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或許也不能怎樣?」她說
第二卷 第一章「或許也不能怎樣?」她說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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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今年春天起,我──弓月恭嗣原本預定開始一個人住。
理由很簡單,因為學校遠。
雖說我打從一開始就有所覺悟才會考進這間第一志願的高中,但到學園都市的通學時間單程就要兩小時,實在佔掉太多時間了。水之森高級中學是升學率頂尖的學校,如此一來可沒有多餘心思念書,上個學年一整年下來,我深深體會到了這點。
另一個我不太有自覺的理由是──我覺得我大概不想待在那個家裡。
關於這點姑且不論──因此,藉著升上二年級的機會,我決定在學校附近租屋外宿,然而……
這項計畫脆弱地毀於一旦。
入住當天,才發現房仲犯了重複契約的疏失。
都什麼時代了還會有這種疏失?雖然讓人大惑不解,但事情就發生在眼前也沒辦法,而且我還是當事者。
而另一名當事者──
她的名字是佐伯貴理華。
一個高顏值美少女,蜜糖褐發蘊藏漸層般的神奇光彩。
聽說她因為父親工作上的關係,直到前一陣子都住在美國。但這種海外生活即將隨著今年夏天父親外派美國告終而結束,於是她獨自早一步回國。
她──佐伯同學面對這種令人頭痛的狀況,大聲喊出她想到的好主意:
「Flatshare!」
Flatshare。
換成日本熟悉的講法,就是分租。
她如是說──
兩人分租不就得了?
我不想放過好不容易能離開家裡的機會。
佐伯同學則是根本無家可歸。
結果,我們就這樣分租兩房一廳的公寓。
然而,她是個非常讓人傷腦筋的女生,我很快就體認到了這一點。
如今,我與這樣的佐伯同學同住一個屋簷下。
§§§
自從展開分租生活大概過了一個月,黃金週後的第一天早上。
「聽說接下來幾天天氣都不好。」
我一如平常被佐伯同學叫醒,洗了臉後到擺好早餐的餐桌旁坐下,她便提起這個話題。
我轉身望向客廳,從通往陽台的落地窗可以發現直到昨天的好天氣不知道跑哪去了,天空色彩的確顯得陰晴不定。
「洗好的衣物可以晾在室內,可是如果天天下雨,有些東西可能不會幹喔。」
「就是說啊。」
說是這樣說,每天需要換洗的東西頂多就是襯衣類、T恤與各種毛巾,這些都有很多備用,我覺得不會那麼快用光。
「要是有個萬一,我打算穿泳裝圍裙應急……噢~~真想不到這麼快就會輪到泳裝登場了!」
「輪不到。」
我當即強硬否決佐伯同學胡言亂語的提案。
黃金週第二天時,我跟她一起出門,還被迫陪她到泳裝賣場這種男性不該涉足的場所,不堪回首的往事記憶猶新。
「允許觸摸也不要?」
「也不要。」
「聽說新婚夫婦都是這樣耶?」
「我想大概不是……唉,真不知道妳這種超乎常軌的想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不是問句,只不過是自言自語或怨言,但佐伯同學放下正在喝的味噌湯碗並答道:
「最近啊,我們班上女生之間在流行那類的書,大家都常常傳著看。」
「……」
怎麼會有這麼不得了的流行。
「多虧那些書,我增加了好多清單可以點,我想我將來的老公一定不會看膩。」
「……我倒是先傻眼了。」
說什麼清單可以點,又不是在講KTV的歌單。
「弓月同學,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我將來這麼有前途,你想不想趁早預約?」
「……目前不想。」
是說要是用這種理由選配偶,以一個男人來說未免太爛了吧。
講這種話題,早餐都變味了。
我希望佐伯同學的個性能再端莊一點,但也可以說這種天真爛漫的性情,正是她的個人特色。
在早晨的光景中,我不禁這樣想著。
我在房間做好上學的準備,拿著西裝外套跟書包來到客廳,只見佐伯同學正把洗好的衣物晾在室內。晾起的衣物中有些似乎不宜觀看,但這就別提了。
以前我下定決心講過一次,結果得到以下回答:
『咦,為什麼?家裡就只有弓月同學呀。』
我可是忍住難為情的心情,好不容易才提出來的。
看來在她腦中的人物關係圖裡,我與她的位置相當親近。
佐伯同學正在洗衣服,我準備好可以去上課了。我站在原地考慮著該怎麼辦時,佐伯同學先開了口:
「啊,弓月同學,你今天可以先出門嗎?我晾完這些再走。」
我出於種種原因而不想讓別人看到我們在一起,在我單方面的強行要求下,我們是各自上學。大抵來說都是她先我後,但並沒有硬性規定。
「那就這麼辦吧。」
我穿起西裝外套。
「好~~慢走~~」
「我先走了。」
於是之後的事就交給佐伯同學處理,我先出了家門。
我經過公寓前的道路,走到大馬路上,然後沿著馬路走在人行道,再進到學園都市車站與水之森高中相連的道路。
在這個十字路口,我碰上了紅燈。
我在等紅綠燈時,隔著單側二車道的馬路,可以看到對面有一些水之森高中的學生跨越轉成綠燈的斑馬線,從左到右川流不息地走去,但人數不多。畢竟還沒那麼早打鐘,上學的尖峰時段大概再晚一點才會來臨。
一律往學校走去的人潮當中,有個男學生佇足了。大老遠就能看出有著一張五官端正的臉孔,還在想是誰,原來是瀧澤。他看到我,似乎願意等我。我們都舉起手簡單打個招呼。
我等紅綠燈轉綠,才過去與瀧澤會合。
「早安,不愧是副班長,來得真早。」
「這跟副班長無關啦,只是個性如此。」
他半帶苦笑地回答我。
我們並肩往前走。
「你呢?今天沒跟佐伯同學一起上學?」
「瀧澤……」
我忍不住邊嘆氣邊出聲。
之前瀧澤曾經對我跟佐伯同學有過奇妙的誤會,關於這點,我已經鄭重跟他解釋過了,我跟她住得近,只是偶然在開學前就打過照面,並不是那種關係。他應該也接受了這個解釋才對。
「我知道,開玩笑的。」
「這類玩笑話可不怎麼好笑。」
豈料就在下一刻,發生了更不能當笑話講的狀況。
「早安,瀧澤學長、弓月同學。」
一陣澄澈爽朗的聲音傳來。
搭話的人從後面跑來,一出聲叫住我們,就來到了我旁邊。不用說,當然是佐伯同學。
「真是說人人到……早安,佐伯同學。」
瀧澤用學長應有的從容態度回應,我卻有點心慌意亂。
我跟佐伯同學講過很多次在外面不要叫我,她之前也算有在遵守,怎麼現在突然不守約定了?而且還叫得這麼光明正大。
「怎麼了,弓月?好歹也該打聲招呼吧。」
「……早安,佐伯同學。」
我是倒了什麼楣,得重說一遍早安?
