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復殺離奇(一)
第四卷 第二章 復殺離奇(一)(譯註:日文中此處“殺”與“雜”發音相近)
利布拉女子學院——五月雨結
咦?
我的臉是溼的。
為什麼我在哭呢?
是遇到了什麼傷心事嗎?
還是說,因為我做了那個夢?
不大清楚是出於什麼理由。
而且……
之前是不是也發生過同樣的事情?
眼前一片模糊。
我的眼鏡沒了。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向周圍。在逐漸甦醒的意識之中,我終於發覺自己是躺在地上的。
為什麼我會倒在這種地方?
跟霧切妹妹分開之後,我——
呃,我怎麼了?
不經意間抬頭一看——
眼前站著個人,這人從頭到腳都包裹在一件黑斗篷裡面,他正盯著我看。
“呀!”
我一下子尖叫起來,支起上半身。
披著黑斗篷的人對此作出了反應,他往後退了一步,與我拉開距離。
對方頭上的風帽壓得低低的,此外口鼻也用白色的口罩遮住了,而且我還沒戴眼鏡,幾乎完全看不見他的臉。
你是誰?
我本想這麼問,卻又猶豫了。
黑斗篷右手提著一根灰色的棒子。
是根鐵管。
上面斑斑駁駁佈滿了黑紅色的痕跡。
是不是血跡呢。
我保持著屁股著地的狀態往後挪,想要儘可能地離黑斗篷遠一點。我全身都冒出了冷汗,心跳聲聽起來簡直就像是我生命的倒數計時。
到底怎麼回事?
這人拿著這麼可怕的東西打算幹什麼?
難道我是被那根鐵管打了之後才昏了過去的嗎?
他接下來是不是打算再補上一下把我幹掉?
我頭腦中一片混亂,只是本能地想要逃走,不斷地往後挪。
我的手指尖突然在背後碰到了一樣柔軟的東西。
回頭一看,那裡躺著一個身穿水手服的女孩子。她臉色蒼白,睜著眼睛仰望著天花板。
周圍的地板上都是血。
她死了……
我再次看向黑斗篷。
但是黑斗篷沒有向我撲過來,而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背轉身跑掉了。
他打開推拉門逃出去了。
“等、等等!”
我踉踉蹌蹌地站起來,想去追黑斗篷。
在此之前,眼鏡——
我環視了一番整個房間,在紅地毯上找尋自己的眼鏡。這個房間是圓形的,我所在的位置差不多在正中央,靠牆擺著一張寫字檯,此外就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傢俱或是裝飾品了,房門有一扇,沒有窗戶。眼鏡就落在我腳邊。
我戴上眼鏡,再次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女孩子。這女孩身上穿的制服我以前沒見過,她留著短髮,剪得短短的齊劉海沾了血黏在額頭上。
我摸了摸她白皙的脖子。
沒有脈搏。
已經感覺不到任何溫度了。
我在感到困惑的同時也產生了憤怒的情緒。
又有人被殺了。
為什麼……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水手服胸前的口袋裡露出了學生手冊的一角。我把它取出來,沒有急著翻開看,而是先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待會兒再看也不遲。
首先得把兇手抓住。
我打開推拉門衝出了房間。
外面是一條筆直的走廊,沒有岔路。
這似乎是棟古老的木結構建築物,地上鋪著紅地毯,牆上等間隔安裝有照明設備,都是油燈的造型。
對面的門大開著,可以看到門後是個廣闊的空間。
還有——黑斗篷的背影,他正穿過那扇門往前跑。
“等等!”
我一邊喊一邊跑了起來。
黑斗篷回頭看了我一眼,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不過也許是因為太過驚慌,他沒把門關上,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他逃走的身影。
這樣就不會跟丟了。
我衝進了大廳。
這是個靜謐又清冷的地方——
也許這個地方應該被稱作禮拜堂,這裡擺著瑪利亞像、講壇還有給做禮拜的人用的長椅。這房間是長方形的,非常寬敞。
我從禮拜堂中間橫穿而過,繼續追趕黑斗篷。
黑斗篷穿過對面那扇門,又一次逃進了狹窄的走廊,他還是沒關門,就這麼跑掉了。他可能是覺得關門只會浪費時間吧。
又是一條筆直的走廊。
黑斗篷逃向走廊的前方。更前面的地方又是一扇大開的門,黑斗篷一下子鑽了進去。
在那裡!
這次黑斗篷把門關上了。
我全速奔跑,終於來到了入口處。
我想要抓住門把手把這扇推拉門打開——
然而打不開。
門上沒有把手,是要用手指扣住凹陷下去的扣手讓門橫向滑開的。但是不管我怎麼使勁往旁邊推,門都紋絲不動,就好像這扇門被固定住了一樣。
是鎖住了?
還是說被門閂頂住了?
我用了點力氣晃動了一下,然而門還是沒有動靜。
“開門!把門打開!”
我用身體去撞門。
當然,門沒那麼容易被我弄壞。
懷著一種近乎放棄的心情,我再次扣住扣手輕輕往旁邊拉了一下,門突然輕而易舉地開了。
咦?
剛才還完全打不開的……
就好像是故意引我來的一樣。
我戰戰兢兢地把門打開。
這個房間跟剛才我倒在地上的那個房間很像,是個牆壁是曲面的圓形房間,一張寫字檯孤零零地靠牆擺著,其他沒有門窗之類的出入口了。
但是室內卻見不到黑斗篷的身影。
消失了——?
而房間中央卻並排擺著兩個長方形的大箱子。
箱蓋上刻著十字架。
這是棺材。
兩口棺材並排放著。
禮拜堂和棺材,其中有什麼關聯呢。
我再一次環顧室內。
一眼就能看到這裡沒有半個人影。
要說有什麼地方能夠藏身的話——
“我、我知道你躲在那裡!”
我對著棺材喊道。
我的確看到黑斗篷是進了這個房間的。
除了這裡之外他無處可逃。
黑斗篷肯定就在棺材裡面。
問題在於,他到底藏在這兩口棺材中的哪一口裡面——
這次的遊戲又打算逼迫我做選擇題嗎?
不知道要是猜錯了會不會有什麼懲罰?
我走近棺材,用鞋尖抵住側面試著推了推,這是為了確認重量。既然裡面裝著黑斗篷,那麼其中一口棺材肯定會更重一些。
兩口棺材我都試過了,結果兩邊的重量感覺相差無幾。實際上,這兩口棺材我用腳都完全推不動。
我從棺材旁邊走開,比對了一下兩口棺材。
乾脆把這兩口棺材都封住,讓它們沒辦法打開不就行了。
沒錯,肯定這才是正確的答案。
可能兇手沒想到我這麼快就醒了,他是不是正準備來佈置那個複雜的密室手法呢。因為我醒得太早,所以他猝不及防之下選擇了逃走。
我把靠牆擺著的那張寫字檯搬到了棺材旁邊。雖然這張寫字檯憑我的臂力也能搬得動,但要是把它壓在棺材上面,想要從裡面打開棺蓋應該也不容易。
我搬起寫字檯,打算把它放到棺蓋上面。
這時,眼前的棺材微微顫抖起來。
裡面有人!
這口棺材裡肯定有人。
但是感覺有點不對勁。
“嗯——!嗯——”
那個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拼命求救。
由於那聲音聽起來非常急切,我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了棺蓋。
我雙手按住棺蓋,沒花什麼力氣就把它推開了。
我看到了棺材裡面。
仰面躺在那裡的人——
不是黑斗篷,而是個穿著水手服的女孩子。
似乎是因為她嘴上貼著膠帶,所以才沒辦法出聲。看上去她應該沒有受傷,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和白色的髮帶給人印象很深。她大概是高中生吧,身上穿的制服跟剛才我在另一個房間看到的被害者好像是一個學校的。
我們的視線交匯了。
她以驚恐萬分的眼神注視著我。
“嗯——!”
“不、不是,我——”
看來她是誤以為我要襲擊她。
仔細一看,她兩隻手上都有手銬,雙腳上也套著腳鐐,她應該是在動彈不得的情況下被人放進棺材裡的。
“等等,我馬上救你。我把膠帶給你撕下來。”
我慢慢把蓋在她嘴上的膠帶取了下來。
“救命!不要殺我!”
“我不會殺你的!我不是說要救你了嗎。”
我檢查了一下手銬,看來是沒那麼容易卸下來的。上面有鑰匙孔,只要找到鑰匙就能打開了。
我打量著棺材裡面。
什麼都沒有。不過——
那個黑斗篷會不會在進入這個房間之後,趕快脫下斗篷扔到一邊,爬進棺材給自己戴上手銬腳鐐,裝成受害者的樣子以逃脫追捕,這有可能嗎。
這是很自然的推理,今天我的腦子挺清楚的。
“不好意思了。”
“你、你幹什麼啊!”
我檢查了水手服女孩的身體,甚至連裙子裡面都看過了,對方動彈不得,只能讓我為所欲為。
但是哪裡都找不到脫下來的黑斗篷。
那件斗篷足以把一個人從頭到腳整個包住,它本來就有這麼大,絕對不是什麼很難找到的東西。而且,黑斗篷手上還拿著疑似是兇器的鐵管,要是藏在棺材裡的話肯定一下子就能看到的。
然而,至少這口棺材裡面沒有找到。
這樣說來,黑斗篷就在另一口棺材裡了?
“你再也跑不掉了!”
我向著關得緊緊的棺材喊道。
棺材對我的聲音做出了反應,開始發出咚咚的聲音。
看來裡面果然有人。
然而從那口棺材裡傳出來的沉悶聲音也像是在求救。從那個聲音來判斷,對方的嘴應該也被膠帶封住了。
到底怎麼回事?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棺蓋。
跟旁邊那口棺材一樣,裡面也躺著一個穿水手服的女孩子,嘴被封住,雙手雙腳都被銬著。這是個紅色短髮的高中女生。
她抬頭看著我,身體跟抽筋了似的顫抖個不停。
兩邊都不是黑斗篷?
這不可能。
我檢查了棺材裡面。
但我還是壓根就找不到脫下來的黑斗篷和鐵管。
難道是藏在別的地方了?
比如說,他能藏在哪裡?
我打開寫字檯的抽屜檢查裡面。
抽屜裡只有便箋紙和一支鉛筆,此外就什麼都沒有了。
難道棺材有兩層底板?
還是說棺材下面的地板其實有個隱藏的收納空間?
——兩個地方都撲了空。
“嗯——,嗯——”
“我馬上給你取下來,等等。”
我把那個紅髮女孩嘴上的膠帶撕了下來。
“……這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我們會遇到這種倒黴事?”
她在棺材裡支起上半身,用懷疑的目光注視著我說。
“不是我乾的。”
“小砂!是小砂吧?”戴髮帶的女孩看著另一個女孩叫了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月夜同學!你也是,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看來這兩個人互相認識。
“我不知道,我醒過來的時候,這女人正要襲擊我!”
