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野之民的心願
第四卷 第三章 山野之民的心願
等回過神時,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又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這裡是受到一片翠綠草葉覆蓋的森林地帶。
太陽還掛在高空,應該是剛過中午的時分吧——吹響綠色枝葉的風輕撫過身體,我坐在岩石上,林木沙沙聲響像是灑在身上一般,迴盪在我的耳裡。
吹來的風帶有青草的氣息,夾雜著溼土的香氣傳入我的鼻腔。接著這陣風便搖晃著周遭林木的枝葉,同時往天空吹去。
我不由自主地從岩石上站起,視線滑向周遭陌生的景色。
——為什麼我會獨自坐在這裡呢?
正要回想起之前的記憶時,我終於注意到自己現在的模樣。
我全身覆蓋著漆黑的斗篷,一副手甲刻著詭異的雕紋,我的打扮看起來就像明亮白晝中一抹全然的黑暗。
此外,手上還握著一根造型充滿了不祥感的大型長魔杖。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我這身裝備就像個典型的魔導士吧。
對自己這身打扮感到疑惑的同時,身體突然不聽我的使喚,開始自主行動。
自動舉起的魔杖前端幻化出黑色火焰,接著突然噴射出去,撞上了鄰近森林的其中一棵樹,讓樹木瞬間燃燒起來。
黑色火焰猛烈捲起,終於燃盡的樹木炭化後倒落地面,碎成黑炭粉末隨風灑向周遭的森林。
我對黑色火焰的力量感到滿意,於是便將手上的大魔杖揮向天空。
我應該在笑吧——某個人的笑聲宛如被吸往毫無遮蔽物的天空,消失在風聲中。
接著有段時間,我盡情地用自己的魔法將周遭森林的樹木當成祭品,射出大量的黑色火焰。最後背對這個已然成為空地的地方,漫無目的地走入森林中。
這裡舉目皆是茂密的矮草與林木枝葉,遮擋住視野。映入眼簾的盡是一些重複的景色——儘管如此,我還是默默地在這座沒有道路的森林中走著,最後終於找到一條單純以土踏實而成的簡樸道路。
這條路剖開森林,讓我看見了道路遠方的景色。
接著我再度舉起魔杖,這次化出的是黑色球狀物,它一口氣覆蓋吞沒我的身體。
那僅是一瞬間的事情,當黑色球體迅速反轉縮小消失後,我看見眼前的景色出現些許變化。
我回過頭去,隨即瞭解這樣的變化代表什麼意思——
剛才離開叢林後到達的地方,現在已經位於我身後數十公尺處了。
站在這個位置,也能清晰分辨踏出叢林時的矮樹與矮草的痕跡。
看來剛才的魔法是一種移動魔法。
或許是因為對這種移動方式感到滿意,我這次以較為輕快的步伐搭配移動魔法,走在這條森林中的道路上。
終於,林木開始稀疏,我來到了一處景色開闊的地方。
眼前是一大片丘陵地帶,蜿蜒於上方的道路,與這條從森林中冒出來的路相連,朝著遠方綿延而去。
仰望天空時,發現太陽才剛過正中央沒多久而已。
我從森林道路踏上這條宛如縫在丘陵地般的綿長道路,一邊步行一邊使用移動魔法前進。
終於,我看到坡道盡頭的路邊,停著一輛奢華的箱型馬車。
但是那一帶散發出來的氛圍卻不像周遭那般悠閒,反而飄散出一股讓人立刻就能感受到的緊迫氣氛。
停在那裡的箱型馬車插著無數支箭矢,連駕駛座上的人都無法倖免。前方四匹馬中,有一匹也被箭射傷了,所以維持被馬車綁著的狀態,奄奄一息地垂首任由鮮血汩汩流出。
比這幕景象更加緊張的畫面,則是馬車周圍還有數名男性,正手持劍與盾牌展開攻防戰。