「是!早安!」
佐伯同學將臉轉過來,重新回答我。
她的聲調聽起來很開心又有精神,很像是有著一頭秀髮的美少女該有的說話方式。完全想像不到在家裡說蠢話、做蠢事的那副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佐伯同學。」
我一邊感覺到心情變得忐忑不安,一邊叫了她的名字。
「之前我也說過,勸妳不要跟我走得太近,因為我這個人的風評不是很好。」
沒錯,我這號人物在水之森高中的風評差到極點。
這是因為去年,我跟我們學校自豪的冰山美人寶龍美優姬交往,卻不到三個月就甩了她,結束了這段感情──一般是這麼說的。結果出於人際關係上的力量對比,我成了壞人。
我不想讓人看到我跟佐伯同學在一起,也是因為這個緣故。顯而易見地,總有一天這件事會帶給她不愉快的感受。
「我知道,但我相信那不是真的。」
然而,她爽快地斷言。
哪有什麼相不相信,我已經說出部分真相了,她應該知道實情才對。
「瀧澤學長也這麼覺得吧?」
「嗯?」
她跳過我,直接找瀧澤講話。
「瀧澤學長去年就跟弓月同學同班對吧?我覺得弓月同學的為人,不應該有那麼壞的傳聞才是。」
「說得對,我的確也這麼覺得。那時候弓月似乎不願多談,所以我也刻意不過問,不過……實際上究竟是怎麼回事,弓月?」
然後繞了一圈,矛頭又指回我身上。
「……常言道無風不起浪。」
「這可不能算是回答喔。」
「沒關係,我相信弓月同學。」
佐伯同學在我的另一邊,再度露出天真爛漫的笑靨說道。反正瀧澤也看不到,我便給了她一個近乎瞪人的眼神。
「事情會變成怎樣我可不管喔。」
我不知道她究竟出於何種企圖而這樣做,但是待在風評不佳的我身邊,以後受委屈的一定是她。
但佐伯同學也跟我一樣,從瀧澤看不到的角度,用一臉壞心眼的表情吐了個舌頭。
看來這就是回答。
§§§
雖然上學途中遭受佐伯同學的襲擊,不過時間還早,可能因為目擊者不多,似乎沒造成太大影響。
從弓月恭嗣甩掉寶龍美優姬那天算起,過了一段不短的時日,也許當時的事情已逐漸被人淡忘。
話雖如此,總是小心為上。
然而──
「弓月同學,可以打擾一下嗎?」
放學後,在班會結束,我正準備回家時,一個女同學叫住我。嚴守校規的短髮,耳朵上面的位置插著髮夾。那是我們班的班長,雀同學。
雀同學的態度不是很友善,不過真要說的話,這幾個月來,她也從沒給我過好臉色看。畢竟她很仰慕寶龍同學,而我甩了寶龍同學,她會對我恨之入骨也是當然。
「聽說今天早上你跟一年級的那個佐伯同學走在一起,這是真的嗎?」
那個佐伯同學。
以第一名成績通過入學考,在新生入學典禮擔任全體新生代表,喝過洋墨水,漂亮的臉蛋也是有目共睹。個性內斂但不失耀眼光彩,在校內旋即成為風雲人物的佐伯同學……跟我所知道的佐伯同學還差真多。
「是真的。」
「你什麼意思啊?」
我話才剛說完,雀同學馬上搶著這麼說。
「妳這麼問的意思是?」
「該不會是才剛拋棄寶龍同學,接著就想換成佐伯同學吧!」
「當然不可能。」
「那你早上跟她走在一起,是什麼意思!」
她的態度咄咄逼人,只差沒拍桌子。
關於這點我也想知道,真希望她能去問佐伯同學本人。
「不過話說回來,我應該也有權利跟女生交往──」
「沒有!至少沒有誠意談感情的人,沒有那種權利!」
雀同學還是一樣對我相當嚴格。
話是這樣說,但有些部分我聽了也心虛。畢竟我明明對寶龍同學沒有那種好感,卻仍然跟她開始交往。雖說我們在這方面是半斤八兩,但也真的只能說是缺乏誠意。
「應該是瀧澤吧?」
「瀧澤同學?」
我一提到朋友的名字,雀同學表情愣住了。
「早上瀧澤也在,佐伯同學的目的或許是他。」
「嗯──……」
雀同學雙臂抱胸,同時用拳頭抵著下巴陷入沉思,大概是覺得有可能吧。事實上比起我這種貨色,說她看中瀧澤這個眉清目秀的優等生,還比較能夠理解。
「怎麼了?好稀奇的組合啊。」
這時,瀧澤本人來了。他已經準備好要回家,只見他拎著書包。
「我並不是情願要跟弓月同學說話的。」
雀同學不高興地回嘴。
「聽說早上弓月同學跟佐伯同學走在一起,所以我只是警告他一聲。」
「這有什麼問題嗎?」
「大有問題,像他這種缺乏誠意的人要是對佐伯同學出手,那怎麼辦!」
「那可真不容易。」
瀧澤苦笑著回應雀同學氣勢洶洶的態度。
「不過,弓月與佐伯同學好像住得近。應該是因為這樣,才會有點交情吧?」
「是這樣嗎?」
當然,雀同學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
「對吧?」
「哎,是這樣沒錯。」
瀧澤轉過來問我,我姑且承認。
雀同學又擺出剛才那種姿勢,陷入了沉思,一副難以接受的樣子。
「對了,雀同學,今天不是有班長會議嗎?」
「啊,對喔,我立刻準備!」
她急忙一轉身,回自己的座位去了。原來如此,難怪瀧澤東西收拾得這麼快。
他們是班級幹部,雀同學是班長,瀧澤是副班長。相較於個性上不知變通的班長,副班長思考比較柔軟。因此這一個月來,常常可以看到雀同學為了糾正班上同學的行為而吵起來,由瀧澤介入找出折衷方案的光景。
雀同學個性如此,所以會忘記開會是很稀奇的事,大概表示她真的很想警告我一句吧。
我與瀧澤無言地面面相覷,露出了苦笑。
「好,我要回家了,小七同學就拜託你了。」
「不要叫我小七!」
教室另一頭立即傳來雀同學這句叫聲,耳朵真尖。為了回應她平時的一再要求,本名就不說出來了。
「那我走了。」
「嗯。」
就這樣,我與瀧澤簡短道別,就走出教室。
我從鞋櫃拿出皮鞋換上,走出鞋櫃區時,遇見了最不想遇見的一號人物。
「啊,弓月學長~~」
如此呼喚我的是一年級的學妹──跟佐伯同學同班的櫻井同學,但佐伯同學本人也在她旁邊。當然,我不想見到的是這一個。
像這樣重新一瞧,讓我深深覺得櫻井同學帶點自然捲的淺茶色頭髮是很漂亮,但佐伯同學天生帶有濃淡變化的神奇棕發,更具有特別不凡的魅力。
「弓月學長,要不要一起回家?」
櫻井同學站在我的正面,抬頭看著我問道。不知道是不是習慣,她總是喜歡貼近距離講話。現在也是,只要伸手就能摸到她背後了。
我如果現在點頭,少不了佐伯同學也會跟來。但我又想不到有說服力的理由可以拒絕。
「只會一起走到一半就是了。」
「好的,完全沒問題!」
櫻井同學興高采烈地叫道。
無意間我看了佐伯同學一眼,只見她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把臉轉向一邊,就差沒吹起口哨。她該不會是埋伏在這裡等我吧。
踏上歸途後,佐伯同學與櫻井同學自然而然地將我夾在中間。喜不喜歡這種隊形要看個人,現在就姑且不談。比起這個,旁人頻頻偷看的眼光更令我在意,視線讓我很不自在。
出了校門,我們走在寬廣的人行道上。
「弓月學長跟貴理華住得很近,對吧?」
「嗯,是這樣沒錯。」
「像是假日就很常碰到面呢,對吧?」
佐伯同學走在與櫻井同學相對的位置,補充了一句。
「好好喔,貴理華,跟我交換~~」
「是要換什麼啦!」
兩個女生真有活力,不用三個人,兩個人就夠像菜市場了。
「弓月同學,要不要我下次去你家做飯給你吃?」
「……不用麻煩了。」
三餐幾乎百分之百都在依賴佐伯同學的我,沒資格說這種話就是了。
「到時候不要忘了找我喔。」
至於櫻井同學,則是完全忽視談話的前後文。
我們就這樣聊了幾個話題,講著講著,走到了該轉彎的十字路口。
「那麼,阿京再見。」
「哇啊~~貴理華,跟我換嘛~~」
「還在講這種話!」
連分別時都鬧得這麼高興,大概就是女生的特徵了。像我、瀧澤還有矢神都很平淡。只不過這也是因為我們跟一般人比起來,比較缺乏情緒波動吧。
我跟佐伯同學越過綠燈的斑馬線,到了對面回頭一看,櫻井同學正在向我們揮手。我們回應過後,才再度往前走。
少了櫻井同學,就只剩下我們。