“我沒有!”
我拼命地搖著頭否認。
“那你說是誰幹的啊!”戴髮帶的女孩歇斯底里地大叫。“別以為你幹出這種事會有什麼好下場,上帝一定會懲罰你的!”
“我才想問你們呢!是不是你們當中的哪一個乾的?”
“你覺得我們在這種狀態下還能做什麼啊。”
戴髮帶的女孩坐在棺材裡面,把雙手的手銬舉起來給我看,鎖鏈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
我走到她旁邊,把手伸向她的胸口。
“你、你要幹嗎!”
“讓我確認一下。”
我從她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了學生手冊。
聖安娜學院 女子高等學校
1年D班 灘月夜
生日 7月30日
上面還貼著她的頭像照片,照片裡她烏黑的長髮從中間分開,把額頭整個露出來,沒有戴髮帶,細長的眼睛表現出她要強的性格,不知道她平時是不是就這種看起來像是在瞪人的眼神。
“這邊也讓我檢查一下。”
我抽出了另一個女孩的學生手冊。
聖安娜學院 女子高等學校
1年D班 遠秋津菜砂
生日 8月21日
這女孩下垂眼,紅色頭髮,打著卷的妹妹頭很可愛,平時應該是個老實安靜、性格溫和的女孩吧。
“你們倆是同班同學?”
“嗯……是的。”
菜砂回答。
“你們知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怎麼可能會知道啊!”月夜高聲道。“話說你這人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沒戴手銬?這不是很奇怪嗎?”
“雖然我跟你們一樣都是高中生……但現在我是以偵探的身份站在這裡的。”
“偵探?”
“沒錯。”
我多少有點得意地說,正打算瀟灑地亮出偵探圖書館的登記卡,然而裝著登記卡的錢包卻不在口袋裡了。不僅如此,連手機也不見了,而且我突然發覺自己也沒有背揹包。
“哎、哎呀,東西全都不見了!”
“你真的是偵探?”
“真、真的啦,我的DSC編號是‘887’,專業是綁架、恐嚇事件等等這一類的……”
“那是什麼編號啊,從來沒聽說過。我說,小砂,果然就是這傢伙整我們的吧,她實在太可疑了。在上帝制裁她之前,乾脆讓我們先來制裁她吧。”
“不,我相信她,”菜砂一臉平靜地說。“如果她打算對我們做什麼,肯定早就已經下手了。”
“……也對,”月夜突然變老實了。“既然小砂你這麼說,那我也相信她。”
“謝謝你們願意相信我。”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我覺得現在還不能完全相信她們倆。
黑斗篷毫無疑問是進了這個房間的,我的確目擊到他從房門進入了室內。
但是我進入房間的時候,黑斗篷已經不見了。
果然她們倆的其中一個就是黑斗篷吧。
不,搞不好兩個人都是呢?
“偵探小姐,能不能請你給我們解釋一下現在的狀況?”
菜砂說。
我點點頭,為了向她們解釋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記憶。
但是醒來之前的事情就好像蒙上了一層迷霧,感覺模模糊糊的。我應該是在車站跟霧切分了手,然後去往自己負責的案件現場“利布拉女子學院”。
如同之前所說,“利布拉女子學院”好幾年前已經廢棄了。我下了電車之後換乘巴士,去往問題所在的那所廢棄學校。沒錯,坐巴士時的事我還記得,但是之後就毫無印象了。
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倒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了。
是兇手一直跟在我後面?
還是巴士上的乘客或司機是跟兇手一夥的?
可能是兇手出錢僱來的幫手按照兇手的指示用某種方法讓我失去意識,然後把我搬到這裡來了。在“天狼星天文台案”當中我也碰到過相同的手段。
我太大意了。
事件在我到達現場之前就已經拉開了帷幕。
“我收到了犯罪預告信,說是要在‘利布拉女子學院’殺人。所以我為了查案而要到那裡去……半路上不知怎麼的失去了意識,醒來的時候就在這棟建築物裡面了。我想這裡可能就是那個‘利布拉女子學院’。”
我簡要地解釋了一下。
“那是什麼學院啊,從來沒聽說過,你該不會是胡編亂造的吧?‘不可說謊’——說謊可是背棄上帝的行為。”
月夜馬上叫了起來。
“我不是胡編亂造,這就是證據。”
我從口袋裡取出另一個房間裡被害女孩的學生手冊。
我查看了一下姓名和照片。
聖安娜學院 女子高等學校
1年D班 竹崎花
生日 3月3日
這是個有著一雙圓圓的大眼睛的女孩。
就是我剛才看到的那具屍體。
“很遺憾,殺人行為已經得逞了,我在另一個房間看到這個女生已經被殺了。你們認識她嗎?”
我把手冊打開給坐在棺材裡的兩個人看。
“是我們的同班同學,”月夜回答。“但是沒怎麼跟她說過話。”
“竹崎同學……已經被殺了?”
菜砂問。
“嗯,她頭上出血,倒在地上。我也看到了兇手,他披著一件包住全身的漆黑斗篷……那傢伙逃進了這個房間,所以我才會跟著追過來。”
“這個房間?”
月夜環顧室內。
當然,這裡是找不到黑斗篷的。
“我進房間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只有兩口棺材在這裡。沒錯,就是裝著你們的這兩口棺材。”
“——你是想說我們倆的其中一個就是那個披黑斗篷的兇手吧?”
聽到菜砂這句直截了當的話,我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你夠了吧,這完全是個天大的誤會,”月夜眉間蹙起深深的皺紋,左右搖頭。“就我們看來,你才是這個惡作劇的始作俑者。我在漆黑一片的棺材裡面醒來,首先聽到的就是你那個吵死人的聲音,還以為自己是在做惡夢呢。我甚至現在都還有這種感覺,如果是夢的話真希望你能讓我趕快醒過來,馬上讓我醒過來!”
“抱歉,嚇到了你們我道歉,不過——”
“再說你覺得我們是怎麼像這樣自己給自己上了手銬腳鐐然後爬進棺材裡的啊。”
“只要變換一下順序就有辦法了。爬進棺材之後,自己把膠帶貼在嘴上,再戴上腳鐐,最後戴上手銬,從裡面把棺蓋蓋上,這不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這樣反駁,月夜沉默了。
從邏輯上來考慮,除了棺材之外就沒有其他藏身之處了。
她們倆的其中之一——也有可能是兩個人——在說謊。
她們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會被裝進棺材。
而兇手——黑斗篷又消失在了哪裡?
淨是些搞不懂的問題。
即使如此,如果霧切在這裡,這些謎團她一定能夠馬上解開。面對這令人費解的案件,我再一次深刻體會到了她有多厲害,與此同時,我也感覺到我果然還是離不開她。
沒想到她不在這裡會讓我心裡這麼沒有底……
想必她現在也已經遇上了事件。
不知她是否平安?
雖然我知道擔心完全是多餘的,但凡事都有個萬一。要是她受了傷,我必須趕去幫她才行。
沒錯……我可不能一直待在這種地方。
霧切妹妹。
我們一定要再次一起回到寢室——
孿生子能力開發研究所——霧切響子
堤塔矢感覺到有人正在搖晃自己的肩膀,把眼睛睜開來。
眼前蹲著一名少女。
是誰——?
堤支起身體,晃了晃腦袋,試圖讓自己的意識清醒過來。
“感覺怎麼樣,傷勢如何?”
眼前的少女問道。
“傷勢……?”
不經意間把手伸到後腦勺摸了摸,有溼潤的觸感。手掌心裡沾上了紅色的液體。
是血。
“要是感覺不舒服的話,不要亂動比較好,”少女站起來,轉過身去。“關於事件的情況我待會兒再問你。”
她像是對堤失去了興趣,轉而去看擺在桌上的液晶屏幕顯示器。這少女儘管行為舉止像大人一樣,但看起來應該只是上初中的年紀,頭髮編成兩條辮子繫上緞帶,垂在兩邊肩膀上。她身上穿的似乎是某所學校的制服,看起來像鋼鐵一般堅硬的百褶裙下面露出白皙的腿,給人一種脆弱易受傷的感覺。
她到底是什麼人……?
“堤先生,發生了什麼事?”
這次是背後傳來的聲音。
那裡站著一名穿著白大褂的女子。
她叫星居垂日,是這所孿生子能力開發研究所裡的研究員之一。包括堤在內,研究員一共有四名,其中她是最年輕的,據說現在還是研究生。她那鮮紅的口紅令人印象深刻,乍一看有種喜歡出去尋歡作樂的辣妹氣質,不過據說她其實是個才女,從事最尖端的遺傳基因研究工作。她身上穿的黑色毛衣和白大褂很配,堤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她兩隻手上只有兩個大拇指塗著鮮紅的指甲油。也許是為了配她的口紅吧。
“我才想問你呢,”堤好不容易從地上站了起來說。“為什麼我會躺在地上,而且頭上還有血?”
“我醒過來的時候也發現自己在吸菸室的長椅上睡了將近三個小時。那個房間裡沒暖氣,我差點就凍死了。”
星居抱著胳膊環抱住自己的身體說,她的確臉色發青。
“我去端杯咖啡。”
星居用咖啡機往杯子裡倒咖啡。
“勸你最好別喝。”
那少女突然說。
她還在盯著顯示器看,並沒有回過頭來。
“裡面可能下了安眠藥。”
“安眠藥……?話說,你是誰?”
星居和堤面面相覷。
“你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擅自進入研究所,又擅自亂動顯示器?我們這裡是不允許無關人員進入的。”
“研究所的過家家遊戲已經結束了。”
少女指著顯示器說。
畫面上顯示出R室的情況。這是安裝在天花板一角的監視器所拍攝的畫面,這個房間很小,大概六張榻榻米那麼大 ,室內除了一張鐵管床、一台液晶小電視之外,還有做了分隔的廁所和洗臉池,這構造簡直就像是個拘留室。
作為研究對象的雙胞胎之一應該就在這間R室裡的……
“蘇芳君睡在床上呢。”
星居伸手一指。床上隆起一個人的形狀,雙胞胎當中的弟弟九連蘇芳正睡在那裡,他的頭向著監視器這邊。
但是情況有些不對勁。
白色的被子中央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之前應該是沒有的。
在這片紅色的中央,插著一把閃著銀光的小刀。
“不好!”堤這才注意到情況不對,叫了起來。“蘇芳君被刺死了!”
