉落的珠淚,微微滲了點血的花——陽炎的雜感=抑或是感傷。
攻佔聳立在本殿後方、類似倉庫的建築物,作為對聖殿發動狙擊的地點。
倉庫裡——閃閃發亮的木製物體=祭禮用的巨大人力彩車。
以及用塑料布蓋住的東西。
一名隊員將塑料布掀開,露出了男女老幼堆棧的屍體。
恐怕是住在這個建築物及其周邊的日本人移民。
一小部分的激進派需要活動據點以達到愚蠢的目的,不顧這幾組家庭千辛萬苦才獲得這個國家的居留權,殘忍地殺掉他們。
藉著從格狀木材縫隙射入的月光,看著發出青白色光芒的孩童逐漸腐爛的手,陽炎感受到激烈的混亂。
這是什麼?這裡是非洲的紛爭地帶嗎?還是受到文化託管的傳統虐殺現場?
這是為了閃躲心靈外傷(精神創傷)發出的棘波,自欺欺人的解釋——內心拚命想出的合理答案。
沒錯——「在日本肯定也有像盧安達的胡圖族與圖西族那樣的,像是本田族與豐田族、松下族與新力族等因為部族至上主義而發動的抗爭,對彼此都恨之入骨。」——一定是這樣,錯不了的。
然而——幾十分鐘後,包圍完畢的精銳發動充滿怒氣與使命感的攻堅,踢開了所謂「聖殿入口」的入口。因為是木造用不上突破用炸藥,迅速鎮壓所有房間,看著剩沒多少抵抗力、化為輻射曝害者的活死屍武裝犯接二連三被射殺.逮捕,思索著他們與被放在倉庫的那堆死者之間到底有何族群上的不同,「完全」分不出來。
陽炎咀嚼/吹大/吞回泡泡糖,專心致力於沉靜心跳,在全是屍體的倉庫屋簷上專心持續來復槍的擊發準備。敵人太過脆弱,別說是傳送特甲了,甚至連狙擊敵人的必要性都找不到,最後是在構築成外牆的薄門板幾全被踏倒、點了淡淡燈光的聖殿大廳,瞧見了前面提過的女鬥士。陽炎透過狙擊鏡,緊盯著身穿純白的和服端坐著的她。
端正如儀、氣質高尚的姿態——可惡,那是屍衣。當下就明白了。
畢竟不管是哪一國的人,唯有做好赴死準備時,才會穿白色服裝吧?
她以為只要下定必死的決心,即使讓無辜的孩童當人肉炸彈,也能以清白的無罪之身去到那個世界嗎?
與其說是怒氣高漲,不如說是被某種無止境的哀悽進佔的陽炎,身體無意識地將準星瞄準女人的手。
然後,四面八方均有槍口瞄準著的女鬥士,理所當然地從腰帶拔出短刀,朝自己的喉頭刺進的剎那,陽炎那天終於有種找到了自己該射擊的標靶物的感覺。
一如字面所示的一瞬間,帶著虛無的寂靜扣下了扳機。
槍聲——聲波抵達對方差不多半秒前,循若縝密精算過的軌道飛來的子彈,命中短劍擊碎刀刃、穿過聖殿地板形成黑色彈痕。
刀刃的碎片盛大地飛舞,當然不致於損傷人命。
被彈飛的短刀——又是白得令人厭惡的白木柄。
討厭的預感襲來。即刻制伏女人的隊員們,其無線通訊證實了那個預感。
『怎麼會這樣?她身受重傷。』
「大部分最後都會自己劃破喉嚨,或是請別人幫忙斬首。」
被解開的腰帶——純白和服的腹部一帶染成了鮮紅色。
陽炎反射性地端詳起虛軟無力地靠在隊員臂上的女人的臉。
血色盡失的蒼白麵容,掛著一絲猶如櫻花般淡淡色澤的微笑。
渾身起雞皮疙瘩。
「鬼氣逼人的美」盈滿全身,有如幽魂般的女人就在那裡。
整個人快被孕育自己的文化背景難以理解的東洋魔魅般神秘感吞噬。會讓頭腦變得不正常的氛圍——陽炎的視線不由得離開了狙擊鏡,甩甩頭。
『開槍的是妳嗎?陽炎。』米海爾的無線通訊。
『是的。』坦承應答——將意識從女人身上拉回/心緒獲得救贖。
『從那裡下來,回到車上。』
『瞭解。』頓時想到自己未待下令就擅自射擊——猛然憶起不同於遊擊小隊的遊戲規則。
會捱罵吧——那反倒是自己所期待的/從屋簷跳下/極需與著地的感覺同樣真實,能將她被異常人、事、物束縛住的意識拉回現實的「人」。
抱著麥瞄槍來到腹地外——巡邏警車與救護車自四面八方趕來。
站在車旁嚼著泡泡糖,大約十分鐘過後,米海爾現身。
「我不會說妳做錯了,我也不認為妳是判斷錯誤才會射殺女人與她的同黨。」
邊說邊打開行李廂,將來復槍收好。陽炎也照做。
「是有幾個方法能證明那是不可或缺的槍擊。但是,妳就那麼『想射擊』嗎?」
意想不到的質問——一時想不出該如何回答。
「……我當時是認為『該射擊』。」
「奇襲隊員就已能阻止她自殺了。就算那女人切斷了氣管與頸動脈,維持生命的手段與工具一應俱全的隊員,也能在三十秒內隨傳隨到。」
漠然——突然發現自己被告知的是遠比捱罵更重大的事項。
想射擊的念頭——先趕走「逐漸逼近」的不明事物再說。
「為什麼——☆」脫口而出——明明是最本質的一句,聽起來卻像是絕望的蠢話。「他們為什麼要做那樣的事?」
「他們只是想要能安居樂業的和平國家。但是很遺憾,那種人彼此間的交情往往很差。國家與國家之間經常需要調停,難民與移民互相爭奪地盤,移民又受到國民的歧視。國民每每以利益為考慮製造對立,人種歧視主義者連集結在摩天大樓的老人們也照射不誤。大部分事件均可以寬容與放棄的心態防止事態惡化,但心生不滿的人就想趁某種時機,將問題根源的國家整個炸掉,儘可能胡作非為。」
閱歷豐富的男人口中發出幹如風聲的嗓音——成了陽炎目前最大的慰藉。
米海爾的手再度伸向行李廂,從武器堆裡取出摺疊好的小型軟綿物品,往陽炎胸前一塞。
防寒素材——睡袋。
「妳若不嫌棄這東西用過兩次,就鑽進去休息一個小時吧。『切勿試圖理解自己看到的事物』。那個等四十八小時過後,回到妳的夥伴身邊再去想。否則會變得像是遭遇史上首次神風特攻隊攻擊,而陷入半狂亂狀態的二次大戰美國兵一樣。」
那的確是幾乎找不出任何話可以反駁、一語中的的建言。
「瞭解。」敬禮——銳角式。「我會停止思考。」
「『拚命停止』。我要出席現場調查會,在我回來前妳好好睡。」解下備用車鑰遞給她,向後轉離開。
照著建言行動——進到車內鎖好門/開啟貼在所有車窗內側隔熱片的按鈕,遮蔽住外圍的視線/在後座脫掉上衣與褲子,鑽進睡袋,沉浸於「包覆在米海爾氣味裡」的史上首次幸福感受之中。
閉上眼的那一剎那,混亂到不行的心情再度來襲,重新認知到自己「多多少少受了驚」。
曝露在外洩的核能下搬運原子爐,對於同胞與無辜民間人士展開不分敵我的殺戮,藉由自殺的方式讓美麗感傷與悲慘結果得以並存的感性——
可惡,那就是先進國家的末裔做的事嗎?昔日榮登GNP世界排名第二的文明到哪去了?
但是她怎麼也無法在先進國家的GNP,與盲信激進派的施暴之間想出明確的關聯,竭盡所能才使悸動鎮定下來,,全神貫注於保持冷靜。
從MPB總部大廈出發五個鐘頭多——老早就打從心底厭惡這起事件。
伍
坦白說,那不算是很差的一拳。
不管再怎麼生氣,都不能忽略那一點——涼月的自覺/也是感慨。
單單一拳的衝擊,就讓內心動搖的自己恢復神智,敲醒膽怯畏縮的心靈。
不管從好的方面還是壞的方面來說,那才是「真實感」。讓自己得以再度找回被眼前景象奪走的意志與心緒。
那樣想的自己,不就跟愉快但殘酷的尤里一派是同類嗎?
特別容易接納暴力事物的心。
不——不對,自己對這起事件還沒接受到那種程度,「不如說根本就無法接受」。發生了異常事件,連自己也變得不正常的道理何在?拷問無力反抗的嫌犯才是王道的思慮是打哪來的?聽你在放屁——斷然拒絕接受。
腦海裡掠過的景象——天生手腳便打不開,在地面一路爬行的年幼自己。
對當時的自己來說,「整個世界就是一場拷問」。任何東西都聳立在四方,何時會被踩扁也不知道的恐懼油然而生,心靈快被活活扼殺的恐懼——無垠的忿怒。
與被揍時差不多的真實感——「毫無道理地」。我就是討厭「拷問」,最討厭那種的了。「才不要再看見」那種不愉快的事物!那群人「又那麼做的話」,到時候不管對方是誰,我都「照扁不誤」。我會挑起戰爭,只管海扁到尤里與他的夥伴們欲振乏力,去你媽的。
所幸事態沒有演變到那種地步。
有的只是合理的進攻——痛快淋漓的攻勢。
特遣分隊五人組趁著夜黑風高,偷偷潛進各家企業收集情資。
迅速抓出跨國犯罪聯盟與一般企業有何勾結,掌握到集團的贊助者/潛伏地點/援助管道——與尤里率領的主力部隊攜手展開一次又一次的奇襲。
百萬城邦第二十七行政區(Wienerwald)——孤寂的山中小屋=經查明確定是從森林運出原子爐的頭一個轉運站。
同一地區——鎮壓跨國犯罪聯盟成員經營的汽車工廠/用大量鉛板打造「箱子」的痕跡/發現匈牙利制車牌。
關於拖車的證言獲得證實——「大得離譜」的大型聯結車確實存在。
百萬城邦第二十八行政區(Reinprecht)——雜貨店地下室=電腦機器類/攝影機/劃了大「×」的聯合國旗幟。日本人發表聲明的場所=通報MPB,交由他們掌控。
百萬城邦第三十行政區(Wolfsgraben)——控制與<收穫>有往來的貨運公司倉庫。
七名抵抗者死亡/兩名投降後自白/物證——犯罪聯盟的卡車=搬運原子爐用,連輪胎都受到輻射汙染的車體,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予以解體。
證言——拖車補給燃料/改變外觀/更換車牌號碼。
拖車目前的外觀與車號——立即通報百萬城邦全體治安組織。
百萬城邦第三十二行政區(Maeterlinck)——破獲所有被視作是援助<收穫>的跨國犯罪聯盟辦公室/幹部級人物住處/奇襲武器、麻藥與大捆紙鈔的儲藏設施。
拷問——沒有。
尤里率領的部隊人員折損——沒有。
涼月——沒用到槍/沒執行傳送/以純粹的毆打.踢擊.痛扁雜魚群——享受真實感的無上時刻。
跨國犯罪聯盟的損害——六間辦公地點所遭到鎮壓/兩間住家遭受奇襲/二十餘人死傷/多數逮捕/跟集團同志的抗爭相較起來是小巫見大巫的打擊——僅僅由十二+一人建功。
俄羅斯系犯罪聯盟一夜之間全滅,末端軍隊也作鳥獸散各自逃離。
同胞的支持完全被切斷的<收穫>——潛伏地點慢慢浮現。
下午兩點過後——收隊。
全體先回到俄羅斯大使館——切換成電子情報戰。
在大使館的某室交換操控電子機器的三人——矮壯體格卻有一身高明的攀巖技巧,攀爬大廈牆壁的尼可萊/最年少又英俊,但只有解除建築物警報裝置時才會露出微笑的彼德/將攻堅用黏土狀炸藥(注:C4塑料炸彈)一一印上十字架標記的虔誠教徒梵尼亞——除此之外的戰爭之犬群各自回房躺平。
正為追求真實感而蠢動不安的涼月——偏偏禍不單行,再度遭到尤里的諺語攻擊。「Семьразотмерь‐одинразотрежь——量七次,剪一次。(注:意近於「三思而後行」)接下來,不管做任何事都要力求準確。在鎮定好下一波攻擊目標前,好好養精蓄銳,準備鬥爭。」
小睡——沒作到夢/就被PDA鈴聲拉回了現實。
迅速將毛毯推到一旁,只著內衣褲擺出戰鬥姿勢。「……嗯?」
察覺到枕邊的PDA在響——拿起來跳下床。
牆上的時鐘=凌晨五點半。
「這裡是涼月,請說。」夾雜了個呵欠——從窗簾縫隙觀看仍然昏暗的戶外。
『對方有命令妳睡覺嗎?』副長——言下之意自己連瞇一下都沒得瞇。『還是說,對方把妳留下來了?』
囉唆……睡不飽起床氣特大。「沒有,等他們用計算機追蹤到目標後才要一舉擊潰。」
『他們的確是很講求電子戰的精銳。不過,他們「到底在追什麼」?』
「呃……」還未清醒的腦袋思索著問題的意思。「……就是敵人吧。」
『日本人集團的今村容子死了。』像是自己也睡眠不足,沒什麼耐性似的突然轉變話題。『她從被捕到死亡,因為失血過多並引發休克症狀幾乎都在昏睡,期間只醒過來一次,我們藉助藥物試著盤問她。』
自白劑——對心臟會造成負荷/該不會是因為那樣才死的吧=涼月吞下心聲。
『結果,她供出了原子爐是<收穫>託給他們的。』
「……啊?」睡迷糊的腦袋受到衝擊——更加混亂。「……<收穫>?」
『衛星墜落的森林現場正好有日本人在,<寄望之會>便被視為是原子爐接力搬運的「頭一棒」。但實際上<收穫>「事先」就在衛星的墜落地點待命,進行原子爐的頭一次搬運。森林裡的那些武裝犯不過是欺敵的安排。』
「換句話說……<收穫>才是接力的頭一棒?」
『可能性很大。如此一來,俄羅斯人集團的「任務等於早已結束」。既然已結束,他們還留在百萬城邦「要做什麼」?』
「呃……」腦子慢慢清醒了——厭煩的心情來襲。「我不知道。」
『拖車的所有者真的是<收穫>嗎?』
「嗄…………?」
『根據今村容子的口供,擁有拖車的並不是<收穫>。而是至今仍未查明的三個集團之一,但她也不知道那個集團的真面目。』
嗚喔,有夠煩的——內心的吶喊。「尤里他們會不會也不知道?」
『那他們為什麼那麼篤定,一直追著拖車跑?中校應該知道些什麼。』
「是喔。」不經大腦的回答——手槍的事再度在腦中浮現——為了擊殺協助對象的工具。
『根據分析,原子爐現已交到土耳其人集團<自由戰士團>手上,MPB特搜部隊正與其他治安組織連手在維也納中央車站周圍搜查,當然陽炎也在那裡。妳快從中校那裡探聽出情報,就能在情報面上支援夥伴。中校當真以為<收穫>是這場搬運接力的「終點」嗎?除了原子爐以外是否還有「其它值得追的人、事、物」?拖車真的跟原子爐有關嗎?對於剩餘的不明集團他們「真的」毫無線索嗎?萬一我們被假情報擾亂了,事態將會更加不可收拾。還有,再過十幾個鐘頭軍方就要出動了,我們的搜查權會被奪走。沒時間了,妳明白嗎?』
提神醒腦的沖澡——思索=如何從尤里他們手中取得情報。
拷問自然是不考慮——挑個會不小心說溜嘴的傢伙設法套話?這太難了,也有夠麻煩的。是說換作是陽炎,搞不好就簡單了——莫名想將骯髒的工作推給夥伴。
好吧。隨便聊點什麼,總會抓到點線索的。委身於樂觀,結束沖澡。
快速換裝/把手槍藏在懷裡——以豁然開朗的步伐離開房間。
「作戰司令室」的客廳——入口處的餐車上放有三明治、俄式小餡餅與飲料。
「早安,涼月。」約瑟夫——坐在餐桌旁喝咖啡。
接著又有兩人打招呼——一有時間就會在記事本上連番寫下詩句的文藝青年華希禮/一有時間就會在記事本上連番記下欠款與薪水明細的敗家青年沙俄札。
「噢。」拿起三明治與柳橙汁走向餐桌——向人在隔壁房間的現任長宮打招呼:「中校早安。」
站在窗邊的尤里微微頷首致意。「趁現在快用餐。」
另一間相連的房間,擺了一堆通訊機器與最新型的計算機前,相貌英俊的彼德露出形同已破解安全系統證據的微笑,虔誠教徒梵尼亞把玩著十字架項墜,祈禱似的操控鍵盤。
邊吃邊思付/該跟這當中的誰打聽好呢——超級大難題/先看向約瑟夫:「請問一下,<收穫>是『第一個』拿到原子爐的集團,沒錯吧?」
「不是哦,涼月。還沒有拿到,是最後一個。」微笑——其它兩人的表情也完全沒變。
「啊……」搔搔頭——就算我喜歡直來直往,也問得太直接了/設法拐彎抹角地套話:「那班人擁有的拖車跟『那個』還沒有找到嗎?」
約瑟夫愣住——實在不像是演的。「『那個』是什麼?」
「除了原子爐以外是否還有其它值得追的人、事、物?」——很勉強才沒問出口。
「咦……就、就是『那個』呀,『那個』……」
忽然,房間一隅靜音播放的電視畫面吸住了她的目光。
頻繁播放的政府官方節目——正笑盈盈說著話的夕霧。
臉頰一鬆——意外地再度看到夥伴的笑臉,實在令人亂想哭一把的。
但畫面突然切換成新聞。
「緊急插播」的文字——主播神情緊張地播報著什麼。
新聞插播的字幕=「武裝集團在中央車站劫持貨物列車」。
不自覺站了起來。
副長的話=搜查中——夥伴。
字幕=「多瑙河沿岸貨物列車爆炸」——沖天的爆炎/著火的MPB裝甲巡邏警車/變成火球的人落入河裡/警官.MPB隊員從火海中被抬出來。
「陽炎……!」
想走向電視確認有沒有拍到夥伴的身影,忽然察覺到大家對這則新聞毫無反應。露出匪夷所思表情的約瑟夫——華希禮與沙俄札的記事本依然翻開,看著涼月。相鄰的房間開著的電視=同樣的新聞——彼德仍然面無表情繼續操控,梵尼亞看到這則莫大的恐怖災難新聞,連劃十字都沒有。
尤里只看了一下新聞畫面,目光又轉向戶外的景色。
「中校應該知道些什麼」——漠然但沉痛的情感冷不防造訪。
超乎「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以上的某些事情。
問題已不是單純知道敵人的計劃卻隻字不提,而是更嚴重的情況。
對於自己丟出的奇怪問題也能沉著應對的在座每個人——態度太過稀鬆平常了。
原因就是「這幾個混帳早就聽說了」——他們所設置的通訊機器/竊聽用器材——是用來攔截「自己與副長之間的對話」。
涼月嗅到了充滿屋內的欺瞞氣味——突然間,漠然轉變成確信。
今天就算自己的夥伴真的身陷火場,也不干他們的事。
這是因為,尤里一行人與自己的目的根本就不同。
這些人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原子爐。
為了隱瞞這點,才讓自己調來他們身邊。
脊椎反射性迅速行動——快步走向尤里,掏出懷中的槍。
誰也沒有說話。「不要」、「住手」之類的,一句也沒有。
異樣靜謐的房裡,響起了扣下擊錘的聲音。
「快說!」
細弱的聲音——尤里終於看向自己/被人以打開保險的槍枝瞄準,眉毛連動都沒動一下/令人震懾的無表情——涼月剋制不住,放聲大喊:
「快把全部的實情都告訴我!你真正的敵人是誰!你真正在追蹤的是什麼!」
「妳還不明白嗎?」
機械般的聲音——不禁噤口。
「我們的敵人是<收穫>。我們來是為了將他們斬草除根。」
遠遠超越敵意或是殺意的冷冽詞語——差點就要被他影響了/咬著牙拚命擠出能動搖對方的字眼。
「……哦,是嗎?也難怪啦,你就是那樣面不改色殺掉七千人的是吧?」
彷佛聽見了空氣凍結的聲音——屋裡五人的視線齊向她射來。
去你媽的,誰管你們啊!「你曾讓七幹名日本人在船上凍成棒冰吧?還是說才區區七千人,你記不得了?嬰兒冰沙也沒什麼稀奇是嗎?」
尤里——反詰/反應/反駁,一概皆無。
「不是的,涼月~」冷不防有聲音傳來——就在涼月身後。
無聲無息接近的約瑟夫——完全無視營救人質理論的行為,以及那魁梧的巨體卻如空氣般沒存在感,在在都令涼月感到驚訝。
萬一我被嚇到,失手扣下扳機怎麼辦?豬頭。
槍口對著尤里,朝後方瞥了一眼——動也不動的約瑟夫=坦然的表情。
華希禮與沙俄札依然沒合上記事本——彼德與梵尼亞依舊敲打著鍵盤,偶爾看看這邊。
「納霍德卡港口,是經過當時的俄羅斯.日本兩大政府同意而封鎖的。」
尤里忽然開口——目光轉回——戴著黑色手套的右手緩緩舉起。
冷顫。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連句「別動!」都喊不出口——該扣下扳機嗎?還是飛速逃離?只有這兩個選項。
但涼月哪個都沒選。
後悔——沒事幹嘛用槍啊/直接出拳扁過去不就得了/搞得自己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尤里伸出右手食指,悄然觸碰槍口、蓋住。
搞半天,他那根機械手指,只是用來蠻橫地塞住槍口然後讓槍枝爆開?但這個問題無關緊一要,重要的是主導權已經完全被奪走。
「那是日本政府下的決定。日本人『不會成為難民』,也『不會失去』國土。居民是為國土的根基,只得繼續住在遭到汙染的土地上,所以那七千人對日本而言就形同是叛徒。但是他們沒有回頭集體凍死在海上的結果,讓俄羅斯後來接納了四十七萬名『日本人難民』,日本政府也決定放棄大半國土。『死者成了生者的活路』.<收穫>跟拖車也是一樣。為了讓俄羅斯與奧地利成為我與妳的唯一正道,務必將那班人『一個不留、斬草除根』。」
宣告話都說完了似的移開指頭。
火大歸火大,涼月還是放下了槍——將擊錘歸位/關上保險。
收入懷裡後,又重新擺出欲毆人而後快的姿勢,繼續對話尋找可乘之機。
「……你選上我的原因是什麼?」
長年的經驗/年資——尤里的左拳飛來。
把槍收進槍套裡的同時,揮出拳頭的涼月——衝擊與火花再度朝顏面襲來。
踉艙倒退數步——勉強才沒倒下,穩住腳步/瞪視對方。
但她並沒有回拳=步調被奪走,無法制敵機先的示弱。
或是超越這些的因素——簡直不像自己作風的念頭浮現/決定先「假裝」當只鬥敗犬。
「ковсякойбочкезатычка——任何酒瓶都適用的萬用塞(注:此句俄諺另有暗諷對方什麼事都想插一腳的負面意義),那就是選上妳的理由。就快找到拖車了。再加把勁,真正的鬥爭就要開始了。等拖車到手,妳就會恍然大悟,那之後再來決定該不該對付我。」
任憑對方再三丟來令人火大的諺語,涼月鼻血直流,站著一動也不動。
敏銳地嗅出何為真摯、何為虛偽——很小心地不讓對方知道這一點。
「涼月。」笑瞇瞇的約瑟夫——遞給她整包面紙。
面向窗戶的尤里——持續作業的彼德與梵尼亞;目光移回記事本的華希禮與沙俄札;不知何時出現在房裡,邊喝紅茶邊望著自己的鬍子男赫爾岑。
誰也沒放在心上。明明長官才被人用槍指著,大家卻像是沒事一樣。
「這裡的每個人,我統統都要擊垮」——涼月從約瑟夫手中接過面紙,發出很大的擤鼻聲,看著染成鮮紅的面紙思考著。
徹底鍛鍊再鍛鍊,遇到任何狀況都不失去判斷力,連無藥可救的心靈外傷都當成勳章,愉快又魯莽的一行人,應對暴力狀況時放空到近乎恐怖。只是人還沒進棺材,其實心早就跟死人作伴去的集團。
「真正的鬥爭」——光聽就熱血沸騰的字眼/冷酷男人的眼裡燃起的希望之念。
涼月繃著臉回到餐桌,以前所未有的冷靜開始在腦中思索。
思索他們真正的目的——理清剛剛才抓到的那一小片端倪。
陸
百萬城邦第三行政區(Landstrasse)——維也納中央車站。
國內列車的發車總站/加上最近才新開通的路線,與多數國際列車接軌。
南側鄰接飯店『維也納希爾頓』——一樓有號稱城市航空總站,往返機場與市區的機場接送巴士停靠站。
北側——通往維也納北站的路線——一節貨物列車遭到武裝集團劫持。
趕到現場時大勢已去。
一接到「被追到走投無路的武裝犯劫持了列車」的緊急報告,連忙驅車前往——於鐵路沿線大樓屋頂上透過麥順槍的狙擊鏡觀察敵人動態時,她猛然領悟到一件事。
敵人不是被追到走投無路——而是照著預定計劃行事。
證據就是敵人迅速確實地佔領了標靶列車。為了防止恐怖行動,事前即已加強戒備,且理應沒有公開到站時刻、載滿爆炸物的車廂——石油油罐運送列車。
透過狙擊鏡看到的敵人——土耳其系集團=<自由戰士團>。
過去幾小時以來,被MPB聯合其它治安組織所執行.支持的兩大部隊徹底追蹤、擊潰的組織。餘黨模樣悽慘無比——多數臉色蒼白、鼻子跟耳朵出血/其中也不乏出現痴呆症狀,倒坐在鐵軌旁呆望著天空的人。
處於那種狀態下,那班人不可能臨時起意對警備森嚴的「移動的巨大炸彈」下手。之前擊潰的敵方部隊不過是為了將主力部隊送到這裡來的炮灰,被追到走投無路的是我方才對。由於原子爐的追蹤情報不甚完備,敵人一採取行動,多數隊員就得東奔西跑疲於奔命,況且那至今尚未查明的集團,總是能正確推算出我方一次能火速趕往現場支持的部隊規模。
啊,真討厭~好想再鑽回那個睡袋裡——陽炎半字不假的真心話。
因為米海爾的貼心,本來是一小時的補眠時間延長為將近四小時。一面想著那個讓她充滿幸福感的睡袋,一面監視行駛列車周邊的敵人。
列車旁是名抱著自動步槍的土耳其系男人——他的臉上露出嬰兒般的表情,抿著嘴微笑著。大腦受到輻射曝害,再過幾小時就會去見死神的男人——綻放著幸福的笑容。
饒了我吧,竟然讓我看到這種東西。
厭倦了移動槍口與狙擊鏡——駕駛座=作為擋箭牌的司機。
車頭後方,就是一節節滿載油罐的列車車廂——不祥的極致表現。
<燃料運輸載送15074純石油/OILONLY>
勉強才壓抑住無力感——萬一射殺犯人時,力道強韌的子彈順便貫穿了油桶的堅固外殼,難保這一帶不會瞬間全部化為火海。
而且那班滿腦子想著去死的傢伙還可以恣意開火——實在是令人不愉快到極點。
忽然透過無線電聽到了敵人的談話。
似乎是MPB某位隊員悄聲無息地將磁鐵式收音麥克風射了進去。但陽炎聽不懂敵人使用的語言,將線路的音量調低——當敵人興奮或是陷入恐慌,聲音會變得激昂,只須明白那一點就夠了。
鏗——猛一聽差點會跟槍聲搞混的列車車廂聯結聲響起。
敵人的作業——一字排開的石油油罐×十二節的正中央,連結上三節貨櫃,原子爐肯定就藏在那三個其中之一。放置在世上最容易得手,一旦揮發就會結合空氣搖身變成巨大炸彈的石油正中央。
單純的疑問——原子爐及其內容物要是著火了,不會很危險嗎?還是說反倒更安全?查詢MPB的檔案庫,專家的意見也是互相矛盾、多所分歧。一說是要看俄羅斯超小型原子爐的性能而定,一說又是根本無關;讓人無所適從。
萬一石油爆炸,輻射性物質散播到市內,列車本身就會化為「不發生核爆,但會散播輻射物質的核彈」——俗稱「髒彈」。
論起其受害規模,一說是能在一小時內將方圓十公里洗得乾乾淨淨就沒事了;又有一說全市往後十年會飽受汙染威脅。專家的論點落差太大,難以判斷孰是孰非。
就結論而言,比起車站周邊發生爆炸,自然是在居民或設施沒那麼密集的河岸郊區發生來得好,所以她也寧可繼續像這樣旁觀敵人行動。
然而檯面下絕對沒這麼平靜,可以想見各國必會對維安機構高層的高層——總統或是首相等級的大人物施壓,大發雷霆:「萬一河流遭受汙染,會有好幾國跟著受害,務必選擇在受害程度僅限於奧地利的地點爆炸。」
結果——大家只會唇槍舌戰,實際執行上卻陷入束手無策的膠著狀態,敵人得以利用那段空白為所欲為,情況對他們更加有利。
再加上對現狀感到厭煩的警官或大人物如果直接順從內心的聲音——「糟了,先逃離這個都市為妙!」到時別說是佈下天羅地網了,連治安組織本身都會瓦解,留下的只有史無前例的大恐慌。
來到附近的警宮、特種部隊與大人物裡,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原子爐的存在?要是有媒體爆料:「那輛列車是髒彈!快逃啊!」又會有多少人陷入恐慌?