沒有學生跟我們走同一個方向,車道也是偶爾才有車子駛過。走了一會兒,我開口道:
「妳究竟在想什麼?」
「天曉得?」
但她裝傻回答。
重點應該在於她沒有說自己沒在想些什麼鬼點子。
「換言之,妳有所企圖就是了?」
「有啊~~」
我繼續追問,這次她毫不否認,笑了起來。
「哎,又不會怎樣。弓月同學跟我走在一起,應該也覺得不賴吧?」
「……」
真不曉得她哪來這種自信。
「我覺得我應該也有選擇權吧。」
「哇啊,這什麼意思啊?有點受傷耶……不過,我是覺得還不錯呀。」
「以我來說,我寧可要再乖巧、淑女一點的女生。」
「淑女……」
佐伯同學從我的話中,只挑出這個字眼重複一遍。
後來有片刻的時間,她沉思默想了一下,然後不慌不忙地跑向前方,繞到我面前。她直勾勾地注視我,雙手在胸前祈禱般的合握。
我們原地站定,面對彼此。
「弓月學長,其實我從很久以前,就對學長──」
「妳這是在做什麼啊?」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嗯,我想說你是不是喜歡這種的。」
佐伯同學一轉身,朝向前方。
「看來還是不行呢~~弓月同學的喜好好難配合喔。」
她再次邁開腳步,我也隨後跟上。
哎,其實也不到不行的地步。
佐伯同學剛才的舉止與氣質的確讓我心跳加快了一下,只是我覺得這樣就不像她了。
2
到了五月中旬,留戀連假(黃金週)的心情早已淡去──今天我一樣在自己房間準備好上學要用的東西,回到客廳,卻沒看到佐伯同學的身影。
「佐伯同學?」
我試著叫她看看,但沒人回應。其實客廳跟餐廳根本沒地方可以躲,一看就知道她不在這裡。不過通往她房間的門後面有人的氣息,大概正在準備上學用的東西吧。
我迅速做出決斷,隔著門叫她:
「佐伯同學,今天我先走了。」
「嗯,我知道了。」
她這樣回答。
所以我決定把之後的事交給佐伯同學,自己先出門。
我接著向後轉離開客廳,經過短短走廊來到玄關。
「等等、等等,我也一起去!」
我把腳塞進學校指定的皮鞋裡時,佐伯同學衝了出來。制服穿得好好的,手上也拎著書包。
水之森高中的制服聽說在幾年前大幅擴充設備時,請了知名設計師重新設計。話雖如此,但畢竟還是制服。然而無論是西裝外套還是紅色格子裙,穿在佐伯同學身上,不知怎地看起來就是時髦。
「準備好了就請說一聲嘛,那我就會讓妳先走了。」
鞋子都穿了又要脫掉,實在很麻煩……應該說這很可能就是佐伯同學的目的,算準了我要出門的時機來這招。既然如此,就請她再等五分鐘吧。
「我們一起走吧,弓月同學。」
「妳在說什麼啊?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就因為前兩天一起上學,害得……呃,好吧,其實也沒怎樣,被雀同學囉嗦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又不會怎樣。你看,我也已經準備好了呀。」
「那妳先走。」
我想再走進家裡,但佐伯同學手扠腰張腿站著,阻擋我的去路。畢竟就只是兩房一廳的小公寓,玄關不怎麼寬敞。
「請借過。」
「想過我這關,先對我做色色的事再走。」
「妳在胡說八道什麼?」
第一次聽到有人這樣放話的。
我嘆了一口氣。
「我明白了,就一起走吧。」
「……選這個我打擊也很大耶。」
佐伯同學半睜著眼瞪我,咕噥一句。那到底想要我怎樣啊……但我這問題實在問不出口,就怕聽到答案。
「好了,我要丟下妳了喔,請快點準備。」
「是~~」
我姑且先走出家門,不久後佐伯同學穿好鞋子走了出來。我們用她的鑰匙鎖門,一前一後下樓梯。
「第一次跟弓月同學一起出門耶。」
「是啊。」
今年度的第一天上學,我在不情願的情況下與佐伯同學一起出了家門,結果沒過多久,我就扔下她自己走了。還有前兩天佐伯同學發動奇襲,在上學途中抓到了我。過去有過這兩次狀況,不過從一開始就一起出門上學,這應該是頭一遭。
平常在這附近,這個時段不會看到水之森的學生,但我仍然提心吊膽,擔心會不會只有今天偏偏碰上其他人。要是看到我們一起走出公寓,別人不知道會怎麼想。
所幸並沒有發生這種狀況,我們並肩開始向前走去。
總覺得心情靜不下來。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今年春天開始天天都在走。而且幾乎每到假日,我都會跟佐伯同學肩並肩走過這裡。兩者都不是什麼反常的行動,但我卻感覺像走在陌生的道路上。
「真不想被別人看見我們走在一起。」
「是嗎?」
佐伯同學似乎絲毫沒有察覺我的複雜心境而偏了偏頭。
「但只要走到學校前面的路,不管願不願意都會被看到喔。」
「哎,這麼說也是。」
繼續前進,到大馬路後左轉,不久就會抵達水之森高中跟學園都市車站之間的十字路口。到了那裡恐怕不管怎樣,我們都會被同一所學校的學生看見。
「事情會變成怎樣我可不管喔。」
「這你上次說過了。放心,到時候……」
講到這裡,她頓了一拍。
「或許也不能怎樣?」
「……」
還以為她會說「總會有辦法的」,看來她已經死心了,真乾脆。
我們很快就來到大馬路,沿著馬路走在寬廣的人行道上。沒過多久,正面就漸漸看到十字路口。從垂直交叉的道路往左走就是學園都市車站,往右走則通往水之森高中。
正好碰上十字路口紅燈,在我們佇足等綠燈時,前面有水之森的學生人潮從左往右流去。其中許多學生看了我與佐伯同學幾眼,隨即經過我們眼前。真不知道他們是做何感想。
就在這時。
「啊。」
佐伯同學叫了一聲。
「矢神學長~~」
然後,她朝著前方的學生人潮揮揮手。
一看,駝著背戴眼鏡的同班同學──矢神的確就在那裡。周圍的學生好奇發生了什麼事,看看佐伯同學,接著接視線移往矢神身上。真令人同情,他意外受到眾人的注目,表情顯得很困擾。
等紅燈變綠了,我們過馬路與矢神會合。
「早安,矢神學長。」
「早、早啊。」
個性懦弱的矢神,一面招架不住活力充沛的學妹的氣勢,一面回答。至於我則不知怎地錯失了時機,沒打到招呼。
新加入了一個人,我們三個一起往前走。
「啊,對了,我一直想跟矢神學長道歉。」
佐伯同學唐突地提出這個話題,當然她是在裝乖。
「社團聯展的時候,我去了文藝社攤位,結果卻沒入社,變得好像只逛不買……」
「啊,不會啦,那無所謂,活動性質本來就是那樣啊。」
矢神在佐伯同學道歉前,搶先這樣說。他說得沒錯,社團聯展說穿了就是配對活動,不需要在意這種小事。即使如此佐伯同學還是想道歉,或許顯示了她的體貼性格。
「而且我們還是有得到新社員。」
「這樣呀,那真是太好了,矢神學長一定也稍微放心了吧。」
「是啊。」
真有意思,矢神由於個性的關係,絕對算不上健談。並不是溝通能力有問題,只是講話時總是比較客氣。這種傾向在面對異性時特別明顯,但他面對佐伯同學,卻能正常交談。這或許也是佐伯同學具有獨特的魅力或能力。
「我聽瀧澤同學說過,弓月同學與佐伯同學住得很近,是真的嗎?」
「是真的。」
我回答。
「哦哦,難怪。」
矢神自顧自地恍然大悟,點點頭。
「什麼難怪?」
「我黃金週的時候看到你們走在一起。在一之宮那邊。」
「……」
我很想跟他問個詳細。他究竟是在哪裡看到我們的?我知道是一之宮,問題是在一之宮的哪裡?如果只是走在一起倒是還好,一起吃午飯的時候也罷,但我那時可是踏進過一旦被人看到,恐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場所。
「啊,所以那時候真的是矢神學長了?」
我怕亂問會自掘墳墓,還在遲疑時,佐伯同學講出了這種話來。
「佐伯同學,妳有看到他?」
「對呀,但只是遠遠看見,覺得可能是學長而已。」
她繼續裝作乖乖牌告訴我。
如果可以,實在很希望她能當場告訴我。
「正好有機會,我就帶她逛逛。」