“怎麼會……”
星居雙手捂著嘴說不出話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完全搞不清楚情況了……”
堤按著隱隱作痛的腦袋,把少女推到一邊,來到顯示器的操作面板前。液晶顯示器一共有四台,其中兩台顯示著R室的情況。堤切換了監視器,從另外的角度觀察蘇芳的情況。
其中一台顯示器上大大顯示出蘇芳圓睜著眼睛朝向畫面的臉。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也毫無呼吸的跡象。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四台顯示器的其中兩台顯示著R室之中的慘狀,而剩下的兩台則是黑屏。
本來這兩台應該是顯示L室的監控畫面,雙胞胎中的另一個就在L室裡,然而不管怎麼操作,顯示器仍然沒有畫面,不知道是不是出了故障。
“看來晚了一步。”
少女冷淡地低聲道。
“你知道什麼內情?快把話說清楚——”
堤想要抓住少女的肩膀。
然而少女輕巧地閃開,躲過了他的手。
“在此之前,先去確認一下情況是不是更好呢?”
“是、是啊!我們去R室看看吧!”
星居衝出了監控室。
堤馬上追著星居跑了出去,但來到走廊上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站住腳回過了頭。
他對著少女伸手一指。
“你可別亂動那邊的機器啊!”
“不用擔心,”少女跟在堤後面走出了監控室。“我也跟你們一起去。”
“為什麼啊,你怎麼就不能老實一點!”
“要是留在那個房間裡,我想我一定會去動那些機器的。你要是不介意會這樣的話……”
“好了好了!”堤洩氣地說。“別再幹出什麼多餘的事了,好吧?”
“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做過任何多餘的事。”
“吵死了,閉嘴!”
堤毫無大人樣地大叫了一聲,沿著走廊往前跑。
走廊筆直向前延伸而去,在盡頭處分成了左右兩條路。這間研究所是一個T字形的結構,沿著走廊往右拐是R室,往左拐是L室,就是字面意思,R代表Right,L代表Left。此外就沒有其他房間了,廁所和休息室都設在另外一棟樓裡 。
星居在堤他們兩人之前離開監控室,她現在正在右邊走廊上。
那裡有一扇大門攔住了去路。
這扇雙開門的門把手上纏著一圈一圈的鎖鏈,看起來很結實,上面還掛著把很大的銀色掛鎖。
掛鎖上用油性筆寫著一個大大的“C”。
“‘C’是誰來著?”
“是我,”星居說。“是代表星居的‘C’。(譯註:‘星居’在日文中發音為‘hoshii’,而‘C’在日文中發音 為‘shii’,與‘星居’的後兩個音節相同)”
掛鎖的底面沒有鎖孔,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很大的圓形空洞。星居把食指伸進那個洞裡,鎖釦馬上就打開了。
“是指紋認證?”
少女問道。
“沒錯,只有用我的手指才能打開。”
堤和星居取下掛鎖之後,兩個人一起解下鎖鏈,把門打開。
門後的走廊筆直向前延伸,長約十米左右。走廊盡頭的左邊有一扇推拉門,門裡就是R室。這扇門沒有鎖。
眾人打開門進入。一進門的地方是個隔出來的狹窄小房間,是給裡面的另一個房間做準備的——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醫院候診室那樣的構造。
對面的牆上有兩扇門,門裡就是R室的主室。
其中右側的那一扇門把手上也跟剛才一樣纏著鎖鏈。跟剛才有些不一樣的是,這扇門不是雙開的,所以鎖鏈是穿在牆上一個環狀突起裡面的,繞著把手纏了好幾圈。
鎖鏈上掛著上面寫有“D”的掛鎖。
“輪到我了。”
堤把顫抖的指尖伸向掛鎖的掃描儀。
“等等,”後面冒出了少女的聲音。“開鎖之前先通過另一扇門查看一下里面的情況吧。”
“啊?”堤用摻雜著焦躁成分的語氣說。“你在說什麼呢,現在情況緊急啊!”
“正因為情況緊急我才這麼說,”少女報以冷漠的眼神。“監控畫面的其中之一是透過單面鏡拍攝的。如果我想得沒錯,那麼房間裡就是你們當做研究對象的人,可以在隔壁房間通過單面鏡觀察他。我說得沒錯吧?”
“……嗯,沒錯。這又——”
怎麼了?堤正想這麼問,星居卻已經把旁邊那扇門打開了。
“你是想說,就算不把門鎖打開,也可以從這邊查看房間裡的情況,是吧。”
“就是這個意思。”
星居和少女一起進了房間。
一個人被留在原地的堤心頭湧起了一股不是滋味的情緒,他也跟在兩個人後面進了房間。
這個房間正如少女所說,是為了透過單面鏡監視隔壁房間而設置的。在這個狹長的空間裡,有長桌、鐵管椅,還有安裝在三腳架上的攝像機。右手邊的牆壁上鑲嵌著一面巨大的單面鏡,旁邊那個用鎖鏈封起來的房間裡的情況一覽無餘。
三個人再次屏住了呼吸。
這個房間基本全是白色的,日光燈發白的燈光照著以白色為基調的牆壁和地板,這亮度有幾分脫離現實的感覺。可能是因為隔著一面單面鏡的緣故,這景象甚至讓人覺得如同幻想中的場景,彷彿所看到的是一個屏幕之中的世界。
其中唯一鮮明的色彩,就是床中央那抹鮮紅,它顯得如此鮮活,迫使堤等人回到現實當中。
雙胞胎中的弟弟九連蘇芳死不瞑目。
那把刀還插在那塊紅色痕跡的中央。
“跟顯示器裡看到的一樣。你滿意了吧?”
堤質問少女。
少女微微點頭,可能是因為已經得到了滿足,她走出了房間,然後馬上——
“趕快把門鎖打開。”
從外面傳來了她的聲音。
那小鬼到底怎麼回事。
堤暗自嘖了一聲,從房間出來,走到鎖鏈面前。為什麼自己要被這麼個小孩子毫不客氣地呼來喝去啊。他把手指插進掛鎖裡解鎖。可惡。門鎖打開了。這傢伙難道……
他把纏在把手上的鎖鏈解開,推開門。
少女第一個進入室內,走近床上的蘇芳。她摸了摸蘇芳的脖子確認脈搏,然後少女緩緩搖頭,垂下了眼睛。
堤和星居沒有進入室內,站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瞧。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星居雙手叉腰說。“應該不是什麼整人節目吧?他真的死了吧?”
“嗯,死後大概已經超過一個小時。”
少女一邊說一邊觀察室內的情況。
乍一看只有床上有異常,地板上沒有掉落任何東西。監視器和廁所等房內設置似乎都毫無異常。
“雖然有個換氣口,但人應該不能從這裡出入。”
少女抬頭看著馬桶正上方的換氣口。換氣口上鑲著一塊鐵網板,裡面的換氣扇正在旋轉。這個換氣口大概邊長10釐米,跟少女說的一樣,太過狹窄,無法讓人出入。鐵網板上面也找不到做過手腳的痕跡。
接下來少女開始檢查單面鏡。從這個房間看過去,它看起來就只是一面鏡子,看不到隔壁房間的情況。此外,鏡子邊緣全都是完全貼合的,沒有任何縫隙,不能開合,也不能取下來。
房間沒有窗戶,入口只有那扇推拉門。然而那扇門直到剛才都是纏著鎖鏈用掛鎖鎖住的。
並且,在通往這間R室的路上有扇雙開門,那扇門也是用鎖鏈封住,用掛鎖鎖上的。
R室是雙重封鎖的。
“這……難道就是密室殺人?”
堤也不知道在問誰,自言自語地說。
“是啊。”
少女回答。她匍匐在地往床底下看,不過好像並沒有什麼收穫。最後她站了起來,做了個撣去外套上灰塵的動作,撩了一下搭在臉上的頭髮。
“的確是件密室殺人案,不過目前並沒有任何讓人傷腦筋的地方。”
“啊?這不淨是些讓人搞不明白的地方嗎!”堤有點自暴自棄地提高聲音。“你可能不知道內情,這間R室還有半路上那道門,在我們結束實驗的時候絕對是鎖上了的,被封得嚴嚴實實,完全是個密室。你覺得那個刺死蘇芳君的傢伙有什麼辦法闖進來啊。”
“既然門被封住了,那就只有把封鎖解開之後再進去了。”
“要怎麼解開?門鎖可是指紋認證的電子鎖啊,這些鎖只能用各自事先登錄的指紋才能打開。‘C’的鎖只有星居能打開,‘D’的鎖只有我能打開。我事先告訴你,用明膠或是黏土來複制指紋模的辦法是行不通的,掃描儀能夠感知血管和脈搏,如果不是活人的手指它是不會有反應的。也就是說,只有我跟星居走到門鎖跟前,把手指伸到鎖孔裡面——”
堤說到這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大叫了一聲:
“啊!”
“你終於想明白了?”
“難道是在我們失去意識的時候,有人把我們整個搬到了門鎖跟前?”
“把我和堤先生搬過來?這有可能嗎?”
星居偏了偏腦袋說。
“輪椅也好行李箱也好,能夠用來搬運的工具要多少有多少,”堤說。“總而言之,讓我們昏過去之後,把我們搬到門前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這一路上都是又平又直的走廊啊。”
“啊,所以我才會睡在吸菸室裡啊。我大概是被下了安眠藥!”
“是咖啡,咖啡裡下了安眠藥。因為我沒喝,所以才會被人在頭上打了一下昏過去。”
“目前密室完全算不上是問題,”少女把臉別開,似乎在思考什麼。“但是……為什麼要特意把鎖鏈和掛鎖還原呢……只是為了製造出密室的假象?這就是終極的密室……?”
“你嘀嘀咕咕說些什麼呢。話說你到底是什麼人?”堤再一次質問少女。“仔細想想就覺得你很可疑啊,看起來你好像知道什麼內幕……”
“這個待會兒再說。”
“等等,這可不行,現在眼前可是發生了殺人案啊,然而卻出現了你這麼個身份不明的人物,怎麼可以放著不管。根據具體情況——”
“我叫霧切響子,是偵探。”
她簡短地說,然後從堤旁邊掠過,離開了R室。
堤趕緊追上去。
“偵探?你說這話是認真的嗎?”
“你不相信也沒關係,馬上把我忘了也行。不提這個了,能把電話借我一下嗎?”
“……手機嗎?借你可以,不過用不了。”
堤從口袋裡取出翻蓋式手機,交給霧切。她只是瞄了一眼液晶屏幕,馬上又把手機推回來了。
“沒信號。”
“我就說了啊,整個研究設施內部都被屏蔽裝置覆蓋,收不到信號。為了進行研究,不用說手機了,就連無線電都用不了。”
“研究?”
“詳細情況不能外傳。”
“嗯——,是嗎……”
霧切眯起眼睛,露出有點鬧彆扭的表情。
這麼個小孩子居然是偵探?真的嗎?