『在被射殺前先射殺對方才是上策,所以人類才會發明核子彈。』
腦中掠過小隊長的話語——猶如憶起塵封的往事。
『而且深信如此一來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看來那真的是事實——在心中尋求可靠夥伴的幻影時,從MPB服務器上下載複數檔案的許可下來了。
檔案=列車的構造/操控系統/電源系統/油罐的構造/etc.
太慢了——嚥下恐怕全體狙擊手會同時喊出的那句話。怎麼會慢成這樣啊?是在劫持列車時,爆發了攪亂我方電子情報網的網絡恐怖活動嗎?
不,等等、等等——這單純只是經常會發生的行政情報管理疏失=「某列車檔案是有建檔的,但就是不知建到哪去了。」
為什麼行政人員要亂丟情報,害人家連去主服務器搜尋都得這麼花功夫啊——完全沒想到自己幾乎不整理房間,淨說別人。
此時,激烈的「鏗鏗」聲再度響起。
這次不是聯結作業——貨物列車緩緩朝北上路線開始移動。
以兩百名架構的封鎖在線人員各個神色緊張——交錯的無線指示/在乎交道上封鎖鐵路的裝甲車慌忙前後移動/苦著臉看列車通過。
無線通訊忽地響起——米海爾的聲音:『紅犬(Rot),待命地點變更。回到車上,我們要去狩獵場了。』
啊,米海爾好像是頭一次叫我代號——大喜過望。『瞭解(ja)。』
抱著來復槍躍起/無預備動作的跳躍——從屋頂縱身一躍,踩蹬隔壁大樓的壁面減速後於路面著地——慌忙移動的巡邏車群/警察機動隊/米海爾的車靈活地從後巷駛來——打開前座車門坐進去=有如聽到犬笛呼喚即回來的獵犬般乖順且迅捷地關上車門,剋制住希望得到主人稱讚:「乖、乖,妳真棒。」的心情。
駛離——僅用握住通訊麥克風的那隻右手小指與無名指操控方向盤的米海爾說:
「要在出多瑙運河的前一個瞬間,抑或是在橋上解決。過了橋就是聯合國都市了。」
「啪」地吹爆泡泡糖——假裝跟對方同樣冷靜。
「狙擊點呢?」
「隨妳高興。把妳視野所及的列車上那群人,統統送上死亡線(KillZone)。」
完全信任——遊擊指示。
冷顫。
只能射擊石油油罐旁的人,但不能射到油罐——慘事浮現在腦海中。
「我不想聽妳說做不到。妳是MPB一流的獵犬,妳獠牙下的是非成敗由我承擔。」指著導航畫面——要將陽炎像空降部隊一樣拋投出去的地點。「特搜部隊狙擊手與奇襲部隊全都部署在過了這個十字路口的地方。妳要支持哪一邊、或是不支持都隨妳。降落後,找個喜歡的地點盡情射擊。」
吹大泡泡代替回答/拚命擠出僅存的一點冷靜。
內心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辜負這個人的期待」。
優秀的獵犬——以本領響應主人的期待。
追過疾駛的車輛群——逼近十字路口/輪胎髮出軋吱聲/發號施令。
「快去!」
從前座跳出去反手關上車門一蹬地面——依循慣性法則,奔馳在天未亮的暗夜街道上,接連蹬著混居大樓壁面來到屋頂——確認行進中的列車位置。
約五分鐘後列車即將駛上鐵橋——估算最合適的狙擊地點。
這裡不行——當機立斷/大致有了眉目/與鐵橋平行架在河上的橋。
從大樓飛降下去——在空中傳送開封/一秒多……變身成外形鋒利的紅色特甲。
頭上突然有某種東西,以猛烈之勢飛過。
彩光——紫、青、黃。
敵人……著地時才發現自己錯過了探測的寶貴一瞬間——愚蠢也要有個限度。
不以為意朝狙擊地點狂奔——冷不防,三道彩光飛去的方向傳來巨響。
彷佛用水管打起水花那般猛烈的掃射音。(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喂喂喂喂——不會是朝那節列車射擊吧?
立刻分析驚人機關槍掃射的聲紋——12.7釐米超傳導式重機關槍。
幾分鐘內發射好幾千發磁化彈,就連戰車裝甲也能打成碎屑的最先進絞肉製造器——不是恐怖分子買得起的武器,應該是治安組織的某人。
腦中掠過——<百萬城邦公安機動隊(MSS)>的制服/特甲兒童/聽說好像「會飛」。
理解與驚歎——居然如此好戰/儼然是會跑的爆裂物/對射擊那麼有自信嗎?
莫名燃起對抗意識——目前連一發都還沒射擊的自己/毫不間斷持續射擊的某人。
可惡,無名火升起。
穿越封鎖的無人道路,朝一般車輛出入的橋樑一躍而下——降落在拓寬線道而補強的橋墩上的巨大建材——單膝跪姿/舉起與右臂一體化的來復槍上膛待發。
反覆疾奔與跳躍中,依然保持心跳平穩,全神貫注於約莫一公里外正駛來的列車——方才的彩光、兩岸閃爍的巡邏車旋轉警示燈立刻從意識中完全消失。
惡劣的狙擊環境——河面是風的寶庫,充滿了風壓/溫度/溼度等會讓彈道產生變化的因素。但要阻止列車行進且只射殺列車上的人,除了這裡沒有更好的地點了。
計算列車的行進/結合大氣的變化——預測兩秒後會發生的狀況,全神貫注於刀刃般的虛無(nihilo),以等同於冥想狀態的無我目光,統合探測情報進行判斷。
距鐵橋入口正好四百公尺外的地點,瞄準以四十多公里的時速逼近的列車第二節與第三節之間,抓著油罐扶手舉起步槍的人影。
由光學/電子/音響等複數信息得知那人是「印度系」男子的一剎那,以聖母般優雅的指法,解除跟指頭一體化的右臂來復槍扳機與擊錘之間的連結。
射出的子彈與水、空氣、風交織出舉世無雙的應答飛去,貫穿印度人的額頭,將生存與行動必需的大腦主體爆成碎末。
男人從列車上跌落——旋即又瞄準列車車頭與第二節之間已出現輻射曝害症狀的兩名土耳其系男子,精確避開他們綁在身上的炸藥一一擊倒。
短短數秒——能同時兼顧不兼容的速射與狙擊行為的「魔彈射手(Freischutz)陽炎」發揮看家本領,某個疑問忽然浮上心頭。
——咦?「印度人」?
出任務前被告知的四大集團裡並沒有包含印度系。
當然,陽炎只在狙擊時觀察了他一瞬間,對方也極有可能是接近印度人的另一種人種。
若要她說出阿拉伯裔與印度裔在骨相學上的不同,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但自己第一個射擊、守備聯結貨櫃與車頭之間重要戰略位置的男人,怎麼看都像是印度人不會錯。
管他是什麼人,尚未查明的不明集團不也還有三個——瞬間將疑問全擱一旁,趕在列車抵達鐵橋前,射殺列車車頭上的第四人時——
『不好了!奎師納(注:奎師納(Krsna)是印度神祇名)被射中了!被狙擊手射中了,赤鹿!』
激動的聲音=來自於早先隊友射入列車的收音麥克風。
第四節與第五節之間,土耳其系男子在貨櫃列車上邊移動邊大喊。
好像在哪聽過的單字——<赤鹿(Rotwild)>?德語?這是什麼暗號嗎?
那正是被俄羅斯人帶走的可憐小隊長向MPB副長報告的情報之一,就在她想起米海爾通報過那是唆使不明集團人物的當兒——
車頭算起第一節貨櫃的側門,大大地往旁邊打開。
門內一片漆黑——陽炎的狙擊焦點頓時自大喊的男人移開,朝向大開的貨櫃門內側,利用狙擊鏡進行探測時——
靠近鐵製巨大門扉的入口處,有名堂堂盤腿坐著,「舉起來復槍準備射擊的男人」。
坐射——是不輸給趴射與跪射,最安定的狙擊手法之一。
不像趴射那樣會損失機動性,也不如跪射那般不穩定,只是上半身容易變成標靶——陽炎在短短一瞬間便收到探測情報,掌握那不動如山地維持住一般狙擊手不會採用的狙擊姿勢的男人五官。
亞洲人面貌——雖然足以判斷的正確數據少得可憐,但從衛星墜落那夜以來一路看過好多個,讓她確信「這一類五宮無疑就是日本人」。
下一個瞬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具體強迫症症狀。
透過狙擊鏡觀看對手,猛然有種「對方其實也在觀看自己」的疑慮。
一般都只是單純幻覺的強迫症,那個當下突然變成了現實。
等等,這不是真的吧——☆
雖說車速不足頂快,但對方畢竟是坐在搖搖晃晃的車廂內,又沒象樣的採測機器與足夠的時間,況且自己藏身的這一帶也是黑鴉鴉一片,那個日本人狙擊手卻能以電影中的武士坐姿將槍口正對約八百公尺外的她。
姑且不論對方的槍是否擁有能將機甲化者一整個轟爆的強大火力,最可怕的事實是——男人的視線狠狠打垮了「她」。
恐懼在腹部變成沉甸甸的團塊,抱起足以將自己拖入死界的那個重量,拚命逃離現場——一絲火線從黑暗彼方飛來。
衝擊——火焰的顆粒盛大飛散/與右臂一體化的來復槍出現彈痕。
超硬化素材像是被壓扁——衝擊之深讓陽炎忘了要採取護身姿勢?跌倒在橋上——「下一發子彈就要來了」恐怖的心聲提醒她快速朝側邊滾轉,以冷靜壓下畏懼與驚嚇,快速採取趴射姿勢。
破損的來復槍——執行傳送就能替換新品,但傳送時的閃光被對方看見反倒會被射中,諸如此類的警戒心支配全身——一動也不動。
那是什麼!?與其說是天才,更像是惡魔般的精準狙擊究竟是什麼!?
聲音傳來——德語。
『<沙漠勁旅>會將原子爐交給下個搬運者,你們漂亮完成了任務。』
恐怕是那個狙擊手的聲音——透過狙擊鏡尋找=漆黑的貨櫃裡已空無一人。
趁現在,現在執行傳送,換成新來復槍後再找出那傢伙射擊。
但萬萬不可,現在的自己沒有會幫忙引開敵人注意力的「突擊手」,也沒有位於突擊手與狙擊手之間即興幫忙操控事態的「游擊手」。
會為只能抱著壞掉的來復槍動彈不得的自己解除窘境的夥伴「並不在場」。
忽然傳來「鏗」的一聲。
那是鄰接貨櫃的後方車廂解除聯結,被留置在鐵橋入口的聲音。
接著又一聲——「鏗」。
行駛在鐵橋上的列車切離三節貨櫃的聲音。
只剩下車頭與前幾節車廂,朝對岸封鎖在線的裝甲車輛群衝去。
激撞——令人目眩的閃光。
宛如太陽突然升起,周圍一帶全被染成了鮮紅色。
「轟隆」巨響——鐵橋入口與出口的石油油罐一齊炸裂。
陽炎無法動彈——只能望著空前的巨大火雲在鐵軌上竄出,火瀑流洩進河面,紅光宛如無數長矛般射向天空。
伴隨著籠罩這一帶的黑煙,河面濺起了巨大水花——是有某種巨大物體墜河?抑或是從河面竄出?無從判斷。
猛烈的光熱與爆壓使採測受到很大的阻礙,在如此明亮、噪音又如此大的狀態中,陽炎卻只能閉上眼、捂住耳朵持續匍匐在原地。
敵人一開始就打算在這裡爆破列車——從治安組織封鎖這座橋、展開奇襲就可見一斑——倒不如說是我方被迫展開奇襲。一切均按照敵人的步調進行,米海爾中隊長也深知這一點,才會放手讓自己去打游擊以作為突破戰略的一環。
但原子爐哪去了?剛才的狙擊手呢?更不可思議的是——聯結被切斷的那三節車廂亦不見蹤影,宛如被熔掉鐵橋的火焰燒掉似的。
「是河」——他們一開始設定的就不是鐵路,而是要利用「河」作為原子爐的搬運管道。
在火海將治安組織鬧得天翻地覆之際,敵方恐怕已使用某種大規模的手段進行落河貨櫃的一水中搬運了。
那名採盤腿坐姿,猶如惡魔的日本人狙擊手也一起水遁。
最後,陽炎抱起壞掉的來復槍與右臂站起身,注視的不是熊熊火焰,而是自己身後矇矇亮的天空。
如果涼月在——?她才不管什麼油罐不油罐的,朝敵人主力進逼。
如果夕霧在——?涼月或自己陷入危機,她也會施以萬全的防護。
不行,在這個部隊我無法盡情戰鬥。
這不是推託責任,也不是想為自己的愚蠢找藉口。
只是很單純的,「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不管米海爾中隊長再優秀,沒有團隊默契支撐的狀態下,自己的能力也無法發揮得淋漓盡致。
究竟是從何時開始,我們成了彼此不可或缺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議。
但那早已超越了隊訓,成為自己三人活存下來的要件。
壞掉的來復槍所陳述的,正是這麼一個事實。
傳遞了團隊就是一頭生物的真理。
我們正是三人一體的猛獸。
柒
百萬城邦第二行政區(Leopoldstadt)的攝影棚——窗外可看到多瑙塔。
上午七點開始的晨間錄像。
正在錄製電視台超人氣節目<開運!精神鑑定團>——客座來賓單元。
固定單元是由白人男性與非裔奧地利女性組成的主持搭檔,邀請各種明星列席,挖苦嘲笑專家對危險人物進行的鑑定,以博君一笑的高收視節目。
「歡迎大家收看<開運!精神鑑定團>——!!」
預錄好的畫面——兩名主持人異口同聲齊喊節目名稱。
請出現任法官與精神科醫師等方面的專家,鑑定引發驚人事件,造成社會騷動不安「那些人」的精神狀態。並聽從觀眾群的意見,真的從監獄將那些人接到攝影棚,讓他們身穿拘束衣供現場人士鑑定——專家們再從他們回答明星來賓各種問題的模樣推斷其精神異常指數,捲起就連黑色幽默盛行的歐洲也很少見的惡趣味旋風。
當時夕霧於後台休息室觀看的預錄畫面,是主張自己是「哥哥」,事實上卻是次子的男人,自稱在二十歲那年用聖誕樹撲殺「冒牌長子」,被明星來賓們訕笑吐嘈,每當這位「自稱是哥哥的仁兄」重複自相矛盾的回答,總引得現場觀眾鬨堂大笑,最後,畫面顯示專家們所推斷的「隔離期」便結束了。
本來根據「自稱哥哥」的爆笑對答,「隔離期」是有可能縮短的,但拍板定案的期間卻是一千六百二十四個月——短期間不可能獲得釋放的數字。
夕霧臉上沒什麼笑意,在「自稱哥哥」大喊:『我的朋友只有聖誕老人,你們去問聖誕老人就會知道事情的原委了。』連同綁著的拘束椅被迫一起退場,千千石笑得花枝亂顫的期間,她都只是以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眼前的情景。
「這樣妳就瞭解節目的性質了吧?」千千石——突然變得嚴肅:「這個節目主要就是用另類的方式告訴大家,人的想象力是沒有止境的。今天要請小夕夕幫忙鑑定的是症狀比較輕微的人,妳就讓大家見識見識MPB為維護市民和平努力工作的模樣吧。要表現得很有精神喔。」
工作人員前來告知時間——跟著扭啊扭的千千石一邊打招呼一邊往攝影棚移動。
獨自度過涼月與陽炎都不在的孤單夜晚,獨自用著無人作伴聊天的早餐,照著千千石的交待離開MPB總部大廈的期間,夕霧沒有不滿也毫無鴛言,只是以透明的目光思念著夥伴。希望能幫到她們的工作,也許她們會看到自己——以這樣的心情驅策自己進行一連串分不清是虛是實的公開活動。
攝影棚——忙得團團轉的導播/已在現場待命的觀眾/設有「MPB緊急諮詢室」廣告牌的華麗佈景——身穿可愛小惡魔風女僕裝的夕霧一登場,全場響起熱烈掌聲/客串主持的是節目固定班底之一的明星,也隨之登場。
精神充沛的打招呼——朝向可能正在電視機前的涼月與陽炎——夕霧燦爛一笑。
主持人說明節目的宗旨——「MPB不分日夜,都得應付各式各樣的事件。」
形象畫面——真實存在於MPB的<黃色清單(gelbeliste)>卷宗。
傷心的煩惱、內心的苦痛無處可宣洩,而找上MPB尋求療愈的求助者名冊。
MPB從中嚴選出幾位人物,請他們到攝影棚來錄像。
「那麼,有請諮詢者登場!」主持人高喊——觀眾歡呼/鼓掌。
英姿颯爽地登場的矮小白人男性,隔著像是醫院掛號台的櫃檯與夕霧面對面入座——充滿感激的招呼:「幸會幸會。啊,真的是夕霧美眉耶。」
盈盈一笑。「幸會?」
主持人:「好,請開始問吧。」
男人——閃耀著肅穆/認真/希望的目光。「這是件不得了的大事。再這樣下去,我國總理將會遭到奧地利政府綁架。」
觀眾——在導播下指示前便爆出笑聲/稀稀落落的笑聲。
驚訝地回應:「這樣啊?」
男人:「我會知道,要從二年前的秋天說起。我打掃觀光用馬車(Fiaker)的廄舍時,在馬糞中發現了地圖的碎片。我將那些碎片收集起來、拼湊完成。」
自口袋中取出一張用膠布黏合的髒兮兮紙張。
觀眾發出呻吟聲——主持人表情驚恐。
夕霧——認真。「那真是不得了。」
男人——認真。「是啊,我光集齊所有碎片就花了一年以上的時間。」
男人將那張怎麼看都只是用雜誌或傳單的碎片拼湊成的「地圖」拿在手上,簡潔地陳述奧地利政府秘密僱用綁架集團,打算如何擄走利用市公交車上下班的總理。夕霧全然不顧爆笑的觀眾、主持人、導播與千千石,專注傾聽對方的話語。持續聆聽努力將謊言說得活靈活現的人所編出的真切物語。
聽到最後,夕霧說話了——真摯地。「非常謝謝您肯告訴我。」
「地圖男」眼中泛著淚光,緩緩吐出:「謝謝妳肯聽我說。」
感激的笑容——「謹代表市民向保護百萬城邦和平的夕霧美眉致上深深謝意」,男人離席退場。
下一位登場的是動作直率利落的差麗女子,抱著鳥籠。
在夕霧面前入座——神情悲傷報告來龍去脈:「我在酒吧認識了一個男人。那個人對自己的來歷隻字未提,我是在很偶然的情況下知道的。其實那個人是薩達姆(Saddam).海珊(Hussein)。」
爆笑的漩渦——全場只有一個人.夕霧露出驚懼的表情:「這樣啊?」
女人表示,有一天男人突然說:「我對妳已經膩了,別再來找我。」就消失無蹤,她便代為飼養那男人很疼愛的金絲雀,後來金絲雀的叫聲越聽越像是「海珊、海珊」,她便將鳥籠解體,才發現糞盆背面的刻痕,原來是阿拉伯文。
待她回過神來,才發現金絲雀已從開著的窗戶飛到外面去了:但相對的,女人也得到了真相。「他之所以會離開我,是因為他就是薩達姆.海珊。」
夕霧真摯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
女人繼續熱切地陳述,最後用手帕拭淚,將鳥籠遞出去。「謝謝妳肯聽我傾訴,我總算是可以忘掉他了。這個鳥籠就是我忘記他的證物,請妳收下。」
夕霧——鄭重其事地收下。「非常謝謝您送我如此重要的東西。」
最後登場的是滿臉鬍渣、臉色異常蒼白、瘦骨嶙峋的男人,危危顫顫地在夕霧面前坐下,說道:「我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夕霧——目不轉睛盯著男子的眼睛。「那真是糟糕了。」
男人——攤開一張大紙,上頭有用紅黑麥克筆畫的「設計圖」。「這是我從事某個工作時,偶然看到的東西。」
看到那張類似小朋友畫的花圃「設計圖」——觀眾笑了/主持人也笑了/夕霧神情肅穆。
位於「這集圖」中心的紅色數字——<666>。
男人是孤兒,從小就嚮往當個原子物理學家,但養父母均是信仰虔誠的教徒,只好放棄像是在神所創造的世界裡雞蛋挑骨頭的道路。並遵照這座城市賦予未成年兒童勞動的「權利」,在養父母命令下,將日薪工作所得交給養父母「獻給主耶穌」,日復一日過著這樣的生活。
男人——眼神怯懦/有如講悄悄話般的氣音。「實際上我並沒有放棄物理學這條路,偷偷地自學。」
夕霧——沒有敷衍地應聲附和,注視著男人眼底的閃爍。
男人表示,有一天他在建築工地工作時,看到了刻有編號<666>的「謎樣滑輪」。那是足以支撐巨大重量的滑輪,高達兩百到三百公尺之間,可與別的結構體連結。那樣的裝置到底是要做什麼?男人被引起興趣,將他斷斷續續看到的套進自學習得的算式,畫出了設計圖。
「我頓時明白,這東西很不得了。」男人——因為恐懼顯得有些失神。「跟別的結構體聯結後的<666>,會變身成巨大的微波爐!」
大爆笑——夕霧不顧充滿整個攝影棚的愉快笑聲,沉默不語地繼續凝視著男人。
男人忽然站起身——擠出勇氣吶喊:「這台微波爐會產生恐怖至極的火炎!會是大爆炸!足以毀滅這座城市的驚人火嘯將會襲來!」
笑聲不止的觀眾群/主持人——男人以悲壯的神情遞出「設計圖」。
「如果是交給妳,我就可以放心了。就算我因此……被殺也無怨無悔。如果是妳,一定可以拯救這個都市。」
接過設計圖的夕霧——直直地回視對方怯懦的眼神,點了點頭。
主持人請「微波爐男」退場——男人拖著沉重的步伐離開。
夕霧一直注視著男人的背影。
前兩位均是因「大家的聆聽」、「夕霧的傾聽」而歡喜地離去。然而,只有最後登場的男人不是。
他的背影在在透露出,將不該說的秘密透露給某人的恐懼與絕望。
佈景的照明忽然熄滅——攝影機同時回到待命位置。
導播:「中場——休息。」
主持人:「哎呀,這個節目真是太棒了。」
千千石——扭啊扭的走近。「辛苦妳了,小夕夕。嗯?怎麼沒跟大家打招呼?」
節目工作人員——正要將諮詢者留下的物品搬到後台去/因為夕霧握著最後收下的「設計圖」,只收走兩件物品。
「妳怎麼了?小夕夕?」
猛然回頭的夕霧——朝主持人與千千石行禮。「各位辛苦了——☆」
「二十分鐘後再開錄,客座來賓單元要錄製三週存盤的量。不過說真的,現場觀眾反應真的很好,嚴選諮詢者總算是有代價了——小夕夕?」
大步走出去的夕霧——手上拿著「設計圖」/離開攝影棚。
「洗手間在右手邊喔。」千千石覺得不對勁,跟了上去。
但是夕霧一離開攝影棚,是轉向左手邊。
在諮詢者準備室前,發現「微波爐男」走進電梯的身影——電梯門快關上的當兒,確認他按下最底層的按鈕。
夕霧=快步——迅速跑下電梯旁的逃生梯。
千千石=追到通道上。「小夕夕?洗手間在右手邊喔?」
夕霧從位於四樓的攝影棚樓層飛也似的跑到地下樓層,來到一般來客用停車場。
自己不是很明白到底在追逐什麼;夕霧只是遵照天生的電波直覺,搜尋應該已來到這裡的「微波爐男」。
某處傳來解除車鎖的聲音——腳步迅速趕往那個方向。
混凝土柱對面——發現正要打開老舊小型汽車車門的「微波爐男」身影。
夕霧正要趕過去時,停在小型汽車旁的黑色麵包車後座下來兩名身穿素色西裝的男子,比夕霧搶先一步接近「微波爐男」。
「微波爐男」回頭——雙手高舉。「住手——」
「啪咻」、「啪咻」。
聲響/閃光——男子之一舉起的槍=裝上了消音器。
「微波爐男」身體向後仰,虛軟地倒下。
兩名男子突然站住。
瞪大眼睛,直直凝視著屍體的夕霧——視線轉向兩名男子。
開槍射殺「微波爐男」的那個很快舉起槍。
另一人連忙制止。「住手,她是特甲兒童!」
「啪咻」——閃光。
一瞬前——跳躍起來的夕霧,緊握「設計圖」一蹬天花板,宛如子彈般朝兩名男子射去。
輪胎擦地的刺耳聲響——黑色麵包車疾駛過來,護住兩名男子。
磅——踢擊黑色麵包車車體、閃開/在空中翻舞/輕鬆著地。
尖銳的輪胎擦地聲——黑色麵包車車門關上/載走兩名男子揚長而去。
夕霧一直目送黑色麵包車離開停車場拐向右邊之後,才看向腳下。
「微波爐男」——臉上開了二個彈痕,以哀求的眼神看著夕霧。
手上的「設計圖」,簡直像是代替男人小聲說著——
「拯救這都市。」
「小夕夕……洗手間在右——」話聲——尖叫:「哇……人、有人、有人死了啊啊啊~!」
咚沙——暈厥過去的千千石。
夕霧早已拔腿狂奔——一眨眼就來到停車場外/衝進小巷。
跳躍——接連踩蹬兩側大樓的壁面登上屋頂。
以其透明的目光確認疾駛到數公里外的黑色麵包車,再以驚人之勢跳到空中。從隔壁大樓屋頂接連跳往更前方的大樓,急起直追逃逸的殺人犯。
>>>>>>第肆話
請勿碰撞Neverallowanyshocktothem
壹
百萬城邦第三十一行政區(ReichLiesing)——維也納森林西南部/遠離幹道的偏遠角落。
昔日是石膏開採場/大戰期間是製造納粹戰鬥機秘密工廠的世克洛特(Seegrotte)地底湖以西一公里外——小規模的葡萄酒廠。
清晨——森林深處——鴉雀無聲的靜寂氛圍。
在尤里的指揮下,十一+一名人員包圍了葡萄酒廠。
平坦屋頂的廠房——西側有小河/東側空地上停了一堆車。
入口處——氣質不像是酒廠師父的幾名男人=俄羅斯人。
徹底被擊潰的犯罪聯盟餘黨,迴游到<收穫>根據地意圖東山再起。
偵察兵=擁有機械眼的瓦西里/長人伊凡報告——西邊=酒廠後面的倉庫,有重型火器運入/小型軍用機體/火箭筒/藏在森林裡的武器。
企圖向發動奇襲的尤里一派展開報復的瘋狂亡命之徒×二十多名。
渴求的目標——拖車很可能就藏在該座倉庫內。
身穿軍服的戰爭之犬群無聲無息地靠近酒廠。
最年輕的彼德——解除北側森林的陷阱/酒廠圍欄的警報=邪邪一笑。
矮壯的尼可萊——用一條繩子沿著酒廠牆壁爬上去,操控電力。通訊系統=板著一張臉。
從北方與東方入侵=典型的L形侵略/交叉火網。
北側——虔誠教徒梵尼亞=用墜子在來復槍槍身上劃了道十字、記下讚美歌。
詩人華希禮=在來復槍槍身上記下自創詩。
敗家沙俄札=在來復槍槍身上記下本月的薪水。
他們身後——臉上有L字傷痕的斐傑/藍眸阿斯特洛夫——進入狙擊態勢。
東側——脫下黑手套的尤里=左手拿著軍用霰彈槍。
在指揮官身後等待暗號的巨漢約瑟夫/胡面男赫爾岑——全副武裝。
唯獨一人且赤手空拳的涼月——身穿MPB制服/渾身劍拔弩張/腎上腺素奔流。
『準備就緒。』
尤里的無線通訊=導火線的火——進入讀秒狀態的爆炸性突擊。
『報仇的時刻到了——上!』
發號施令——在酒廠入口處徘徊的把風兩人組腦袋被射穿、血霧瀰漫。
斐傑與阿斯特洛夫精準無比的狙擊——前庭陸續倒下好幾人,約瑟夫與赫爾岑也從東側展開不容轉圜的單方面奇襲。
從森林沖出的涼月——跳躍/發出猙獰勇猛的吟誦:「傳送開封。」
隨著祖母綠幾何形閃光變形出漆黑四肢的少女,短短一瞬間便跨過圍欄,朝酒廠建地英勇突擊——連同裡頭的駕駛打飛入口附近的車。
車子飛到半空中,猛然撞上酒廠牆壁——爆炎竄燒/再朝武裝的男人們左右開弓=一陣腥風血雨。
與約瑟夫、赫爾岑連袂跑進建地內的尤里——下令開火。開火.開火=躲進貨車陰影處的男人們肉體連同堆積如山的酒桶整個被打爆。
清晨森林的氣味/血腥味/槍火的硝煙味/葡萄酒的酒香——全都混在一起捲成了神秘異味的漩渦。
自北側對一鬨而散的敵人展開熾烈的槍擊——梵尼亞=禱告/華希禮=朗誦詩歌/沙俄札=心算貸款利息。
矮壯的尼可萊恐怖又機敏的行動——從酒廠屋頂一躍而下設置對人地雷/將跑出倉庫的幾小一名男人全部炸飛——板著臉孔。
以攻堅用炸藥將酒廠後門炸個粉碎的彼德——邪邪一笑。
瓦西里與伊凡從大門攻堅/彼德與尼可萊隨後侵入。
敵人在發射火箭炮前一秒被射殺,隨之發射出去的彈頭飛舞好幾圈,爆破倉庫的屋頂/屋頂下的房間發出轟響崩塌。
在酒廠發生的槍擊戰——敵友雙方皆是訓練有素的士兵,井然有序的動作竟能產生如此激烈的混沌,讓涼月歎為觀止。
斐傑與阿斯特洛夫邊狙擊掩護邊報告敵人動態——發出連珠炮般的指示,威風凜凜堂堂進攻的尤里——灼熱的手刀一閃=人體跟物體均一刀兩斷。
發出青色火炎的手撫摸建築物牆壁走著——一轉眼就發生火災/酒廠旁的辦公室竄出火苗/朝著被火攻逼得連滾帶爬逃竄出來的男人們按序慰勞霰彈槍的一擊。
繞到酒廠後方——集中火力朝西側倉庫進攻。
倉庫前的地下酒窖蓋子忽然彈飛,「磅!」一聲,地面為之撼動,龐然大物登場。
『「螃蟹(Krabbe)」出現了。』斐傑報告:『防衛目標。我們這邊的通路被阻斷。』
俄羅斯制軍用機體——山嶽用驅逐兵器。兩人座/灰色扁平裝甲/平地行駛用車輪/六對可一面登山一面驅動所有武器的腳部兼手臂=分別配備有自動瞄準裝置的機關槍/背上足運送兵員用的人籠=無人。
說是螃蟹(Krabbe),倒比較像是巨大的灰色鋼鐵蜘蛛怪。
約瑟夫跟酒廠的敵人搶來火箭筒迅速瞄準、發射——軍用機體的左側手臂苧二自動瞄準、迎擊/飛來的彈頭輕易在空中炸燬。
緊接著,機關槍掃射有如雨滴橫著飄下——機敏地撤退.閃避.迂迴。
『從四面八方進行擾亂。』尤里下指示:『別停下來,否則會被對方運用最新探測裝置越過牆壁射擊。』
酒廠的牆壁很快被彈痕取代了斑駁,重新塗裝——斐傑與阿斯特洛夫使用可穿透遠距目標的來復槍集中轟炸軍用機體,接二連三擊中無法貫穿的彈痕。
不慌不忙散開的戰爭之犬們——利用無線通訊決定戰略/確實擊倒仍有半數生還者的犯罪聯盟,並將軍用機體引誘到既定位置。
矮壯的尼可萊——快速綁好固定葡萄酒桶用的鋼索,將另一端綁在敵車與貨車的車尾。
將貨車鑰匙孔解體,發動引擎的彼德——邪邪一笑。
踩油門——貨車駛離/接著尼可萊也發動了吉普車。
朝向軍用機體拚命射擊的約瑟夫與赫爾岑/瓦西里與伊凡撤退。
追著約瑟夫的軍用機體——鋼索發出「咻!咻!」劃破空氣的聲響。
噪音——貨車跟吉普車拉扯鋼索,纏住軍用機體的大部分手臂/收緊/拉扯/扭轉彎曲。
與約瑟夫+赫爾岑一前一後錯身飛奔而出的涼月——將眼前的地面打得體無完膚的機關槍掃射/子彈從臉旁掠過/毫不在意/通稱<耳飾(Ohr)>的裝置全力運作=形成不可視抗磁壓頭盔,護住頭部與胸部。
揮拳——雷擊最大值上鉤拳。
擊中軍用機體側邊下方——機體斜斜上浮,猛烈撞向酒廠牆壁.