我重新打起精神,向矢神解釋。我決定不問他看到哪個場面,這樣對雙方都好。
講著講著,不知不覺就到了學校。
「那我先走了。」
由於鞋櫃位置離得遠,我與矢神在鞋櫃區入口與佐伯同學道別,然後走向自己的鞋櫃。
「我還以為弓月同學偷偷在跟佐伯同學交往呢。」
「請不要說這種嚇人的話。」
原來如此,這下疑問得到解答了。
黃金週過到一半的平日,我跟今天一樣上學時路上碰到矢神,他那時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急著逃離我面前。大概是覺得看到了不該看的場面,不小心得知我的秘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吧。
我拿出室內鞋換上。
「我覺得你們很配啊。」
「……就跟你說了,拜託別說這種嚇人的話。」
說歸說,其實我也不知道哪裡嚇人。
§§§
我在午休時目睹了那一幕。
「那個……你這樣我會很困擾!」
這個聲音將我的目光吸引過去。
我吃完便當,想去學生餐廳買個飲料,走在走廊上,正好來到樓梯時,從樓上傳來了剛才那個聲音。抬頭一看,比樓梯平台低幾階的位置有兩個學生。一男一女,以構圖來說,是男學生站在較高的台階上,擋在女學生的面前。
而背對我的女學生,有著一頭天然濃淡漸層的棕發──是佐伯同學。
我停下腳步,憋住呼吸暗中觀察狀況。
「我換班的時候跟死黨分開,好寂寞喔,妳跟我做朋友好不好?」
男學生口氣輕佻地跟佐伯同學說話。
別擔心,積極主動到特地抓住不同年級的佐伯同學搭訕的傢伙,不可能沒有朋友,更何況都已經五月了。
「咦,妳手機該不會是黑色的吧?再女性化一點的顏色比較適合妳吧。」
看來佐伯同學這時把手機拿在手上,男學生應該是看到了。
佐伯同學聽了很不高興。
「不用學長管,我就喜歡這個顏色。」
「哎,也是啦。正好,我們來交換聯絡方式吧?」
「我再考慮看看。」
當然,這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鄭重拒絕。
話一說完的同時,佐伯同學就踏出腳步。大概是要去樓上,她想穿過男學生身邊。但對方身體往旁滑動,擋住了她的去路,接著咧嘴一笑。
從我這邊看不到佐伯同學的表情,然而她困擾的神情彷彿浮現眼前。
傷腦筋──我嘆一口氣。
「佐伯同學,怎麼了嗎?」
我裝作不知情出聲叫住她,兩人同時轉向我這邊。男學生可能因為好事被打擾,明擺著一張臭臉。
「啊,弓月同學。」
佐伯同學一認出我,就直接跑下樓梯,來到我身邊。
「妳剛才在做什麼?」
「沒有,沒什麼,我們走吧……那麼,失陪了。」
最後這句話是對那個男學生說的。我們並肩往前走的時候,我聽見他嘖了一聲。
「對不起,弓月同學,讓你幫我解圍,那個人死纏著我不放……」
佐伯同學鼓起臉頰。
「沒有,我只是看到妳,所以打聲招呼罷了。」
「你就只會說謊。」
「……」
好吧,我也不覺得她會信。
真要追究的話,我跟她說過在學校不要叫我,但剛才卻又主動叫她,根本嚴重矛盾。不過話說回來,最近這個約定好像越來越名存實亡,而且還是加速度崩壞中。在佐伯同學看來,她大概打從一開始就無意遵守吧。
我們並肩走在走廊上。
由於正值午休,很多學生來來往往,或是在教室外面聊天,而幾乎所有學生都會看佐伯同學一眼。二年級教室都在這一樓,可能很多學生只是聽說過話題新生的傳聞,卻沒實際見過本人吧。
而跟她走在一起的我,也不免受到眾人的矚目,感覺不太自在。
「佐伯同學,妳不是要回教室嗎?」
我忍不住這樣問她。
「嗯,是這樣沒錯,但難得碰到了,你帶我去哪裡走走嘛,有沒有什麼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地點?」
「我哪可能會知道那種地點。」
終究是學校的狹窄用地,自然不可能會有那種地方。
「那有沒有隻有男生知道,可以偷看女生裙底風光的地點?」
「噢,有啊。」
「真的有啊!」
明明是她自己問的,聽到有又這麼驚訝,到底什麼意思?
「說是這樣說,但若要說只有男生知道,似乎只是幻想就是了。」
如同男生之間歷屆傳承,據說女生之間也將那個地點當成危險地帶,代代相傳。
「一年級不會去那個地方,所以我想應該不要緊,不過妳還是要多注意。」
「我知道了……那我們馬上過去──」
佐伯同學照理來說應該不知道地點,卻好像打算先出發再說,舉步就要往那個地點走。
我急忙叫住她:
「妳去那裡打算做什麼?」
「沒有啊,只是想說如果弓月同學苦苦哀求我,我走給你看看也沒關係。別擔心,今天正巧穿的是成熟款式,讓弓月同學看到也不會害羞。」
「我才不會拜託那種事。」
看著佐伯同學的言行,會讓我深切體會到害羞的標準真的因人而異。
「那麼~~我可以再加一點服務,假裝發現你在偷看,一邊說『討厭,好色喔』一邊吐舌,然後稍微撩起一點裙子。」
「不用了。」
我重新斬釘截鐵地拒絕。
這服務未免太大方了。
「……可以解散了吧?」
為了我的精神健康著想,我開始覺得這樣做比較好,同時也是為了佐伯同學好。因為跟風評奇差的我走在一起,對她並沒有好處。
「唔~~哪裡都好,帶我去嘛。」
「那就先去中庭好了。」
想當然耳,佐伯同學不可能會接受──她立刻不滿地嘟起嘴來,不得已,我只好如此提議。
「中庭有什麼嗎?」
「不,什麼也沒有,只是想不到其他地點罷了……不然就算了?」
「沒關係,中庭就可以了,走吧。」
佐伯同學的腳步變得雀躍許多。
我們下樓到鞋櫃區,在那裡換了鞋子後繞到中庭。
中庭是夾在兩棟校舍之間的空間,正中央貫穿一條鋪磚小道,左右是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草皮。上頭安放了幾把長椅與桌子等等,天氣好的日子有很多學生在這裡吃便當。但今天不巧是陰天,沒幾個人影。
連接兩棟校舍的走廊上設置了自動販賣機,我們買了奶茶,到空著的長椅坐下。木製長椅的設計感覺很舒適,只可惜沒有椅背。
「弓月同學跟我像這樣在一起,看起來像不像在交往?」
佐伯同學喝了點奶茶,稍稍喘口氣後講出這種話來。
「要看觀者的心情,條件不在於做什麼看起來像在交往。」
「……好無聊的回答。」
她輕聲說著,聽起來真的像覺得無聊。
但她隔了一拍,又說:
「不過,很像是弓月同學的回答。」
這次她稍微笑了一下,同時這樣說。
「……很像我會說的話嗎?」
「嗯。」
講得還真是乾脆啊,就連跟我相處最久的我本人,都沒能掌握我自己是什麼個性,然而她卻……
(不對……)
正確而言,應該說我漸漸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找不到自己的個性了。
我無意識地仰望天空。
雖然不至於隨時可能下雨,但天空被厚厚雲層覆蓋,感覺太陽離得很遠。
「只缺好天氣就完美了。」
午後和煦陽光下的下午茶,一定會是一段奢侈的時光。
「只缺好天氣?」
身旁的佐伯同學向我問道。
「是啊。」
「那麼,我跟你一起也沒關係?」
看來這才是她真正要問的。
的確,我對這情況說了「只缺好天氣」。我只對天氣有所不滿,並沒有提到佐伯同學待在身邊的事。
我試著想像了一下。
有她在的光景,與沒有她在的光景。
與她共度的時光,與獨處的時光。
「……嗯。」
我計算著恰當時機,出聲回答。
「我覺得妳在也沒關係。」
「這樣呀。」
相對之下,佐伯同學的回答很簡短,就只有這麼一句話。
這讓我忽然想到,最近我不再像以前那樣,動不動就想獨處了。
3
從春天起我在這間公寓生活,一天大多開始於佐伯同學叫我起床。
今天也是一樣。
「Good morning!」
我在意識遙遠的地方,聽到那活力充沛的聲音。
是佐伯同學的聲音。