堤用懷疑的目光觀察著霧切。
“剛才我確認過了,監控室的固定電話也用不了,我們現在處於無法與外部取得聯絡的狀態。”
“離開這個研究設施的話應該就可以脫離屏蔽的範圍了,”星居說。“到了城裡還有便利店……我出一趟遠門吧,必須得趕快報警。”
“等等,”霧切制止了她。“要儘量避免單獨行動,殺人犯可能還沒離開。”
“……啊,說得也是。那我們大家一起去吧。”
“在此之前,是不是應該檢查一下L室呢,雙胞胎不是還有一個嗎?先去看看他是否平安無事比較好。”
L室的人是雙胞胎中的哥哥,九連紫紺。
L室跟R室一樣,也是通過監視攝像頭實行監控的,不過顯示器黑屏了,沒有任何畫面。監視畫面是有線傳輸的,所以不會受到屏蔽裝置的影響。這就是說,要麼是某個地方的線路斷了,要麼是攝像頭壞掉了……
“難道紫紺君也出事了?”
堤害怕地說。
“既然不能靠顯示器確認,那就只有親自去看看了。”
星居衝出走廊,白大褂在她身後飄起來。
霧切和堤也跟著她來到走廊上。
沿著筆直的走廊向前走,穿過剛才打開的那扇雙開門。
眾人回到了T字的岔路口。
再接著向前走,又是一扇雙開門,門後就是L室。然而這邊的雙開門上也纏著鎖鏈,上面掛著一把寫有“B”的掛鎖。當然,除了稍微搖晃一下也不能拿這鎖怎麼樣。
“呃,‘B’是蜜蜂的Bee,是蜂須賀先生。”
“他在副樓裡休息吧。我們順便把代表‘A’的永手先生也叫來。”
堤在前面帶路,三個人一起出了這棟建築物。夾著雪片的寒風從深深的黑暗中迎面撲來。
孿生子能力開發研究所建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這棟建築物原本是精神科專科醫院,是對重度病患進行隔離治療的醫療設施,然而在二十多年前,這所醫院就停業了,這個地方一度成為了一部分好事者口中鬧鬼的廢棄醫院。
在此之後,有人買下了這整片土地,周圍的這一帶都成了對外封閉的私有土地。不少傳聞都說曾經是一片廢墟的建築物被改造成了可疑的研究所。根據這些類似於都市傳說的說法,這間研究所是一個用來進行秘密實驗的地方,這 些實驗或者存在倫理問題,或者危險性很高。
現在,這裡雖然有了個孿生子能力研究所的名字,但究竟是什麼組織出於什麼目的而設立了這間研究所,目前還是個謎,他們實際研究的內容也完全不清楚。
在這次堤等人所進行的孿生子實驗中,起用了這棟T字形的建築物。為方便起見,這棟建築物被稱為研究所。除此之外,在這片土地的範圍內,還建有另一棟類似於公寓的建築物,這裡的用途主要是供研究員休息、住宿、召開會議等等。
“今天我們是在中午的時候到這裡來的,第一次實驗在下午六點結束,門也是在那個時候鎖上的。蜂須賀先生和永手先生就是在這個時候休班的。”
在去往副樓的路上,堤向霧切解釋來龍去脈。
“現在是晚上九點二十三分——也就是說犯罪行為是在六點到九點之間這差不多三個小時之內發生的啊。”
“我到吸菸室去吸菸是在六點半的時候。”
“嗯,是啊,我記得,不過之後我馬上就昏過去了。”
“我也是。”
“這麼看來,蜂須賀先生他們可能也很危險啊……搞不好已經跟我們一樣被人弄昏了。”
眾人穿過副樓的自動門。
公共走廊的牆壁上是一排排的房門,最近的101號室是蜂須賀鐮人的房間。研究員們各自借用了一間房,在這裡留宿數日 ,按照指示進行研究工作。
堤按鈴呼叫蜂須賀。
“是誰?”
有反應了。
看來對方平安無事。
“是蜂須賀先生吧,出現問題了,能不能請您出來一下。”
蜂須賀立刻把門打開了。
這是一名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他一副對衣著打扮毫不在意的樣子,毛衣的下襬開了線,起了很多毛球,頭髮跟舊拖把一樣亂糟糟的,長滿鬍子的臉簡直像是沒有打理的庭院。他的圓框眼鏡還挺特別的。
“問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蘇芳君去世了……”
“去世?”
驚叫起來的人不是蜂須賀,而是出現在他身後的另一名研究員,永手薰。雖然他也到了可以被稱為中年人的年齡,不過他穿西裝打領帶,看起來比較年輕,模樣不大像是醉心工作的研究員,倒更像是精明能幹的業務員。儘管是冬天,他的皮膚卻是古銅色的,感覺得出他的審美水平很高並且很獨特。
“咦?為什麼永手先生會在蜂須賀先生的房間裡?”
“哎呀,因為現在睡覺還太早,所以我就跟蜂須賀先生一起吃會兒便當,喝點小酒。”
“原來是這樣。正好可以一起向你們兩位解釋,這樣倒是省事了。”
堤給他們兩人大致講了一下他們休班之後發生的事情。
蜂須賀和永手一直老老實實地聽他講,不過直到最後都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他們沒有看到現場的情況,這也難怪。
“報警了嗎?”
“不,看來兇手斷絕了我們的聯絡手段……這邊的電話能用嗎?請確認一下。”
永手回到房間裡,然後馬上又回來了。
“的確,房間裡的電話也不能用了。啊,可是也有可能電話一開始就用不了,之前我們也沒有檢查過電話能不能用啊。”
永手口氣很輕鬆地說。儘管現在發生了殺人案,他卻好像還是那麼輕鬆。
“蘇芳君是真的去世了吧?”
“嗯,她確認過了。”
堤抬一抬下巴示意“她”是霧切。
霧切仍然一副冷漠的表情站在那裡,就好像她是被人用拙劣的合成技術給安插進來的一樣,獨自一人孤立於這個環境之中。或許也有可能是她那種神秘的氣質給人以這樣的感覺。
“這小姑娘?她是誰啊,”永手上下打量著霧切。“你們認識她?”
“不……她說自己是偵探。”
“偵探?啊,偵探是吧,現在連小孩子都能當偵探啊。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管怎麼說她都是無關的外人吧?不管她真的沒問題?”
“哎呀,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覺得至少她不是什麼危險人物。如果她真是殺害蘇芳君的兇手,當時她就不會把我叫醒了,直接逃走不是更好……”
“她的事之後再說吧……然後呢?你們覺得紫紺君可能也被殺了?這應該不大可能吧。”
“咦,為什麼這麼說?”
“我跟蜂須賀先生六點休班,直到這個時候我們兩個人都一直待在這裡啊。你想想,”永手伸出食指。“L室還有中間那扇門不都鎖著嗎?”
“剛才我們去看過了,的確都鎖著,”星居說。“這就是說,L室那邊的門是沒辦法打開的吧。”
“沒錯沒錯,”永手露出毫無緊張感的笑容。“這個世界上唯一的鑰匙一直都在這裡,根本就不存在什麼備用鑰匙。這就意味著,沒有任何人出入過L室。”
“一把鎖只登錄了一個指紋?”
霧切問。
“是啊,掛鎖有四把,我們四個人各自在掛鎖上登錄了指紋,還做了很明白的記號,就是從‘A’到‘D’的字母。”
“我們是根據名字的諧音分的字母,這樣比較好記。”
“A”是永手,根據永的音讀來的(譯註:“永”的音讀是“ei”,與“A”在日語中的讀音相同)。
“B”是蜂須賀,根據蜜蜂的英文Bee來的。
“C”是星居,根據“星居”的讀音來的。
“D”是堤,根據堤的音讀來的。
本來堤的音讀是“tei”,真要說起來感覺更像是“T”,不過堤專門選的“D”。只要其他人都分清楚了,剩下一個是什麼其實也無關緊要了。
“要怎麼登錄指紋?有專用的機器嗎?”
“不,掛鎖本身就帶有讀取裝置,不需要其他的機器,”永手解釋說。“首先在解鎖的狀態下,把鎖釦向後旋轉一百八十度插進去,就切換成指紋登錄模式了。這個時候把手指插進掛鎖的鎖孔,只要聽到嗶的一聲,指紋就登錄完成了,下次就只能用這個指紋解鎖了。不管是哪根手指都可以,這個裝置精密度很高,認證的失敗率大概二百五十次當中也就一次。還有,為了避免出現非法解鎖,必須得是活人的手指,否則是沒辦法通過認證的。”
“這掛鎖是誰拿來的?”
“本來就在這裡,還附有說明書。”
“有沒有可能經過了非法改造?比如說在你們新登錄之前,一開始裡面就登錄了別的指紋,可以用來當做總鑰匙。”
“我想應該不會,雖然我這麼說也沒什麼根據。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那兇手就是把自己的指紋當做總鑰匙登錄在裡面咯。這可是非常重要的證據,跟字面意思一樣,那就真是一把揭露真相的鑰匙了,對方真的會做出這麼容易露出馬腳的傻事嗎。”
“我說各位,總而言之我們先到L室去看看吧?我覺得我們首先應該把握目前的情況。”
星居有點不耐煩的樣子開口說。
“星居君說得沒錯,箱子還沒打開,我們再怎麼討論裡面是什麼情況也沒用啊,”蜂須賀費了點力氣才站了起來,慢吞吞地出了門。“那我們走吧。”
加上蜂須賀和永手兩個人,這次一共有五個人了,一行人回到了研究所。
眾人穿過研究所的入口,首先來到了監控室。
監視器仍然顯示著R室的畫面,其中一台的畫面是放大了的死不瞑目的蘇芳。
蜂須賀和永手看到這個畫面,終於理解了目前的情況。
“這該不會是什麼過分的惡作劇吧?泡沫經濟時代這種玩法可是家常便飯啊。”
永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說,他可能是想用玩笑緩和一下氣氛吧。
“看來至少不是什麼夢境或是幻覺,”蜂須賀推了推圓框眼鏡說。“不過,正因為如此,我們必須要找到真相的方程式。好了,你們幾位應該已經看過監控錄像了吧?”
“啊,沒錯!”星居馬上在顯示器的操作面板前面坐了下來。“錄像裡面說不定拍下了殺害蘇芳君的兇手!”