再朝腹部使出一記左直拳——等同魚雷的衝擊/酒廠牆壁崩毀/機體跌入酒廠內。
倒下的軍用機體艙門打開,被超振動型雷擊器的衝擊波震得站不穩的搭乘員×兩名,邊吐血沫邊摔出來。
瓦西里與伊凡利落明快的來復槍射擊給予他們致命一擊。
兩人迅速往外面撤退——與他們錯身而過的涼月自牆上的大洞進到酒廠內=背後倖存的犯罪聯盟成員們展開猛烈反擊/火箭彈射來。
爆炎——酒瓶碎裂、撲鼻的白酒芬芳充斥四周。
糟了,我會醉倒——涼月=酒量特差。
跳到輸送帶陰影處,衡量衝到屋外的時機。
解決軍用機體的同時,尤里一行人應該也衝進了倉庫內部。
奇妙的空白——過了好幾秒,討伐敵人的最終暗號始終沒下來。
才這麼一想,尤里的無線通訊倏地響起=俄語。『Отвестите』
異常尖銳的聲調——涼月整個人傻住。
『Нетделового?』約瑟夫的聲音。
尤里的回覆——鏗鏘有力。『Нет.Намнеможносогласитьсянатакиецены.』
涼月插話:『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拖車呢?』
完全無視——尤里繼續說:『Отвести.Какможноскорее.』
約瑟夫:『Кудавы?Подполковник?』
尤里:『Прямадорога——Двадцатьседьмойквартал.Самаяхижина.』
忽然赫爾岑也加入:『НетуспутникаразведччикаТоже?』
Нет——俄語的否定詞/用於表示沒有什麼、停止做什麼、否定某種事物。
不禁豎耳傾聽——蘊藏在聲音裡的強烈情感/感覺比逼近的槍擊聲還要危險。
尤里:『Нетделового!Отвести!』
約瑟夫+赫爾岑:『да.』『да.』
да——俄語的肯定詞/是、好、遵命的意思。
喂喂,什麼跟什麼?好什麼好啊?
沉默了一拍——豎耳傾聽/沒來由的不祥預感/忍不住插進通訊。
『喂,你們還有空閒聊啊?敵人還在射擊喔?』
『涼月。』尤里——突然改說德語。『妳表現得很好。不過很遺憾,我們得在此道別了。』
霎時間,涼月的腦中有如五雷轟頂,一片空白。『……嗄?』
些微噪音響起——操控線路的雜音/尤里的聲音:『我們要撤退了。』
『等……等一下!』不假思索探出身子——立刻有子彈飛過身側。『怎麼突然這麼說?拖車呢?』
『在倉庫裡。那對你們而言是很重要的東西。務必要保住。』
涼月跑近窗邊——前庭/入口/倒下的屍體/尤里一行人不見蹤影。
尤里:『我們在這裡的使命結束了。告訴妳一件事吧。拖車的所有人是<塔夫塔>,那是集團名稱。活下來通知主人,「黑犬(Чёрнадсобачка)」。』
『開……開什麼玩笑!!』
生氣——氣到快暈過去。
『你在哪裡,中校!約瑟夫!赫爾岑!瓦西里!伊凡!彼德!尼可萊!梵尼亞!華希禮!沙俄札!斐傑!阿斯特洛夫!你們誰快回答我呀,混蛋!』
斷線的聲音——完全沉默=線路中斷/接收無線通訊的路徑全被切斷。
「獨自一人」面對廠房外面,大批男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持續射擊。
盛怒——史無前例的氣炸。
像顆炮彈般破牆衝出的涼月發出不成聲的怒吼——瞬間靠近欲瞄準自己射擊的男人們——從正面直擊槍枝、粉碎生命。
疾走/跳躍——現今孤立無援的狀況下,猛然朝全副武裝的男人們正中央衝去。
堪稱亂舞的步法=痛毆/痛毆/痛毆/痛毆——在極短距離內邊閃避槍擊邊出拳。
從正面迎擊的一團——想從右邊繞回去的一團。
即將成為交叉火網的標靶之際,大量槍火貫穿酒廠牆壁襲來——繞回的一團整排被掃倒。
瞬間以為是尤里他們回來了,結果並不是。剛才已解決掉乘員的「軍用機體」不知為何再度起身,一面抓掉鋼索,一面從酒廠走出並以機關槍掃射。
而且它瞄準的不是涼月——只見男人們因為出其不意的襲擊紛紛倒下。
事態驚人歸驚人,但處變不驚的涼月繼續猛攻——如疾風般突擊最後幾名。
血雨——粉碎的手臂與頭在半空中飛舞。
立刻重新擺好戰鬥姿勢——軍用機體的手臂咿軋作響,步步接近=吊在機艙門外的乘員屍體跌落。
磅——是手也是腳的步行裝置關節著地。
引擎停止——停止運作/所有機關槍槍口朝下停止攻擊。
慢慢往後退的涼月——這架機體是不是失控了?還是尤里他們在遙控?
怎麼想也想不通的疑問——先丟到一邊,從大開的門扉進入倉庫。
堆積如山的葡萄酒桶/武器彈藥/麻藥——還有巨大的拖車。
走近——拖車載貨平台上的油漆彩繪=有點眼熟的名畫圖樣。
亞當、夏娃,還有一條想給他們蘋果的蛇。
稍嫌巨大的蘋果與蛇的周邊,正好是洞開的後門。
警戒著往裡頭一採——靜悄悄的車內/有某種運轉聲。
一看,目瞪口呆。
堆得密密麻麻的計算機儀器/形狀複雜的某種電子機器/玻璃管/大玻璃箱——朝向內側的手套=像是為了操控時不觸碰到裡頭的東西。
宛如一間拿到充裕預算,大手筆導入最新機器的研究所。
中央的桌子放置著某種模型。
令人聯想到DNA螺旋結構的模型——中心是類似水井吊桶的滑輪。
滑輪上有著紅色的數字——<666>。
令虔敬的基督徒恐怕會不自覺划起十字的惡魔數字——一看到那個,涼月感到莫名的寒氣,打起冷顫。
算了算了——毫無頭緒。
拋開不祥的預感,走到拖車外——環顧四周。
無敵人、無友人、打道回府的車——恐怕也沒有.
屋漏偏逢連夜雨。怒氣又開始沸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尤里一行人怎會說走就走?毫無頭緒。也不清楚這輛拖車到底是什麼鬼。
她只明白一件事:不能這樣就善罷干休!熔岩般熊熊燃燒的念頭。
「我絕對……要痛宰他們!」
吐出兇暴的低吟,背對累累的死者,離開還在燃燒的酒廠。
貳
百萬城邦第二行政區(Leopoldstadt)——多瑙河沿岸的空地。
黑色麵包車周圍有三名男子——襲擊「微波爐男」的那兩人戴上手套仔細擦拭指紋的期間,負責開車的那人取下了車牌與車體編號。
「慎重起見,把車燒了。糟糕的是臉被看到了。」將卸下的車體編號放進麻袋裡。
「監視器早就關掉了。除了屍體跟子彈外,沒有任何物證。」將擦拭車門的布同樣丟人麻袋——回頭看另一個人。「把槍也丟了。」
襲擊「微波爐男」的男人從懷中掏出槍——包在擦拭車子的布里放進麻袋。「早點收到情報的話,就能趕在他上節目前收拾他了。」
一面綁緊麻袋口,一面搖頭:「沒辦法。誰也沒料到他會上電視。要不是去收拾他家人時意外發現通告單,我們也不曉得他要上電視。」
來電鈴聲——棄槍的男人打開手機=簡訊。「<沙漠勁旅>的赤鹿已跟總部聯絡。<666>已經平安運抵,進入最後的製程了。」
從行李廂拿出塑料制汲油幫浦——打開面包車的加油孔。「聽說<塔夫塔>放棄了拖車,有沒有問題啊?有沒有輻射的危險?」
合上手機。「不用擔心。我們會負責在最後運送完工的<666>。」
手拿幫浦的男人點點頭,汲取油箱裡的汽油澆在車體上。
拿著手機的那人脫下手套捏成一團,放進車裡。
另一人也同樣將手套捏成一團,然後點火丟出去。
「馬上會有車子來接我們。只要跟第二駐屯部隊會合,就不能對我們出手了——」
三人背對著黑色麵包車。
穿著小惡魔風女僕裝的少女,直挺挺地站在十公尺外的前方。
沉默了一瞬間。
咚沙——其中一人握著的麻袋掉落。
方才棄槍的男人最快回過神來。慌忙伸手進懷裡摸索,接著看向麻袋。
「轟隆」!
黑色麵包車爆出熊熊燃燒的轟隆音——三人嚇了一跳連忙趴下。
疾走——夕霧。
少女緊握「設計圖」,面無表情地像顆子彈般逼近。看到這景象的一人往後退/一人解開麻袋找槍/一人驚嚇之餘拔出槍:「是特甲兒童!」
槍聲——在槍響前便以驚人速度跳向側邊的夕霧,宛如罰自由球時被踢出的橄欖球般躍起——回身踢向舉槍的男人頭部。
「啵嘰」一聲——男人的頭蓋骨被壓扁,脖子彎成了常識難以理解的角度。
另一人總算從痲袋中抓到槍——另一人翻滾、不慎滾向了燃燒的車輛,發出哀號。
衝擊——穿著深紫色膝上襪的膝蓋像鐵槌般朝正想舉槍上膛的男人臉部敲下。顏面骨骼整一個碎裂,衝擊造成腦挫傷、瞬間喪命,手中的槍跟手機拋出,掉落在混凝土河岸上。
尖叫——最後一人拔腿想要逃離,著地的夕霧迅速追上去之際,傳來引擎聲——四輪傳動藍色福特四門轎車。
「接應車」以猛烈的速度逼近,直直從側邊撞上夕霧。
鏗!隨著一聲鈍響,擋風玻璃出現了大凹痕,嬌小的少女軀體飛舞在半空中,厚紙板離手、朝河岸對面飛去。
水花——夕霧消失在河面上。倖存的一人精疲力盡地蜷縮起身子,車上的男人們連忙下來把屍體抬進行李廂,將虛脫的男人連同麻袋一併塞進車內。
嘩啦。
混凝土河岸響起溼答答的聲音——男人們一驚,回頭一看,看到了小小的右手正攀上來。
隨後又是「嘩啦」一聲,左手也出現了。
倖存的男人從車上探出頭——口中爆發出撕扯布般的哀號。
溼漉漉的少女臉龐倏地冒出——男人們一齊衝向車裡。「快逃!」
夕霧緩緩站在河岸上,以目光追逐猛然駛離的藍色轎車。一直目送它駛向通往對岸渡橋的方向,才緩緩開始移動——忽然看著腳下。
自發梢滴落的水珠,沾溼了掉在那裡的手機。
輕巧地彎腰拾起——打開屏幕/察看最新收到的檔案。
簡訊——意義不明的話語/好像在哪見過的數字。
用紅色與黑色麥克筆繪製的「設計圖」——如花圃般呈螺旋狀並排的圓形與四角。
中心的數字——「滑輪的刻印」。
「六(sechs)……六(sechs)……六(sechs)……」
然後,夕霧將厚紙板細心折疊好,朝轎車駛離的方向,精神抖擻地追上去。
百萬城邦第一行政區(InnereStadt)——俄羅斯大使館。
搭出租車回來——途中用PDA向副長報告狀況。
由於實在太狼狽,副長只是無言地回以長嘆——超火大。
出租車賬單——意欲向副長請款的幹勁十足。
踩著怒氣衝衝的步伐進到大使館,猛然打開「作戰司令室」的門。
呆立當場——人去樓空/所有器材清得無影無蹤。
心頭火猛然爆發、熊熊竄燒。差點就要掄拳捶上牆壁時,鈴聲響起。
副長:『確認完畢。經俄羅斯政府證實,搜查完畢後已命令史達林基中校及其部下回國。此外,發現的拖車已由MPB接管,即將展開內部調查,妳從史達林基中校那裡聽來的<塔夫塔>,已查明確實存在。他們是將國際法所禁止的違法科學當作買賣的吉普賽人。』
皺眉。「吉普賽……?」
『這是過去向該集團購買科學知識的人所提供的證言,是不是真正的吉普賽人並不確定,但他們確實是擁有高度科學知識、遊走世界各地的集團。根據主服務器<刕>的試算結果,在<塔夫塔>介入事件的前提下,核武的完成率便有跨位數的大幅提升。』
「……所以是那群人教他們如何用人造衛星的原子爐製造核武?」
『說不定連讓人造衛星墜落的方法也是那群人教的。雖然他們不是擁有強大武力的敵人,卻是比數千名恐怖分子還要危險的存在。掌控拖車後清查過現場的屍體,發現幾乎都是犯罪聯盟的組織成員,沒有<收穫>也沒有<塔夫塔>的人。可見他們被迫放棄了拖車,卻未必會停止製造核武。目前特搜部隊正持續追蹤原子爐。剛才另一個現場也確認了<沙漠勁旅>這個名稱,至於是什麼樣的集團,尚待查證。』
一面聽著冗長的說明,一面在屋裡來回踱步——分配給自己的小寢室。
只有那裡沒清空——自己的行李保持原狀留了下來。
『我會調查中校為何在這個時間點被命令回國。妳趕緊——』
「我會追到他們,把他們海扁宰一頓。」
充滿自信的聲音——副長似乎也心裡有數。
『……妳是不是知道他們會去哪裡?』
「那些傢伙肯定『以為我不知道』。」
『妳只有一小時。BVT不久就會全面接管搜查,以便將搜查權讓渡給出動的軍隊,所以沒有時間了。我們會盡量給妳支持,但妳勢必得單獨進行搜查。』
在酒廠突然孤立無援的情景再度浮現。
朝自己一人逼近、不分青紅皂白的槍擊——但涼月內心的恐懼是零/有的只是120%的憤怒。
「瞭解(ja)。」
結束通訊——行李留在原地,渾身散發銳利小刀般的騰騰殺氣,離開屋子。
叄
百萬城第十九行政區(Dobling)——地下下水道一角。
男人皺著眉頭忍受身旁流動的汙水臭味,一面朝陰暗的混凝土洞窟前進。被太陽曬黑的褐色皮膚/粗獷的五宮/宛如蘊藏著闇冥的黑眸/理得極短的黑髮/緊抿的嘴唇/像鞭子般緊繃有彈性的身軀/全身上下毫無矯飾的鐵灰色穿著——背上有一把碩長的來復槍。
腰間帶著最新的測距儀與瞄準器/保養得當的軍用皮靴/多功能型腕錶/手持細如鉛筆卻能照亮大範圍的特殊手電筒,大步邁前的姿態,散發出的氣息與其說像現代的狙擊手,不如說更像翻山越嶺追逐野獸的古代獵人。
通道處處都做了記號——用特定光源照射就會浮現的文字=「PRINCIP」。
昔日扣下扳機發射子彈,引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青年名字=普林西普。
循著文字前進——最後來到盡頭一扇生鏽的門。腳步毫不遲疑,推開門扉。
光——設置於地底的照明設備/沙發/地毯/掛鐘/餐桌/日用品/觀葉植物。
宛如高級飯店的豪華大廳。
「你可回來了!歡迎我們的武士——赤鹿.佐脇榮歸!」
爽朗的歡呼聲——矮壯的人影=銀色防護服。
「……有輻射能外洩嗎?特拉克爾。」
男人——狐疑、彷彿能無情捨棄全世界事物的聲調。
「哎呀呀,赤鹿,我還是希望你叫我特拉克爾叔叔。」
取下頭盔——目光炯炯的綠眸/形同特徵的鷹勾鼻/禿頭/穿著有如待會就要出發去月球的厚實防護服。
「好歹是處理輻射性物質的工作,穿上過過乾癮也不錯。滿心以為你會慌張的,看樣子是沒有,害我有一點點遺憾。」
直接穿著防護服坐在沙發上——戴著厚實的手套,靈活拿起餐桌上的杯子。
「我被施打過大量減輕輻射暴露傷害的阻抗劑。你居然穿得住那種衣服還比較讓我吃驚。」
與特拉克爾面對面坐在沙發上——拿起準備好的杯子/像在喝白開水一樣,一口氣喝乾冒著熱氣的咖啡。
「哎呀呀。」特拉克爾——感到有趣的神情。「武士似乎在生悶氣啊。是因為日本人同胞一齊切腹,觸動了你的感傷神經嗎?」
「不是。那群人不過是用完就丟的棋子,有夠被動的。一成為難民立刻就忘了自己國家做過的事,只會哭喊不要恃強欺弱,問題是有誰聽進去了嗎?」
「哦——不過跟平常相較起來人數是多了些,多少總有點感傷吧?」
「奎師納被狙擊手幹掉了。」
低語——以拿飯碗的姿勢將杯子放回桌上。
「我跟這都市八字不合,而且運勢越來越差。以前在森林裡射中孩童時失去了第一個搭檔,在那之前又和愚蠢的91l遊戲有所牽扯。這次<沙漠勁旅>的成員又被殺。」
「森林?哦~你說『醫師狙擊案』啊。」笑瞇瞇的特拉克爾——聊到往事就心花朵朵開。
「那之前的『劫機事件』也做得很不錯。奧地利政府決定將客機擊墜,真是讓我大開眼界。不管怎麼說,親眼目睹自己生長的國家發生這麼大的變化,回憶自然特別深刻囉?而且每起事件都以意想不到的形式留下『影響深遠的種子』。」
「跟我無關。這種鬼地方快快用核彈炸掉最好。」
下意識地玩弄起胸前的某個東西——除了實用沒有其它優點的無機質服裝,只有那個堪稱為飾品的東西從脖子垂吊下來。
好像是某種方塊——白色表面有著紅色文字。
「中」。
特拉克爾的綠眸饒富興味地凝視著那個字。「是啊,不過這座城市消失後,我多多少少也會有些感傷吧——」
裡面忽然傳出腳步聲——夾雜著吵吵嚷嚷的講話聲/魚貫而出的人影。
「真素的,受不了耶,理察。還素說,該叫你特拉克爾鼠叔?」
儀容整齊的老婆婆——以聽不出來自哪裡的口音連珠炮似的發言。
「千辛萬苦到手低拖車那麼青菜就丟掉,無那個緊傷腦筋咧。」
老婆婆身後跟了一群人——老婦/婦人/妙齡女郎/少女/女童。清一色全是女性——全都有著雕像般的深邃五官/予人印象深刻的豔麗容貌.體態.舉止動作。
「哎呀呀,瑪吉露妲婆婆。」特拉克爾——露出傷腦筋的笑容,搖搖頭。「拜託,務必叫我特拉克爾叔叔。關於拖車,妳真的不用操心。我不是說了嗎?普林西普公司會再提供更配得上<塔夫塔>,性能更高且不會受到俄羅斯電子追蹤汙染的拖車。」
「啥米咧?用泥棉低不如偶棉自己組裝。泥信得過偶棉吧?特拉克爾鼠叔?」
「當然當然。從選零件到車內控管程序的安裝,全都交由妳們打理。我會在國境附近備好同款的拖車,妳們就先用那個改裝。」
「那揪好啦。」老婆婆頻頻點頭稱是。「偶棉設計低東西,核子炸裂機率口素高達九九九九啪呦。那揪這樣啦,拜拜、Danke。」
姑且不管老婆婆那一口連珠炮又不知在講什麼的怪腔調,她率領身後那一群美麗的女性,以極其優雅又毅然的動作一齊敬禮,頭也不回地從男人進來的門魚貫走出,消失在黑暗中。
「……<塔夫塔>怎麼說?」
「似乎對拖車一事滿意了,還說若照著她們的設計去組裝,核子爆炸機率可高達99.99%。因此她們要儘快前往不會受到輻射暴露傷害的地區避難,拜拜。就這樣。」
「再好不過。一想到這地方就要滅亡,幹勁都來了。」冷淡的表情卻與話語相反。
「是啊是啊,對我們而言再好不過了。原子爐(Atomreaktor)已順利交接給車巨人集團<賈哈爾之手>,<塔夫塔>一離開,『最後的集團』就會立刻行動,BVT想拿到搜查指揮權應該就是前兆。現在正是普林西普公司大手筆資助的世界最強戰術指導集團——也等同於我本身的<沙漠勁旅>面世的時刻!伴隨著核彈的恐怖威脅,燃起為世界帶來激烈震盪的狼煙!」
一切都無所謂了。
陽炎確切的念頭……無奈接受現狀的心灰意冷。
百萬城邦第十九行政區(Dobling)——舊第二淨水場。
包圍有待重新開發的廢棄設施——滴水不漏地封鎖周邊下水道/地下運河。
多瑙運河鐵橋發生沖天爆炎的慘劇後,全體治安組織拚了命地追蹤原子爐的下落。
循著比臭味更強烈的東西——輻射外洩蹤跡,一路追查到百萬城邦觀光名勝.大地下水道迷宮。
想當然耳,裡頭會佈下許多陷阱/埋伏/引爆地下槍擊戰,MPB特搜部隊為首的複數治安組織傳出多人死傷。
對手=車臣人集團<賈哈爾之手>——伊斯蘭基本教義派/對俄羅斯及聯合國.美國有著無比強烈的憎恨/過去兩百年來抵抗、鬥爭與專制的歷史中孕育出的一群勇者。
關奧地利什麼事啊——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每當俄羅斯總理大選時,車臣紛爭就不知為何會剛好「爆發」/一旦進攻車臣,俄羅斯國民支持的總理聲望就會扶搖直上,俄羅斯政府「藉紛爭為由製造假恐怖活動」的傳聞因此不陘而走。
車臣向聯合國國際法庭申訴,卻因為911與伊拉克戰爭失了焦,加上因歐盟擴大與俄羅斯之間的摩擦不設法處理又不行,只好將車臣先擱著——也難怪他們那麼怨恨全世界了,畢竟那樣的狀況延續了將近二十年。
儘管大部分的車臣人仍是希望與各國保持和平關係,但宣稱會鼎力相助卻遲遲沒有實際行動的美國卻將其列為恐怖主義國家;加上追求和平不遺餘力的車臣總統遭到暗殺,也「不知為何」傳出是俄羅斯那邊所主使的流言。
既然你們那麼渴望我們成為恐怖分子,我們就當給你看!報復心理深入骨髓的部分人士,接連發動恐怖行動。
既然對自己一族見死不救的國際法庭位在百萬城邦的聯合國都市,所以奧地利也會被視為共犯吧——這樣的想法實在太沒危機感了。化為戰鬼的這群人早已在地下肆無忌憚地穿梭,毫不容情地射殺.射殺.自爆,果敢進行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的鬥爭。
我受不了了,請你們快離開這個國家吧——該集團發動的戰役之慘烈,讓人不禁想低頭懇求停戰,但仍得忍受著汙水臭氣進攻,設法將其各個擊破。
要不是對方暴露在輻射下受到傷害削弱了戰力,我方死傷恐怕會更慘重。是有必要把軍隊送進去——陽炎半字不假的實感。
好不容易切斷了對方的進路.退路/上天下地包圍了不知何時化為防衛據點的淨水場建築物/想盡辦法也要予以殲滅——才這麼一想,全治安組織的高層突然下達了「停火!」指令。
不顧隊員心頭「怎麼了?」的疑惑,BVT特種部隊登場=插隊/強制換班。
巨大的軍用機體×兩台——市區戰專用.能走能跑能爬的戰車,通稱「半人馬肯塔羅斯」。以其為主力的防禦圈在設施周邊盛大排開。
死命追敵又在下水道髒水中奔走的治安組織及MPB特搜部隊,被調去負責既繁瑣又危險又無聊且沒啥功績的監視任務。
啊!幹不下去啦,有夠白痴的!真受不了!對方又不是看到戰車就會嚇得直髮抖的膽小鬼,發射大炮還得先疏散設施周邊的自己人,包圍規模一下擴張那麼大,不是正好讓敵人從我們辛苦封鎖住的退路逃離?