接著嘰的一聲,是床鋪彈簧擠壓的聲音。她一定是將手撐在床上,湊過來看我的臉吧。只要睜開眼睛,必定能從極近距離欣賞高顏值美少女的臉蛋。但此時的我意識與身體,都還沒清醒到能夠這樣做。
「再不快點起來,不但沒有早餐吃,弓月同學還會變成我的早餐。」
連這句玩笑我都做不出反應,最後看我有點反常,「唔~~?」佐伯同學開始發出低呼時,我才終於能開口說話:
「……請再讓我睡十分鐘。」
「哇,好難得喔,弓月同學竟然也會講這麼可愛的話。」
我不懂哪裡可愛,這種話很平常,我偶爾也會說。
「好呀,相對地你如果十分鐘後不起來,我就鑽進你的床。」
當然,後來我不用十分鐘就起床了。
「怎麼了?難得看你早上起不來。」
佐伯同學一邊跟我面對面坐著吃早餐,一邊問我。
「唸書念得有點晚。」
「期中考快到了嘛。」
兩人都一手拿著吐司,一邊用筷子夾太陽蛋一邊交談。我還沒完全清醒。
「吶,下次我們一起唸書吧?你教我一些問題嘛。」
「妳在說什麼啊,我只是個凡人,沒什麼能教入學考第一名的人。」
目前我或許還有優勢,但不用多久想必就會被後來居上。
後來看佐伯同學的樣子,好像在想些什麼。沒睡飽的我也沒精神勉強維持話題,只是看著她的神情,覺得她若有所思。
沒過多久,佐伯同學好像想到什麼好主意,開口說道:
「對了!我決定好下次約會的內容了。」
「什麼?」
「公佈答案──就是悠閒約會。」
我不太能理解她想說什麼,她解釋給我聽:
「就是在客廳一起唸書,偶爾休息一下,唸完後去買東西煮晚餐,晚上看看租來的DVD,大概是這種約會。」
「除了在客廳唸書之外,其他都跟平常沒有什麼差別呢。」
「沒關係啦,只要認定這是約會,這就是約會。」
到底是有所堅持還是沒有?真搞不懂她的邏輯。
更何況假如要這樣約會,那怎樣才算開始跟結束?明明就住在一起,難道要特地說一聲「現在開始」、「就此解散」嗎?真蠢。
「啊,這麼說也是呢。」
我試著提出這方面的疑問,結果得到這個回答。看來她沒想那麼多。
「我知道了,到星期日之前我會想好。」
「……」
不過,看來計畫本身是確定要實行了。
飯後,我在客廳喝咖啡看報紙時,佐伯同學從自己的房間出來了。黑色絲襪上面是紅色格子裙,白色女襯衫系起緞帶,西裝外套也穿在身上。看來她已經做好萬全準備,可以上學去了。
「弓月同學,你要走了嗎?」
「還沒。方便的話請妳先走。」
只要我想,馬上就可以出門,不過乍看之下應該是佐伯同學比我快。
「嗯,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麻煩你鎖門。」
「我知道了。」
佐伯同學一頭秀髮與裙子翻飛起來,橫越客廳。她的動作輕盈而快活,看著讓人覺得很舒服。
佐伯同學出門後,我才把報紙折起來,儘可能放空思緒,有意識地虛度時光。即使身處於跟女生同住的特殊環境,我仍然能做到這種事,不知是我遲鈍,或者單純只是習慣了?
等到過了大約十分鐘,我回房間穿起西裝外套,拎著書包走出家門。
「早安!」
不知為何,佐伯同學就在那裡。
「……妳在這裡做什麼?」
「用可愛學妹模式打招呼!」
自己說自己可愛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問妳不是先走了嗎?」
「嗯,但我忘了帶東西。」
承認自己的失敗吐舌頭的模樣,的確是很可愛。
「總之就是這樣,所以我們一起走吧~~」
「不要。」
「不準,你在這裡等我。」
我想都沒想就回答,但佐伯同學用壓低音調的聲音,半睜著眼直接否決。就像跟走出家門的我輪替一樣,她進到屋子裡去了。
看著關上的門,我在想我也許該早早開溜──但門馬上打開,佐伯同學一下子就探出臉來。
「你敢跑,我就對你不客氣。」
扔下一句話後,人又消失了。
總之,我沒心情開溜了。
沒讓我等多久,佐伯同學就回來了,結果大門由她來鎖。
「妳究竟忘了帶什麼?」
「體育服跟運動褲,我忘了今天有體育課。」
她手上多了一個手提袋,看來是真的忘了帶東西。問題在於──她是真的糊塗忘了,還是故意忘記?好吧,我想追究這種問題也不能怎樣。
話說我們不知道是第幾次一起上學了?我跟佐伯同學並肩邊走邊想。
「怎麼了?想事情?」
本來一個人講個不停的佐伯同學,在我身旁這麼問道。看來都因為我回話回得隨隨便便,被她看穿了。
「嗯,有點事。」
「女生的事?」
「很遺憾,我沒有認識任何能讓我沒碰面時還惦記在心裡的女生。」
說著自己都覺得有點感傷,就連以前跟寶龍同學交往時,我都沒想念過她。不過或許可以說理所當然吧。
「我呢?」
「妳現在人不是在這裡嗎?」
「那不在的時候呢?」
「我會極力不去想妳。」
「好過分~~」
佐伯同學半開玩笑地用肩膀撞我。
「我會想弓月同學喔。例如上課時,我會想你在幹嘛。」
「妳在上課的時候我也在上課。」
除非去校外教學,否則頂多就差在是坐著聽課還是實地操作而已。
「一點都不浪漫……所以,你在想什麼?」
「就跟平常一樣,希望沒有人看到我們走在一起。」
不用說也知道我在憂慮什麼。
我們來到了介於學園都市車站與水之森高中中間的十字路口。我們在等紅綠燈時,穿著同樣制服的學生們經過馬路對面,都不時看向我們這邊。
「我再怎麼擔心,妳也只會說看著辦,或是也不能怎麼樣吧。」
「哎,差不多就是這樣。」
佐伯同學笑著,我嘆了口氣。
不久紅燈變綠,我們越過斑馬線,與前往水之森的學生人潮會合。
§§§
只要牽扯上佐伯同學的日子,我好像就跟她特別有緣,這天我連午休都碰到她。我是覺得在家已經早晚碰面了,沒必要連在學校都見面。
我是在體育辦公室前面碰到她的。我在其他地方辦完事情,路過那裡時,佐伯同學正好從辦公室出來。
看到她穿著短袖體育服與運動褲,我想起她早上說過今天有體育課,看來是第五節課。
「竟然會在這種地方遇見弓月同學……難不成這就是命運?」
「只是巧合吧。」
這點小事就要搬出命運論,現在的命運還真廉價。佐伯同學又說我的回答「不浪漫」,顯得很不服氣。難道最近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正在流行浪漫嗎?
「啊,對了,我想問你,體能訓練室在哪裡呢?」
「體能訓練室嗎?」
我回問她。
「嗯,聽說今天要上正確的重訓方法,怎麼會教女生這種東西啦。」
這課程內容一聽就很枯燥,佐伯同學還沒上課,好像就已經嫌煩了。
我想所謂的正確重訓方法應該是課程綱要的一部分,印象中去年的這個時期,我體育課也上過,記得那天在下雨。
「體能訓練室比較偏向為體育社團設立的,所以在學生活動中心隔壁。」
「學生活動中心?」
佐伯同學偏偏頭,大概是沒概念。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學生活動中心位於不是很顯眼的地點,除非是體育社團的學生,否則都不太清楚地點在哪。
「帶我去。」
「好好好。」
結果還是變成這樣了。
我也沒自信能用口頭說明清楚,不如陪她去比較快。
我們先走向鞋櫃區。
「對了──」
佐伯同學一邊與我並肩走著,一邊提出下個話題。
「我的體育服打扮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沒有,只是想問弓月同學有沒有很動心。你看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成長期過的是美式飲食生活,所以胸部還算有料,個人覺得身材也不錯呀。」
被她這麼一說,我重新看看她,的確比起制服,胸部起伏更為明顯。
「可是,妳在家裡有時候不是穿得更少嗎?」
她到現在有時都還會忘記帶替換衣物進浴室,然後就只裹著一條浴巾走過客廳。當然,那副模樣並不是看幾次就會習慣。她該不會是想對我的心臟造成負擔,藉此要了我的命吧?