在星居的操作下,顯示器裡面顯示出之前的錄像。
“問題在於六點半之後的時間,先回放到那個時候。”
堤發出指示。
畫面右下角的時間顯示為18:30。
畫面從各個角度進行拍攝,能夠在各個角度之間任意切換。這個時候,畫面之中的蘇芳裹著被子睡在床上,並沒有什麼異常。
問題發生在19:02。
監控攝像機位於房間入口的上方。從這個俯瞰室內的畫面之中,一個白色影子從下方進入了畫面。
看起來像是一個頭上罩著白色風帽的人的後腦勺。這個人從畫面近前向著遠處的室內走去,從後腦勺,背部,然後到腰部,他的背影進入了畫面之中。這人全身都是白的,看起來像是從頭到腳罩著一整塊布。睡在床上的蘇芳並沒有發現他。
這名入侵者背對著攝像機,所以在錄像中無法看到他的容貌,切換成其他的攝像機也只能看到白布的一部分。這些攝像機原本就是為了監視蘇芳而設置的,因此根本就拍不到從入口進入的人。
“應該沒錯,看來這個入侵者是打開被封住的門之後進入蘇芳君的房間的。”
永手抱著胳膊說。
“他果然是趁我跟星居失去意識的時候打開被封住的門闖進房間裡的。”
堤小聲說。
畫面中,入侵者向床走近。
他終於全身都出現在畫面裡了。
然而由於那塊白布把他從頭到腳都罩得嚴嚴實實的,就連體形也看不出來。打個比方,他那副模樣就好像把床單罩在頭上扮鬼似的,他的行動也莫名有種幽靈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由於錄像幀數的影響而造成的畫面效果。
那個幽靈終於站在了床前。
蘇芳仍然毫無察覺。
結果已經不言而喻了——
然而顯示器前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吞了口唾沫。
幽靈從床單內側伸出了右手,高高舉起。
那隻手上握著一把刀。
那把刀揮了下來。
只有一擊。
仰躺著的蘇芳做出了一個身體微微蜷縮的動作,像用盡了力氣一樣,很快就不動了。
幽靈鬆開了小刀。
小刀如同墓碑一般,垂直插在被子上。
被子上的血跡開始逐漸擴大。
那個幽靈完成了這項工作之後,終於把頭轉了過來。
他沒有臉。
是面具。
本該是臉的地方是一張面具。
那個面具是白色的,一片平坦,看起來像是一塊普通的橢圓形板子。只不過,仔細看看,面具上是有三個黑點的,三個黑點的位置呈一個倒三角形,表示出眼睛和嘴。雖然只有三個點,但這個面具看起來的確就像一張人臉。由於太過簡單,已經談不上恐怖了,甚至有幾分滑稽。
帶面具的幽靈打算離開房間。
幽靈在門口停留了片刻,抬頭看著攝像機。
在場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彷彿在跟那個令人毛骨悚然的面具對視,不由得身體一顫,就連之前都表現得很鎮靜的霧切也慘白著臉說不出話來。
戴面具的幽靈在此之後就若無其事地從畫面裡消失了。
時間顯示是19:04。
“……錄像有沒有被加工過的痕跡?”
蜂須賀打破沉默問道。
“要分析過數據之後才知道……不過錄像裝置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呢。”
往擺放著顯示器的桌子下面看去,是一個帶有玻璃門的置物架,上面放著一台很大的長方形機器,那是監控錄像的硬盤驅動器。
“如果想在監控錄像上做手腳,那就必須把這台機器抽出來,插拔背面接口的接線。只不過,由於線很短,如果想把機器抽出來,那麼插在上面的接線會脫落,監控錄像就會暫時中斷。但是之前的錄像都沒有中斷的痕跡,所以從邏輯上應該可以說‘錄像沒有被加工過的痕跡’。”
堤這樣解釋,蜂須賀和永手同時點頭同意。
“啊,”正在檢查放硬盤的置物架的星居叫了起來。“四台驅動器當中有兩台沒有通電。這是L室那邊的驅動器吧,插插頭的插座線被切斷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黑屏啊。”
監控攝像機的信號是通過硬盤驅動器接收的,所以驅動器斷電之後,畫面當然也就中斷了。
“把線路修好或者把沒壞的線拔下來換上去就能夠重新通電了。要不要恢復L室的監控?”
星居問。
“嗯——,我們自己到L室去看看不是更快?不管怎麼說看來都有必要親眼確認一下,”永手說。“那麼,總而言之我們到L室去一趟吧。”
所有人一起出了監控室。
“兇手會喬裝打扮就說明他是在知道有監控攝像機的情況下行動的吧。那個面具可不符合我這一代的喜好啊——”
走在走廊上,永手張開雙臂,不慌不忙地說。
“至少兇手在襲擊蘇芳君之前是先去了監控室把那裡的堤先生打昏的,所以他肯定也知道R室有監控。”
星居快步走在走廊上,白大褂飄了起來。
“話說回來,既然兇手會在咖啡裡下安眠藥,那肯定就是熟悉內部情況的人,”蜂須賀露出古怪的笑容說。“兇手要麼是我們之中的某個人,要麼——是阿溼毗尼。”
“阿溼毗尼?”
霧切問。
“他是這次研究小組的組長。這個自稱是阿溼毗尼的人準備了這間研究所,還對研究的內容發出指示,我們是被這個人召集到這裡來的。”
堤解釋說。
“也就是說除了你們之外,還有第五個研究員?”
“就是這樣……話雖如此,他人並不在這裡,也許吧。他本人從來沒有現過身,”永手誇張地聳了聳肩說。“我們果然是上了他的當,一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了啊——。他寄了個黑色信封來,裡面裝著跟這次研究有關的資料,說什麼有興趣的話就請參加,只要參加就能拿到三百萬,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跑來啦。”
“是什麼樣的研究?”
“詳細情況不能外傳——不過簡單點說就是孿生子實驗,”堤開始解釋。“l孿生子研究是社會學以及心理學領域的重要課題,尤其是對於遺傳基因完全相同的同卵孿生子的研究是非常有價值的研究資料,能夠幫助我們弄清楚人類成長過程中究竟涉及到哪些社會因素和遺傳因素。”
“這種把雙胞胎關在小房間再用鎖鏈從外面封住的實驗是很常見的研究?”
霧切用冰冷的視線注視著堤。
“這、這個……我們只是按照阿溼毗尼的指示……”
堤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正好目的地也到了,堤順勢含含糊糊地說了幾句就作罷了。
眼前的門被“B”掛鎖和鎖鏈封住了。
“嗯,的確上面還掛著鎖,”蜂須賀指著掛鎖說。“我事先把話說清楚,我和永手君在六點休班之後一直沒有離開過副樓的房間,並且根本就沒有進入過研究所,我們可以互相作證。”
“雖然多少喝了點酒,但還不至於喝到失憶,而且我們也沒有睡著。”
永手補充說。
“好了,請趕快把門打開吧。”
“好了好了,星居君你真是性急。”
蜂須賀不慌不忙,終於把掛鎖給解鎖了。
“蜂須賀先生和永手先生都太慢吞吞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啊,你們搞清楚情況了嗎。”
星居趕緊把掛鎖取下。
一行人把解下來的掛鎖和鎖鏈放在原地,去往L室。
L室也有一間前廳,分成有床的房間和用於監視的房間。被封住的那扇門裡面應該就是雙胞胎中的哥哥九連紫紺了。
“喂——,紫紺君,你還好嗎?”
堤敲著門喊道。
毫無反應。
“讓開一下,我馬上把門打開——”
永手想把掛鎖解開。
然而這次霧切仍然制止了他。
“等等,先確認一下里面的情況再開門。”
“你剛才也是這麼說的,這到底有什麼意義?”堤問道。“這種時候就是要爭分奪秒……”
“密室殺人之中有一種形式被稱為‘快速殺人’。簡單來說,就是在密室打開之後快速實施殺人行為。被害者雖然身在完全封閉的密室之中,但當時並沒有死亡;在密室打開之後,兇手裝作發現了屍體,然後在那個時候實施殺人。這個手法的特徵就是密室的強度能夠達到極限,打個比方,甚至能夠讓屍體出現在一個用鎖鏈完全封住的箱子裡面。某種程度上,可以說這就是終極的密室。”
“原來如此……所以你是為了不讓這種‘快速殺人’發生才這麼小心的啊。”
蜂須賀調整了一下圓框眼鏡的位置說。
霧切點點頭。
“那我們首先從隔壁看看裡面的情況吧。”
星居打開沒有封住的那扇門,自己首先進去了。
“呀!”
傳來了一聲尖叫。
霧切、永手、堤、蜂須賀也依次跟在她後面進入房間。
這個房間的構造跟在R室看到的沒什麼區別,一個狹長的空間,長桌和鐵管椅,設置在三腳架上的攝像機。只不過那塊巨大的單面鏡是鑲嵌在左手邊牆壁上的,跟R室相互對稱。
星居跌坐在地上,指著單面鏡裡面。
透過單面鏡,白色房間裡的景象一覽無餘。
在日光燈的白色燈光之中,以白色為基調的地板和牆壁越發顯得雪白,就好像整個房間都白得發光,這奇妙的景象果然沒有什麼現實感。
其中一抹格格不入的色彩刺痛人們的眼睛。
被子裡面睡著雙胞胎哥哥九連紫紺,然而一看就知道他已經死亡。他身體僵硬,圓睜著雙眼凝視著這邊。
堤開始敲打單面鏡。如果他還活著,應該會對聲音和振動做出反應。
然而紫紺一動不動。
“我們去看看吧。”
永手出去了。
霧切和蜂須賀跟在他後面。
堤和星居沒動,直直盯著單面鏡裡面看。
“跟R室的蘇芳君不一樣……沒有小刀。”
星居用顫抖的聲音說。
“的確,雖然死法看起來完全一樣……”
被子上的紅色痕跡中央,有一個小小的空洞,兇手肯定就是把兇器插在這裡的。然而一眼看去,地上並沒有類似於兇器的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兇手帶走了。
兩人正在往旁邊的房間裡看的時候,門突然打開,永手等人進入了室內。率先進入房間的還是霧切,她命令其他人站在門口不要動,然後檢查了紫紺的呼吸和脈搏,確認他已經死亡。
“應該可以認為他是跟R室的被害者差不多同一時間被殺的,”霧切的聲音透過單面鏡傳了過來。“雖然沒有找到兇器……但看來他是被銳利的物品刺中胸部而死,沒有其他外傷。”
“奇怪,這不可能,”永手說道,他第一次顯得有點慌張起來。“我們上鎖的時候,他的確還活著,我們還聽到他隔著窗子跟我們開玩笑。那時他還活著。但是為什麼……”
“雖然有個換氣口,但人是無法通過這裡出入的,”蜂須賀一邊仰頭往上看一邊說。“要想出入這個房間,除了打開入口那扇門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但是能夠打開鎖的人只有我們。”
“但、但是,我一步都沒有踏出過副樓,這您應該很清楚啊?蜂須賀先生。”
“嗯……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所以我現在頭腦裡一片混亂。到底是什麼人又是怎麼做到的……”
霧切對兩名神情狼狽的男子視而不見,在室內四處調查。她站在單面鏡前張開雙臂,好像在測量鏡子的尺寸。這面單面鏡差不多三米寬,長度大概有一米,透過單面鏡可以看到她臉上嚴肅的表情。
“走吧,這裡沒什麼可調查的了。”
霧切離開了房間。
永手和蜂須賀兩個人呆呆地目送她離開,然後猛地回過神來,趕緊出了房間。
“我們……也走吧。”
星居終於站了起來,跟堤一同離開房間。
五個人在前廳會合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堤逼問霧切。“R室那邊把我們弄昏之後還可以想想辦法,但這邊是絕對沒辦法的。永手先生和蜂須賀先生一直在一起,他們有不在場證明,當然也沒有被人弄昏。不管怎麼樣,兇手都是無法闖入L室的!”