一面打從心底感到厭煩,一面遵照橫加干涉的BVT與高層的意願,莫可奈何地躲在靠近淨水場的三層樓辦公大樓之中一個小房間內孤獨地警戒待命。
一面尋找所有窗戶早已被封鎖的淨水場是否還有隙可趁,一面從事一項愚蠢的任務——對手若持有可穿透遠距目標的來復槍,肯定會連同牆壁一起被射穿。
已經累得要死了又臨時被強塞壓力滿載的工作,半打盹半思念起有著米海爾身上味道的睡袋,無線通訊忽地響起——米海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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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要嘔氣是可以,可別睡著喔,狙擊手(Scharfschutze)。』
猛然驚醒——慌忙擦拭嘴角,確認沒有流口水。
『請問你在監視我嗎?』儘量以恭敬的語氣應答。
『妳太安靜了,慎重起見叫妳一下。』
糟——忘了每十五分鐘要回報,還打起瞌睡。
『除了BVT機體無意義地蹲踞在那不走外,沒有異狀。』
『原來如此。情況仍不明朗,現在也只能忍耐。狀況應該很快就會有變化,要是沒有變化,我們和BVT的人都會遭殃。』
最該忿恨不乎也最為無奈的人,口氣卻出奇平靜——真不愧是大人。陽炎暫且將佩服擱一邊,繼續以對話趕走彼此的瞌睡蟲。
『對了,根據妳們家小隊長傳給副長的新情報,確定了其中一個不明集團是將列入國際管理法的科學技術賣到世界各地的<塔夫塔(Taffeta)>。』
『塔夫塔(Taffeta)……?是波斯地毯嗎?』
『嗯,也可能是土耳其地毯。不管是波斯還是土耳其,反正都是複雜的化學方程式組成的吧。他們不是在下水道大打游擊戰的好戰分子,無須用武力對付;但也多虧他們的存在,使得<刕>試算出的核武完成機率達到五成。』
『武裝犯還比較好對付。』厭煩。『我們家小隊長還跟俄羅斯人在一起嗎?』
『好像是,不過情況似乎有點複雜。等她解決後會請她加入我們的陣容。』
迫切的期望——但顧慮到米海爾,沒有表現出來。『我會耐心等待。』
『在我的立場,倒是盼望那位拳擊手現在就過來。』察覺到陽炎內心的想法,順著她的話走。『妳擔心她嗎?』
『咦?』猛然驚覺——對於自己完全不擔心她有些驚訝。『不會……畢竟她是能痛扁破壞裝甲車的手槍武裝犯並生擒的人物。像她那樣極具近身戰天賦的特甲兒童應該不多見。』
『同感。能打中那一型的不會是精確瞄準的幸運子彈,而是偶然飛到她那裡,滿載惡運的流彈。不說這些了——妳們所截聽到的<沙漠勁旅>,副長親自調查到了。好像是過去法國情報局揪出的集團名,不知為何卻變成美國那邊在打探這個集團的數據,才會留下記錄。』
『美國?』總覺得不意外。『是類似薩達姆.海珊那樣的嗎?』
『或者是蓋達組織之類的。過去美國曾配合國家需要提供他們武器與戰術,說不定因此造成某集團壯大而成了氣候。』
『也是好戰分子嗎?』
『可能。雖然只是我的推測,但總覺得那群人背後有好幾個集團在下指導棋。從妳們截聽到的對話推斷,有十足的可能性。』
『是日本人集團的分支嗎?』憶起以盤腿坐姿舉槍射擊的那張日本人臉孔——但她只看到短短一瞬間,無法明確肯定。
『有可能。』米海爾——似乎正在思索。『清楚截聽到的就只有附近沒有遮蔽物的妳跟另外幾人,然而錄音檔噪音過大,分析之後我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也就是說我這邊等於毫無根據,但是妳看到的那日本人應該不屬於<寄望之會>。<寄望>的作風是自我了結祖國同胞,連自殺都是團體進行。簡言之,那個狙擊手不是一般的日本人,是獨自一人率領異國人士的稀有品種。』
『您對日本人還真瞭解。』忽然想起——「射手事件」時收下的狙擊手之魂=麻將牌/紅色文字/『中』——當時米海爾確實說過,那是日本人送他的。
『我稍微推敲了一下。搜查<寄望之會>時盤問了維也納大學的日本人數授,他似乎也一無所知。畢竟神道教並沒有聖經那樣統一又強而有力的經典,佛教理論中在天堂與地獄之間也還有好幾個奇怪的次元空間。擁有那種文化背景的人,怎麼會出現為國捐軀的神風特攻隊?著實讓人想不透。』
『原來如此。』難得他一次說這麼多話/其實米海爾中隊長很喜歡日本人吧——陽炎的個人觀感/補充=不像我,到目前為止對日本人印象差透了。
『姑且不論那個,都到這節骨眼了,不明集團只查明一個,一個只知道名稱,一個是毫無頭緒得令人膽顫心驚。況且BVT並不是有所根據才介入搜查,而是迫於政府施加的壓力。再這樣下去我們的權限會被BVT奪走,到最後BVT又會全權交給軍方。』
『若是那樣我會很生氣。』坦白說出。
『都市引發大混亂的結果若是引燃了核彈,會更令人光火。為了避免變成那樣,一旦狀況危急,我們全員都得上場打游擊……』話到一半突然中斷——接續下去的是尖銳的叫聲:『在屋頂上!』
迅速做好來復槍擊發預備——透過狙擊鏡看著那個。
飄揚在淨水場的旗幟——一時認不出那是什麼/是米海爾的全隊通訊知會了她。
『那是車臣的國旗。調回休息中的隊員,全體回到原本的守備位置。那班人已經規劃好了舞台,決定在輻射暴露傷害的最終時限下「幹到底」。』
米海爾切換頻道——大概是要跟BVT或MPB總部呈報,但是BVT的編隊並無變化/陽炎他們也沒有接到採取防禦圈或回到封鎖線警戒的傳呼。
啊,來不及了——BVT毫無動靜。
強烈的不祥預感幾乎等同於確信掠過腦海時,驚人的轟炸聲震撼了這一帶。
本以為是核彈爆炸,但瞬間就能蒸發人體的灼熱以及其本身化成的雨雲般蕈狀雲均未出現——反倒是鎮守的軍用機體之一沉入地面。
咦?不會吧!真的假的!?
街道產生嚴重的龜裂——接著又傳來轟隆/發生爆炸——來自地下的爆炸氣流轟飛了BVT的車輛群。
太過震驚,思考停止——轉眼就恢復,開始推測。
敵人不可能在那樣封閉的場所中設置突破封鎖線的炸藥。換句話說,「敵人在防禦圈外面」。
被追趕進淨水場的只有搬運原子爐的部隊——不如說是為了引誘我方進入,才躲在建築物裡不出來,只是誰也沒想到,「擁有原子爐的人就是陷阱」。
現在,堪稱是主戰力的攻擊性集團,正在圓圈「外」挾擊我方。
杞人憂天的最壞打算,一轉眼就成了現實。
地下道傳出敵人現身與受害回報——地下現身的敵人自背後攻擊佈下防禦圈的部隊。接著,從淨水場建築的各處悄然冒出可穿透遠距目標的大口徑來復槍。
敵人究竟是何時在建築物上設置射擊孔的——?
嫻熟得驚人的游擊戰術——很快的槍火連發/貫穿裝甲車的子彈/在地上與地下掀起血與火的風暴——朝建築物攻堅的軍用機體/圍攻建築物周邊的催淚彈煙霧。
「笨蛋!」「在建築物外發射催淚彈是想燻誰啊?」「煙霧過大我們無法射擊!」
自己人離譜至極的疏失——煙霧會阻礙光學探測,慌忙切換採測的主要回路/正在設法找到目標,令人毛骨悚然的衝擊卻朝自己所在的建築物襲來。
在樓下警戒的自己人發出哀號——敵人槍彈射穿了牆壁。
陽炎反射性趴下,窗戶/牆壁均被打碎、沐浴在大量碎片中。
抱著來復槍全力匍匐移動——終於抵達樓梯/樓梯窗戶竄出火舌。
「火勢為什麼會從那裡竄燒……」
在想哭的念頭下閃避——馬上有火箭彈飛來……樓梯受到衝擊,助長了火勢。
『別被迷惑了,敵人只有幾個。』不為所動的聲音——米海爾的無線通訊。『努力掌握敵人位置。冷靜下來,專心找出確切的位置,「絕對不可以慌亂掃射」。會誤傷到「自己人」。』
目瞪口呆的念頭——剛才發生的大部分槍擊該不會都是自己人射的吧?
爬出逃生梯的轉角平台,立刻驗證米海爾的話不偏不倚地切中事實。催淚彈煙霧充斥街道/車輛群互相沖撞/胡亂開火/不知從哪飛來的子彈——混沌的狀態直教人全身發軟。
「慢著!」「這是什麼?」「該怎麼做?」「該射擊的對手呢?」「該射擊何處的誰呢?」
無法收拾的混沌——陽炎這才明白,自己也正化為混沌的一部分。
遠遠超過在橋上抱著毀壞來復槍時的無力感,狠狠打垮了陽炎,只能茫然地在現場爬行。
除此以外,別無他法。
肆
百萬城邦第二十七區()——維也納森林。
距離衛星墜落經過四十小時——封鎖用膠帶圍起的墜落現場四公里外,一棟處於長期歇業狀態的登山客用小屋悄然靜立。
其實這是犯罪聯盟名下的對象——為了跨國盜賣麻藥與槍枝所建。
<收穫>運走衛星的主結構並解體後,將原子爐(Baton)交給第一棒<寄望之會>的處所——早已被掌控,因為沒什麼重要的儲藏品,所以就擱著。
印有MPB標誌的封鎖專用膠帶內,一名男人佇立良久看著窗外。
俄羅斯特務宮尤里.史達林基中校。
手持軍用霰彈槍=獵人等待獵物上門的姿勢。
前庭顯眼的位置停了一輛出租汽車=那種停法簡直是在宣告自己人就在這裡。
然而,杳無人煙的靜謐森林並無訪客,只有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尤里終於看起腕錶,確認過了多少時間,緩緩在灰塵滿布的屋內踱步——一面確認四周有什麼動靜,一面走到屋外朝車子走過去。
忽然停下腳步——槍口悄然指向森林。
微微的風聲/樹葉晃動的聲音/某種生物正以驚人氣勢踩著草地走來的聲音。
蹬!冷不防的,斜對角傳出踢擊樹木的聲音/樹木大大晃了一下,樹葉紛紛飄落。
槍口朝向飛來的某物——對手速度驚人,根本來不及瞄準。
從森林沖出的是嬌小又柔軟的人影——MPB制服/沒有機甲化的平常模樣。
「找到你了,你他媽的雜碎——!!」
涼月發出猛烈的咆哮。
著地的同時踢擊地面=Z字形——以響尾蛇般的動作接近。
與其說靈巧不如說離譜的動作使槍口無法瞄準,一記左鉤拳飛進尤里懷裡。
尤里——用霰彈槍的槍身擊中涼月手肘,使其偏離軌道。
涼月充滿怒氣的一拳可沒那麼簡單擋開,反而擦過對方側腹——衝擊彈飛了霰彈槍,掉落地面。
一個空翻往後跳開的尤里——繞到涼月身後,戴著黑手套的手劈出一記手刀。
就像是空手道課本上教授的,攻守兼用的側半身姿勢。
涼月跳舞似的一個轉身——「沙——」兩腳直往後方滑行。
擺出拳擊手拍攝海報時那種幹勁十足的備戰姿勢。
互相瞪視——冷冽的視線VS「活該!嚇到了吧?」洋洋得意的眼神。
尤里——想當然耳的疑問。「妳怎麼知道我在這?」
「選修外語,最頭痛的科學就只要考一科了。」
「……什麼?」
「我的語學成績是B啦(Яхорошоучусьязку),美男子大叔(Красивыймужчина)。」
露出壞心的笑容——俄語。
啞口的尤里=頭一次露出呆愣的表情——真是大快人心。
「你當時是這麼說的吧:Отвестите——意思是『撤退』。然後約瑟夫問:Нетделового?這是『交易取消了?』的意思沒錯吧?」
尤里——表情消失/承認自己的疏失/冷靜思考該如何挽回。
繼續搗以言語之拳。「Нет.Намнеможносогласитьсянатакиецены.——那個金額我們無法接受。Отвести.Какможноскорее.——撤退。儘可能速戰速決(Assoonaspossible)。」
涼月——機敏地察覺對方的盤算,雙拳握得死緊/戰意高漲地宣告:
「然後約瑟夫又問:Кудавы?Подполковник?『要往哪撤退?中校?』你是這麼回答的:Прямадорога——Двадцатьседьмойквартал.Самаяхижина.『抄捷徑——到第二十七區。最初的小屋。』」
「夠了,別再說了。」
尤里——緩緩取下右手手套。
再明顯不過的警告——涼月反倒回敬充滿戰意的笑容。
「接著赫爾岑問了一句讓我相~當好奇的話:『НетуспутникаразведччикаТоже?『沒有影像嗎?連偵察用人造衛星都沒有?』這句全是專業術語,一時很難聽懂,但是衛星(Спутник)很有名(注:舊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Sputnik)。很久以前美國就很畏懼蘇俄的人造衛星,電影也演過。它原本的意思就是徘徊的旅人(Sputnik)吧?」
尤里——反應/反對/反駁!完全沒有。
機械右手外露——左手謹慎地將手套放進口袋。
「然後你又說:Нетделового!Отвести!——『交易取消!』好了,快告訴我!『交易』、『金額』、『影像』、『偵察用人工衛星』!到底是什麼意思,給我說清楚!」
尤里動了——涼月也動了。
眼睛看不清的快速度——彼此都沒看對方的手/靠上半身與腰部的動作預測攻擊。
灼熱的手——佯裝直擊臉部/其實是想切斷手臂=不論是攻擊哪邊都很恐怖。
只移動腰部以上閃躲攻擊——青白色火焰像把利刃切過涼月身旁。
擦過——自己的頭髮/衣服/人工皮膚傳出燒焦的臭味。
像子彈般掄拳反擊——尤里側身閃過/繞到右側/朝膝蓋踢下去=擅以拳頭對打的拳擊手易露出的破綻——理所當然地拾腿防禦。
然而那是假動作=早料到她會有所防範的尤里——左肘朝臉部攻去。
然而涼月早料到那是假動作——蹲低身子閃過。
然而尤里左右開弓——灼熱的手已朝她的左手腕抓來。
然而涼月早看穿了他的下一步=瞬間卸除防禦/無防備的左胸/毫不在意,從斜下方揮拳打向尤里的右臂/炎之軌跡向上偏離。
毆向對方懷裡的右鉤拳撲了空——尤里的左手掌=自側邊擊向拳頭/適時避開。
灼熱之手再度回擊——像劍一般砍了下來/涼月的左鉤拳擊中尤里右肘=彈開。
火星飛揚=加熱劑爆出閃光——灼熱劃出波浪/描出圓弧/朝涼月手腕與臉龐劈來——向後退開/彎腰/上半身左右搖晃/準確閃避。
然而連那個也是假動作=尤里早就知道會被閃躲掉,身子蹲低——往前一踢。
但撲了個空,空氣發出悶響——趁機側半身/閃過=大腳往虛空一掃。
暴力的動向預測——第一次將軍=涼月右拳襲來。
擊中胸腹——尤里的巨體微微上浮/猛然吸不到氣/倒退數步。
乘勝追擊——理所當然伸出的灼熱之手——左腳拾得老高,將其踢飛。
突然改以腿攻——轉身旋踢——尤里迅即對應=以右肩擋住。
四射開來的火星=冷卻劑——以手護住臉部,不讓臉被燒著。
精確瞄準的第二度將軍——迅速伸出的左手「抓住」尤里冷卻了的右手腕,運用機械手的臂力——一口氣拉過來/尤里的臉近在眼前。
好不容易對手的臉頰就在手構得到之處,使出右鉤拳=然而這是假動作。
想要防禦的尤里左掌撲空——涼月趁機放開他的右手腕/握拳——牢牢地。第三次將軍=憤怒的左鉤拳。
尤里跳向側邊分散拳頭衝擊——儘管如此,臉頰還是被毆打得歪一邊。
結結實實的一擊——連續被將軍的暴力棋手東搖西晃,與涼月保持距離。頭部受創導致的雙腿無力也考慮在內、經過計算的退路——在地面迴轉一圈後,單膝跪下。
反手摸索地面——抓起方才掉落的傢伙備戰。
軍用霰彈槍——以槍口作為護盾,謀求體力的恢復,眼底卻露出讚歎的精光=「她當真是那時被我痛毆兩次、修理得鼻血直流的對手嗎?」
涼月猛然咆哮:「別把我看扁了!我只會『這個』!打從我出孃胎、七歲接受機械化起,我就只有『這個』可以耀武揚威!我管你是戰鬼還是什麼鬼,只有『這個』,我絕對不會輸給一生下來拳頭就能收放自如的傢伙!」
看也不看槍口,直瞪著尤里/緊握著拳頭——牢牢地、死命地、緊密到打不開。
擺不膩的戰鬥姿勢——步步進逼。
「喀嚓」一聲,霰彈槍的滑桿被拉開——恫嚇/認真,各半。
「這個國家,養了優秀的兵犬……『黑犬(Чёрнадсобачка)』——是天生的鬥犬。」
毫無嘲諷之意、戰爭之犬的最高級讚美辭——呸!涼月吐了一口口水以示回敬。
「開槍啊!要是沒奪走我的性命,我一定讓你斷手斷腳!像你們拷問的那男人一樣——」
突然聽到踩碎什麼東西迅速逼近的聲音(客嚓客嚓)——尤里/涼月迅速回頭。
兩人都說不出話來——巨大的鋼鐵團塊推倒樹叢,從森林中衝出來。
居然是那個,在酒廠乘員已被解決卻暴走失控的軍用機體——「螃蟹(Krabbe)」。
晃動著六對腳部兼手臂逐步逼近,像是電池突然沒電了的隨身聽,發出含糊不清的電子音說道:
『小涼又~被揍了~再一次~被揍了~』
驚訝得卸下防備的涼月——目瞪口呆之下明白了一切。
是PDA。副長給她的唯一聯絡工具——其實是竊聽設備。經常追蹤自己與愉快的尤里一派/就算尤里他們的探測手段再高明,也不可能識破透過主服務器進行的偽裝。副長故意要自己定時報告,其實只是幌子。
副長的話語=「我們會盡量給妳支持」——現在,主服務器的聯線官(Chorus)輕易篡位取代失去操控者的敵方軍用機體,化身為涼月的好幫手,花了將近一小時穿越森林、在林道上奔跑、把老百姓嚇得魂飛魄散、追到這裡來。
太離譜了——涼月感到虛脫。
軍用機體揮動近半數的蟹臂,聚成一束機關槍朝向尤里。
冷靜擺出防禦姿勢的尤里——軍用機體的機關槍「喀沙」作響,開保險。
怒吼爆發:「『吹雪』——!!你敢!!」
軍用機體驚顫、彎起蟹臂——像是要護住身體、動作不甚靈活地倒退數步、「磅!」一聲撼動地面蹲坐下來。
主服務器<刕>的優秀聯線官(Chorus)——聯機時會失去意識的無意識型,恐怕連電子構成的擬似人格也灌進了軍用機體,半自律性的做出動作。
「別插手!『你不是用槍的料』!而且那是我的獵物!!」
熾烈的怒吼聲——軍用機體以合乎螃蟹(Krabbe)外號的橫走步伐悄然移動。
機體在涼月的瞪視下繞到她的後方。另一方面——尤里也放下霰彈槍槍口,皺著眉頭觀察起眼前對話內容很難理解的一人一蟹。
「……你們透過主服務器竊聽我們的對話?」尤里好不容易才想通。
「啊……對啦。」再次看著對手——避談自己也是世界罕見的脫線這件事。「夠了,快說。你為什麼會一個人在這裡?約瑟夫他們呢?」
「我叫他們回祖國去了,這是我自己的任務。」將霰彈槍抱在腋下——不管吹雪的登場是好是壞,戰意都已徹底消失=取出口袋裡的手套。「……據我所知,那是無法證明的事實,妳最好也趕快忘記。」
「要不要記得是我家的事。」半瞇著眼——口氣稍微和緩:「你和我一開始就不打算致對方於死地。既然如此不如把話說清楚,說不定還能當個朋友。」
連點頭致意都沒有,尤里緩緩戴上右手的手套,道出驚人之語:
「這座城市內各路人馬競逐的『核彈』,除了原子爐外還有『另一個』。」
『火星之敵1140號』——是軍事偵察用的最新原子爐衛星。
為即將來臨的「太空戰」預設的情報通訊/電力供應站——實驗機體。
主要是研究用,平日亦可當作偵察衛星使用——透過最高度暗號化系統涉及數起國際機密,講白一點就是保存「放在地球上有可能會被偷走」的情報。
衛星本身被盯上的理由——衛星影像文件。
「起初著手入侵其系統的是<塔夫塔>。為保護<火星之敵1140號>的機密檔案,我們深入追查<塔夫塔>,才發現幕後主使者是<收穫>。<收穫>的成員中存在有權閱覽舊蘇聯機密情報的人士。由此可知敵人真正的目標,足要奪取被稱為『蠍巢』的暗號化影像文件。」
「哦——這名字聽起來就很危險。」坐在小屋台階上的涼月=點燃香菸——身旁是「乖乖坐下」的軍用機體。
「沒錯。」背靠著車的尤里——遙遠的目光。「那就是被列入最高警戒等級,隨著政局變化不得不深埋在地下擱置的核子彈。」
「擱置?」傻住——一時失去了判斷力,不知這是當真還是玩笑話。「啊……那是核子彈的代號?」
「這是美蘇冷戰末期削減核武兵力所做的決斷。基於政治因素以及之外的事情,配備核子彈頭的飛彈只留下一顆,埋在某設施的入口。」
「那……為什麼會這樣?難不成你們國家忘了有核子彈?」
「發生了某種混亂。可能是埋設的人認為是機密兵器所以故意不留下數據,也或許是某種失誤而沒留下紀錄。官方數據上也沒有那個設施的存在。於是,現在能正確找到該設施位置的,就只有<火星之敵1140號>拍攝的影像文件了。」
「換句話說……入侵系統劫走原子爐的傢伙是想將被埋設的核子彈再挖出來?」
「是的。至於另外一個目的,我們在使衛星『墜落』的時間點並不知情。」
輕微的衝擊——涼月目瞪口呆。「是『你們』讓衛星『墜落』的?」
「要在外層空間防止黑客入侵是不可能的。高層與總理認定檔案遲早會被奪定,決定讓<火星之敵1140號>自發性墜落。」
「喂喂~」傻眼至極——怒氣湧上心頭。「那也不能讓它墜落在別人的國家呀!」
「按照預定當然是要墜落在俄羅斯領土內,但那正是敵人的『次要目的』。一開始墜落,敵人便動手『操弄衛星軌道』。直到落地前短短几小時,我們才確定會落在哪裡,因此我才會單槍匹馬先趕來這裡。」
「後來你發現連原子爐都被偷了是嗎?影像文件跟原子爐,哪個才是真正的目標?」
「都是。七大集團加上普林西普公司各懷鬼胎盯上兩者。<收穫>提供衛星情報交換獨佔影像文件;在<塔夫塔>協助下,進行暗號化影像的分析。」
「影像文件在拖車裡嗎?」
「沒有。我們只知道分析尚未完成。應該說是在分析完成前拖車便被扣押了。不甚完整的影像文件現在在<收穫>手上,檔案本身也無法複製。」
「馬上分析不就得了?還是他們已經逃離這個國家了?」
「並沒有。<收穫>還在這座城市裡,為了出售檔案。」
「啊!」拍手——涼月完全想通了。「原來那就是『交易』啊,是他們叫價太高了嗎?」
「他們開出五千萬歐元的價碼,俄羅斯政府拒絕支付。」
「好多錢,」望向遠方。「那算是天價還是賤價,我也沒啥概念。反正買賣最後就是沒談成嘛?」
「他們找到了另一個買家。」冷然的眼眸——憤怒的目光。「是美國CIA。」
「……他們真的會付錢嗎?」疑惑。「CIA也在我國嗎?」
「預定今天進行交易,我非去阻止不可。」淡淡告知——蘊藏決心的眼神。「我故意放出我單獨在此的消息,等<收穫>上勾,但沒有用。除了去突襲他們與CIA的交易現場加以殲滅外,別無他法了。」
「啊……等等、等等……」手指抵著額心——蹙眉。「如果為了埋設核子彈的『藏寶圖』而將美國人連同敵人全殺了,肯定會釀成很大的問題,所以你才叫約瑟夫他們回俄羅斯去,對吧?」
「對。」
「啊,那樣就好。是說那畢竟是你們的飛彈,挖到後就拿去丟吧。」
「我說了,那是美蘇冷戰末期做的決定。『埋設地點現已不是俄羅斯的領土』。雖已是無人居住的荒廢土地,但是該設施很可能只離紛爭地帶僅僅數十公里。只要有挖土機,誰都能跑去開挖,即使是恐怖分子也可以。」
你們這群人是豬頭嗎——嚥下這句話。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何等的蠢事,卻不顧性命去做的男人就在眼前。
「慢著……那俄羅斯政府怎麼會命令你們回國?核彈怎麼辦?」
「八成是『為了引起紛爭』。」
「……嗄?」
「『積極的恐怖活動』某天就會突然爆發吧。以那個為旗號,侵略我國過去埋藏了核彈的可能區域。大規模的空中轟炸、派兵攻打,為避開侵犯國境或內政干涉問題,在台面下推行種種計劃。加上我國的總理大選又近了。紛爭往往是絕佳的選舉造勢活動。國民會變得很狂熱,支持派出好幾千名沒怎麼訓練的俄羅斯新兵。城市被焚燬、土地寸草不生。南斯拉夫、阿富汗、車臣紛爭……『醞釀發生的事件,隨時都會發生』。」
一直靜靜聆聽的涼月——靜待尤里說完,停頓了一會,莫名感到對方與自己的距離變得很近,語帶猶豫的問道:
「為什麼你要鞠躬盡瘁到那種地步呢?你一個人怎麼阻止得了戰爭?」
「我的理由,可能跟妳為何要守護這座城市的理由是一樣的吧。『因為這裡是妳的城市』。」
「……話是沒錯啦。是說……也就是說,你的城市就在『那裡』,是嗎?」
「只是個小鎮,沒有到都市那麼大。因為某次紛爭而家園全毀、人事全非。」
「已是無人居住的荒廢土地」——他自己都那麼說了,到底還想守護什麼?不過涼月並沒有問。那大概是他人所無法理解的、許許多多的情感與回憶吧?