其中一方人馬穿著相同規格的輕裝鎧甲跨坐在馬背上,手上的劍與小盾牌也是統一規格,並刻有相同的紋章。從他們背對著馬車而戰的模樣看來,應該是哪個王公貴族的護衛隊吧。
另一方同樣是整個集團的人,他們包圍著那些護衛,各自持著不同的武器與盾牌,毫無統一感。他們的外表有些骯髒,大吼著說話的方式十分粗鄙,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山賊或盜賊。
盜賊集團的人數超出馬車護衛好幾倍,他們憑著人多勢眾壓制著那些護衛,同時找機會襲向馬車。
終於,事態演變至刻不容緩的緊張狀態,護衛們一個接一個被盜賊們打倒,最後倒在地。
不用說也知道,我再繼續袖手旁觀的話,過不了幾分鐘這輛馬車就會落入盜賊的手中。
我站在離馬車有一段距離的位置,不疾不徐地舉起手上這把兇惡的魔杖,魔杖前端立刻幻化出黑球覆蓋住我的身體。
下一秒,我便來到了馬車襲擊現場後方一百公尺左右的位置,不過別說是那些一心襲擊馬車的盜賊了,就連護衛兵們也絲毫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
我再度默默舉起魔杖,這次魔杖前端迸射出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炎無數顆火球朝著盜賊們釋放而出。
那些黑色火球一如預期地擊中盜賊們,立即燃起了猛烈的火焰,盜賊們頓時身陷火海,他們的身體很快就轉變成焦炭與骨骸。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殺紅了眼的盜賊集團,看到身旁的同伴突然被火焰包圍,一個個發出慘叫打滾著,頓時崩潰。看到他們狼狽的模樣,我的心底湧現一股愉悅感。
那些護衛兵一時之間也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情,只能錯愕地望著襲向己方的盜賊們,一個個慘遭火焰吞沒。
接著,有一名盜賊發現了我,他立刻伸出手指大喊:
「是那像夥啊啊啊啊啊啊!!那裡有魔法師啊啊啊啊啊啊!!」
幾名盜賊聽到那聲警告馬上轉過頭來,接著便氣勢如虹地拿著武器衝過來。
但是幾乎所有人在接近我之前就遭受火焰攻擊,成為堆積在地面上的黑色骨灰,曝屍荒野。
我一面用火將剩下的盜賊們也燒成黑炭,一面步向襲擊現場的馬車。
人類在我面前被燒成灰的景象,實在是悽慘得難以言喻,不過我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動搖或憐憫。
「老大!那傢伙太可怕了!!我們快逃吧!!」
其中一名盜賊,對著附近一名體格魁梧的男子發出怒吼般的叫聲,然後以眼角餘光瞄向我維持警戒,落荒而逃。
我斜睨著他們,點燃魔杖前端的黑色火焰後,朝著正在奔逃的男子射出。
男子的背部遭火球擊中後倒地慘叫著,接著不曉得是肺部已經被燒光的關係還是怎樣,只能無聲在地上打滾。最後留下地面上的黑色碳痕,成為一具屍骸。
「可惡!!你到底是什麼東西啦!!」
被稱為老大的壯漢想要發出飽含怒氣的叫罵聲,但是受到藏不住的恐懼影響,真正出口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
他不知是太過焦躁,還是已經豁出去了,只見壯漢將手上的武器扔向我。
壯漢扔出的武器筆直朝我的方向飛來,劃過我身上黑色斗篷的帽子,插在後方的地面上。