“是啊。”
霧切淡淡地說。
“‘是啊’是什麼意思……”
堤一下子洩了氣,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果然是那個阿溼毗尼事先在掛鎖裡登錄了自己的指紋作為總鑰匙,我也決定相信這個解釋了,”永手像投降一樣舉起了雙手。“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他把我們叫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栽贓陷害我們,在咖啡裡下藥的人也是他。沒錯,兇手就是阿溼毗尼!”
“等等,”蜂須賀舉起手製止他。“如果他有總鑰匙,R室那邊的門他應該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打開,這樣一來不就沒必要專門把堤君和星居君弄昏了嗎?”
“唔——嗯,這個嘛……會不會把他們弄昏不是為了開鎖,而是為了暫時停止監控?要是在監控之下實施殺人,很有可能會馬上被抓住。要想殺害雙胞胎兩兄弟,兇手就會想出一個萬全之策,這樣才不會中途被打斷啊——”
“假設阿溼毗尼是兇手,那他為什麼要特意把我們找來之後才殺害雙胞胎……?”堤咕咕噥噥地組織著語言。“這就好像是要讓我們看到殺人案發生一樣啊,這也太奇怪了。偷偷把人殺掉之後在山裡找個地方埋了不是更合理……”
“這就是說,瘋子的邏輯跟普通人眼中的合理沒關係啊。”
永手如此斷定。
他好像已經認為神秘人物阿溼毗尼就是兇手了。
“關於這個阿溼毗尼,”霧切說。“有沒有人跟他直接見過面?難道你們都是通過文件或者郵件之類的方式跟他溝通的嗎。”
“是、是啊……我們的確都沒有見過阿溼毗尼,也沒聽過他的聲音。”
堤回答。
“剛才永手先生說過,你收到的信是黑色的對吧。其他人也是這樣嗎?”
“是純黑的!”星居說。“雖然覺得這封信很奇怪,但我很缺錢……孿生子研究也可以讓我學到東西,覺得正好所以就大老遠跑到這裡來了……”
“這就是他們的一貫手段。”
霧切抱著胳膊說。
“他們?”
“犯罪受害者救濟委員會,一個犯罪組織,擁有雄厚的資金力量和強大的組織力量。他們教唆那些有心復仇的人去實施殺人,將殺人的過程設計成遊戲的形式,作為娛樂節目提供給別人。”
“哈哈,什麼啊,這個某某委員會……也是屬於某種都市傳說或者陰謀論嗎。”
永手從鼻子裡笑了一聲說。
“也難怪你不相信,剛開始你要這麼想也可以,”霧切面不改色地頂了回去。“但是,不要忘了,現在的事實是已經有兩個人被殺了。”
“那麼那個自稱是阿溼毗尼的人就是犯罪組織的其中一員,他製造密室是為了讓殺人案具有遊戲性質?”
蜂須賀摸著下巴上的胡茬說。
“有點不一樣。阿溼毗尼不是組織成員,而是遊戲的挑戰者。他也是被組織丟進遊戲裡的,從這點來說,他跟我們一樣。不同的是,他被賦予的角色是‘兇手’。組織所準備的,是這個關卡以及殺人手法,挑戰者要利用這些完成殺人,在一週之內逃過偵探的追捕就算勝利,這是遊戲規則。”
“唔嗯,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這個密室就是兇手出的題目。”
“我、我說蜂須賀先生,你相信她說的話?”
堤吃驚地問。
“不管相不相信,我們從來都沒有從這個層面上考慮過問題呢。她的說法足以解釋目前這個荒唐的狀況,所以我就接受了。”
“我、我也同意,”星居舉起手說。“很難想象這麼荒唐透頂的事是她隨口亂編的。這個小姑娘可能過去經歷過這種遊戲,之前也處理過好幾次同樣的事件,沒錯吧?”
霧切微微點頭。
“大家都這麼容易相信別人啊。如果這麼想呢?這名少女就是阿溼毗尼。”永手一隻手指向霧切說道。“雖然關於那個犯罪組織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但不管怎麼說,把她當做阿溼毗尼來看的話,各方面就都合情合理了。除了收到信的我們四個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這裡在進行孿生子研究,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麼個外人卻能夠混進來,還一副熟知內情的樣子。這種事除了邀請我們來的主人阿溼毗尼之外還有誰做得到?”
“唔——嗯……的確如此……”
堤偷偷瞟了一眼霧切的表情。
然而她絲毫不為所動。
她真的是偵探嗎?
如果她不是偵探,那她又是什麼人?
“但是……她一看就是個小孩子啊?”堤小心翼翼地反駁。“從阿溼毗尼寄來的信上,至少可以看出對方對於孿生子研究擁有專業的知識,那不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就能掌握的。而且……我覺得她也不可能一個人準備這些研究設施。”
“是啊——,她應該有什麼後援吧,說不定就是那個什麼委員會。簡要說來,就是犯罪組織是真的存在,但她自己才是那個挑戰者。怎麼樣,蜂須賀先生,我認為我的邏輯沒有什麼不足之處。”
“那麼關於密室殺人你要怎麼解釋?”
“剛才我也說過,她的指紋是被當做總鑰匙登錄的啊。”
“總鑰匙這個說法本來就是她提出來的,犯罪組織也是她提供的情報。如果她真是兇手的話,那她為什麼要做這種揭自己底的事?”
“確認一下不就知道了,如果她的指紋真的登錄進去了,那麼她的某根手指應該就能解鎖。”
永手拾起了落在旁邊的掛鎖。
掛鎖上寫著“A”。
他把鎖釦扣上,遞給霧切。
“好了,請你把手指插進鎖孔裡,十根手指按順序全部試一遍。這就是‘真理之口’,雖然不會把你的手咬住,但如果你真是兇手,鎖應該就會解開。”
一直面無表情的霧切直到這時終於微微露出了不服氣的表情。
“來吧,快點。”
“我不要。”
“啊?你說什麼?”
“我說不要。”
霧切眉間皺起了細細的皺紋,把臉別開。
“喂,你有沒有搞清楚自己現在是個什麼立場?”堤提高聲音。“既然你不是兇手,那就把手指插進去證明不就行了,這你做不到嗎?”
“不是做不到,是我不願意。”
“……為什麼?”永手咧嘴一笑。“我可以認為你這是自首嗎?”
“我不是兇手。”
“所以你就證明這一點吧,”蜂須賀逼近霧切。“只要在這裡證明你不是兇手,就可以避免其他多餘的爭論,難道不是嗎?”
“你要是不願意,那我們只能來硬的了啊?”
永手向她靠近。
霧切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好吧。”
她把細細的手指在身體前方張開。
這纖細的手指別說是幹偵探的活兒了,就連演奏樂器似乎都嫌勉強。這麼個像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大小姐一樣的女孩,真的是個偵探嗎……
霧切從右手的食指開始,依次把每根手指插進永手手上的掛鎖鎖孔。
堤等人保持沉默注視著這一場奇妙的儀式。
包括拇指在內,掛鎖沒有對她右手的手指做出反應。
接下來霧切依次把左手的手指插進鎖孔。
儀式直到結束用時不到三分鐘。
掛鎖仍然保持著鎖定的狀態。
“這樣滿意了嗎?”
霧切眯起眼睛回望著永手。
“我說永手先生,這樣你必須承認了吧,”堤從旁邊插嘴。“那個自稱阿溼毗尼的果然是另有其人。”
“不,還不夠啊。”
“咦?還有什麼……”
“還有指頭沒有檢查。”
永手指著霧切的腳下。
“腳趾?這怎麼可能……”
“哎呀,她事先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所以特意沒有用手指,而是用腳趾進行了指紋登錄,應該這麼想才對啊。”
“所以我才不願意啊。”
霧切小聲說。
“咦?”
“不要。”
“事到如今你沒有權利拒絕。來,脫鞋子。”
霧切往後退了幾步,對永手的要求表現出拒絕的態度。
“啊,喂,不準跑。”
堤抓住霧切的手腕。
下一個瞬間,他的視野整個翻轉了過來。
堤不知怎麼的已經仰面躺在地上了,他仰望著霧切。
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中了什麼奇怪的招數,一瞬間有種身體浮在空中的感覺……
“哈哈,真了不起,”蜂須賀拍著手喝彩。“剛才那是合氣道嗎?真是大開眼界,我現在相信她是偵探了。”
“不不不,就算這樣也不能說她不是阿溼毗尼的邏輯就能成立啊。她也有可能既是偵探,同時也是阿溼毗尼,只有證明她的腳趾也不能打開掛鎖之後才行。”
永手不依不饒。
不過他跟霧切保持著一定距離,大概是不知道自己靠近霧切之後會怎麼樣。
“我說小姑娘,你為什麼不願意?”星居彎下腰來讓自己的視線與霧切平齊。“像剛才那樣試一遍很快就完了啊?”
“……因為很丟臉。”
霧切露出既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很不甘心的表情,視線垂了下去。也許這就是她不好意思的表情吧。
“丟臉?”
堤揉著作痛的腰站了起來。
以堤為首的男人們都感到疑惑不解。
“是嗎……”星居似乎明白了什麼,說道。“那我來給你作見證,就我們兩個人到那邊房間裡去檢查好不好,小姑娘?”
“可以。”
“我會仔細檢查的。”
星居從永手那裡接過掛鎖,帶著霧切進了監視房。
留下堤等人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面面相覷。
“這就是所謂的少女心思?”
“誰知道……?”
大概五分鐘之後,星居和霧切從房間裡出來了。看看霧切的腳下,鞋襪都穿得整整齊齊。霧切的表情像是克服了什麼困難一樣,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沒有解鎖,她不是阿溼毗尼。”
星居說。跟她說的一樣,掛鎖的鎖釦仍然沒有打開。
“沒錯嗎?你有沒有仔細檢查?”
“永手先生,你連我都要懷疑?”星居不悅地說。“所有的腳趾我都仔細檢查過了。”
“好吧,是我錯了,”永手誇張地舉起雙手搖了搖頭。“她是清白的。”
“那這次輪到你們了。”
霧切接過掛鎖,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攔在了堤等人的面前。她把掛鎖遞過去,就像舉起一把槍似的。
“請在場的所有人把手指腳趾全都試一遍。”
“你覺得阿溼毗尼在我們之中?”
堤問。
“很難說,誰知道呢?”
霧切沒再多說了。
“好吧,那我先來……”
堤把手指插進鎖孔。
雙手的手指全都試過了,掛鎖並沒有打開。
“……腳也要?”