「易碎品的家園」——早已被破壞殆盡、消失了的家園。儘管如此,還是有很多想要守護的東西吧。
一無所知的年輕新兵若是紛紛枉死在那裡,肯定連幸好沒有破壞的東西都會跟著壞掉、無可挽回。
「我說完了。」看了一眼「乖乖坐下」的軍用機體保鏢。「錄下我們之間的對話也毫無意義。俄羅斯政府不會承認,奧地利政府也不會當一回事。」
「我才不管國家怎麼想咧。你照你的想法行動就行了。」
站起身——叼著煙/走向汽車,繞一圈、按著副駕駛座的車門。
「反正上頭要我聽你指揮,我就貫徹始終吧。」
「回夥伴身邊去。」尤里——絲毫不受感動。「守護妳的城市。」
「所以才要快快做個了結啊。況且,『這是我的城市』,豈容俄羅斯跟美國的無賴在此做愚蠢的買賣。不好好徹底擊潰,那些雜碎還直谷曇追裡是很好做生意的都市,改天又會丟下破銅爛鐵,把森林燒個精光。」
「對方不是普通人。是手中握有核彈的恐怖分子。妳不怕城市因而毀滅嗎?」
「一開始我是滿怕的。」坦承——銳利如刀刃的目光射向對方。「可是,結局又有什麼不同?開槍會打死人,用刀也會捅死人,用磚瓦敲打一樣會死人。核彈也不過是比較『誇張』的殺人手法。而且還不是那些走投無路拿槍亂掃射的笨蛋,是『頭腦就好得不象話的人』做出來的呢?這世上若有幾萬顆那種東西,才更教人膽顫心驚吧?」
尤里——下顎微微上下動了動。「而且還會成為資本主義下的熱銷商品。」
解除車鎖——尤里坐上車/涼月打開車門,回頭看著軍用機體。
「你還能動的話就跟上來。讓你開一次槍試試,就會明白那種事有多沒意義。」
『解讀為申請支持。』含糊不清——起身。『跟隨小涼。』
車子駛離——帶著吱嘎作響搖搖晃晃的機體,載著易碎品們離開了森林。
伍
百萬城邦第十七行政區(Dobling)——業已地獄化,儼然成為「貨真價實、不折不扣戰場」的淨水場周邊。
一面受到「貨真價實」、莫可奈何的無力感侵襲,一面又處在「不折不扣」難以言喻的狀況下,陽炎設法從三樓逃生梯跳到地上。
抱著來復槍躲進土牆遮蔽處,/心想:塞浦路斯、車臣或是盧安達等紛爭地帶的城市大概都是這樣吧。無處可逃,也不知道牆壁何時會被擊破——才這麼想的當兒,剛才待過的大樓三樓就被火箭彈爆破,混凝土碎片從頭上如雨點般狂落。
話說回來,這裡可是百萬城邦,好歹也是個先進國家。「饒了我吧,我受夠了。」
哭喪著臉躲在被車輛衝撞而崩塌的土牆隙縫架好來復槍,照著米海爾的吩咐,努力掌握敵人的正確位置時——
籠罩著烈火、濃煙、催淚彈瓦斯的當中,以猛烈速度飛出的彩光——紫.青.黃。
——又來了。另一個部隊的「空飛型特甲兒童」。
連確認其模樣的餘裕都沒有,彩光便瞬間消失了——說是強心劑,不如說更因他們意識到自己正陷於莫可奈何的狀態,一股難以言喻的怒火竄升。
怒火壓下了無力感,就在原本的冷靜自持逐漸恢復之際,掃射音突然傳來。
聽得不是很清楚——地面某處發生了激烈的槍擊戰。
在「地下」——剛才那群會飛的人在地上地下來回穿梭,驅逐敵人。
可惡,振作點呀妳。陽炎莫名燃起對抗意識——察覺到自己甚至還沒請求機甲化。
忽然傳來無線通訊:『紅犬(Rot),待命地點遭到破壞,沒事吧?』
『還活著。』搖搖頭,甩落混凝土的粉塵。『敵人在哪裡?』
『真想不到小姐妳會說這種話。』
心驚——我讓他失望了嗎/慌忙找藉口辯解。『因為——』
『剛剛還在眼前的建築物,現在就看不見了嗎?好厲害的迷路小孩。』
米海爾想使自己冷靜下來的意圖,她感受到了。
實際上,他的聲音與言語也讓她回過神,猛然想起那件事。
沒錯——我方直到剛才還包圍著「敵人」=「自己該射擊的對手」。
『沒必要連妳都陪著敵人自欺欺人。從妳後方探出頭的敵人,我會給予適當的招待。用妳的眼睛與來復槍,送「那裡」的敵人進入死亡線(KillZone)。』
淨水場——好戰的修羅們高掛起國旗。
『瞭解(ja)。』獵犬的應答——接收到可靠的獵人指令後,旋即躍起。
執行傳送/瞬間機甲化——隨著與右臂一體化的來復槍在火焰中狂奔=跳躍。
沿著遭受破壞的大樓牆壁來到三樓——以完全恢復正常的清醒腦袋確認採測信息。
淨水場的建築物——從射擊孔伸出來的來福槍,不管戲狀多麼激烈都沒有亂槍掃射,聚精會神瞄準後再射擊。一群強韌的勇者——雖然跟他們沒有任何仇恨,然而要在這座城市握著來福一槍,就必須要有面對「我本人」的體悟。
帶著來到胸中的刀刃般虛無感(nihil),解除扳機與擊錘之間的連結——轟隆一聲射出的子彈,貫穿火焰與濃煙、穿過射擊孔細小的縫隙,轟爆手持來復槍的男人的頭。緊接著又一個,再一個,方才的無力感與混亂有如謊言一般,藉由縝密又精確的清查,陸續擊中以淨水場代替炮塔的那班人。
跳躍——疾奔在槍擊聲比起先前少了很多的街道上,跨過被射成蜂窩的裝甲巡邏警車,逼近淨水場。看到欲進入該區的BVT部隊在大門口受到熾烈的抵抗,從遠距離開了兩、三槍予以支援。忽然發現——從地上全力直奔逼近目標物是小隊長愛好的突擊作風,不是自己的。
自己的作風——欲速則不達=探測這一帶/找尋深入地下的入口/混凝土蓋的昔日地下運河出入口——大門洞開。
剛才空飛的彩光好像也是從這樣的地下入口飛進飛出迎擊敵人——心想不能射錯自己人,衝入黑暗中。
混凝土台階——震耳欲聾的槍聲/事前探測=分析是敵是友/在何方、有多少人、槍戰多激烈,一一掌握住——進到通道狂奔/參照複雜交錯的地下道數據,拐了好幾個彎,來到相當大的通道,單腳跨進下水道里,展開猶如西部的快槍射擊。
又長又大的來復槍發射出的子彈正面擊倒約莫兩百公尺外、正朝這邊過來的數名敵人。經過沉屍於下水道的他們身邊,衝進另一條通道,以機甲化的膝蓋在混凝土地上滑行,迅速轉換成單膝跪姿。
很有可能又會碰上那個盤腿的狙擊手——壓抑住內心的恐懼,朝向被鋼製格柵門堵住的通道前方那一片漆黑射擊.射擊.射擊.射擊。
所有子彈均沒擦到格柵,準確無誤地穿越、將躲在暗處手上拿著武器與炸藥按鈕的四顆腦袋一一擊碎,在零點幾秒內停止對方一切動作。
難道他們想爆破這裡,封住通道——?一腳踢破被鎖鏈五花大綁的格柵侵入——看到設置在天花板的大量炸藥,疑問頓時變成確信。
不是英勇地迎擊,而是設法堵住我方的通路,這一點米海爾確實說對了,她發現敵方部隊規模意外小的證據。
頓時安心不少——她大可乘勝追擊,但是在無人支持的情況下要發揮百分之百的威力實在太勉強了,也讓她非常不安。
衷心渴望英勇的突擊手與可靠的游擊手就在這裡,但仍設法獨力撐住、繼續前進。
朝最近的下層樓梯走去=經過探測,確認下方有鋼鐵巨塊倒下——難道是BVT的軍用機體掉到了幾十公尺的地下?又好像是敵人的武器。
支離破碎的裝甲=驚人的掃射痕跡——恐怕是那幾道空飛彩光的傑作。
他們解決了那樣的龐然大物啊——這樣我就輕鬆了/也變得較沒挑戰性。
帶著感謝與競爭意識各半,陽炎抵達淨水場區域的下方。從防止重要的觀光資源=多瑙河被市民排放的家庭廢水所汙染,長年所使用的古老淨水裝置死角開始快速探測。
目前所在位置是在半地下,同一樓層沒有敵人也沒有自己人,頭上是四十公分厚的混凝土天花板,其天花板=地面的上層,確認就是淨水場建築物的大門口。
根據地上依然健在的MPB通訊車的採測情報,想入侵的BVT部隊早就樹倒猴猻散,敵人正忙著準備再次迎擊。
好,射擊吧——採取跪姿,將來復槍槍口舉到頭上。暗暗祈求不要有沒采測到的硬化建材,子彈也千萬別彈回來——射擊出去。
超傳導式怪物來復槍以最大速度射出的子彈,與其說擊碎混凝土,不如說像錐子般穿過去。儘管彈道有稍微偏離,還是從正下方貫穿了地上的敵人身體。
緊接著,從實質上不到三公尺的狙擊距離連續發射必殺槍彈。
萬萬想不到對手是機械化少女,固守大門口的六名勇者接二連三倒在豐牢築起的障礙物另一頭。
陽炎邊確認探測情報邊在樓層內移動——爬上台階來到一樓。
寬敞的房間。早已不用了的計測器埋進牆裡,上頭標示著好幾年前的水質。忽然感應到有人在移動——來到通道。迅速將長又大的來復槍上膛待發,藉由複數採測情報單憑數值便掌握對手的位置——送出準確的一擊。
子彈貫穿牆壁——射穿標靶的頭、取走性命。
靜默——屋內沒有動靜/屋外傳來零散的槍聲——戰鬥的尾聲。
執行還送=恢復成平常的手腳與來復槍,進入像是資材存放室的空蕩房間。
高高的天花板/燈火通明/房間正中央擺著餐桌=建築物的平面圖。通訊器材山。
牆上有洞——最後擊中的男人握著手槍、頭部流血倒臥著。
房間一角是棄置的鉛板山——另外還有被撕裂了的巨大金屬塊。
發現牆上裝設的某種機器正發出「喀——喀——嗶——嗶——」的聲音。
哇——輻射探測器(Geigercounter)。
不假思索倒退數步,但計測器的刻度顯示尚有很大的餘裕,慌張的心情平靜下來。
他們一定是在這裡拆開覆著鉛板的原子爐進行作業了。真討厭,很危險耶。
正想拔腿逃離之際,突然聽到多人的腳步聲。
一架起來復槍——便聽到有人講話的聲音。「喔喔,今天上演的自相殘殺戲碼已經夠多了,狙擊手(Scharfschutze)。」
後面帶著一大票隊員現身的米海爾——瞥了一眼輻射探測器/不以為意地把玩著通訊器材,看著桌上的平面圖。隊員們迅捷地確認那些證物/拍攝/將檔案傳送至通訊車分析——還真是訓練有素。
米海爾對著茫然又佩服的陽炎,說:「剛才副長傳來關於<沙漠勁旅>的情報。好像是對各地的集團或獨裁國家做戰術上的指導,賺不義之財的人。主要市場在美國,據說連效率奇佳的虐殺法都照敦不誤。假如那班人全都擁有美國護照,我也不訝異。」
太遲了——情報一點都派不上用場。「……這裡的敵人接受了他們的指導嗎?」
「照實際情況看來,應該還接受了指揮。」看著那堆鉛板山——丟下通訊器材。「這裡已撤退完畢。原子爐的換裝也已完成,表示即將——」
噪音忽然響起——發自丟出的通訊器材。『公告……天使吹響了角笛。<666>移送往螺旋梯……天使吹響了角笛<666>移送往螺旋梯……』
全場靜默——無言地安裝錄音裝置/接上分析器/測定周波數/迅速展開追蹤。
噪音忽然打住——通訊器材完全沉默。
「剛才那是……?」陽炎——壓低音量。
「恐怕是敵方變更通訊直播頻道前最後一次的全隊公告。」米海爾——當天首度露出笑容。「因為妳比他們快了一步,陽炎。倒在那邊的男人還在猶豫要不要毀掉器材就中彈了——怎麼樣?」
隊員=很有氣魄的神情。「推算出來了。再幾分鐘,<刕>就能分析出線路。」
米海爾拍了拍陽炎的背——「哇!再多誇獎我一下!」=懇切的願望。
「很好,差一點就抓到敵人的尾巴了。把車子開過來,從敵人的通訊鎮定位置。」
當全體人員隨著吹散疲勞的熱氣離開房間後,很快又響起急切的「吧答吧答」聲。
米海爾把手放在無線電呼叫器上——隊員從擋住窗戶的板縫向外面看出去。「是軍方的直升機。」
「該來的還是來了。」米海爾——環視全體人員。「就在剛才,軍方要求移交全部搜查權,大批維安人員圍捕來復槍射手的奮戰成果也會被奪走,但我們仍有工作要做。防止軍方發佈全市戒嚴令、並親手攔下載走原子爐進行愚蠢接力的最後一棒。」
陸
百萬城邦第二十二區(Donaustadt)——擁有聯合國都市(uno.CITY),號稱市內佔地面積第二大的地區。
橫渡多瑙河/多瑙島/新鄉瑙河,橫貫二十二號高速公路(Autobahn),新開發的商業區——夕霧從十一樓高的大樓屋頂平台,一直看著「那個」。
撞上夕霧的轎車約在四十分鐘前進入一棟很大的辦公大樓。
推斷那群男人肯定還有其它同夥,大膽不對轎車出手,只是一味奔跑、跳躍,持續追逐,最後追到了這棟大樓。
車子停在地下停車場警衛用車位,夕霧躲在陰影處看著男人們將屍體裝進大袋子。大樓的警衛人員將那個像是戰爭片常出現的屍袋拿走了。
不久後,她看到了男人們搭乘的電梯停在七樓,於是跑到大門口確認公司名。『三冠保全(DreiKronen)/警衛保全』——也負責該大樓的保全業務。
換句話說,監視器等室內保全設施,全在他們的掌控之下。
夕霧移動到對街的大樓,努力從外面掌握該樓層的狀況。從外面看只是一間相當普通的公司,裡頭有一群穿著防彈背心的武裝人員,但保全人員有那樣的裝備也是合法。
室內,暗殺「微波爐男」三人組的倖存者——剛與像是上司的男人結束對話,正在跟同事談話。
如果陽炎在,就能掌握他們的對話;從內容到他們的目的、背景都能瞭如指掌。諸如此類的想法在夕霧腦中浮現,把電視節目錄像還沒結束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不知不覺間,溼透的衣服已被晴空與吹進大樓狹縫的風弄乾了,持續監視的過程中,無線通訊傳來——副長。
『白犬(Weiss)?快回答,白犬(Weiss)。妳到底是怎麼了,白犬(Weiss)。』
顫了一下,仰望天空——歪著頭回應:『在,怎麼了嗎?副長先生?』
『笨蛋。』睡眠不足,心情相當不好的聲音。『那是我要問妳的問題。公關部課長剛才清醒了,但他的報告我完全聽不懂。有找到被槍殺的男性屍體——』
『「微波爐男」先生被人槍殺了。因為<666>惹來了殺身之禍。』
『妳說什麼?』非常吃驚的反應。『妳怎麼會知道<666>?』
『是「微波爐男」先生告訴我的,他也有寫在「設計圖」上喲?』
『「設計圖」……?尋獲的拖車以及方才截聽到的敵人通訊都出現了同樣的數字,妳是指這些新發現嗎?』
夕霧——完全沒進入MPB的服務器/對副長所說的話也不予理會。『「微波爐男」先生說過,<666>放進微波爐後會發生大爆炸。在兩百公尺或三百公尺的高處,會有驚人火嘯襲來~』
『為什麼沒立刻報告?笨蛋。』副長——低吼:『<666>目前推測是暗指原子爐的代號,但完全不知道最終會運送到哪裡。要讓核子彈頭的爆炸發揮最大效果就必須發射到「兩百至三百公尺的高度」。妳是不是拿到了那個發射裝置的「設計圖」?』
『是這樣嗎?』不可思議的語氣。『夕霧還以為「微波爐男」先生已經跟MPB的人說過了,因為他是千千石先生邀來上通告的呀?』
『……<黃色清單(gelbeListe)>嗎?』呻吟——像是忍著頭痛。『我會要他們馬上再次確認那個男人與那傢伙帶來的情報。對了,妳現在到底在哪裡幹什麼?』
『是——☆』精神抖擻地舉手——自「微波爐男」在眼前被射殺後首度展露笑容。『夕霧待會要去三冠保全(DreiKronen),阻止射殺「微波爐男」先生的歹徒同夥發動微波爐大爆炸~☆』
『三冠保全(DreiKronen)?慢著,白犬(Weiss),別操之過急。再說清楚一點——』
『夕霧隊員去去就回——☆』
『白犬(Weiss)……慢著,白——犬!!』
但在那個當下,副長的存在已從夕霧腦中完全消滅——以興高采烈的舞步退到後方,將重要的「設計圖」仔細摺好小心收進口袋。
助跑/疾走——跳躍=宛如地對空飛彈發射出去。
「傳送開封。」
雖然進行的是平常任務,但是在攝影棚停車場聽到的槍聲已被判定為危機層級,透過通訊芯片在主服務器上留下記錄。再加上被車子撞飛的衝擊,均可視為判定發生了緊急事態的有力證據。
因此——一秒多時間,機甲化完畢。
在夕霧抵達前兩秒,窗戶已被閃耀的鋼絲切得細碎,她笑盈盈的朝窗口攻入。
磅啷!交疊手足的夕霧飛彈,小惡魔風女僕裝裙子翻飛,露出印有大大「MPB」字樣的小褲褲,準確命中目的地——沿著裂痕碎裂的強化玻璃與窗框飛起,落在樓層的地板上,深深凹了個洞。
室內的三名男人太過震驚而彈開地面幾十公分,只有那個倖存者呆呆地將手上杯裡的咖啡慷慨地倒在地板上。
「MPB的夕霧隊員遇到了很多事,脾氣可能不太好喔~☆」
精神抖擻地舉手——發出開朗的夕霧式警告,隨後質問:
「夕霧益智問題,出題了!<666>在哪裡?知道的人請舉手~☆」
然而,從半空回到地上的男人們個個都是面容精悍的武裝男,自然不會舉手回答破窗而入的少女問的危險問題,反倒以他們長年的一貫作風,陸續拔出腰間的手槍上膛。
「劈啪」空氣凍結的聲音。
就在那個杯中咖啡最後全進貢給地板的倖存者眼前,三人舉著槍像是靜止畫面般完全停止。下一瞬間,頭部與四肢與槍枝或左或右斜斜滑落,隨著鋼絲的銀光,讓人暈厥的紅色鮮血噴濺到地板上。
尖銳的叫聲——倖存者再度存活了下來,奔出房間不停尖叫。
「是特甲兒童!那個特甲兒童來了——!」
同樓層的人跟著緊張起來。正要上工的武裝集團在電梯間向後轉奔回,聽到剛才的爆裂聲跑到房間門前查探究竟的男人們不約而同回頭找武器,連身穿套裝的女職員們也放下公務,紛紛從開放的武器管理室拿出印有『三冠保全』的手槍/霰彈槍/來復槍/鎮暴用瓦斯槍/電擊槍/防暴網槍。
不到一分鐘,他們各自以書桌、置物櫃、隔間板為盾展現訓練有素的迎擊,最先趕來的武裝集團朝最裡面的房間肆無忌憚地開火。
宛如飢腸轆轆的矇眼野獸,觸碰到什麼就拿起來狼吞虎嚥。牆上開了個大洞、書桌被轟飛、牆上的壁畫與生活用品被打得稀巴爛,連地板跟天花板建材都支離破碎;白銀人影在這當中毫不遲滯,肆無忌憚地飛來飛去。
彷彿質疑何謂重力般在地板/牆壁/天花板之間彈跳,雙手指尖自由自在地舞動銀色弧線的夕霧將最初的集團一個接一個,或是三、四個一起——連同頭盔、防彈背心、手上的槍枝,統統五馬分屍命喪黃泉。
在那樣的夕霧旋風下,對付手持武器衝來的人不可能男女有別。
手槍與手腕的斷片在空中飄舞,網槍射出的鐵絲網也被切斷成了蜘蛛網,作為護盾的書桌與上膛的霰彈槍連同背後的置物櫃一起被截成兩段。
高雅的亮灰地板染成鮮紅、在高質感的襯托上加了不少分的白色與金屬材質牆壁化為彈痕與濺血的抽象畫,發出悠閒聲響的咖啡壺裡,某人被切落的耳朵正噗咕噗咕滾著。
夕霧飛彈觸地後五秒出現三名死者——兩分鐘出現下一批死者八名——四分鐘再追加十七名死者,殺人絞肉機的亂舞才終於進入收尾階段。
全部鋼絲自手指頭切離回覆成液狀,在閃閃發光的銀絲中,夕霧朝裡邊唯一完好如初的董事辦公室信步走去。
腳上中兩槍/背上機甲吃了一彈,但她只覺得訂製的服裝沾上了濺血很可惜。在傷勢無大凝的狀態下,站在門前仔細聆聽。
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門板另一邊響起了電話鈴聲。
夾雜在電話鈴聲裡的,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以及「喀」地扳下擊錘的聲響。
接著是撕裂空氣的「劈啪」聲——隨著夕霧平舉的右手再度垂下,眼前的門/牆壁/鋁框均被大卸八塊/崩落毀壞。
隔起的房間與之外的空間合而為一時,厚重書桌的對面/沙發陰影處/牆邊,出現跟門板同樣被切成好幾塊的三名死者屍體。
夕霧看了那個倖存者一眼,一路倖存到最後的他,結果還是沒能逃過一劫。仔細一想,可以盤問的對象一個也不剩,但她並沒有重新思索對策,大步朝書桌走去。
鈴鈴鈴.鈴鈴鈴——
響個不停的電話——輕巧地拿起話筒貼在耳上。
「太怠慢了!」
冷不防傳來像是喉嚨有痰卡住、衰弱但充滿異樣迫力的聲音,夕霧嚇了一跳瞪大眼睛。
「那群人渣又來鬧了。再這樣下去<666>要怎麼運進來?快召集你們<純粹土兵(Linesoldat)>本隊驅散人渣。現在、馬上!<白盾(Weissschild)>的榮光好不容易要接近了,老夫絕不允許在這種時刻被那些人渣團團包圍。聽到了沒?說話呀!你這沒用的廢物!」
夕霧將話筒放在耳邊閉上眼睛,以另一隻手的手指抵著額頭,像是電視猜謎節目的參賽者,忍耐著一秒一秒逼近的緊張、在記憶與推測之間反覆集中意識,終於,讓她抽絲剝繭想出了一個名字。
那天跟涼月談話的輪椅老人——不過才幾天前剛聽過的名字。
「溫茨爾.艾門萊希先生!」
「喀鏘!」電話另一頭傳來猛力摔下話筒掛斷電話的挑釁聲響,聽在夕霧耳裡彷彿是猜謎節目主持人激動的吶喊聲——
「噹噹——當!」
「正確答案——!」
「請給答對者掌聲鼓勵——!」
豪華獎品居然是號稱高度六百六十七公尺的老人撲殺塔。
維也納塔。
>>>>>>第伍話
請勿拆封Donotremovecovers
壹
百萬城邦第二十八行政區(Reinprecht)——某間位於森林裡,綠意盎然的教堂。
太古老而早被世人遺忘了的小小旅途教堂(Basilika)前庭,停了四輛車。
早就截聽到的交易時刻+地點——在俄羅斯政府不插手的默契下/讓都市治安組織繞著原子爐四處奔走/幾乎毫無障礙,橫行無阻的武裝集團。
<收穫>——個個是毫無破綻、有著粗獷長相與體魄的男人。
進了森林後一路幾乎都匍匐前近的尤里土涼月——軍用機體=疑似吹雪機由於異常醒目,被留在後方數百公尺的窪地待命。
尤里以電子望遠鏡迅速看清敵方人力配置——通往教堂的道路出入口上約有十名伏兵/教堂周邊的森林有三名狙擊手/教堂外有四名/裡面有十名左右。
竊聽——拆下軍用機體其中一組收音裝置帶著走=收聽教堂內交談的俄語。
CIA還沒到/真慢/太慢了/到底有沒有誠意交易啊?/會不會是圈套?/這座城市的治安組織會不會殺出來搞破壞?/再拖下去連我們都會受到核彈威脅——諸如此類的對話。
美國人不知為何放了他們鴿子——不管原因為何,這都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
「再這樣下去,那些傢伙就要走人了。」涼月嘀咕——試著催促小心謹慎的指揮官。
「他們一撤退,立刻發動攻擊。」尤里手握來復槍——腋下夾著愛用的霰彈槍。「攻堅後,命令那架乖順的機體從後方森林射擊。讓敵人誤認有一支部隊存在,以誘出伏兵。」
服從戰爭之犬——長年帶兵、領導經驗豐富的男人指揮。「瞭解(ja)。」
用PDA傳簡訊下指示——傳給與主服務器聯機中的吹雪本人/再轉給軍用機體=疑似吹雪機,不到一秒就收到回覆。「會乖乖聽小涼的話。」
用語好幼稚——不太想讓尤里看到,收起PDA。「準備就緒。」
「來了。」以下巴比了比——從道路對面來了二個人,進入教堂。
馬上出來一大批人,以俄語指揮——幾人聳聳肩,上車。
「上!」迅速將來復槍上膛的尤里——單獨飛奔出去的涼月。
依照戰略先擊潰狙擊手——尤里接連解決兩人/邊跑邊執行傳送的涼月揮舞著漆黑的拳頭,接近另一名狙擊手=右鉤拳。
飛濺到草叢的血雨——踢擊樹幹躍起。
男人們聽到槍聲趕緊以車子為盾——著地的涼月朝車體後座使出全力以赴的左鉤拳。
連同裡頭的司機整個打飛在空中翻舞的車子——落在另一輛上頭=起火燃燒。
這股衝擊造成兩輛車裡頭總計兩人死亡——躲在車體另一邊的四人被推倒。
從森林沖出的尤里邊連續發射霰彈槍邊狂奔——好幾人倒下,其它人趕緊回到教堂內。
涼月發動突擊=血洗三人——從森林展開熾烈的掃射=軍用機體=疑似吹雪機。
守在教堂入口處的伏兵跑進森林,朝軍用機體開炮。
尤里/涼月——從教堂後門衝進去前一刻,掀起驚人的槍擊風暴。
迅速一左一右分散逃開——貼在教會牆上一動也不動的尤里/衝進森林的涼月。
從教堂後方疑似廄舍的廢屋悄然竄出敵屬軍用機體——「螃蟹(Krabbe)」。
居然來這招!去你媽的卑鄙小人——心有不甘的大爆粗口/事前完全沒露餡也沒留下蛛絲馬跡/恐怕是在幾天前就已預先埋伏。
闖入的攻勢受挫——忍不住申請支持:「吹雪——!!」
軍用機體=疑似吹雪機從森林裡飛奔而出,橫走著朝同型機體掃射。
敵屬機體靈敏地挺進——槓上蟹臂或歪斜或殘缺的疑似吹雪機=一邊扭打一邊以空著的蟹臂發動機關槍掃射。
尤里抓住瞬間空檔,沿著教會牆壁繞行趴下身子——涼月在森林中狂奔=閃避敵方伏兵與機體的交叉火網。
這下糟糕了,真的很糟糕——形勢逆轉得令人討厭。
在森林中迂迴快跑,好不容易繞到教堂後方,一出現在另一側,教堂窗戶內猛然射出大量子彈——涼月吃了兩、三發子彈,踉艙的同時也感謝機甲的強韌=化怒氣為力量縱身一躍。
將碩果僅存的車其中一台猛然毆飛——車體撞上窗邊。
本想活用這一瞬間的空檔跳上教堂的屋頂,但敵屬機體的掃射讓她打消念頭。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怒氣直往腦門衝,朝森林後退/除了跑給對方追別無他法。
尤里手持霰彈槍貼著牆蓄勢待發,似乎想抓一個不會出去找死的好時機衝出。這時——
冷不防傳來噪音——隨著現場轉播復活而收到的無線通訊回覆。
『涼月~!』開心的聲音——約瑟夫奇怪的語序。『這裡妳在看到真驚喜!』
涼月嚇了一跳躲進樹蔭——牆邊的尤里也停下了動作。
接著用無線通訊展開連珠炮般的俄語對話——尤里/好像是約瑟夫/結果是赫爾岑/你們來幹嘛/別做這麼蠢的事/我們馬上去支持/再這樣下去很危險/不行!遵從祖國的命令——諸如此類的。
『我們只想遵從您的意願。』約瑟夫=德語——只有那句是以正確的語序/正確的發音道出。『我們只想在您的手下持槍殺敵。』
鬍子男赫爾岑——突然從涼月身旁衝出的熊男拋了個危險的媚眼。
將不知從哪人手的火箭筒上膛、發射——彈頭穿過樹群、畫了道圓弧飛去。
炸裂——敵屬機體中彈搖搖欲墜/疑似吹雪機將它推倒。
涼月後方——藍眸阿斯特洛夫/L字傷疤斐傑=展開剃刀般利落的狙擊。
窗邊的敵人一一被擊倒/紛紛從窗戶撤退/在地面爬行。
涼月衝出/尤里衝出——又有三名男人從森林沖出。
虔誠教徒梵尼亞——仰望古老的教堂,一面劃十字一面持來復槍連射。
詩人華希禮——瞇著眼睛對著森林裡早被世人遺忘的教堂投擲手榴彈。
敗家沙俄札——口中喃喃念著「耶穌基督最初救的是課稅之人,不是被迫繳稅的可憐人」,一邊猛烈發射火焰。
手榴彈的一擊——磚瓦砌成的玄關崩落/轟飛了好幾個敵人/裝飾教堂屋頂的十字架受到衝擊發出巨響落下。
剩下一輛車/隱身在陰影處的武裝犯們/聖堂牆壁/沿著牆壁攀爬的植物——起火燃燒。
對面的森林——矮壯的尼可萊設置對人地雷=敵方伏兵連發出哀號的時間都沒有就被炸得支離破碎、奄奄一息——板著臉孔。
教堂後門——最年少的彼德設置的攻堅用炸藥轟開了鐵門——邪邪一笑。
英勇衝入聖堂內的兩人——機械眼瓦西里/長人伊凡。
來復槍精準的三發點放——利落明快/連同祭壇與幾名敵人統統擊倒。
祭壇因為子彈的熱度而燃燒起來——旁邊放有鋁合金箱。
瓦西里掩護/伊凡快速抓住箱子往後退——報告:『已掌控疑似交易物品的箱子,中校。』
『繼續掌控。』像是很勉強地接受部下戰果的尤里——朝敵屬機體開火。『將敵方「螃蟹(Krabbe)」誘到後方打倒。十秒內設置完畢。』
敵屬機體伸出蟹臂掃射——尤里及時閃避,隱身在牆後。
涼月衝進森林,想送給伏兵左右開弓大禮時——矮壯的尼可萊已經先她一步機敏跑開,奔向教堂後方。
與已著手準備的彼德一同設置——尤里/瓦西里/伊凡掩護射擊。
梵尼亞/華希禮/沙俄札分別攻擊敵屬機體。
敵屬機體轉換方向——撞飛疑似吹雪機,朝尤里挺進。
逃往後方——敵屬機體追上去——來到那傢伙衝出的廄舍與教堂間的狹縫。
炸裂——建築物倒塌=牆壁/窗框/大量磚瓦在敵屬機體的上頭自左右崩落。
尤里跳上敵屬機體,右手抓住機艙門——灼熱=熔化門鎖。
磚瓦堆裡伸出數支蟹臂——涼月抓住其中一支/毆打折斷。
尼可萊用鋼索將數支蟹臂套住——像變魔術般靈巧地纏繞。
機艙門鎖被熔斷打開——駕駛座爆發出慘叫。
瓦西里/伊凡射擊機艙內部——哀號靜止/機體沉默。
差不多在同時,軍用機體=疑似吹雪機/約瑟夫/赫爾岑相親相愛地合力掃射、清除餘黨完畢。
約瑟夫/赫爾岑舉起大拇指,比出「幹得好」的手勢——疑似吹雪機亦舉起蟹臂回應。
玄關與後門都冒出火舌並崩落——焚燒的教會業已化為單純的柴火。
涼月丟開蟹臂,望著尤里努了努下巴——你也誇獎一下部下呀?