「結果看你反應平平,我才會問你呀,看你會不會其實比較喜歡特殊裝扮或是制服。」
「妳都是用什麼眼光在看我啊……」
我之所以沒反應,是因為每次都要陪她鬧的話會沒完沒了。
「真要說的話,喜歡那種的是妳吧。」
「啊,被你發現了?其實真的是這樣,不是扮成動漫角色那種,我是對色色的角色扮演有興趣。」
她講得毫不猶豫。
這段發言從各方面來說都真夠糟糕的。
「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
「如果是無聊的問題,不準。」
「……」
她沉默了。
她閉起嘴巴沉默了。
真不知道她原本打算問我什麼。
正在閒扯的時候,不知不覺來到了鞋櫃區,我們各自在自己的鞋櫃換上鞋子。
「哪邊?」
「這邊。」
我們往操場方向走。
「弓月同學,今天可以一起回家嗎?」
「如果是問我能不能一起回家,答案是能。但以我來說,我不願意,希望可以不要。」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佐伯同學帶點苦笑,我是覺得如果她早就料到,可以不用問我。
「不過,我等你。不要你就別理我,願意跟我一起回家的話就叫我一聲。」
這句話實在太難應付了。
平常那麼強勢,有時卻又退讓一步,像在考驗我。
「啊,就是那棟嗎?」
佐伯同學指著前方,前面可以看見一棟長屋般的建物,那就是學生活動中心。
「對,就是那個。」
「那我知道了,我自己過去就好,送到這裡就可以了。」
「這樣啊。」
「嗯,謝謝你,弓月同學,那掰掰嘍。」
佐伯同學好像是看到有班上同學先過來,小跑步跑了出去。途中她回頭一次,對我揮揮手。
她沒再提起要不要一起回家的話題。要是她願意再提一次,我好歹還能勉強找話含混帶過去。
§§§
然後,到了最麻煩的放學後。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到了放學時間,心情可以這麼沉重的。」
我慢吞吞準備回家時,瀧澤過來找我說話。
瀧澤今天好像已經要回家了。他想得到下屆學生會副會長的位子,現在就在開始一點一點鋪路,難得看他這麼早回家。
「一言難盡……對了,瀧澤,佐伯同學在鞋櫃那邊等人,請你去找她一起回家吧。」
「她又不是在等我。」
「唉,是這樣沒錯。」
這時瀧澤想了一想。
「怎麼,弓月,她跟你說放學等你嗎?」
「……」
反應還真快。
原本在想要是瀧澤願意帶佐伯同學離開,我就不用想這麼多了。
「這樣的話我就別當電燈泡,先走一步吧。」
然後,他面露不至於酸人的淺笑,離開了教室。事以至此,我乾脆來個以毒攻毒,找寶龍同學一起過去好了……但感覺好像只是毒藥變兩倍,一個弄不好還會變成相乘。
我死了這條心,嘆一口氣。
我下定決心,出了教室。我走在走廊上,步下樓梯,又走上走廊。就這樣,我來到鞋櫃區換好鞋子,到外頭一看,跟午休時說的一樣,佐伯同學在那裡等我。
她正在跟之後出來的同班同學互相揮手,等他們招呼完,我出聲叫她:
「讓妳久等了。」
「不會,沒等多久,不要緊。」
她開心地甜甜一笑。
「那我們回去吧。」
對於我來找她,她一句話都沒提。感覺好像內心被她看穿似的,心情很不平靜。
的確,佐伯同學給了我選擇的餘地。我不想解釋我做選擇的心境,只對自己找個藉口──因為我有事想問她。
「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
出了校門,我們閒話家常了一會兒,主要關於今天發生的事等等。然後我們在平常那個十字路口越過斑馬線,遠離了放學的學生人潮,我才提起這事。
「什麼事?」
「妳在想什麼?」
「對喔,好像是有說過這種話?」
佐伯同學故意裝傻,用疑問語氣偏了偏頭。
「之前我應該也說過了,在學校不要靠近我──」
「可是……」
她打斷了我的話。
「也沒怎樣不是嗎?」
「……」
「我也沒碰到什麼問題呀,沒有人跟我說什麼……弓月同學呢?」
「呃,是沒有……」
被問到有沒有怎麼樣,我只能說什麼也沒發生。
「對吧?」
我因為去年跟寶龍同學的那件事,變成了惡評纏身的人。我一直很不安,如果佐伯同學跟我這種人成為朋友,會不會連她都被人在背後講些毫無根據的壞話。
然而,似乎是我擔心過頭了。
說不定旁人根本已經沒我想的那麼在意,正如同俗話說的,是非總有結束的一天。
我們沉默不語地繼續往前走。
「喔。」
突然間,我想到了。
「原來如此。」
「什麼事原來如此?」
「沒有,沒什麼。」
仔細想想,不久之前佐伯同學的確說過。
『或許也不能怎樣?』
那就是她給的證明與解答。
簡單來說就是這麼回事。
4
有種現象俗稱五月病。
這是一種無法適應新環境而引發的精神疾病,據說由於常在黃金週結束後發作,因此而得其名。
所幸我與這種現象毫無緣分,講得坦白點,或許該說我是沒有閒工夫得那種病。
然後這裡還有一個女生,也跟五月病毫無緣分。
「弓~~月~~同~~學,我們上~~學~~去♪」
「妳是小學生嗎?」
早上吃完早餐,我在自己房間準備上學時,佐伯同學從門邊探出臉來。
「又不會怎樣,別說這個,去學校啦。」
「妳要去就去啊。」
「陪我去。」
「不要。」
「為什麼!」
如果附上音效的話,大概會是「轟──」吧。佐伯同學誇大地表示驚訝。
「沒什麼,只是反射性回答。」
我自己都覺得這樣不太好,看來我不幸培養出了不必要的反射運動。
「那就是可以嘍?」
「也只能這樣了。」
「態度怎麼不幹不脆的啊。」
她皺起眉頭。
「想法要表達清楚,你要說『我想跟妳一起上學,順便做點色色的──』」
「妳一個人去學校如何?」
「對不起,是我想跟你一起去……那我等你。」
她說完想說的話,就消失在門後面。
「真是……」
她為什麼就這麼堅持要一起上學呢?無法理解。
正在這樣想時,門又開了。
「想做色色的事的也是我。」
我不由得想拿東西丟她,便抓起床上的枕頭。但我把枕頭高舉過頭時,才發現她早已不見人影。
我跟佐伯同學一起走在平常上學的路線。
我知道我如果以為弓月恭嗣的一舉一動都受到注目,那只是太自以為是了。但我還是不習慣跟她走在一起,特別是跟學校有關的時候。
「弓月同學,今天晚餐菜你想吃什麼?」
「什麼都可以。」
佐伯同學就跟平常一樣,只是連對話都跟平常一樣,透露出不可告人的日常生活,這點讓我有點難以苟同,應該說我很希望她不要隨便聊起那類話題。
我們在十字路口碰到紅燈,停下腳步。
「我還是覺得有人在看我們,這也是我的心理作用嗎?」
走在馬路對面的水之森學生,有幾個人很明顯在看我們。
「我舉個例子──」
佐伯同學顯得絲毫不在意,臉仍然朝向正面說道。
「假設弓月同學走在路上,看到稍遠一點的地方有人穿水之森的制服,應該也會看一眼吧?」
「喔。」
原來如此,經她這麼一說,的確是很自然的反應,我一定也會這麼做。我會看看那邊,如果是熟人就打招呼,陌生人的話大概走個十步就忘記了。
「的確,如果出現可愛女生,我也會看……嗚!」
講到一半,佐伯同學的肘擊刺進我的側腹,我沒能把話講完。她下手好像毫不留情,我痛得差點蹲下去。
「用不著生氣吧?」
「我不管!」
可愛女生出現會想看上一眼,是男性毫無虛偽的真理,況且我的言外之意是「像佐伯同學這樣可愛的女生出現,誰都會多看兩眼」,很可惜她似乎沒聽出來。
我按住疼痛的側腹往正面一看,比剛才更多的視線正朝向我們,而且是直盯著看。
這也是心理作用?……恐怕不是吧。
§§§
第一場事件發生在午休。
『到屋頂平台來。』
午休過了一半的時候,我吃完午飯正在跟矢神聊天,寶龍美優姬便寄了這封簡訊給我。
我看看教室內。
她剛才還在女生的小圈子裡,不知不覺間卻不見了,正巧與我四目交接的雀同學用鼻子哼了一聲,把臉扭向一邊。
「怎麼了?」
看我突然四處張望好像在找什麼東西,矢神問我。
「寶龍同學叫我去找她,如果我沒有回來,請將她視為嫌犯。」
「咦……?」
「我開玩笑的。」
聽我這樣說,矢神尷尬地苦笑了。
居然把這種玩笑話當真,是講出口的我有問題,還是在他眼裡,寶龍同學就是那種人?