“嗯,我把鎖給你,你自己試。”
霧切把掛鎖扔給堤。
之後堤試過了兩隻腳的腳趾,但都沒有打開鎖,由於大腳趾怎麼也塞不進鎖孔裡所以排除在外。話說回來,既然塞不進鎖孔,自然也就無法登錄了。
接下來蜂須賀、星居也依次試過了所有的手指和腳趾,鎖還是沒有打開。
最後永手接過了掛鎖。
“等等,你沒有必要試。”
霧切制止了他。
“咦,為什麼?”
“‘A’掛鎖本來就登錄有你的指紋。”
“哦,說得是。”
永手把登錄了的右手食指插進鎖孔,鎖打開了。
“看來鎖沒壞啊。”
“你要試的是走廊上的‘B’掛鎖,沒有意見吧?”
“沒有意見啊,大小姐。”
永手用戲謔的口氣說道,聳了聳肩。
大家一起離開房間,來到走廊上,打開途中那扇雙開門。鎖鏈和掛鎖落在腳邊,永手拾起鎖,跟其他人一樣試過了手指和腳趾。他跟其他男性一樣,大腳趾塞不進鎖孔,其他的手指腳趾都沒有打開鎖。
最後蜂須賀把能夠開鎖的手指插進鎖孔之後,鎖正常打開了。
“這下事情就弄清楚了,阿溼毗尼並不在我們之中。”
堤說。
“很難說。這個實驗不過證明了‘你們之中沒有人登錄了總鑰匙’。然而,要是製造密室並不需要總鑰匙的話,那麼能不能打開掛鎖就無關緊要了。”
“不用總鑰匙製造密室?這不可能!”永手大幅度張開雙臂說。“你也看到了吧,L室用鎖鏈和掛鎖封得嚴嚴實實,在沒有打開掛鎖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把門打開的。不管怎麼想都只有可能是設置了總鑰匙。”
“是嗎?”
霧切只是含糊地回應了一聲。
一行人決定先回到監控室,又走了起來。
“說起來紫紺君的房間裡沒有找到類似於兇器的東西啊,是不是可以認為是兇手拿走了。”
蜂須賀不知道在對誰說話。
“應該就是這樣吧,”永手口氣輕鬆地回應。“這麼滴水不漏的密室會讓人懷疑是不是自殺,不過現在至少這個可能性可以排除了,如果是自殺的話兇器一定會留在現場。”
“自殺……?對了!”堤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了起來。“就是自殺啊,這樣的話邏輯上就可以解釋了。”
“所以啊——,我們不是正在說這個話題嗎——?如果是自殺的話那兇器到哪裡去了啊,在本人死亡之後他是沒辦法把兇器收走的啊——?”
“打個比方的話,這樣如何呢,他用冰製造成的小刀刺殺自己——”
“駁回!”永手用一秒鐘否決了。“你沒想到剛才的話還加了著重號吧?冰做的兇器這種想法,如果要拿便攜式音樂播放設備打比方的話,就連隨身聽都算不上,只能算是留聲機那個級別的哦?”
“想、想法是什麼級別跟實際發生的案件有什麼關係,留聲機只要不壞也照樣能響啊!”堤掩飾不住自己的情緒波動,聲音有點發抖。“如果認為紫紺君是自殺,那麼蘇芳君被殺也能夠解釋了。”
“怎麼一回事?你說說看。”
蜂須賀說。
“謝、謝謝您。呃,也就是,我就是想說……出現在R室的那個白衣怪人,會不會就是L室的紫紺君。雙胞胎中的哥哥殺害了弟弟之後自殺,是拉人墊背啊。發生在這間研究所裡的殺人案真相就是如此,之所以要動手腳把L室的監視器弄成黑屏,是為了不讓我們看到紫紺君回到房間之後自殺的景象。”
“為什麼要實施這種荒謬的行為呢?”
“這個……我不太清楚……我想會不會是對我們表示輕蔑的意思呢。在他們看來,我們是一群卑劣的科研工作者,把雙胞胎當成研究資料肆意擺弄。把我們叫到這裡來的人也是他們。沒錯,他們應該就是阿溼毗尼。您可能也知道,阿溼毗尼是印度神話中的雙子神的名字,這個名字不是很適合兇手嗎?”
“唔嗯,到此為止都講得通——也不是不能這麼說,”蜂須賀推了推圓框眼鏡說。“但是關於密室的問題完全沒有解決啊。就算那個白衣怪人是紫紺君,那麼他是如何出入L室的?話說回來,把他關在L室裡面的人是我們,就算他是阿溼毗尼,並且在掛鎖上登錄了自己的指紋作為總鑰匙,但在他被關在室內的情況下,他是完全碰不到門外的掛鎖的。”
“啊,這樣……您說得的確沒錯。那麼果然L室有一條秘密通道……”
“冰做的兇器之後又是秘密通道?別看我這樣,我其實是接受秘密通道的那一派,不過這次應該不大可能啊——沒錯吧,偵探小姐?”
對於永手的問題,霧切並沒有回答,只是凝視著遠方。
“結果不解開密室之謎也就不知道誰是兇手啊。”
星居神情憔悴地低聲說。
“密室之謎啊——的確是個滴水不漏的密室,”蜂須賀摸著下巴上的鬍子說。“但是我有個主意,能夠解開這個密室之謎……”
“主意?”
“沒錯,雙胞胎才辦得到的終極密室手法。”
“什麼終極密室手法,又說得這麼誇張。”
永手語帶譏諷地說。
“不,我可以斷言,如果成功了的話,可以說這就是毫無疑問的終極密室手法。你們沒有想到嗎?既然都是研究雙胞胎的人,你們應該能想到的。”
“啊,是這麼一回事嗎!”永手好像想到了什麼,叫了起來。“哎呀,沒想到居然會利用那個製造密室……”
“咦?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狀況外的星居有點慌了神。
“是‘科西嘉兄弟’啊。至少傳聞大家都是聽過的吧,就是同卵孿生子之間才會有的特殊感應。據說雙胞胎就算不說出來也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就算相隔很遠也能夠感受到對方的感情,並且還不只是這樣,有時就連痛覺也能夠互相感應。雙胞胎哥哥右手骨折了,同一時間,另一個地方的雙胞胎弟弟也說自己右手痛。在比較特殊的案例中,還有其中一人被割傷的時候,另一個人在同一部位也會出現劃痕的情況。”
“咦?這不就是我們正在這裡進行的實驗嗎?”
“喂,星居,”堤趕緊去捂她的嘴。“研究內容對外保密啊。”
“啊,抱歉。”
“不,我想不要再對這位偵探小姐隱瞞什麼事比較好。沒錯,跟星居君說的一樣,我們打算在這裡嘗試進行‘科西嘉兄弟’實驗。如我們剛才所說,‘科西嘉兄弟’指的是一種特殊的雙胞胎,他們會共同患病或者共同受到身體上的外傷。這個名字來自一部寫於十九世紀的小說,也就是說,在一百多年以前,人們就已經認識到了這種現象。”
“阿溼毗尼寄來的黑色信件裡面,附有九連兄弟的檔案,”堤一副像是在坦白自己罪行的表情,向霧切解釋道。“信裡說他們尤其在外傷方面能夠發揮很強的感應能力。我們打算利用他們進行‘科西嘉兄弟’實驗,當然,這個實驗是按照阿溼毗尼的指示進行的……但要說我個人對此毫無興趣,那也是假的。”
霧切聽他們坦白的時候,一直保持著冷冰冰的表情沒有變過。不知道她在知道實驗內容之後是感到憤怒,還是對此毫無興趣只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她的表情之中無法窺見她心中的感情。
“簡單解釋一下實驗內容的話,就是把九連兄弟隔離,各自關在L室和R室,用針刺激其中一個人,哥哥或是弟弟的手臂,只要另一個人能感應到這種刺激實驗就成功了。你是不是覺得這實驗沒什麼用?這個嘛,如果這種現象能夠投入應用,就是一種‘完美的暗號通信方式’,而且不用通過電波和衛星什麼的,不管在哪裡都能夠發送和接收信號。”
堤有些興奮地講著,可能是突然發覺自己情緒有點激動了,他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讓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今天我們的實驗並沒有進行到那個程度,我們只做了很常見的孿生子感應實驗,那種比較初步的,比如說讓他們選擇一致的ESP卡片,在素描本上畫畫等等。”
“把他們關起來也是實驗的一環對吧。”
“沒錯,這是為了防止作弊行為。之前我參加過很多次據說是有感應能力的孿生子實驗,但那些都是假的,他們都是事先商量過抽卡的順序或是說好要畫什麼。還有更過分的,有對雙胞胎還一邊用小型無線電通話一邊進行實驗。為了不讓這種作弊行為發生,我們額外採取了措施,用鎖鏈和掛鎖封閉兩個房間讓人無法自由來去,屏蔽裝置也是實驗的一環。”
“分成四個鎖,各自登錄不同人的指紋也是為了防止研究員當中有人和雙胞胎串通,”永手接著解釋道。“比如說我要作弊,當我打算接近雙胞胎的時候,就會被蜂須賀先生那把鎖給擋住,鎖鏈和掛鎖就是這個作用。”
“但是這恰恰在製造終極密室的過程中扮演了一個重要角色,真是諷刺啊,”蜂須賀裝腔作勢地壓低聲音說。“說到這裡你應該明白了吧,終極密室就是利用了‘科西嘉兄弟’現象的密室。首先,兇手為了進入R室,把堤君和星居君弄昏,突破了掛鎖這道障礙。然後就像監控錄像裡那樣,兇手披著白布,戴著面具,直接將蘇芳君殺害。這邊的殺人行為算不上是密室殺人。然而,與此同時,L室那邊卻形成了終極的密室。在兇手刺殺蘇芳君的瞬間,L室的紫紺君胸口也出現了致命的刺傷,這就是密室的答案。”
蜂須賀如此斷言之後閉上了嘴。
就好像在說,這就是結論,其他沒什麼好說的了——
堤等人來到了監控室。幾把鐵管椅並排擺在那裡,但沒有人去坐。顯示器裡蘇芳的屍體仍然一直面朝著這邊,就好像想要訴說什麼一樣。
“那個……各位,留在這裡倒是也可以,不過趕快報警是不是更好一些?”
星居說。在至今為止的爭論之中,這是最正常最有建設性的意見了。
“說得也是啊……雖然事情可能會變得很麻煩,不過關於這裡進行的實驗還是隻能老實交代了,之後就交給警方處理吧。”
堤從口袋裡取出手機,看了看屏幕,上面仍然顯示沒信號。
“離開研究所範圍後應該就能用手機了,”星居說。“為了安全起見,我們所有人一起去吧。”
霧切首先對這個提議表示反對。
“我來負責跟警方聯繫,你們在這裡等著。”
“呃,這可不行啊,小姑娘不是你自己說兇手可能就在外面很危險的嗎。雖然解開了密室之謎,但兇手還沒有抓到……”
“沒問題的。”
“這怎麼能行啊,你得聽話,”永手說。“身為成熟的大人,我們不能讓你這麼一個未成年的小女孩大晚上一個人出去。”
“那這麼辦吧,我跟她一起去,”堤提議說。“坐我的車相對而言能夠比較安全地離開屏蔽範圍。”
“嗯——這個嘛……那麼我們兵分兩路吧,堤君和偵探小妹妹到外面去報警,我們在這裡守著,不讓任何人接近殺人現場。”
“OK。喂,偵探,這樣行嗎?話說你根本就沒帶手機吧?”