輕輕的嘆息——尤里來到教堂前方/十一名戰爭之犬逐漸靠攏。
俄語——「你們的行動絕對不會受到褒獎。」「因為你們無視政府和我兩邊的命令。」「但是,我一定要謝謝你們。」「我以擁有這樣的部隊為榮。」諸如此類的。
涼月與疑似吹雪機,隔著一段距離觀察著他們。
緊緊繫住十二名男人,類似羈絆的情感毫不浮誇地流露。
或許,那正是他們的心靈能承受超乎預期之血腥與暴力的秘訣——夥伴的存在。
尤里的話突然被打斷。
「吧答吧答」吵雜的螺旋槳聲——軍隊的運輸直升機出現在頭上,發出吵死人的聲響。
『即刻卸除武裝!重複一次!即刻卸除武裝!』
自道路的彼方陸續登場——車頂裝有重機關槍的大型裝甲車一輛/附設機槍座的吉普車一輛/後座載有十幾名士兵的卡車兩輛=陣仗大得誇張。
吉普車停下——副駕駛座上貌似指揮官的男人怒喝:「把槍丟掉!」
卡車並排停車——二十多名兵士魚貫下車。
從直升機垂下繩子——將近十名的空降部隊隊員。
尤里——放下槍口、右手高舉身分證,走近吉普車。
「我是俄羅斯政府派來的特務搜查官。我們不是敵人,請向大使館確認。」
吉普車副駕駛座上的男人高傲地頷首。
「感謝你們殲滅<收穫>。偵察衛星的影像文件『就在那個箱子裡嗎』?」
尤里/十一名男人/涼月——全體愣住盯著吉普車上的男人。
下一秒,全體迅速對應——發揮過人的機敏開始移動。
尤里丟掉身分證,一面迅速將霰彈槍上膛,一面朝旁邊跑開。
槍聲響起——儼然是槍林彈雨。任何機敏無比的人也絕對逃不掉的、震耳欲聾的火力齊聲射來。
士兵們的來復槍發射出子彈,貫穿尤里的肉身,鮮血宛如殘影般飛濺。
貳
百萬城邦第二十二行政區(Donaustadt)——MPB特搜部隊在高速公路交流道附近埋伏待命。
齊聚在數百公尺外,就定位的後攻部隊——巡邏警車/裝甲車/救護車。
破解敵人通訊碼後不到三十分鐘——短時間內四度截聽成功。
最後一次通訊並查明瞭明顯是以德語發音的組織名稱<白盾(Weissschild)>。
聽來就像是白人至上主義者會喜歡的組織名——陽炎的個人觀感。
根據截聽到的內容大致鎖定了敵人位置,埋伏在預測行進路線上。
自整起事件發生以來首度大快人心的行動——不是從後方追擊,而是在前方迎擊。
車內——駕駛座上的米海爾/左手持來復槍/右手夾著通訊麥克風.多具手機。
「目前敵人全是用德語交談,有可能是赤鹿這號人物隸屬的組織。<白盾(Weissschild)>這個組織是首次聽說,是最近才組成的嗎?還是長年派遣下游組織執行任務,本身並未露面?現正透過主伺服器分析德國、奧地利、瑞士、匈牙利以及其它德語圈的武裝集團犯案事例。向各國反恐組織要求情報支援。」
暫且離開通訊——觸敵之前的短暫時間,默禱儘可能收集到多一點情報。
「但願待會要迎擊的集團,不會又是巧妙運用通訊偽裝的幌子。」
米海爾意志堅決的眼神——望著擋風玻璃外的晴空/高樓群/河岸的樹叢。
好和平/疲勞與瞌睡蟲襲來/幾乎忘了敵人即將到來——副駕駛座上的陽炎雜感。
為保持緊張感開口詢問:「沒帶著原子爐的欺敵部隊會選擇一上路就會被捕的高速公路嗎?我認為他們會選擇更能讓我方忙得人仰馬翻的路線。」
「一般是那樣沒錯,但是他們成功地在淨水場害我們栽了個大跟斗,畢竟我們的確被原子爐給騙了。凡事還是存疑比較好,說不定敵人還有更厲害的絕招,身為指揮官也必須懷疑我方是否尚未認清他們的真面目。」
你還真擅長做最壞的打算啊——陽炎深表佩服。「辛苦您了。」
大無畏的笑容。「話雖如此,還是不能漏掉這條路線。如果對方真的採取欺敵行動,就更證明一件事:敵人寧可犧牲剩餘不多的部隊,也要確保運輸管道暢通。敵人選擇保住核武的同時,就出現了一個對我們有利的條件——因為那個核子彈頭重得要命。」
「所以需要大型搬運車?」
「這有超大型的發射裝置。核子彈頭要破壞一座都市,就必須『發射到最能發揮威力的兩百至三百公尺高空』。根據主服務器的試算,在這麼短的期間內不管將核武縮到多小,光是引爆裝置跟彈頭還是將近一噸重。所以敵人必定有『發射管道』,也就是不在那裡爆炸就毫無意義的目的地。」
「那我就安心了。」
「嗯。讓部下過分安心就不值得誇獎了。為了讓妳保持緊張感並全神貫注,再告訴妳一個珍貴的情報吧。」
我不想聽——剋制真心話/以滿不在乎的表情吹爆泡泡。「什麼情報?」
「敵人運送的早已不是原子爐(Atomreaktor)了,而是稱為核子彈頭的『成品』。」
整個人差點彈跳起來——儘管是預料中的事,衝擊性還是相當大。
「根據呢?」
「在淨水場地下一角發現了大規模的加工設施,連被列管為違禁品的三維測量儀與離心脫泡機都有。在我們繃緊神經作戰的期間,敵人正好整以暇為最後的工程收尾。拜此所賜,<刕>的試算結果也一口氣跳升了好幾位數。」
我.不.想.聽——但又不想讓他失望,只得硬著頭皮詢問:
「跳升了多少?」
「核子彈頭完成機率高達95%,正常爆炸率躍升為50%。」
即使身體早經過機械化,還是有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為什麼你還能那樣沉著——念頭已超越尊敬,轉成了傻眼。
「瞌睡蟲全跑了?還是有值得慶幸的一面啦,50%的機率就表示『還能阻止』。」
壞壞一笑——沒有放棄這個選項的笑容/不知為何想起了「自家的小隊長」。
「只要找到敵人的發射位置,就能制勝嗎?」緊緊攀附最大的希望。
「那個倒是有相關情報進來。得知<666>存在的民間人士好像在將相關引爆設計的情報提供給MPB之後便慘遭滅口,副長目前正在做進一步的確認。」
重要證人也不保護好,笨蛋——真讓人想哭。
「對敵方或我方來說,這都是最後一擊了。最後趕上的是哪一方還不曉得,但我還有一項敵人絕對沒有的利器。」
「啊?」話題越發引人不安了,不禁想逗逗他:「是中隊長的樂觀嗎?」
「是妳,陽炎。我有妳這位最強戰鬥兵種暨優秀獵犬。」
在絕妙的時機,絕佳的幸福來到。
差點情不自禁露出「得意的笑」/勉強忍住。
「……閣下鼓舞部下的手腕真的很高明。」
「喔?這麼說,妳樂意為我效命囉?」
少年般的微笑——拜託你,別再玩我了。
通訊忽地傳來:『軍隊接近。命令清單上全體市屬組織,即刻解除武裝。』
米海爾迅速將通訊麥克風放近嘴邊:「隸屬部隊和規模是?」
『第二駐紮部隊05分隊。大型運輸車輛以及軍用機體「半人馬肯塔羅斯」一架、戰鬥用吉普車兩輛、載送兵員用卡車四輛。』
「陣仗真大。就說目前正在搬運傷員,設法塘塞過去。武裝解除指令待會再發送。」
『瞭解(ja)。軍方正往這裡前來,已隱瞞我們在此埋伏敵人一事。』
「絕對不能走漏半點風聲,不然會被視為拒絕解除武裝的抗命分子遭到逮捕。一樣要被逮捕的話,不如將該做的事都做一做,關進拘留所也比較安心。」
其中一具手機響了——切換成免持聽筒模式。『截聽到敵方集團的通訊,目標已進入預測路線。主服務器正在追蹤全體行駛車輛。』
又一具手機響起——同樣切換成免持聽筒。『服務器正在分析的犯人傳來了微妙的檔案。』
「怎麼個微妙法?」
『方才下令解除武裝的通訊碼,與敵人的通訊碼相當近似。』
米海爾向最初響起的那具手機下指示:「敵人可能寄生在軍方的通訊網絡上。再次分析篩選近似值,進行追蹤。」
『瞭解。再次分析需要二十秒。』
『四分鐘後,敵方車輛就會接近。』
『下令解除武裝的分隊也循著同一路線接近中。』
米海爾腿上的電子手札發出提示音——情報片斷接二連三湧入/一一實時回覆。
不管什麼時候看到都覺得好神——陽炎在心中為漂亮拋接著通訊小沙包的雜耍師米海爾鼓掌叫好。
『再次分析結果出爐,敵人的通訊碼與下令解除武裝的軍方通訊碼一致。』
左眼看電子手札的數據——右眼看馬路。「完全一致嗎?」
『系統沒有受到寄生汙染的跡象,根據剛剛的分析,已可以鎮定敵人確切的位置。』
『敵方車輛正在接近。』
沒來由的緊張感——米海爾摺疊起記事本收進懷裡。
『分隊來了,還沒發現我們。』
「可以使用『敵人』的通訊碼,『由我方』插入通訊嗎?」
『可以。要申請主服務器輔助進行電子偽裝嗎?』
「不用。現在就呼叫對方:『報告<666>的運送狀況。』」
切身感受到待命中的隊員均繃緊了神經——陽炎抱著來復槍的手也加強了力道。
『敵車再一分鐘就會接近。』
『看見分隊了。並未發出警告。似乎尚未發現我們。』
『對方回覆:「接下來要上高速公路、下施陶芬出口去到巨塔。」)(注:施陶芬是指古蹟BurgHohenstaufen,是施陶芬家族的祖居。』
緊張——冷汗直流。
想要嚼泡泡糖——牙齒與牙齒彼此咬合著不動。
握著通訊麥克風與手機,一動也不動的米海爾——眼睛發出好戰的精光。
『對方回答了:「比預定時間遲了一些,但還在容許範圍內。你們是哪個集團的?」』
「別回答。用相同的通訊碼變更通話對象。馬上對『第二駐紮部隊。五分隊乙如此傳呼:
『MPB封鎖了高速公路的入口匝道,火速變更為應急路線。巳
『瞭解。』
沉默——一觸即發的氣氛。
噪音——講話聲:『對方回覆了!「瞭解。你那邊是什麼集團?」』
『截聽到「敵人」通訊!與「軍方」的通訊碼完全一致!』
『敵車繞開了!』
『分隊也繞開了!與推斷的「敵車動向」完全一致!』
握著通訊麥克風的米海爾,操控手排檔——以猛烈之勢踩下油門。
「第一班、第二班,立刻封鎖『敵人前進路線』!」車子疾駛而出——輪胎髮出尖銳摩擦聲。「第三班,堵住退路!借用附近的民間車輛,無論如何都要逮到對方!」
緊緊抓住來復槍與安全帶的陽炎——瞪大了雙眼/太過驚訝而說不出話,只是一直凝視著米海爾。
米海爾——用膝蓋操控方向盤/切換線路,朝通訊麥克風咆哮:
「呼叫總部!這裡是特搜隊,緊急通知!『第七敵方集團滲透我方軍隊』!重複一次!『第七敵方集團滲透入我方軍隊』!現場火速要求增援!」
『這裡是總部。已儘量調派人力增援。』副長的聲音。『與其它組織連手戰鬥。沒有時間再次確認情報是否屬實,直接行動。』
手機:『敵人——軍隊又繞開了!阻止不了!』
手機:『敵方集團開始反擊!武裝層級差太多了!』
大樓對街的馬路傳出槍聲——激烈的衝撞聲。
軍用機體啟動的低鳴——大樓與大樓之間=發出激烈炮火的閃光。
話聲透過擴音器傳來=軍方。『即刻解除武裝。即刻解除武裝。』
米海爾大喊:「透過主服務器切入軍方總部的緊急線路!把線路接到這輛車上!立刻行動!責任由我負起!」
『瞭解。』
噪音——閃避慌忙逃竄的一般車輛,在街道上橫衝直撞——話聲傳來。
『什麼人?竟然對我們發動電子攻擊——』
「這裡是MPB特搜部隊!」不分青紅皂白——陸續投下言語炸彈。「仔細聽清楚!第七敵方集團<白盾(Weissschild)>滲透『軍方內部』!立即清查第二駐紮部隊05分隊及其支持部隊,執行中止全部大型兵器的程序!」
『你在胡說什麼——』
「我沒空再重複一次!『05分隊正在運送核子彈頭』!在想阻止核彈運送的同胞全軍覆沒前,快協助我們!」
陸橋——衝上人行道後停車——米海爾旋即飛奔而出/陽炎慌忙跟上。
線被拉到不能再拉的通訊麥克風——雙臂舉著上膛了的來復槍。
令人迷醉的狙擊站姿——扣下扳機。
正面命中自兩百公尺外駛來的軍方吉普車司機。
吉普車急速剎車/大型運輸車輛拐進左邊巷道便失去蹤影/載送兵員用卡車停下,一批全副武裝的兵士飛奔而出——軍用機體跟隨其後猛烈開火。
「可惡,這下搞不好會演變成『與軍方開戰』,等於『武裝政變重現』。『軍方與警察的槍戰戲碼』就要在市中心上演了。」
槍擊瞬間而至——米海爾躲進陸橋扶手下/陽炎躲進車身後。
幾乎將扶手整個削掉的猛烈攻擊——光這一點就看出雙方武力天差地遠。
「陽炎!」激動的吶喊——命令。「妳快去追運輸車!<666>在裡面!」
呆愣。
對手是「軍隊」,「全副武裝」的一支分隊。全部重武裝的同胞集團。
然而沒有藉口推卻——自然米海爾也沒有推卻的餘裕。
「快『幫我攔下』他們!『拜託』!」
那句話直直射進陽炎那與現實的預測、恐懼或理所當然的抵抗心等等無緣且毫不設防的內心深處,「砰!」一聲正中紅心!
「瞭解(ja)。」
翻身疾走——朝向大型運輸車輛駛離的方向/雅緻的大樓群/引發恐慌的一帶。
理性發出哀鳴——對方可是軍隊,豈只是一支分隊?敵方「不可能沒有」增援。
絕對會被夾擊/被圍剿/被偷襲/即使炮火隆隆也只能硬著頭皮承受。
只有我一人絕對打不贏。怎麼辦?該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吵死了——「她」的/「我」的/「陽炎」的果敢決斷的聲音。
這是那個人的請求,那個人拜託我的事。
而我「受到那個人的拜託」——所以,害我「只能想辦法去做了啊」。
傳送開封——僅僅一秒多。
鮮紅四肢躍起,朝向強大且超難搞的敵人疾奔而去。
叄
彷佛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
從自己口中持續爆發出的、有如火焰般的吶喊,消除了所有聲響。
止不住的吶喊——止不住的怒火。
止不住的一切。
像是一切都失衡了。
火。
槍擊。
血花飛舞。
一齊射擊——單方面嘗試虐殺滋味的嗜血者。
直升機的機槍。
吉普車的機槍。
大型裝甲車的機槍。
士兵發射的火箭炮——軍用機體=疑似吹雪機的蟹臂兩三根同時被轟到半空。
十二+一人以過人的機警散開——然而根本就來不及。
有著機械眼的瓦西里——展現優異的反擊能力,邊回射邊跑開,背部仍被射中/腳也被射中/臉部也中彈後跌倒,一動也不動了。
長人伊凡機敏地後退——叼著的雪茄咬到幾近碎裂,朝著在吉普車上以機槍掃射的士兵回敬來復槍連射。士兵肩部中彈倒地/伊凡也遭到機槍正面直擊,胸口像汽球般爆開,橫臥在地、一動也不動了。
相貌英俊的彼德,身體中彈倒下。
臉讓有L字傷疤的斐傑,在吉普車的機槍掃射下兩隻腳腳踝全斷,在地面爬行。
抵抗——梵尼亞丟的震撼彈,炸掉了吉普車的引擎蓋。
這位虔誠的教徒趕到跪著的指揮宮身邊,拋下自己的槍,以肩膀攙扶指揮官奮力逃跑。
獲救的尤里舉起左手的霰彈槍,一擊便將逼近的士兵轟飛。
好漫長好漫長的數秒——在槍林彈雨中護著尤里跑抵燃燒的教會牆壁後,梵尼亞的雙膝頹然落地。
射穿背部到胸腹的多發子彈,使他急迷失去了力氣。
「萬福瑪麗亞、主的慈悲與汝同在——」
最後的祈禱自口中逸出,在尤里的臂彎裡一動也不動了。
抵抗——震撼彈一炸裂,華希禮不畏彈雨撲向吉普車、用手槍射殺了敵方指揮宮、以及肩部中彈的機槍射手。接著奪取機槍朝士兵們掃射,但自己前後左右也都中彈。被射成蜂窩的華希禮,靠在機槍座上一動也不動了。
抵抗——沙俄札手持火焰放射器朝亂槍掃射的士兵團挺進,火洗敵兵;自己也暴露在正面射來的彈雨之下。揹著的油箱被射穿,成了火燒人的沙俄札化為活炸彈朝幾名士兵之間衝去,玉石俱焚。
抵抗——或者是看不下去戰爭之犬接二連三喪命,涼月尖叫著奮勇衝進士兵團。
鋼鐵之拳——濺血=然而這股力量不足以改變現狀。
大型裝甲車重機槍掃射——涼月的左臂斷掉、機甲碎裂。
勉強以殘臂擺出防禦姿勢——大型運輸車輛的擋風玻璃轉眼已逼近。
整個人被撞飛、跌落——勉強避開了被輾斃的命運。
命令身體快動/拚命想要站起身/口中不斷進出尖叫——幾近哭喊。
疑似吹雪機朝大型裝甲車挺進。
輪胎髮出激烈的摩擦聲——蟹臂發動機關槍掃射=極近距離之中。
大型裝甲車重機槍連同射手被射得支離破碎。
站起身的涼月身旁——渾身是血的赫爾岑。
鬍子臉的熊男應該會對自己眨眨眼——腦海中剛閃過這個念頭,約瑟夫已從一旁迅速拉走涼月。
抵抗——相對被留下的赫爾岑發射火箭筒,破壞了疑似吹雪機纏住的大型裝甲車右後輪。
幾乎在同時,直升機的機槍從正上方掃射赫爾岑。
鬍子男被轟成碎片,脖子以上全沒了,身子向前撲倒,一動也不動了。
涼月嘶啞的吶喊——一面被約瑟夫拉著走,一面再度執行傳送。
得到新的左臂後又遭遇直升機機槍掃射——猛地被約瑟夫撞飛/宛如巨大電鋸刀刃劃過般的一排機槍彈穿過身旁。
涼月尖叫——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喊出聲/死命閃躲直升機的機槍掃射/冷不防眼前又冒出一團士兵/朝自己正面槍擊/拚死命躍起。
抵抗——失去雙腳的斐傑躺在地上,用來復槍朝頭上射擊。
精準狙擊——直升機機槍座上的士兵被射中摔落/落地的同時又有別的士兵接手機槍座,朝無法移動的斐傑展開報復。
斐傑的軀體因槍彈的衝擊浮上地面,肢離破碎,一動也不動了。
抵抗——後輪冒出白煙的大型車/中彈渾身是血的彼德爬了過去。
在靠駕駛座的車門裝設攻堅用炸藥——自己的右臂也被炸裂。
車門彈飛——彼德=邪邪一笑。
帶著那樣的表情被司機與副駕駛座上的士兵開槍擊倒,一動也不動了。
從直升機上炮射的火箭彈——疑似吹雪機的蟹臂陸續被切斷轟飛、困在火海中、僅存的三支蟹臂劃過空中。
大型裝甲車迴轉碩果僅存的輪胎,撞上去——疑似吹雪機倒臥不起。
抵抗——約瑟夫英勇地朝一團士兵槍擊,一面朝大型裝甲車跑近。
沒了車門的駕駛座——朝司機與副駕駛座的士兵發射來幅槍彈雨。
儘管子彈射穿他的背部——仍毫不在意地坐進駕駛座、猛踩油門。
搖搖晃晃行駛的大型裝甲車——撞向前方的兩輛卡車/一團士兵。
士兵之一發射的火箭炮,直直擊中大型裝甲車的擋風玻璃。
防彈玻璃被打成碎片——大型運輸車猛然撞上其中一輛卡車。
衝擊/一群士兵倒地——倖存者朝向大型運輸車駕駛座掃射。
抵抗——涼月狂奔/衝向那輛逃過大型裝甲車衝撞一劫的卡車。
使出雷擊最大值的右鉤拳。
右後輪爆掉、車體裂成兩半飛上半空。衝擊使得以卡車為盾的士兵們脊椎水平骨折。車體落下、起火燃燒,各種碎片飛散。
大型裝甲車=自沒了車門的駕駛座裡拖出渾身是血的男子。
「約瑟夫!」
回頭只見眼前兩名士兵面目猙獰的舉起來復槍。
槍擊——其中一名倒臥。
灼熱的手朝當場凍結的另一名逼近——以手刀切斷脖子,士兵的頭顱飛上天空。
尤里——鮮血自口中溢出/明明就在身旁,聲音聽起來卻很遙遠:「他已經死了。」
約瑟夫的屍體自涼月肩頭滑落,倒在地面一動也不動了。
沒有生命的臉——什麼表情都沒有。
連震驚的餘裕都沒有,頭上飄下彈雨——直升機掃射。
涼月用肩膀攙扶腹部染得鮮紅的尤里,逃進燃燒的卡車遮蔽處。
抵抗——藍眸阿斯特洛夫從森林朝直升機射擊。
冷靜地瞄準——一發/兩發/三發。
最後一發射飛了後門出入口的門鉤,一束空降用繩索從直升機上掉落。
拔腿奔向繩索的阿斯特洛夫——隨著機關槍水平掃射直挺挺地橫向倒下,一動也不動了。
順著草叢滑過來的繩索——矮壯的尼可萊機敏抓住。以高明的攀巖技術——一面接受灑下的彈雨,一面敏捷地爬上去,朝後艙門丟擲手榴彈。
爆炸——尼可萊被拋上半空,身體重重摔落地面,一動也不動了。
冒出黑煙的直升機——後座滿是士兵屍體/飛行高度越來越低,最後搖搖晃晃地在地表附近懸停。
涼月與尤里直直衝向直升機——直升機的火箭彈失控亂射。
嚴重受創的大型裝甲車被轟得更遠,樹木被炸裂,士兵們首當其衝。
燃燒的教堂完全變成一堆瓦礫,在火海中穿梭的尤里抓住繩索。
機械手牢牢抓緊繩索之下,胸口忽然中彈。
涼月轉身——朝向瞄準尤里發射來復槍的士兵憤怒地左右開弓。
步履蹣跚的尤里趁這段時間抓住靜止的吉普車前保險桿。
重整態勢試圖再起飛的直升機——被尤里一把拉住/機械右手吱嘎作響/歪斜/以左手將繩索一端纏繞在吉普車保險桿上。
直升機傾斜——略微浮起的吉普車/靠在機槍座上的華希禮屍體跌落。
尖叫=涼月狂奔/跳躍。
跳到半空——朝直升機駕駛艙中大驚失色的飛行員揮下怒濤般的鐵拳。
駕駛艙瓦解/飛行員的四肢和腦袋連同座椅整個被打飛。
歪歪斜斜的直升機——像是身受重傷暴動的野獸。
被拋飛的涼月——以蹩腳的姿勢著地/衝擊使得右膝關節彎向詭異的方向。
直升機緊接著墜落在身旁的地面/螺旋槳折毀/尾翼扭曲/機體噴火。
爆炸——將好幾個男人碎屍萬段的殺人機槍,正巧掉落在再度執行腳部傳送的涼月一旁。
燃燒的聲響——除此之外什麼也聽不到。
靠在吉普車上的尤里,邊壓住被自己的血沾溼的胸口邊移動。
在如此激烈的槍林彈雨中卻一發也沒被射中的鋁合金箱倒在那裡。
尤里跪著起身,右手觸碰箱子。
灼熱使箱子起火燃燒,燒掉了裡頭影像文件的記錄裝置。
涼月靠了過去——尤里抬眼看著她說:
「別哭……死者……會成為生者的活路。」
聽他那麼一說,涼月這發現自己的臉皺成了一團。
「оренетморявыпиёшьдодна.」
尤里——不改作風/愛說教的俄羅斯特務官。
涼月——咬牙/告知對方那句話已確實傳達給自己。
「悲傷(оре)……不是海(моря)。因此終有一天,會喝乾——」
初次見到的微笑!尤里以虛弱的眼神,望著藍得澄澈的天空。
「凍死的七幹人……比起什麼核子彈……更令我……」
吐出最後一口氣。
就那樣望著藍天,一動也不動了。
忍不住想出聲呼喊,還是閉上了嘴。看看周圍——尋找有沒有人。
敵我雙方,沒有一個人掙扎著想要起身。
約瑟夫、赫爾岑、瓦西里、伊凡、斐傑、阿斯特洛夫、尼可萊、彼德、梵尼亞、華希禮、沙俄札,大家都是。
以火焰與自身的鮮血洗滌罪孽,跟眾多敵人在刻著「不合理」的墓碑旁嚥下最後一口氣。
自己居然還活著,簡直不可思議。只覺得木然杵在當場的自己好像早就死了,自己的生命一似乎已成了亡靈。怎麼也無法相信自己居然還活著。
『小涼……』忽然響起的電子音——發自一具爬出火海、幾近壞掉的機體.