原本戴著的兜帽頓時掀開落在肩上,暴露出我的真面目。
接著便感受到四周瞬間鴉雀無聲,周遭所有人都屏息看著我。
我稍有動作的那一瞬間,他們立刻反彈似的有所行動。
盜賊們慘叫著四散逃離,那些護衛馬車的人也異口同聲互相下達指令,坐在馬車背上朝我放出箭矢。
由於我們現在距離很近,因此筆直射過來的箭矢中,有好幾支射中了我的身體——正當我這麼以為時,那些擊中黑色斗篷的箭卻無法突破衣物,下一秒就喪失力道掉落地面,發出清脆的聲響。
「為什麼?」
「!?」
我明明在對方身陷絕境時出手相助,他們為何如此忘恩負義?讓我不禁想詢問那些護衛。沒想到每個人都瞪大驚愕的雙眼不斷後退。
「你們快點帶著馬車先逃!!兩個人留下來和我一起拖住這傢伙的腳步!!」
在一名看起來像護衛隊長的人號令下,離他最近的兩名護衛立刻拔出劍,後方其他護衛則是卸下已經動彈不得的馬,然後跳上駕駛座。
我只是往前踏出一步,騎在馬上的隊長就大吼著舉起劍:
「不準再接近了!!你們兩個從左右包夾他!!」
護衛隊長下令後,便以腳踩踹向馬腹,馬立刻舉起前腳在半空中揮舞,接著開始朝我突進。
位於左右的兩名士兵也像是在呼應他的動作,以劃出弧線般的路徑從左右兩側逼近。
當我收回被兩名士兵動作拉走的視線時,護衛隊長高舉佩劍所造成的反光,已經逼近到我面前——
我在千鈞一髮之際用移動魔法躲開,護衛隊長大驚失色,但是從左右兩側奔馳而來的另外兩名護衛兵卻從我的背後襲來。
我躲過其中一人的攻擊,再用魔杖掃落另一人橫劈過來的劍,轉身後就看到已經重新振作的護衛隊長騎著馬衝向我,並持劍由上往下砍了過來,試圖把握我因兩名士兵攻擊而露出的破綻。
接著就響起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護衛隊長的劍與我的魔杖互相抵住,激起四散的火花。
「你這個使用詭異魔法的怪物!!」
護衛隊長往前探出,想將和我對峙的劍與身體一併壓向我。他額頭青筋暴露,瞪著我吐出粗暴的話語。
護衛隊長使盡吃奶的力量,瞪著我不放的雙眼就近在眼前,我從他的眼陣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映照在那兒的,是一具沒有頭髮,沒有皮膚也沒有血肉的人類骷髏頭,空洞的眼窩深處搖曳著宛如幽靈般的紅色火焰,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倒映在男人眼裡的死神模樣讓我大吃一驚,我用魔杖擊飛眼前的護衛隊長,並以空出的左手觸碰自己的臉。
微微顫抖著的指尖,觸碰到的不是皮膚那種柔軟溫暖的觸感,而是冰冷堅硬的骨頭。
「迴歸塵土吧,不死者!!」
但是對方可能認為我驚訝的模樣是一大破綻,只見護衛隊長再次揮劍衝了過來。
「……礙事。」
我對此感到厭煩,於是便將魔杖前端的火炎擊向護衛隊長,那名男子的身體立刻化為火柱熊熊燃燒著,他倒在地上打滾沒多久,就成為一團黑炭。
「你這傢伙啊啊!!竟敢這麼做啊啊!!」
「我要替隊長報仇啊啊!!」
剩下的兩人目睹此景非常憤慨,以宛如要射穿我的憎恨目光瞪視著我。他們砍過來時,我微微閃身躲過,然後就像剛才一樣毫無任何情緒地釋放出黑色火焰。
不用說,兩名護衛兵沒花多久時間就化為灰炭,現場頓時只剩下燒焦地面的餘燼燃燒聲。
我的心裡對這情況絲毫沒有任何感慨,環視了周遭一眼後,我發現那輛馬車已經不見了,於是便將視線移向丘陵地道路的另一端。