堤這樣問道,霧切老老實實地點點頭。
“呃,那我呢……?”
“星居你也留在這裡,”堤說。“打個電話而已,不需要那麼多人。”
“好的。”
“我也留在這裡,”蜂須賀揮了揮手。“最近腰痛得不得了,要是我去的話反而會浪費更多時間呢,哈哈哈。”
“請多加小心!”
星居的聲音把堤和霧切送出了監控室。
兩人從研究室出來,穿過砂石路,來到停車場。這地方連像樣的夜燈都沒有,只能靠著手機背光來照明。可能是由於研究所範圍內都受到屏蔽的影響,遙控鑰匙也用不了,必須要在一片黑暗中把車找到。
“找到了找到了,”堤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車,拉開車門。“屏蔽覆蓋的範圍好像相當廣啊……來吧,上車。”
堤坐進了駕駛席。
霧切坐在了後排座位。
“手機交給你保管,你看著手機信號,能打通了就報警。”
堤把手機交給背後的霧切,繫好安全帶,插上鑰匙一擰。
漆黑的森林裡亮起了車頭燈的燈光。
“我可以問問你嗎。”
“什麼事?”
堤回答,他沒有回頭。
“我想知道事件發生前的一些情況。第一個到這間研究所來的人是誰?”
“是星居,她自己說的,據說是坐出租車來的。之後依次是永手先生和蜂須賀先生,我是最後一個。我要開車咯。”
堤踩下油門。
在彷彿一切生物都完全滅絕的死寂之中,汽車的引擎聲和輪胎碾過砂石的聲音響徹夜空。厚重的烏雲覆蓋了天空,一顆星星都看不見。
“這跟事件有什麼關係?”
“很難說。”
“喂喂,你真是敷衍啊……我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你真的是偵探?”
“這件事才是真的無關緊要。”
“哎呀哎呀,”堤誇張地聳了聳肩,讓後排座位上的霧切能夠看到。“你是個小孩子所以我沒跟你計較,不過你那種狂妄的態度還是改掉比較好,光是讓人誤解你的意思倒還好,別人把你錯當成兇手你也沒什麼可抱怨的。話說偵探難道不是很重視跟委託人之間的信賴關係的嗎。”
“你又不是委託人。”
“啊是嗎。”
“孿生子實驗是怎麼進行的?”
“剛才也說過,全都是按照那個自稱阿溼毗尼的人的指示做的,目的是進行‘科西嘉兄弟’實驗。你也知道,要說這個實驗不涉及倫理問題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研究組長匿名,把研究所設在山裡,報酬很豐厚,這種種可疑之處都可以用‘這是個見不得人的實驗’這個理由來解釋。不過嘛,仔細想想,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呢。”
“為什麼你會被選中成為其中一名研究員?”
“誰知道啊,搞不好對方就是在研究像那麼回事的課題的人裡面隨便挑了幾個看起來比較缺錢花的。不過,雖然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研究人員 ,蜂須賀先生在孿生子研究這個領域可是小有名氣的。說實話,我剛開始甚至還覺得,阿溼毗尼這個名字就是蜂須賀先生專門在進行那種見不得人的實驗時用的假名呢。”
車頭燈照亮了彎彎曲曲的下山道路。這條夜路上既沒有路燈,也沒有迎面開來的其他車輛,非常冷清。
“那麼就是在今天,一月十一日的中午,你們所有人集合之後開始進行實驗了?”
“沒錯。”
“九連兄弟知道實驗的內容嗎?”
“當然,我們從阿溼毗尼那裡拿到的檔案他們手上都有,也就是說,他們是在理解並且接受實驗內容的前提下參加的。他們應該也有收取相應的報酬吧。”
“然後呢,那個能夠互相感應疼痛和外傷的實驗成功了嗎?”
“實驗還沒進行到那一步。我們是打算一點一點讓他們適應,大概三天後再正式開始的,今天只做了一些很常見的孿生子實驗,比如抽卡片啦,心靈感應實驗之類的。”
“我想問一下你身為專家的意見,你覺得利用‘科西嘉兄弟’現象的密室說得通嗎?”
“什麼叫身為專家……不過你要是讓一個多少參與過孿生子研究的人來說,只要那對雙胞胎貨真價實,應該就有可能吧。也就是說,只要他們是真的有共同擁有疼痛和外傷的能力……順帶一提,他們在使用ESP卡片進行的實驗裡得到了很高的分數。雖然之後還有必要對結果進行仔細檢查,但表面上可以說,這對雙胞胎擁有極高的感應能力。”
“是嗎,我會參考你的意見。”
“話說手機怎麼樣了?”
“還是沒信號。”
“真的嗎?我們已經往山下走了好長一段了。”
“這片區域本來就收不到信號吧?”
“啊,原來如此。結果還是得到城裡才行啊。”
“今天的實驗在下午六點結束,當時門外側是用鎖鏈和掛鎖封住了對吧?”
“嗯。”
“最開始封上的是哪裡?”
“L室的門吧,按照字母的話就是‘A’。沒錯沒錯,永手先生也說過,上鎖的時候紫紺君肯定還活著,房間裡傳出了他的聲音,之後監視器裡面也拍到了他活動的樣子。接下來在‘A’之後就把‘B’鎖上了。”
“你記不記得是誰上的鎖鏈,又是誰掛上了鎖?”
“……呃,是永手先生吧……不,是星居。她當時說‘讓我來’,很賣力地把鎖鏈一圈一圈纏上去,因為她這個人挺性急的,什麼事要是不馬上付諸行動就坐不住。”
“‘A’和‘B’都是她?”
“沒錯。”
黑暗如同一條長長的隧道向前延伸,看不到任何人造的光源,讓人錯覺自己正在向著黑暗的最底層下沉……
“接下來上鎖的當然就是R室的‘D’吧?”
“嗯,之後是‘C’。”
“上鎖鏈和掛鎖的人是誰?”
“都是星居。說起來也是星居一直在操作監控顯示器的呢……”
“後腦勺被打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什麼?”
“不……很遺憾什麼都沒看到,我醒來的時候是倒在地上的。這人真是下了狠手,不過幸虧我撿回了一條命。難道是因為我不是他復仇的對象所以手下留情了?”
“誰知道呢。”
霧切冷淡地回答。
堤瞟了眼後視鏡,後視鏡裡映出她面無表情凝視著窗外的側臉。
“手機呢?”
“還是打不通。”
“所以我才討厭鄉下啊……”
“話說,我有個請求。”
“請求?哦,偵探會請求什麼事?”
“能不能把我送到附近的車站去?要是不行的話,那就隨便找個地方把我放下來。”
“啊?”堤不由得反問。“等等,研究所怎麼辦?你難道要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就這麼回去?”
“是啊。”
“什麼叫‘是啊’!”
“外人要走了,這不是正合你意嗎?”
“那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啊!”堤出於焦躁而提高聲音。“來搗了一通亂,事情辦完就要跑路了?你這傢伙真是我行我素啊……”
“可以的話我本來是打算不跟任何人見面的,看過現場之後馬上就走。不過看到你受傷倒在地上,不理你也不行,總不能對你見死不救吧。你沒有道理說我是來搗亂的,不管我在不在結果不都是一樣?”
“的確如此……不過發現情況的時間可能要推遲幾個小時……”
“我的目的是詳細瞭解事件的內容,現在這個目的達到了,所以我要回去了。”
“怎麼可以就這麼算了啊,我要怎麼跟星居他們還有警方解釋?”
“警方那邊由我來解釋,沒問題的。”
“啊,是嗎。”
不知不覺間,眼前已經不再是連續的彎道,四處可以看到稀稀拉拉的田地和人家。
“然後呢?你推斷出真兇是誰了嗎?”
“很難說。”
霧切簡短地回答,然後陷入了沉默。
道路左右兩邊是一片片銀裝素裹的梯田,別說便利店了,就連車站也看不到。
就這樣讓她下車真的好嗎。
很明顯,她跟這次的事件毫無關係,對此沒有懷疑的餘地。但是目前還不清楚她專程來到研究所調查的原委。
話說回來,她真的是偵探嗎?不,如果說她不是偵探,那麼她是什麼人?這麼個小孩子自稱是偵探並且獨自一人出現在案發現場,這種狀況實在令人費解。
不去想這個問題可以嗎?
還是說應該採取措施?
“我說,你是怎麼知道研究所會出事的?”
“這個不能告訴你。”
“你是一個人來的?”
“我一個人坐出租車來的。”
“你的同伴沒跟你一起來?你應該有同伴的吧,你要回去向他們報告在研究所發生的事情對吧?”
“他們在別的地方等我。”
“是嗎……”
堤看了一眼燃油表,剩下的汽油不多,應該是沒辦法長時間連續行駛了。
“你打算怎麼向同伴報告?你會告訴他們這起殺人案是利用了‘科西嘉兄弟’現象製造的密室殺人?”
“怎麼會,”霧切嘆了口氣說。“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是真的呢。”
“但是……不管怎麼想,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辦法能夠殺害L室裡的紫紺君了啊?要去L室必須得突破兩層封鎖,門鎖都是指紋認證式的,而擁有能夠開鎖的指紋的兩個人在副樓裡一起喝酒。只要他們兩個人沒有說謊——啊,對了!他們其實是共犯,都說了謊對吧?”
“如果是突發性犯罪的話,的確有必要考慮這種可能性,但這次是經過了充分籌備的有計劃的犯罪。假如蜂須賀先生和永手先生他們倆是兇手,那麼他們制定計劃的時候應該會各自採取不同的方法保證自己有不在場證明。”
“這只是你根據印象得出的結論吧?你有證據證明他們不是兇手嗎?”
“很遺憾,我沒有證據。”
“所以你看嘛,他們果然——”
“警方可能會如此判斷吧。警方不可能會相信一種只會在雙胞胎之間出現的超常現象能夠製造密室,他們應該首先就會傾向於共犯論。”
“那是當然。”
“但是——只要能夠證明密室是真兇製造的,那麼也就能夠否定他們倆是共犯。”
“你說什麼?”
“指出真兇,這就是我們的任務。”
“你是說你已經解開了那個密室之謎?”
“嗯,不存在任何問題,之前我遇到過的事件比這要複雜多了。”
霧切有幾分得意地說。
這個時候,堤可以確信了。
要是不在這裡殺掉她,之後事情可能會變得很麻煩。
堤提高車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