涼月這才體認到,自己的的確確活了下來。內心受到的衝擊遠比身體中彈還要大。
就我「一個」?只有「我」活下來而已?
像是被全世界所遺棄,近乎精神嚴重受創那樣的不安。
『小涼……』哀悽的電子聲音——機體以蟹臂指了指涼月胸前。
一片空白的腦袋彷佛不是自己的,突如其來地,耳朵意識到了某個聲響。
PDA的鈴聲——在自己懷裡響個不停。
緩緩取出PDA靠在耳邊。想再看看十二名死者,卻不知誰身在何處,突然有種與不安截然不同的情感襲來。
強烈的義務感——一定要將他們送回故鄉。
按下通話鈕。『黑犬(Schwarz)!火速——』
「你們有人在聽吧!」
徑自大吼——止不住的話語。
「拜託!請來接他們。請來接他們回國,大家都死了。他們是為了守護這壞掉的城市而死。真正的『易碎品們』其實在『這裡』。」
淚珠不住滑落。倖存下來的衝擊襲捲全身,讓人直想尖叫。
「拜託你(Пожалуйст)……拜託你(Пожалуйст),好嗎……」
沒有回應——過了一會,副長的聲音響起:『別說了,涼月。俄羅斯那邊早就沒人竊聽這個頻道了。他們的事我會代為轉達。你們是跟<收穫>火拚嗎?』
『一開始是……後來是跟軍隊……』
顫抖的聲音——用力擦擦臉。
『就在剛剛,第七集團的勢力滲透入軍中一事已經確定。妳火速趕去與陽炎會合,追擊運輸核子彈頭的敵人。夕霧如果追查順利,可能也會過去。』
夥伴的本名——沒有用犬類代號。副長意圖拉回自己的意識。
乖乖聽話——因為夥伴的存在正是自己內心的支柱。
「知道……運輸的目的地是哪裡嗎?」
『從拖車發現的模型與設計圖,確定了核子彈頭的設置地點。多虧夕霧的那句話讓分析大有斬獲。「微波爐」——就是藉由分子振動的最新型內爆型核子彈頭。將那個結構體與所有都市建築比對之後,只有一處完全吻合。』
涼月靜靜地將PDA貼在耳邊望著死者,將十二名戰爭之犬的亡骸烙印在眼中,聽取能抒發心中這股悲憤的最後目標相關情報。
『第二十二行政區(Reinprecht)的<維也納塔>——「那座建築物」便是將核子彈頭運到數百公尺高空的發射裝置,同時也是引爆裝置的「巨大核子彈本身」。』
肆
MPB總部大廈——大隊長室。
手槍——自動型/裝入彈匣/拉動滑套預先上膛——收進腰間槍套。
「雖然屬下不是黑犬(Schwarz)……但局勢已不容我說不想用槍了。」
副長法蘭茲——朝站在房間中央的大隊長敬禮。
「屬下這就直接去和軍方交涉。」
大隊長奧古斯特——槍口般的眼神/沉甸甸的聲音。
「祝武運昌隆。」
手放下。「她們三位就拜託您了。」
向後轉——直接走出辦公室。
大隊長看向嵌入牆壁的屏幕——顯示在所有畫面上的鬥爭之火。
激烈的槍火閃光反映在以銳利目光凝視畫面的男人眼底,成了跳躍的火焰。
百萬城邦第二十一行政區(Floridsdorf)——繞過多瑙湖/埋伏在大型運輸車行進路線前方。
回到短短几十小時前才狙擊過白人至上主義者的那棟大樓一角——陽炎啞口無言。
眼下黑壓壓的人群——聚集在<維也納塔>周邊的數幹名老人。
「嗚哇!」「他們還在!?」「情況都這麼危急了耶!?」
然而民眾接收到信息全都經過處理,不可能會得知核子彈頭的存在。
腦中忽然掠過一個念頭:他們的存在正好可以妨礙敵人前進,但那樣只會造成「為數驚人的屍體山」——常識性的判斷瞬即又否決了那個想法。或者該說,再這樣下去「確實會變成那樣」。
探測周遭——友方零人。三公里後方,米海爾中隊長他們正與軍隊激戰/八百公尺外的陸橋上,有吉普車與裝甲車開道的大型運輸車已然現身。
慌忙單膝跪立,舉起來復槍。
原子爐大隊接力——最後一棒的最後衝刺=離巨塔南面的貨物搬運口尚有四百公尺。
固守在那斜坡入口處的老人集團。
帶頭吉普車上的士兵將後座平台上的固定式機槍轉向那群老人,準備射擊。
事到如今,陽炎心想——
等到最後一刻援軍遲遲沒有出現,註定要孤軍奮鬥/敵人豈止全副武裝,還持有以火力強大著稱的重型武器/恐怕也配備了最新的探測裝置/換言之,在這棟大樓屋頂平台上的好位置頂多只能射擊兩、三發,然後就得邊拚命逃離熾烈的反擊邊設法再次攻擊了。
因此,第一發子彈最該射殺的是大型運輸車駕駛座上的人,「放過」想要掃射老人們的吉普車「才是上策」。「本來就應該這樣吧。」「是這樣沒錯吧?」
雖說那是完全正確的常識性判斷,陽炎依然不顧一切射擊了出去。
可能是因為從昨晚開始一路見到了慘絕人寰的切腹武士、輻射外洩受害者、被迫當人肉炸彈的孩童、起火燃燒的橋樑、以及一群因自相殘殺而倒下的維安人員。
也有可能是岡為前天她才保護過眼前這一大票老人。
抑或根本沒有什麼「為什麼」,她只是斷然排斥自己國家的士兵用機關槍將自己國家的老同胞射成蜂窩的景況。
於是,摒除一切「為什麼」之後——陽炎射出的子彈,一擊便將吉普車載貨平台上抓著機槍座的士兵頭蓋骨轟爆。
要輾斃活人畢竟還是會有些膽怯吧,吉普車放慢了車速,裝甲車與大型運輸車也跟著慢速行駛。吉普車司機拚命鳴放警笛驅離老人們,副駕駛座上的人急忙接手機槍座,裝甲車上的士兵立刻以最新機器探測狙擊手,裝甲車機槍座旋即面向陽炎置身的大樓方向。
緊接著從裝甲車後座衝出許多士兵,紛紛舉起狙擊用來復槍、架起火箭筒,一副將大舉展開報復行動的樣子,但是陽炎完全無視。
朝車速放慢的大型運輸車司機,送上必殺的一擊。
擋風玻璃龜裂——濺血。大型運輸車開上步道便停下——接著是副駕駛座上的人頭被特大號無彈殼子命中而爆裂。
陽炎深知這無異是自殺行為,在體認必會遭到反擊之下繼續狙擊——第三發破壞了大型運輸車的右前輪。
正要射擊後輪攔阻最後一棒的腳步時,彈雨來臨。
屋頂平台上的扶手宛如被挖土機刨挖過,整個不見了,不只如此,頭頂還響起不可思議的「咻砰——!」聲——火箭彈襲來。
哭喪著臉跳躍——背後傳來轟隆聲/盛大的爆炸/火焰/混凝土碎片。
跳往隔壁大樓屋頂——再轉往對面的大樓、爬進死角。
在她移動的這段時間,大型運輸車駕駛座上的屍體被拋出,另一人接手駕駛只有一個輪胎破損也無礙的頑強八輪式軍用運輸車。陽炎藉由探測情報掌握到吉普車機槍座已重新上膛,槍口朝向緩慢逃竄中的老人們。
情況真是糟透了。話說之前的「射手事件」也發生在這個地區,這地方真是見鬼了!半抱著豁出去的心態飛快奔出死角。
「射人者人恆射之」原本就是「再自然不過」,射擊就該承擔返被射擊的風險——既非此類真理也非大徹大悟,正無視所有動物既有的利己性自衛本能進入狙擊模式時,突然探測到奇妙的東西。
「閃著銀光的鋼絲」。
驚人的漫天亂舞。
下一個瞬間,準備朝老人群發射彈雨的士兵連同機槍/吉普車司機/舉起來復槍瞄準的複數士兵,均連同槍枝化為肢解的屍塊崩落。
吉普車猛烈撞上行道樹/裝甲車停下/堵住大型運輸車去路,只得繞路。
『夕霧——!?』
不自覺發出無線通訊——有如疾風,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奔跑的白銀特甲少女輕巧躍起,降落在裝甲車上=仰望天空。
『是陽炎小姐~嗎?』
怎麼會有如此可愛的女生——剋制住想哭的衝動,陽炎的心靈立刻充滿難以言喻的安心感/踏實感/自己的本領可以百分之百發揮的絕贊預感盈滿。
『我是,夕霧。』溫柔說道——宣告團隊默契復活。『我要阻止那輛運輸車,妳可以幫我嗎?』
『好——☆』
在四面八方的炮火集中猛攻前一秒,夕霧從裝甲車上躍下——鋼絲一閃。
夕霧穿過被刦成兩半的士兵們爆出的血雨,朝向大型運輸車狂奔——舉起武器瞄準其背後的士兵們紛紛被陽炎縝密無比的狙擊(follow)射中。
開上巨塔貨物搬運口斜坡的大型運輸車——夕霧降落其上/右臂揚起。
以最大出力放射鋼絲,欲將車輛的駕駛座與貨櫃部分切割開來的瞬間——
夕霧突然愣了一下僵住了。
回頭看向遙遠的彼方,立刻順應驚人電波般的直覺蹲下,右臂瞬間被擊成碎片,衝擊使得她倒在大型運輸車上。
「狙擊」——「敵方狙擊手」。
愕然的陽炎——迅速清查這一帶並確認:『夕霧……妳要不要緊……』
『不要緊——☆』精神抖擻的回答——鬆了一口氣。『那一槍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射來的喔。』
大型運輸車就這麼載著貨櫃上的夕霧駛入貨物搬運口——鐵門降下。裡頭髮出好幾道槍火的閃光。
「怎麼會這樣?」建築物裡有敵人集團——夕霧正受到槍火集中攻擊。
陽炎立刻起身欲從大樓屋頂躍下,恐怖預感適時制止了她。
「磅!」像是被鐵手套狠狠甩了一記耳光的聲響——那是從遠方飛來的子彈穿過離自己頭部約十公分左右的空間,剌進身後水塔的聲響。
實際上的衝擊也跟被甩了個耳光差不多——一時動彈不得。
不會錯的,陽炎心想。就是那個「盤腿」狙擊手在狙擊自己。
可惡。要出現就早點出來,幹嘛挑這個節骨眼——
連破口大罵的餘裕都沒有,第二彈又襲來——磅!水塔像是在敬禮般凹陷下去。
等一下,這是在幹嘛!?根本就不可能命中,為何還連續射擊?
是想火速解決掉我嗎?還是想警告我,讓我止步?
為了在瞬間看穿對手的目的而讓腦袋全速運轉,答案卻若無其事地到來。
頭頂——螺旋槳發出「吧答吧答」的劇烈聲響。
可怖的漆黑機體自空中急速接近——重重武裝的軍方戰鬥直升機。
機上的格林機關炮對準在大樓屋頂平台上匍匐的自己。
太——離語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驚人事態,陽炎腦袋裡一片空白,但在這個場合下恐懼心麻痺倒也不見得是壞事——腦袋一隅如此想著,在動與不動都難逃被射擊命運的狀況下,猛然使出全身氣力迅速移動。
無預備動作的跳躍——背後只能用淒厲來形容的炮火/將屋頂平台射成了蜂窩。
畫了道弧線跳向半空中——來了,要來了——護住身體迎接衝擊的當下,那個襲來。
「磅!」射穿作為護盾那又長又大的來復槍——拜<耳飾(Ohr)>形成的抗磁壓頭盔勉強頂回之賜,子彈擦過脖子、穿過髮梢。
著地——邊打滾邊再度執行右臂的傳送/那發子彈射穿了機甲,強度可見一斑。
單靠<耳飾(Ohr)>防禦不了——臉部或心臟被射中必死無疑。
還有持續不間斷的直升機螺旋槳聲。
探測情報——不只是狙擊手,還有離自己僅僅十公尺的直升機格林機關炮。
可惡。
腹背受敵。
再糟不過——「會被射中」。不趕快解決任何一方,再怎麼逃都會被追上。
來不及思索該先解決哪一方,就先逃進狙擊手可能看不到的死角,用再次傳送的新右臂=來復槍,朝頭上舉起致命武器的直升機,像西部片的大鏢客般展開有勇無謀的對決。
做好被格林機關炮正面直擊的必死覺悟,宛如面對死亡的瘋子瞄準目標之際——
令人瞠目結舌且沒完沒了的驚人掃射音傳來(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沒有一發是朝向自己。
方才的必死覺悟一下子突然煙消霧散。
直升機晃動了一下,傾斜著機身迴旋——急速上升——朝高空撤退。
「什麼東西」以猛烈速度直追上去。
彩光——紫.青.黃。
哈雷路亞。
伍
巨塔貨物搬運口——駛下坡道的大型運輸車。
一進到塔裡就遭到熾烈槍火炮轟的夕霧,碎裂的手臂執行再傳送時,側腹隔著機甲中彈,當場從大型運輸車車頂翻落墜地。
一字排開的士兵們毫不在意跳彈,繼續槍擊——夕霧迅速跳躍。
天花板/踢擊牆壁朝士兵之一施以迴旋踢——頭盔連同頭蓋骨一起粉碎。
著地——不顧會被就近擊中的危險,英勇反擊。
雙手交疊/像個棒球打者扭轉全身——金雞獨立打法。
猛然全力揮擊——雙手手指以高出力放射鋼絲。
騷亂——傳來像是兩手的指甲對著玻璃猛刮的聲音。
搬運用斜坡連接地下的陰暗平緩下坡路段,十條線橫向疾馳,在地板、牆壁、天花板之間彈跳,展開彼此交錯又互相彈開似的亂舞。
當致命的騷亂逼近夕霧身體的前一秒,鋼絲就會自動切除——恢復成液態。
宛如童話電影的最後一幕,整個畫面閃爍著銀色光輝。
排排站的八名士兵戛然停止。
劈啪一聲,天花板一部分出現了裂痕,大塊混凝土掉落地板支離破碎的同時,夕霧早已一溜煙跑過腦袋和四肢有如變魔術般崩落的士兵之間。
來到斜坡的終點——寬敞的資材卸貨處。
只見一角的巨大電梯門敞開,大型運輸車已駛入電梯裡。
電梯門即將關上——打者夕霧快速奔向本壘。
電梯門快關上前眼看就要回到本壘了,卻遇上七名舉著外型駭人槍枝的士兵——火線閃現/霰彈槍出擊。
交疊雙臂的夕霧旋即被轟飛、翻落在地,電梯門關上。
以機械性動作立即起身——鋼絲亂舞。
電梯門出現大量刮傷——連戰車裝甲也切得斷的鋼絲被強力彈開。
夕霧迅速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比成手槍形狀揮下,欲以最大出力將「囂張」的電梯門一分為二時,忽然注意到左手邊的門。
逃生口——停止放射鋼絲。
轉身衝向逃生梯,誠如各國通用的逃生口標誌「快跑」圖樣,以不知疲勞為何物的氣勢猛然拾階而上。
發出低鳴、直線上升的巨大電梯中——七名士兵在駕駛座鮮血淋漓的大型運輸車前整隊,露出想到犧牲的同袍們就泛淚,但為了成就宿願也甘願、感慨萬千的神情。
「05分隊,順利搬運<666>完畢。」
位於七人中央,別有分隊長階級章的男人說道。
「辛苦了。」
與他們面對面的老人點點頭。
瘦弱衰老的身軀靠坐在最新型電動輪椅上,穿著最高級的衣服、目露精光的灰緣眼珠強力睜開——被涼月形容為滿臉皺紋版傑克.尼克遜的人物=溫茨爾.艾門萊希。
身後是西裝漿得畢挺的男女秘書——擺出「稍息」姿勢。
分隊長無限感慨似的,腳跟踢得翻天響,右手呈銳角角度舉向空中。
「Heil、<白盾(Weissschild)>!!」
其它士兵也跟著行起在現代的奧地利不能開這種玩笑、會被視作是犯罪的納粹式敬禮。
分隊長——臉興奮得漲紅/眼泛淚光。「如此一來,奧地利終於成為核彈持有國了!立刻向各國發表持有核武宣言!命令現任總理與內閣總辭!這個國家脫胎換骨蛻變成我們<白盾(Weissschild)>矢志努力的『強大奧地利』的時刻來臨了!」
老人——閃耀的眼神/含糊不清的無意義呢喃。
「新總統與與新內閣會將國內的移民統統消滅!排斥所有外國人!並宣佈與德意志統合!成為純日耳曼民族國家!實現第三市國的復活!Heil、<白盾(Weissschild)>!!Heil、奧地利——!!」
士兵們齊唱——電梯內部很快就化成納粹式敬禮同樂會,艾門萊希緩緩舉起他的右手。不是跟著敬禮,而是伸出那瘦骨嶙峋得有如爪子的食指,突然指向士兵們。
秘書=男女亮出背後握著的霰彈槍——展開Z字掃射。
一秒半之後,除了仍舉著右手的分隊長,六名士兵均無力地倒下。
「什……這、這、這、這是在做什麼……?」
左右被屍體包夾的分隊長——僵直/瞠目/滿頭大汗。
「閉嘴,吵死了。」
老人——相當認真地表示意見。
「是索多瑪與蛾摩拉。這座城市已經沒救了,一切都太晚了。就像是老夫被可恨的癌細胞侵蝕的身體一樣。」
「啊……?不,那個,我們也……」
「在『這座城市消失之後』,第三市國會復活。只要全部政客連同百萬城邦一起滅亡,德意志為防止政治上的空窗期與混亂,會全面性支持奧地利,執行不會有國家反對的、實質性的統合(Anschluss)。」
「唔……太、太、太亂來了……。我、我們只當核武是抗衡的手段……」
「這裡是老夫的塔,<666>是老夫的東西。」
「你、你要、跟著這座城市一起毀滅……?」
「你在胡說什麼?地下室早備妥老夫專用的核彈避難所,也有衛星電視。老夫會用電視觀賞滅亡之城的焦土與之後的未來,迎接壽終正寢的時刻到來。誰也別想打擾老夫。」
分隊長的手迅速放回腰上,拔出槍套裡的手槍。
「你……你這狂人!」
但在他舉槍之前,秘書=男女一左一右開火交差掃射——亂射一通。
分隊長變成蜂窩倒下的當兒——驚人的大笑聲響徹電梯。
「說老夫是狂人?你看不出幾乎所有市民都對這座城市感到絕望嗎!老夫是體認到自己註定得親手執行任何人都期望的正義!明白了沒,老夫揹負著悲壯的使命!」
過度吶喊使得嗓音沙啞,話又開始含在嘴裡語意不清的老人,秘書=男女一左一右遞出保溫瓶的熱水、噴入噴霧吸入劑。
老人——氣喘吁吁呼吸紊亂,不知是想笑或想哭、充滿激情地仰望大型運輸車,顫抖著身子前傾。
「你們明白嗎……那種不得不找出殷切期望的盡頭、近乎絕望的使命。」
忽然他的右腳觸碰到地板,當下左腳也跟著照做。
驚訝的秘書=男女倒抽一口氣——老人一臉茫然,撫摸自己的身子。
「——站起來了!」
大喜過望,爆發出近乎哀號的吶喊.
「站起來了!站起來了!老夫站起來了!主啊!」
在昏暗的鋼鐵電梯車廂裡,朝著天際發出高亢的尖叫,擦得亮晶晶的皮鞋後腳跟軟軟地敲了一下,以儘可能呈現的銳角,搖搖晃晃地將右手舉得高高的。
「Heil!」
那一瞬間,電梯井裡似乎有某種物體「咚嘶!」一聲精神抖擻地著地,隨後是鋼絲以淒厲之勢疾奔。
沉默了一拍。
果敢執行納粹式敬禮的艾門萊希右手從上臂被切斷,落在地板上。
陸
那裡是唯有遴選出來的菁英才能踏入的領域。
與「如果」或是「或許」等曖昧元素完全隔絕的真空世界。
把「一定」或是「大概」等推斷全都遠遠拋開,不折不扣的無我境地。
陽炎感受自身正處於那個靜謐的場所,一面嚼著泡泡糖/吹大/吹爆,朝理應發生的瞬間一步一步接近。
她當然也很擔心進入塔內的夕霧,也有迫不及待想追上去支持等不可抹滅的情感,但不將那樣的心情從自我完全剝除的話,就只能乖乖承認「自己敵不過這個對手」。
飛行的彩光正在頭上以猛烈的速度來回穿梭,與戰鬥直升機作戰。
「會飛」的特甲兒童們——藉由探測到的信息,陽炎明白他們擁有的兵器威力強大到能輕易擊落一架直升機。
然而即便是他們,也會有「敵不過的對手」。
現在那個男人必定也是跟她初次看到時一樣,以盤腿坐姿舉起來復槍。
像是要讓自己認清他惡魔般的狙擊技術有多高超,展開一連串的狙擊。
朝飛行的彩光準確射去的子彈。
「狙擊」正與戰鬥直升機纏鬥,一時分不開身的他們——以高速飛行穿梭來回、就連自己的探測設備都未必追蹤得到的他們。
簡直是神乎其技。不——毋寧說是那人有惡魔的眼/技術/心。
幸虧飛行的彩光「並未」因狙擊而喪命,年齡跟自己差不多的特甲兒童從好幾百公尺的高空墜落的事態亦「尚未」發生。
然而「總會發生的」。
確信——讓她認清了無庸置疑的事實。
認清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因為只有自己敵得過那男人。
於是——陽炎分析對手一定也跟自己一樣,在飛行的彩光到來之後便迅速移到對方看不到的死角,並在另一棟大樓屋頂上另起爐灶。她無視所有當初探測到的檔案數據,專心致力於眼前這一瞬間。
終於,她察覺到比「射手事件」當天那值得驚歎的遠距離更遙遠的地方將有子彈射來,對該位置進行縝密又精確的清查——確信逮到他了。
「在那裡」。
在探測信息聚焦之前便運用經驗與天生的才能,找出了距離遙遠到讓對手看來不過針頭大小的位置。
當下便明白,他這次瞄準的是「自己」。
從彼方飛來的、微弱的光線——狙擊手的死亡眼神——對方的「死亡線(KillZone)」。
頓時領悟到,那才是對手惡魔級技術的真正絕活。
敵人一面與飛行的彩光對峙,一面努力掌握「自己」這邊的位置。
現在他的眼睛,一定正清清楚楚地看見舉著來復槍的自己、顯示出角度要調整多少才能正中額心的數值、與人命之間的正確距離。
被強得沒道理的敵人在沉默中宣判死亡的那一瞬間,她/我/陽炎一點感想也沒有。
腦海裡只有確保了完美的位置/完美的姿勢/完美的視野時,手持完美的來復槍所造就的高尚心境。
被神聖盈滿的完美虛無,腦海裡只掠過一個值得驕傲的念頭。
「沒錯。」「看到沒?」「這座城市有我在。」
這是對於現正瞄準自己、凝視著自己的敵手所發出的內心宣言,同時也是完全下意識、再自然不過的現象——解除了扳機和擊錘的聯結。
發射出去的子彈——彈頭從來復槍槍口飛出去的瞬間,精密探測的情報終於聚焦,顯示的數值宣告了自己的目標毫無偏差。
沉默。
一秒——兩秒——三秒。
高樓風的風聲/頭上的交戰/卻沒有來復槍的槍聲。
什麼也沒有飛來。沒收到任何視覺情報。探測也探測不到數據。
陽炎敏銳的第六感察覺,對手的存在完全消失了。
足以與夕霧放射的鋼絲切不斷厚實的鋼材而進出的火花匹敵的,是像是在激烈刮擦某物的高分貝尖叫聲——發自艾門萊希。
連同天花板的鋼板一齊被切斷的右臂,秘書=男迅速為其止血。
緊接著,天花板的另一邊爆出激烈的聲響,宣告鋼材就要連同天花板被切開的事實時,電梯突然停止了。
與最初開門的那一邊相反的另一面門扉滑開——出現了幽暗的通道。
「亞當!將<666>搬上王座!讓天使吹奏最後的角笛!」
抱起半狂亂狀態的艾門萊希,秘書=男一齊坐上大型運輸車的駕駛座。
「夏娃!妳留下來收拾人渣!」
秘書=女人站在電梯中央——秘書=男人從車窗丟出衝鋒槍。
女人用空著的手接住——大型運輸車發出低吼,朝通道約移動二十公尺。
通道深處的隔牆打開,出現了那個。
電梯旁的另一個縱坑吊著個既沒有牆壁也沒有天花板、純鋼材打造的巨大滑輪——地板上有鮮紅色記號。
<666>。
不偏不倚移動到記號上頭的大型運輸車,後座貨櫃自動開展。
毫無裝飾、沉重的巨大圓筒狀物體出現在載貨平台上。
直徑與高度相同、巨大且漆黑、相當無機質的物體。
表面有鮮紅色記號——<666>。
咚碰!
成功切斷鋼板與鋼材的夕霧重重降落在電梯地板/右手一閃。
秘書=女人的手臂如蛇迅捷移動、兩手握住衝鋒槍展開W字掃射。
鋼絲早已充分穿過其胴體——女秘書上半身前傾落地。
被彈雨逼得倒地的夕霧——一面以手腳防禦一面向後轉/往上一躍、拔腿狂奔。
被剖成兩半的女人拋下雙手的槍枝,以手掌著地——跳躍。
追逐欲逃之天天的夕霧,女人的上半身躍起、緊緊抱住。
夕霧踉嗆了一下——穩住腳步/擋下女人纏繞住脖子的右臂——奮力撥開左臂。
女人——腹部斷面不住滴血/人工器官滑落=幾近全身機械化。
從背後用雙臂緊勒夕霧脖子的女人——人頭從被切斷的脖子上掉落在地。
即便如此,女人的手臂依然毫不放鬆——強韌如昆蟲的生命力/自動自發地勒緊脖子。
夕霧防禦的右臂發出劈啪聲,吱嘎作響。
左手放出鋼絲——掠過女人背部/火花/只差一點點就構著了。
女人的右臂越絞越緊/呼吸困難——夕霧拚命防護頸骨以免折斷。
跪地——以目光追逐/通道的那一頭。
搭載大型運輸車的滑輪逐漸往上移動。
接著,滑輪運行其中的縱坑隔牆關閉,隨後造訪的是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柒
戰鬥直升機噴出火焰墜落——漂亮的擊墜。
不是往老人們聚集的場所,也沒朝普通老百姓,周圍的建築物也毫髮無傷。
而是在維也納塔的建地內——撞向涼月遇到那名老人的露台,爆出火焰。
陽炎一邊探測以掌握情況、一邊踹破巨塔貨物搬運口鐵門,朝斜坡狂奔——同時發出無線通訊:
『妳在哪裡?夕霧!』
顯示同伴正遭受攻擊的記號在腦中忽明忽滅。
『——』
收到不成言語的無線通訊——陽炎立即鎖定位置、疾速直奔。
在極短距離內,對著搬運用的巨大電梯——厚實鋼板打造的電梯門展開槍擊。
鋼鐵與鋼鐵產生衝突,發出扭曲的聲響——電梯門僅凹陷了一點點。
咂嘴——好頑強的一道門。
『夕霧!我馬上去救妳!』
兩腿張開站立、以左手支撐與右臂一體化的來復槍——高出力槍擊。
這次是鋼鐵鑽穿鋼鐵的可怕聲響——門上出現彈痕/還是沒能突破成功。
『——』
夕霧無聲的回應——虛弱/失去夥伴的真正恐懼襲來,陽炎抱著手臂可能會過熱而爆開的決心,欲陸續以最大出力果敢槍擊。就在這時——
『閃開,我來!!』
毫不客氣也不容分說的怒吼聲——斜坡的另一頭跑進一架幾乎快散掉的軍用機體,晃動著折斷的蟹臂,轉動快要爆胎的輪胎直行前進。
機體背後是自家的小隊長——擺出可靠無比的突擊備戰姿勢。
陽炎快速翻身退下,軍用機體猛烈撞上電梯門。
幾乎在同時,施以雷擊最大值的涼月右直拳炸裂——電梯門破了個大洞。
軍用機體真的解體——動作停止=機體死亡/涼月溫柔拍拍它的裝甲說:「謝啦。」
陽炎跳到軍用機體上頭,穿過涼月身旁、侵入電梯井裡。
朝頭上——舉起來復槍、冷靜又縝密地採測。
駭人的景況——發現被只有雙臂與上半身的無頭怪物緊緊纏住的夕霧。
夕霧一動也不動。深信夥伴會來救她,完全停止了動作.