「對了,最近寶龍同學有去文藝社露臉嗎?」
我一邊把還擺在桌上的便當盒塞進書包一邊問。不用急急忙忙跑去屋頂平台,應該也不會捱罵吧。
「嗯,我們每星期有三次活動,她幾乎每次都有來。」
「這樣啊。」
「剛開始她只是來看書,不過現在好像在寫小說。」
原來如此,看來她正順利慢慢成為文學少女。不過把一個年紀比我大的女性稱做少女,似乎也不太禮貌。
「她是說身邊有個有趣的故事,好像是拿這個當題材寫作。」
「真意外呢,她總給我一種每天淡然度日的印象。」
「這是無所謂,只是……」
矢神臉色一沉。
「她有什麼問題總是問我。」
「有什麼關係呢?你們是同班同學嘛,她一定覺得你很可靠。」
「上次回家的時候,她還硬要我陪她去一之宮的大型書店。」
霎時間,我爆笑出來。
那個一副冰雪聰明的美貌,能讓所有人回頭多看一眼的寶龍同學,配上看似懦弱的矢神好像也挺不賴的。該不會是叫他去幫忙拿東西吧?
「你很過分耶,竟然笑我,我可是很慘的。」
「對不起,我沒有惡意。」
的確,讓矢神陪寶龍同學,負擔可能太重了。
「好了,我去見見這位寶龍同學就回來。」
我收拾完桌上東西,離席走出教室。
我爬上樓梯,先前往三樓。我們二年級教室在二樓。才以為三樓是三年級,其實卻是一年級的教室。不知出於什麼理由,在水之森年級越高,教室樓層就越低。只要一切順利,明年我應該也會在一樓上課。不過也有人像寶龍同學那樣,在一年級的教室度過了兩年。
就這樣,我來到三樓。
一年級的教室都在這樓,換句話說佐伯同學也在這裡。我沒什麼特別用意,只是從走廊上隨便看了看佐伯同學教室的方向,她應該就在那裡。比起平常十分鐘的下課時間,有更多學生在教室外走動,呈現一片吵吵鬧鬧的午休景況。其中沒有佐伯同學的身影,看來沒這麼巧(不巧?)會在這裡偶然碰上。
「哦,發現弓月同學。」
才剛這樣想,背後就傳來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佐伯同學就站在那裡。
「……妳為什麼總是喜歡趁人不備,從背後現身?」
「不要講得好像我在做壞事啦。」
她鼓起臉頰,似乎很不能接受我的批評。
「該不會是有事找我吧?」
她表情隨即一變,不知怎地,用滿懷期待的目光看我。
「不,我並沒有什麼事要找妳。」
「什麼嘛~~」
好了,我該如何過這一關?感覺誠實說出我要去屋頂平台,似乎是大錯特錯。我想這時候與其亂扯藉口敷衍一時,不如先回去一趟比較不會出錯。
「屋頂平台?」
「咦?」
她突如其來說中我內心想法,害得我來不及反應。
「哦,你要去屋頂平台啊。」
佐伯同學眼睛望向通往屋頂平台的樓梯,至於我,知道現在才否定為時已晚,已經死心了。
「她在等你?」
「嗯,算是吧……」
「是喔……」
我含糊其詞地回答,佐伯同學仔細端詳我,像在觀察我的反應。
「那我也一起去吧。」
忽然間她輕靈地一轉身,往樓梯走去。
「咦,等一下,佐伯同學!」
我也馬上跟過去,追上按住短裙爬樓梯的她。
「妳究竟想去做什麼?」
「又不會怎樣,我之前就想上屋頂平台看看了。」
畢竟移動距離只有一層樓的高度,樓梯很快就爬完了。
我還來不及阻止,佐伯同學已經推開了通往屋頂平台的鐵門。這扇門平時是鎖著的,但現在由於私藏鑰匙的主人就在外面,門一下就開了。
來到藍天下,在跟操場反方向的護欄邊,能令所有人回首的美麗女學生──寶龍同學就在那裡。
她聽到鐵門的關關門聲,轉過頭來,首先看到佐伯同學,然後神色不解地望向我。我一語不發地聳聳肩。
「哦,屋頂平台原來長這樣呀,不怎麼幹淨呢。」
「因為都任憑風吹雨打啊。」
打從一開始這裡就只是屋頂平台,沒有考慮到其他用途。角落放了些莫名其妙的破銅爛鐵,校方或許只把這裡當成一個大倉庫。
「妳也來了呀。」
寶龍同學走過來,用不含有特別情感的平淡聲音說。
「是呀,我早就想來看看了。」
相較之下,佐伯同學一副對寶龍同學興趣缺缺的態度,也不正眼瞧她一下,就從她身邊走過。我本以為她會跟寶龍同學頂嘴,這下反倒有點意外。
寶龍同學看看我。
「運氣不好,在樓下被她抓到了……佐伯同學,請不要過去操場那一邊,會被發現。」
「我知道了~~」
我跟寶龍同學也走到護欄邊,在屋頂平台的邊緣──護欄地基的部分並肩坐下。佐伯同學待在稍遠的位置,眼睛望向學園都市的街景。
「叫我來這種地方,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
「……」
所以我不但莫名其妙被叫出來,而且還連帶被迫親臨佐伯同學與寶龍同學碰在一起的驚悚場面?
「硬要說的話,叫你出來就是我的目的。我那時在想如果我現在叫你來,你願不願意過來。」
「原來是這樣啊,但我除非有理由拒絕,否則被叫出來的話,姑且都會赴約。」
「的確是這樣呢,恭嗣不管對方是誰,感覺都會滿不在乎,隨傳隨到。這樣不能作為判斷標準呢。」
呃不,如果對方是雀同學之類的,我或許還是會略作考慮。假如以狀況與地點來說,對方可能拿著竹刀等我,我一定拒絕。
「你跟她最近處得怎麼樣?」
「這個問題怎麼感覺別有深意?……很順利,我們處得很好。我是說以室友而論。」
「真的~~就只有這個部分順利,我是覺得可以再發生一點什麼啦。」
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佐伯同學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來到我們身邊,站在寶龍同學旁邊,低頭看坐著的她。
寶龍同學抬頭看看佐伯同學,只瞥一眼就馬上把臉轉回正面。
「這樣呀,什麼都還沒發生就是了,我稍稍放心了。」
就這麼簡短的一句話。
佐伯同學擺著臭臉低頭看寶龍同學,寶龍同學絲毫不在乎她的視線,平靜自若地加以忽視。我深切慶幸自己沒坐在兩人之間,要是坐在那裡,一定會慌張地左看右看,醜態畢露。
「我──」
佐伯同學開口了。
「我聽弓月同學說過,你們之間以前發生過什麼事了。」
「……是嗎。」
「我無法原諒妳,我不知道妳基於什麼心態跟弓月同學開始交往,但你們分手,妳應該也有責任。可是弓月同學遭到不符合事實的指責,妳卻只是袖手旁觀。」
「佐伯同學,那是我自願的。」
「我知道。」
她還是一樣低頭看著寶龍同學,回答我的話。
「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原諒妳。其實我很想告訴學校裡的所有人,說弓月同學不是那種人,但弓月同學應該也不希望我這樣做,所以算了。」
講到這裡,她喘口氣。
「請不要以為現在的妳,有資格喜歡上弓月同學。」
這是她最後的話語。
佐伯同學一轉身,甚至一句話都不跟我說,就打開鐵門消失在校舍之中。
被擱下的我們,兩人之間沒有對話。
遙遠下方的操場方向,可遠遠聽見學生的聲音,應該是第五節上體育課的班級學生提早出來玩吧。
「請別將佐伯同學說的話放在心上。」
我先開口。
「但她說的沒錯。她連在學校都想跟恭嗣在一起,一定也是為了闢除過去的謠言。」
「這就不得而知了,或許她並沒有想那麼多。」
我這樣說只是故意開玩笑,聽了剛才佐伯同學說的話,我也推測到她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意要表現這一點。
「我繼續這樣下去,也沒資格跟那個女生站在同一個擂台上呢。」
聽她這樣說,我深深嘆了口氣。
「怎麼了?」
「沒有,只是在想我什麼時候變成大情聖了。」
至少在進入水之森唸書時,我還只是個平凡無奇的一介高中生,也以為會就此維持到畢業。誰能想像事情會變成這樣?