我在離這裡頗遠的道路上,看見了背對著此處離去的馬車。
不過轉眼之間馬車就進入了下坡路段,讓我連背影都看不見了。
我恍恍惚惚地看著那一處,接著吐出深深的嘆息,注視著自己手中的魔杖。
即使面對親手屠殺人類的事實,我的心中仍未湧現任何情緒。雖然發現有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心深處翻騰,但我最終也變得不在乎心底深處的騷動。
等我再度回過神,已經返回剛從森林裡出來時,那條森林小路與通往城鎮道路的交叉口。
這時太陽已經斜向地平線,天空染上了紅色,我迷迷糊糊地坐在附近的岩石地區,望著即將入夜的天色。
我終於明白自己的樣貌了,今後到底該怎麼辦呢——我可能在思考著這些事情,所以當我意識到遠處丘陵的地平線亮起許多盞燈光,並筆直地朝我逼近時,已經過了很久的時間。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已經有多達一百騎左右的騎兵隊面對著我開始佈陣,他們高舉的長槍反射著夕陽的紅色光輝。
騎兵們身上的裝備比剛才那輛馬車的護衛兵還要高級,有堅固的胸甲,以及隨風飄蕩的披風。
他們的披風本來應該是白色的吧?所以染上了夕陽的色彩之後,變得像是士兵那樣的紅色披風。
緊接著,有名男子身上穿著高級度更上一層樓的鎧甲,騎馬往前邁進,然後用力揮下朝天空舉起的手。
接收到這個指令後,騎兵們就一齊將槍尖指向前,筆直地朝我衝過來,馬蹄踩出了隆隆地鳴。
我隨手朝這群人施放黑色火炎,但是這簡直就像朝著向自己打來的海浪丟石頭般,完全止不住他們的攻勢,只能將幾名騎兵連同馬匹化為屍骸。
視線所及之處都是騎兵形成的人浪,讓我不知道自己能轉移到哪裡。朝著我而來的槍幕,宛如怒濤般地逼近。
我想掃開其中幾支槍,不過這些在馬匹的速度加持下揮出的槍,卻毫不容情地刺入我的身體,斗篷底下的骸骨嘰軋作響。
騎兵形成的人浪衝過了我,我以背部感受著他們轉身的動靜,將手伸向插在身上的數支槍。
如果維持本來的肉體,這肯定會是致命傷,但是現在身體感受到的疼痛卻沒那麼嚴重。
我粗魯地拔開那些槍,然後朝著再度舉槍朝我衝過來的騎兵們擲去,結果擊中了其中一名騎兵,將他釘死在地面。
不過騎兵團卻毫無畏懼之情,繼續將槍舉在前方衝了過來。
「煩死了……!」
我嘴裡溢出了低語,然後舉起那把十分不祥的魔杖,用杖底往地面一敲。
腳邊的影子立即以我為中心,以同心圓膨脹開來。接著黑影就躍入之前在突擊中喪命的騎兵與馬匹的遺骸上。
黑影附身於騎兵們的遺骸,那些渾身是血且內臟外露,或是遭火焰燒爛的騎兵遺骸,便猶如牽線木偶般爬起身,然後撿起地上的槍,以靈敏的動作衝向曾經是它們夥伴的騎兵們。
見到這幅光景,騎兵絲毫沒有減緩突擊的腳步,但我還是從那些馬背上的士兵臉龐,看到明顯的動搖與恐懼神色。
——然後,就在第二波騎兵突擊的同時,地獄也揭幕了。
屍兵們用手上的槍,貫穿以前的戰友並且朝著天空高舉。
接著和剛才相同的暗影就伸出觸手,依附在士兵身上。於是這個新生的屍兵就拿著武器,同樣撲向往昔的戰友。
看到熟悉夥伴的胸腹開著大洞,灑著鮮血和內臟向自己襲來——悲鳴、慟哭與武器奪走性命的聲響,在四周此起彼落,地獄就在這幅悠閒的風景中誕生了。
鐵味、鏽味以及瀰漫現場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在整個山丘上擴散開來。