而且還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在鋼板最薄之處定位——將自己的性命全交給夥伴發落。
『好孩子,夕霧。』
發出無線通訊——同時扣下扳機。
循著正確的軌道/角度——穿透鋼板的子彈,擊碎了女人的左肘。
女人上半身自夕霧背上彈開——剩下的右手搞不清楚狀況仍想要抓緊。
白銀閃光——女人僅存的一部分化為肢解的斷片,散落一地。
喀咚一聲倒成大字形的夕霧——大口大口深呼吸。
經過迅速供氧再度復活,等待昏昏沉沉的腦袋冷靜下來才靜靜起立。
走出電梯來到通道,敲了敲關閉起來的隔牆。
判斷可以立即切開,正要揚起手時,隔牆突然往左右打開。
猛然伸出一隻右手——秘書=男。
迅速閃避——右手同時一閃。
火花=鋼絲被半開的隔牆彈開——頭髮被抓住/以驚人之勢被拉進去。
男人的左拳=正對夕霧臉部揮下——她交叉雙臂擋住/鏗啷!重重的衝擊聲。
磅啷!電梯一部分的地板被撞開,涼月登場。
陽炎緊接著跳出來,舉起來復槍上膛——二話不說轟出一擊。
男人喉嚨開了個離譜的大洞。
鋼絲——切斷了男人右手腕/被扯斷的白金髮絲(Platinblonde)在空中飛舞。
「夕霧——!!」
憤怒的突擊——涼月直擊對方胸腹=男人的胴體碎裂。
上半身掉落在盛大的血泊中,只靠左手想要撐起身子。
夕霧左手迅速揮下——男人的頭與心臟一起被切成兩半,終於停下了動作。
「要不要緊?夕霧?」
陽炎輕撫頭髮被扯掉的那一帶。
「不要緊——☆」燦爛一笑——這一天首度露出真正的笑容。
「<666>指的就是『這裡』嗎?」涼月——看著大型運輸車下繪有的符號。
「不不,不是的。本來有很大的<666>,但現在不見了喔?」
指著大型運輸車——開展的貨櫃=空無一物。
「夕霧剛才看到它到上面去了,上面一定有『微波爐』?」
三人抬頭仰望——漆黑的縱坑微微響起某種低鳴聲。
「那好。」握拳的小隊長——當機立斷。「從這裡上去破壞它!」
「上面的障礙物相當多。」陽炎的探測——冷靜分析:「似乎有多道隔牆堵住。」
「嗯哼嗯哼——嗯?」看著兩人交談的模樣,喜不自勝——興高采烈地小踏步。
「那麼,我這就直線衝上去。為以防這條路行不通,妳跟夕霧繞路上去。」「除了直線前進,妳就沒別的選項了嗎?目標物也不見得就位在坑道上喔?」
「咦——☆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了耶?」
面對隊員的不滿——有點失望的小隊長。「那不然妳們說嘛,到底要怎麼做?」
「先調查巨塔的檔案資料——」
忽然噤口——腦中顯示網址/被動連上檔案庫。
「這什麼鬼?」「嗄?」
巨大建築物的詳細檔案——顯示出「數字」「順序」「剩餘時間」。
「是<維也納塔>的結構檔案,不會錯的。」
「是副長傳來的嗎?這些數字又是什麼鬼——」
忽然響起噪音——無線通訊。
『——<猋(Zerberus)>遊擊小隊聽令。』
冷不防傳出的講話聲——三人全都呆住。
『主服務器<刕>感測到塔內的核子武器正在運轉,通往核子彈頭所在空間的通道已全被封閉。現在,要阻止核爆的唯一方法便是讓那個空間功能停止,並將那座本身即為核子武器的巨塔剷除,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宛如自己的心臟一把被揪住,那般沉甸甸的聲音/不得了的命令。
『不得猶豫。立刻遵照顯示的檔案,「以推倒以外的方式使該塔崩塌」。』
奧古斯特大隊長親自下令——不容否決。
捌
『黑犬(Schwarz).紅犬(Rot).白犬(Weiss)——<猋(Zerberus)>、全體出擊!!』
收到此號令的衝擊像是頭部中了一槍——呆掉了的三人,開始脊髓反射性的行動。
「真的假的?他媽的!」
從猾車回到電梯之際,邊參照結構文件邊朝牆壁揮出右直拳。
粉碎——涼月帶頭,三人衝往通道=各自散開。
涼月=一一貫穿眼前的牆壁,直線行進——陽炎=朝通道右方狂奔——夕霧=往左方疾馳,奔向逃生梯快步拾階而上。
『大隊長是認真的嗎?』涼月——半信半疑。『我們真的要讓這座龐然大物垂直崩塌嗎?』
『並非不可能。』陽炎——思索。『911恐怖事件中,也是隻靠一架客機的衝擊與燃料就讓世貿中心大樓「垂直」崩塌,而不是「側向」倒塌。』
『倫敦鐵橋垮下來——☆』夕霧——天真無邪。『<維也納塔>也砰隆隆——☆』
『是說我們要陸續破壞數目這麼多的支柱跟牆壁,而且平均一個不能超過五秒,行嗎?』涼月——一路接近最初的目標,道出疑問:『到時候我們怎麼辦?這個步驟是為了讓我們方便逃生,或者只是方便破壞?』
抵達目標——雅緻的辦公樓層/總之先揮出右直拳再說。
牆壁產生浩大龜裂——朝露出的支柱施以左右開弓連打。
崩壞——轟隆一聲=為逃離劈啪作響的天花板,急忙在樓層內移動。
『無論如何都太慢了。』抵達目標——總之邊舉起來復槍邊道出事實。『反正如果核子彈爆炸,我們也確定會是頭一批犧牲者。只有遵照主服務器傳來的檔案照辦了。』
『核能SONG?』抵達目標——因為和大家一起,總之還是很開心。『大家都愛用核子維護和平~☆廢棄物也是和平用途~☆如果你們國家的空地肯借我們國家丟~棄,我們就跟你們做好朋友?但是,誰也不可以再擁有核子彈——☆』
極短距離連續發放的來復槍子彈——全力放射的鋼絲。
穿透牆壁將聯結的鋼骨轟爆——牆面/支柱/鋼筋均被切斷。
講究細節的室內裝潢、高質感的室內設計、散發高級美感的走廊與牆壁接二連三遭到破壞——施工者看到準哭死的慘況。
『是說,這樣「一層層」攻上去真的有用嗎?不怕它倒栽蔥嗎?』
往樓上進攻——三十樓=嘴上抱怨歸抱怨,卻比誰都快完成平均工作量。
『這太複雜我也不是很懂;不過根據崩塌預測資料,最後會留下類似支點的地方。』樂觀的觀測——朝結構體的「致命傷」槍擊。『真是的,雖然是頭一遭使用來復槍進行大樓拆解作業,但我一點也不適合「這類作業」。拜託妳們多加油了,涼月、夕霧。』
『好——☆』精神抖擻的回答。
『不管了!我決定「破壞到死」,媽的!』自暴自棄。
三十秒過去——合計共破壞六處=三人抵達四十樓。
全體猛烈進行作業——破壞/破壞/破壞。
作業中的閒談:『對了,那群俄羅斯人怎樣了?回國去了嗎?』
小小聲:『……沒,大概之後才要回去吧。』
『夕霧好想吃俄式小餡餅喔——☆』
『那麼,這次任務結束後,一起去俄羅斯餐館如何?』
『……我暫時都不去了。對了,為什麼夕霧也在?是陽炎叫妳來的嗎?』
『槍殺「微波爐男」先生的那群人逃到保全公司,我接起了那邊的電話——☆』
『哦……待會再問妳好了。好像挺錯綜複雜的。』
一分鐘過去——合計共破壞十一處=抵達五十樓。
『我也有很多事想跟妳們分享,妳們見過切腹的武士嗎?』
『沒有耶,倒是見過俄羅斯烤肉。』
『稍後我再一一說給妳們聽。我也想聽俄羅斯美男子(Romeo)的事。』
『好啊……順便連他十一名愉快夥伴的事也說給妳聽。』
一分半鐘——共計破壞十五處=抵達五十五樓。
謨罵消失/叨唸消失/歌聲消失——默默繼續作業。
兩分鐘——合計共十九處=抵達六十樓。
跳進電梯井內移動的陽炎——冷靜計算/打破沉默。
『照這個步調看來,是無法在時限內破壞完畢的,是計算出錯了嗎?』
『還是來不及嗎?媽的!』
兩分半——合計共二十三處=尚未抵達六十五樓。剩餘七十五處尚未破壞/時限剩不到三百五十秒。
朝超大支柱揮出焦躁與憤怒的右直拳——不停地破壞不停地亂打/因為不間斷的作業而氣喘吁吁/強打起精神朝上層移動。『回到剛才的電梯直接找核子彈不是更快?』
『太輕率了,就連主服務器也抓不到正確位置。他們提交給本市的設計圖跟實際上的構造肯定有出入,在電路安裝上也施加了巧妙的電子偽裝。要找出核子彈頭,跟摸到什麼就挖什麼的瞎挖濫墾沒兩樣。』
『所以就叫我們挖大樓嗎?核武實在有夠麻煩的,可惡!』
三分鐘——合計共二十七處=抵達七十樓。
『可惡!我們現在還差了幾處沒破壞?』
『三十六處。慢了大約九分鐘。』
『人手根本不夠!』毫不間斷猛操而破損的雙拳——再傳送。『夕霧呢?感覺妳好安靜。』
『有——☆夕霧太努力、壞掉了,左腳流了好多好多血——☆』
『放射鋼絲產生的衝擊或多或少會傷到肉身。不要太勉強喔,夕霧。』
『可是,那樣的話會來不及耶?』
『妳要是在半途累垮了,那才真的沒救。要適當地休息,就跟準備聯考一樣。』
口吻越來越自暴自棄的涼月——忽然道出了疑問:
『啊……所有目標加起來是九十一處嗎?』
『不是。是九十八處。截至目前破壞了二十九處,剩下六十九——』
停了一拍——三人腦中都意識到那個數目字不對。
剩下六十二處。
『……算起來好像不對?我們什麼時候多破壞了七處?』
『不,不對。我現在才發現,從最上層往下數十幾樓的結構體,正從計算數目中消失。』
『哎呀?那幾樓是跑去哪裡了呢?』
『被破壞了。只能這麼想了。』
『喂喂喂,會是誰啊?進入這棟高塔時,除了我們以外沒聽說有別人進來啊?』
七十二樓樓層——突然想到一件事而止步的陽炎/開啟各種採測=震動.聲響.熱源,勉強才確認出顯示「三個動靜」的信息。
『——是「他們」。』
『啊?』『嗄?』
『不會錯的。是另一個組織的特甲兒童們。高興吧,小隊長。人手「倍增了」。』
『妳是說那些「會飛」的傢伙?』『咻~☆』
『沒錯。他們是從「最上層逐層往下」,根據和我們相同的檔案破壞結構體。』
壞壞一笑的小隊長——過度使用特甲而損傷的右肩肉身流血了=視若無睹。
『有意思!這是比賽,陽炎、夕霧!我們要比那些傢伙破壞得更多!』
再多損傷也不放在眼裡的小隊長英勇下令——陽炎+夕霧=反應各有不同。
『從聲響採測到「他們其中之一」好像正大量使用炸彈,效率相當不錯。』
『夕霧要站在高塔建築的中央,向他們問好——☆』
『可別搞錯對象,連他們也大卸八塊喔,夕霧。』
抱著疲勞與損傷,繼續猛烈的破壞作業。
五分——合計共三十八處=抵達八十樓。
六分——合計共四十二處=抵達八十五樓。
對方從上面逐層往下的成果——合計共三十六處=來到一百一十樓附近。
以些微之差領先/剩餘二十一處/剩下三分多鐘。
高塔建築各處忽然震天聲響/撼動/地板傾斜=該樓層附有滾輪的椅子紛紛跟著移動、撞向牆壁。
『這是崩塌的前兆,就要開始了。雖然早就知道,不過這棟高塔建築「真的要崩壞了」。』
『帥啊!』喜孜孜的聲音——更加賣力揮舞拳頭。『結果也就是說,不管是誰都會這麼做。為了守護某種東西,就是要破壞你的「立足點」。不管是製造槍的傢伙賣槍的傢伙開槍的傢伙,跟開槍射擊開槍者的傢伙統統都一樣。破壞環境跟核子也全都是如此。』
『大家一起砰——隆?』
『在這狀況下聽來似乎別有深意?可以的話我想等到狀況穩定後再聽妳細說從頭。』
七分鐘——合計共四十五處/「他們」=合計共四十二處。
轟隆一聲——地板出現龜裂/牆上出現裂痕/支柱出現裂縫。
自然崩塌/八處結構體因為上下的重量變化而碎裂。
『剩下三處。』『別讓那群人搶先了!』『攻堅————☆』
然後,三人與「他們」幾乎同時抵達九十樓。
涼月——擊碎地板後飛奔到樓層,看見從走廊另一端飛來的紫色彩光。
陽炎——從電梯井內側破門打滾出來時,目擊同樣轟破另一座電梯門的青色彩光飛出。
夕霧——從逃生梯奔出樓層的途中,瞧見了頭上呼嘯而過的黃色彩光,發出歡呼:
「夕霧也想飛——☆」
三人眼前的彩光蹤影都在一瞬間消失了,只差幾秒就能抵達最後的結構體時——
巨大的高塔建築開始崩塌。
建築中的一室,手臂被切斷的老人身子靠在牆上,凝視著血緩緩擴及地板,一面領受死亡逼近自己的孤獨感。
因為失血而視力模糊的眼睛,持續凝望著輝煌的巨大裝置——設置在上頭的巨大漆黑圓筒狀物體。
死神造訪——天使吹響角笛,點燃淨化一切的火焰。
那最初的熱,會使自己消失得無影無蹤。
「索多瑪與蛾摩拉。」
充滿怨恨的喃喃自語——既然要死,也要最後一個死。從各種角度旁觀這城市崩毀的模樣,用黑暗使命為自己的餘生增添色彩,劃下完美的句點。
然而,隨著自己的鮮血汩汩流出,那樣的念頭也逐漸消逝。
剩下的只有對於起火瞬間的渴望。
渴望能活到最後一刻,見到自己置身的這座城市被燦爛的光輝包覆住。
不久時限逼近,老人緩緩舉起右臂,似乎未察覺自己的手臂已經沒了。
「主啊……救贖我(Heil)……」(注:Heil為「救贖」、「拯救」之意,納粹時期盛行的口號「希特勒萬歲<HeilHitlefr>」其貴蘊含了期望希將勒拯救民眾、將國家帶往美好境界之意。)
下一秒,隨著震天的轟隆聲,地板的裂痕疾馳,整個房間歪斜向一邊。
老人像是被看不見的手強壓在壁上,背上很快感覺到重量,隨後也見到眼前的裝置像蹺蹺板的一端被抬了起來。
裝置噴出火花、巨大圓筒狀物體循著重力宛如從台上發射似的飛出去。
老人口中進出不成言語的尖銳叫聲。
下一個瞬間,巨大的圓筒狀物體將可憐老人的身體連同牆壁整個粉碎、隨著崩毀房間的大量瓦礫,朝下方遙遠的地面轟然落下。
「用電鋸進行外科手術」。
看著萬物崩壞的模樣,涼月腦中不知何時聽到的那句話又復甦了。
「這就是結局」。以鋼鐵四肢與火炎作為讓都市延命的武器,所招致的崩壞。
『快找立足點!』講話聲——不知人在哪裡的夥伴。『涼月、夕霧!「快找立足點!」「絕對會有立足點的!」』
一面避開瓦解碎落的地板跑著,一面思考著任務結束後要上哪去。
俄羅斯餐館——?
三人——或者再加上自最上層破壞下來的另外三人。
如果大家沒有被鋼筋混凝土或玻璃建材擊中或壓死。
右手邊的牆壁崩毀/天花板崩落/一切都在崩壞/剎那間,望見了晴空。
死。
能跟夥伴在一起就好。想見見不知在何方的另外兩人最後一面。什麼狗屁立足點,她才不在乎。
死者會成為生者的活路。
眼眶泛淚——死命地跑/跑過傾斜的地板/在崩落中掙扎求生。
死者會成為生者的活路。
一切的一切都在崩毀/落下/瓦礫從上頭不斷掉落/朝瞬間落到半空的混凝土塊一踢——降落在別的土塊上——「立足點」、「立足點」、「立足點在哪裡?」
崩落——視野被遮蔽/不久又大開——光/闇——交互來訪。
粉碎的樓層——上層/下層——全都為之瓦解。
如雪崩般崩落的鐵條與巖塊/儼然成了混凝土預拌機——忽然發現沒有傾斜的窗戶,朝那邊靠攏之際,右手與右腳均被捲入攪成碎屑。
摔倒在分不清是地板還是天花板的某物上面——爬不起來/身體趁勢滑了出去。
這個任務結束後,到底要上哪去來著?
想不出來——聽不見夥伴們的聲音/自己的聲音也無法傳達給夥伴。
無聲無息——就像是尤里他們死了那時,自己有沒有叫喊出來都不曉得。
大家都死了——十二名男人/還有敵人們。
死者會成為生者的活路。說什麼死者會成為生者的活路。
可惡斃了。
啊啊——我「不想死」。
背後驚人的瓦礫濁流滾滾而來——隨後眼前出現了光.
左側——沒有傾斜的窗戶已遠離。
伸手朝向那邊時,人已被拋到半空。
晴空——傳來從未聽過的噪音=風聲。
墜落——墜落——一路向下墜落。
這個任務結束後,到底要上哪去——
眼前忽然出現了彩光。
好像看見某人的手,涼月使盡氣力朝那邊伸出左手。
實在的觸感——彼此交握住。
「我跟夥伴們在一起了。」
無庸置疑地——墜落——墜落——一起墜落。
但下一秒,自己的身體猛然被拉起,隨後感到整個人變成水平狀態。
喂——我的手——等一下——我被拉上天了?
墜落——
「咚沙」——腰部撞到東西。
牆壁——沒有傾斜的窗戶。
手依然抓著——想看對方的臉。
長髮——白皙臉頰/睜得大大的紫眸。
臉頰上有傷痕——冷不防有混凝土塊掉下,撞斷了抓住的手。
不是自己的——而是對方的手。
聲音——不光是耳朵,全身都聽到了——震天價響/撼動/貨真價實的崩壞聲響。
所有東西都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喀答地晃動不已。
只能緊緊抓住——動彈不得。
只能一味叫喊。
我不想死、萬福瑪麗亞、小隊隊訓——喊得清楚的只有這三樣。
是三人一體的猛獸——這句喊最多次。
不知為何,總覺得喊這句比向聖母強麗亞祈禱還來得「有效」。
巨塔的崩壞,就像是一個個體突如其來化成了液體往下沉。
與其說是碎裂,不如說是溶解,這樣的形容說不定更恰當。
藉由強固支撐合為一體的建築,失去了聯結而向下墜落。
集結在周邊的數千名老人遠遠地圍觀——他們是最接近現場的市民,大量粉塵從頭上倒下,卻沒有一人想逃離現場,只是靜靜觀望著。
為封鎖這一帶而集結的治安單位人員/軍事單位人員,也是靜靜觀望著。
透過擁有空拍裝備的部隊傳來的影像,各政府單位人員/治安單位人員/軍事單位人員,亦靜靜觀望著。
市民也透過各地聚集過去的大眾媒體直升機空拍畫面,靜靜觀望著。
以凌空幾百公尺的高度傲視群樓、摩天大樓特區的地標。
<維也納塔>。
——消滅得無影無蹤。
分不清該說是「不久」,還是漫長得驚人的時間過後,靜寂造訪。
或者是——雖說是靜寂,還是聽得到略微吵雜的高樓風。
涼月緩緩起身,看著那個。
南側與西側的牆壁還有地板的一部分,勉強互相支撐住屹立著。
互相支撐的部分也是最高的——恐怕是一百樓左右。
自己的所在位置——西側=肯定在七十樓上下。
立足點——離牆壁只有突出一點點的地板遺蹟/但已經是相當大的避難場所。
未申請修復支離破碎的右手右腳,就這麼一屁股坐下,靠著牆壁姿勢不雅地伸長了腿,看著都市。
看著建築群——森林/運河/河/湖——「我的城市」。
看樣子,號稱威力是TNT火藥一千萬倍的爆炸氣流並未產生。
無恙的那隻手——依然牢牢抓著自己手腕的,某人的手=自肘關節被切斷的紫色特甲。
掛著那隻斷手、從口袋拿出香菸,涼月這才發現自己全身抖個不停。
一切落幕後,抑止不住的恐懼感到來。
用顫抖的手勉強夾住香菸/被高樓風吹得皺起小臉,一面點火。
ZIPPO打火機——「可能速戰速決(Assoonaspossible)」。
嘶噗——吸了一大口煙後,嘴邊勉強擠出壞壞的笑容。
笑著笑著,眼角泛起莫名的淚光。
同伴們——人在何方並不曉得/現在怎樣了也不曉得。
靜待呼喚兩人的勇氣湧出後,緩慢地想要發出無線通訊時——
翩翩飛舞的紫光降落在眼前。
氣質高雅的少女——長髮/白皙臉頰/美麗澄澈的深藍色眼眸(deeppurple)=左眼有傷痕。
背上拍動著巨大鳳蝶的彩翼。
其左手=依然是被擰斷的狀態——右手是一把大得離譜的機關槍。
崩落的瞬間拉了自己一把的,就是同樣住在這座城市、但隸屬於不同組織的特甲兒童。
對方似乎是來確定自己是否安好,露出柔柔一笑後,看著自己的表情卻突然變得僵硬。
怎麼了?對方如針刺的眼神——盯著香菸。
像是在譴責抽菸的眼神——原來這傢伙腦子挺頑固的=涼月的觀感。
但再怎麼說,對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以「別那麼在意嘛。謝謝妳救了我,要不要來一根?」的感覺,揮了揮左手。
此時,她那掛在自己手腕上的斷手鬆了開來。
對方救了自己的象徵——畫了道弧線落下。
涼月跟少女束手無策地以目光追隨斷手——望著它乾脆地消失在地上某處。
在不容辯解的意外發生後,涼月與少女再度對視。
啊——我不是故意的啦——繼續揮揮手。
對方似乎不是很領情——表情既不是生氣也不是想哭,而是「真不敢相信」。
就說我不是故意的嘛——再度揮揮手時,無線通訊忽然響起。
『妳在哪裡,涼月?是在天堂?還是在地獄?』『夕霧在離天空最近的地方——☆』
夥伴們的聲音——看著在空中飛行的少女,涼月不由得露出壞壞一笑。
『我在一個名叫「百萬城邦」,不是天國也不是地獄的地方。』
像是聽見了那句話,少女的臉部表情忽然柔和許多——高雅的微笑。
終於笑了/但高雅過了頭,感覺跟自己實在很格格不入。
不過她似乎不是笑給涼月看的,而是她也聽到了自己的夥伴傳來的通訊。
朝自己瞥了一眼——中規中矩地行了個注目禮,紫色彩光翩翩飛向上空。
青.黃色彩光——與夥伴們會合——連名字都還不曉得的某人就這麼凌空飛去。
涼月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澄澈的晴空——誠心為死者們祈禱。
之後一面吞吐有害物質、一面再度執行手腳的傳送——找到了夥伴們。
在南側牆面發現了鋼絲的閃光——在夕霧下去的前方,陽炎就坐在窗框上。
『受不了。今天發生的事,恐怕會成為我這輩子最愛提的陳年往事喔。』
『那我們就眾在一起聊吧?』
『好啊。有趣的跟無趣的事,統統說給妳們聽。』
一鼓作氣踢擊地板躍起。
奔向易碎品的城市——回到無可替代的朋友身邊。
>>>>>>結
百萬城邦第二十四行政區(ow)——朝向捷克國境、行駛在林道上的迎賓車。
駕駛座=面無表情的三十歲左右男子。
後座坐著綠眸禿頭男人!一一穿著西裝/一旁是穿過即丟的防護服。
車上電視——正播出<維也納塔>崩壞的新聞=「奧地利的911事件」。
「說真的,那麼棒的核子彈沒爆炸,都市經濟象徵卻因為治安組織的獨斷獨行崩壞了,可不是令人大開眼界嗎?」
坐在對面的男子——胸前掛有刻著紅字的方塊/膝上放著損壞的來復槍/被射穿的左臂=機械化義手。
「無聊透頂。」悵然的低吟:「我果然跟這個都市八字不合。核彈告吹了不說,這次連來福槍都掛了。至少在這傢伙跟左臂修好前,我絕不再回到這裡。」
「唉呀呀,普林西普公司會負起全責幫你張羅好所有必需品。下次再一起來打破你的不祥魔咒吧。坦白說,這座城市要是給核彈毀滅了,還真有點浪費了這個古今東西少見的劇場型恐怖活動上演地點哩。希望你改天能再度回來,為我們扮演前所未有的精彩角色。」
男人沒有應答——只是靜靜撫著連同自己左臂被擊碎的來復槍。
不久,迎賓車出了百萬城邦,接著也離開了奧地利的國境。
MPB總部大樓——大隊長室。
凝視著屏幕之一的男人——出現在屏幕畫面裡的男人。
「結果呢?」大隊長奧古斯特——站在室內中央不動如山。
「所幸無人死亡……交涉結果完全按照預定計劃。」副長法蘭茲——在畫面另一頭認真報告/陳述個人觀感。「整個狀況很像是軍方引起的武裝政變事件重現……越來越像昔日的<長刀之夜>(注:1934年希特勒清理門戶造成的流血事件)……那起納粹親衛隊與突擊隊互相殘殺,結果確立了獨裁者主權的事件。」
「我們還沒愚昧到會因為捏造的情報就殺害同胞。」
緩緩點頭的副長——敬禮。
「屬下現在就歸隊,負責所有善後處理。」
大隊長只輕輕抬了拾下巴。通訊結束——所有屏幕一黑。
影像消失的幽暗畫面上,映照出大隊長朝著根深蒂固的某物露出槍口般的眼神。
歸隊——平安從戰鬥中生還的米海爾特意安排=搭乘MPB裝甲車。
這回不是在平常的車頂,而是在車廂後座。
嗯嗯嗯嗯嗯~☆輕快旋律自微笑的少女口中流瀉而出。
坐在她對面的是累垮了的兩名少女,肩並著肩進入夢鄉。
少女百看不厭地凝視著一時忘了有好多話要說而甜蜜入夢的兩人,繼續哼唱為了她們與自己所編的歌曲。
星星墜落的那一天——巨塔崩毀的那一天。
為了在那兩天中都幸運活下來的,無可取代的朋友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