「從我初次遇見恭嗣時,你就是這樣了。畢竟我是覺得恭嗣待在我身邊配得上我,才會選你的。」
「這還是我初次耳聞。」
感覺就像發現了至今從未注意到的全新自己。哎,聽聽就算了吧。
我再次嘆了口氣。
§§§
啪──
我被拍桌了。那是在第五節課結束後的下課時間,我正在收拾剛才上課用的數學演習課本時。
我從放在桌上的手掌到手臂一路看上去,就看到雀同學的臉。只在左耳上面附近插了根髮夾的短髮,毫無校規能夠挑剔的餘地。然後不知是性格使然,或者因為她是班長,總是帶著嚴厲表情的臉龐,此時明顯積滿了怒氣。
「雀同學,妳換髮夾了?」
我一問,她瞬間開開心心地露出笑容。
「啊,看得出來嗎?昨天在一之宮高架橋下看到的……呃,不對!」
她再度拍打桌子,這次是雙手。
也因為進入休息時間,學生從上課壓力獲得解放,教室內一片喧嚷,拍桌子的聲音沒被周圍太多人聽見。即使如此,附近幾個班上同學眼睛仍然看向我們,想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
「你最近好像跟那個佐伯同學感情越來越好了啊。」
雀同學表情又是不以為然又是憤怒,相當複雜。
「有嗎?」
「你們今天不是還一起來學校?」
「這倒是客觀的事實。」
只不過,過去幾次是我拗不過佐伯同學的強勢,或是被她耍了小手段,不得已只好妥協的結果,今天才是第一次覺得一起上學也沒差──但這種事講了也沒用,只是我的主觀想法罷了。
「你午休好像跟寶龍同學在一起,你們去哪裡了?」
「話題跳太遠了吧。」
「才沒有跳太遠!」
她立刻回嘴。
「你究竟什麼意思啊!到現在還跟寶龍同學有說有笑就已經夠可惡了,竟然連佐伯同學都要碰是怎樣?你想腳踏兩條船嗎!」
「怎麼可能。」
誰有膽那樣做啊,我可沒瘋狂到拿性命逞英雄。
「不過,雀同學。」
「怎樣?」
「妳不覺得一起上學或是跟班上同學說話,都算在一般學生之間的交流範圍嗎?」
我自己關於前者多少有點非情願,但也不認為有脫序到該被譴責。
「的確如此,但是以弓月同學來說,你可能會得寸進尺,誰知道你下一步會做出什麼好事。」
「我究竟有多邪惡啊……」
「去年──」
雀同學不等我說完,搶著講話:
「你做了多麼缺乏誠意的事,不會說你已經忘了吧?」
我原本正在改變心態,覺得那些關於我的謠言與惡評應該被眾人淡忘得差不多了,但看來只有雀同學還是老樣子,這就叫做恨之入骨嗎?……哎,不過我也覺得這樣比較像雀同學的個性。
「弓月同學,你啊──」
「小七。」
如同剛才雀同學對我說話的方式,這次換她講到一半,被別人的聲音打斷了。
「寶龍同學……」
一看,寶龍美優姬表情嚴峻地站著。跟生氣不太一樣,比較偏向緊張的神情。
「妳來一下。」
「可是,寶龍同學……」
「來就對了。」
寶龍同學抓住雀同學的手腕,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走了出去。她拉著雀同學的手,走到教室外。我完全被扔在原地,看到她們的背影,產生了某種不祥的預感。
這是徵兆。
然後,今天第二場事件就在放學後發生了。
§§§
「還是一副睡眼惺忪的臉呢。」
放學班會結束後,我正要從座位站起來,雀同學又過來找我說話了。
「我這張臉是天生的。」
缺乏幹勁,好像沒睡飽睜不開的眼睛,以及擬態般隱藏其中的兇惡眼神,可以說是弓月恭嗣的註冊商標了。是不是天生的則姑且不論。
「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什麼事呢?我要回家了,請儘量簡短。」
「邊走邊說就可以了。」
呃,瀧澤……已經跑不見了。剛才逃也似的離開教室的背影,應該是矢神吧,想不到動作還挺快的。
「你在東張西望什麼?」
「不,沒什麼……」
矢神與寶龍同學有文藝社的社團活動,瀧澤應該是為了個人目的,去學生會露臉了。看來不會有救星登場。
「我明白了,但我不會走到車站喔。」
「沒關係。」
沒辦法了,做好覺悟吧。我起身離席。
我們離開教室,來到鞋櫃區,換了鞋子走出校門。在這之間,雀同學好像猶豫著怎麼開口,一直默不吭聲。時間有限,我是希望她有話想說就快說。
我下定決心,主動開口:
「寶龍同學跟妳說了什麼嗎?」
「咦?」
緊接著,雀同學的身體微微震了一下。
「你怎麼知道……」
「看到寶龍同學跟雀同學的樣子,大致上猜得出來。」
而且,也猜得到雀同學得知了什麼。
「我聽說去年發生的事了。」
跟著放學的學生人潮走了一小段距離,雀同學用班長的口吻開口說道。
「你怎麼什麼都不說呢?」
「我本來就沒有打算告訴任何人。」
「即使大家那樣講你?」
的確,當時很多人給我白眼。獲得與水之森第一美女寶龍美優姬交往的榮譽,卻不到三個月就甩了她的男人──由於寶龍同學相當受人歡迎,大家對我的指責也就相對地嚴厲。
「像我,直到剛才都還在責怪弓月同學。」
「是啊。」
沒辦法,因為雀同學是特別熱情的寶龍同學崇拜者。
「……所以,那個……對不起……」
雀同學語氣沮喪地說出道歉話。
「哎,事情都結束了,請別放在心上。」
「結果你真的是為了袒護寶龍同學才那麼做的?寶龍同學說有可能是這樣。」
「……」
竟然還做了這種不必要的推測。
「哎,反正大眾對我的評價既不好也不壞,我的確是覺得多少遭受批評,也不會有什麼實質上的害處。」
我的個人特質稀薄,有時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既然如此乾脆當個壞蛋說不定反而剛好,可以確定自我。當時我還自嘲地這樣想過。
「所以你果然是在袒護寶龍同學。」
「……」
語言還真是種柔軟啊。
不過話說回來,寶龍同學怎麼會現在忽然說出真相?是不是午休跟佐伯同學的那件事,對她真的有所影響?
「雀同學,請妳別認為寶龍同學是個自私的人。」
好歹還是得幫她講句話。
「弓月同學真是個好人。」
雀同學笑著說。
「我在想,寶龍同學或許也不好受。」
「妳說她?」
「因為應該沒有多少人害別人不好受,自己在一旁看著,還能無動於衷吧?」
雀同學能用這種觀點看事情,我覺得她果然很認真,天性一定很善良。
「是啊。」
照這樣看來,她對寶龍同學的觀感應該不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吶,你們要不要再交往一次看看?」
「嗄?」
正鬆一口氣時,她冷不防來這麼一下。
「請問一下,雀同學?妳這種主張跟昨天為止完全相反耶。」
「這、這我也有自覺啦!」
雀同學難為情且鬧彆扭地這麼說,用的是班長口吻。
「可是實際上,我覺得也只有弓月同學配得上她了。寶龍同學這個人頭腦太好,思考方式比較獨特,對吧?所以我感覺像弓月同學這樣有點與眾不同的人,跟她應該比較走得下去。」
「請不要把人說得像怪人一樣。」
「你以為自己很平凡嗎?」
她側眼瞪了我一下,被她講成這樣,我都沒自信了。
不久,我們漸漸接近十字路口。
「我下個路口要轉彎。」
「啊,這樣呀?」
「是的,因此趁妳還沒對我寄予奇怪的期待前,我想趕緊回家。」
紅綠燈正好是綠的。
「你就是有這種言行才會被說成怪人……再見,弓月同學。」
「那麼,明天見,小七同學。」
「不要叫我小七!」
我背對著她這陣聲音,逃也似的三步並兩步越過斑馬線。
看來這下雀同學不會再來煩我了。唉,不過這樣也挺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