終於,現場再也無人存活。超過一百名毫無意識的屍兵,如同墓碑般地呆站在原地,在夕陽西下的山丘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
披風隨風拍打出啪噠啪噠的聲響,迴盪在整個山丘上。現場毫無任何生物發出的聲音,只有幽鬼般的屍兵站在那兒。
於是位在屍兵中心,那名寄宿著紅焰的骸骨,重新戴上黑色斗篷的帽子,然後將散發出不祥氣息的魔杖往地面一敲,再往天空高舉。
緊接著,那些死去的士兵們便像是聽從指令般,沉默地聚集在這名黑斗篷骸骨的身後,宛如送葬隊伍,安靜地緩緩步行在朝遠方綿延而去的道路上。
太陽已經落入地平線,四周遭黑暗吞沒,連這支送葬隊伍的腳步聲,都猶如遭黑夜吞噬般地逐漸消失。
接著我的意識如煙霞般消失,然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
我睜開眼睛,透過崩毀的天花板開口處看見了樹木的枝葉,從縫隙間灑下的日蔭光影落在我躺平的身上。
雖然覺得自己做了個很不好的夢,但是我卻無法清晰地回憶起夢境的內容。
我深吸了一口氣之後再吐出,試圖擺脫內心深處那股渾沌的不悅感。
等意識逐漸清晰時,我才想起自己泡進溫泉後就直接昏倒了。
我抬起有些沉重發懶的腦袋,觀察著四周的狀況。
只見自己躺在一處石造平台上,旁邊有個很像古老火爐的設施,所以這裡本來應該是廚房吧。
那麼我躺的這座平台,恐怕就是座調理台。
而我身上,則蓋著之前在野營時曾見過的毛皮毯子。
這裡似乎是巖山山頂的社跡內部。
室內裝潢擺設幾乎都已經腐朽,就連石地板之間也長出了矮草,使得室內外的界線變得非常模糊,不過仍可透過保存完整的牆壁判斷這是個房間。
她們應該是將唯一的調理台整理乾淨後,用來充當我的睡床。
有一綠色的毛球縮成一團,和我一樣睡在調理台上,此時正在打呼,偶爾還會微微甩動綿毛尾巴。
牠可能是注意到我的動靜,於是睜開惺忪睡眼眨了眨,看到起身的我之後,就開心地甩尾鳴叫:
「啾!啾~♪」
碰太直接撲到我的臉上,然後伸出小巧的舌頭來回舔舐我的臉。
「喂!住手、很癢啊!」
我好不容易拉開高興胡鬧著的碰太后,就看見自己目前的狀態。
「嗯~恢復原狀了嗎……」
一如我的自言自語,雖然曾一度透過龍冠樹旁溫泉的力量取回肉體,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恢復成骸骨的模樣了。
而且還維持著泡溫泉時的情況,也就是所謂的全裸狀態。
我並不會因為全裸骷髏的模樣被看到而覺得害羞,不過那套鎧甲就像我的皮膚一樣,所以我忍不住遊移著視線想尋找鎧甲。
結果,我從對外開放的房間入口看見艾莉安的臉,她一看到我就瞪大金色雙眸,露出驚訝的表情。
「亞克!?你醒來了嗎!?」
艾莉安拋開了手上那看起來像是山菜的物品,猛然衝了過來。她觀察著我的臉這麼大喊。
我看見她的眼角浮現了微微反光的水滴,不禁感到侷促不安,於是便搔了搔自己的頭蓋骨。
——看來她真的很擔心我呢。
「唔、嗯,剛醒沒多久……吾昏厥了多久呢?」
我對她的激動態度感到疑惑,便開口這麼詢問。只見她扳著手指彷佛回想起什麼似地,點了一下頭回答:
「亞克在那座溫泉昏倒到現在,已經是第七天了喔!連千代女都在想要不要回聚落求救,我們才剛討論要不要請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大人載我們回聚落呢。」
「吾竟然昏迷了六天!?。」
以我自己的感覺,頂多只過了一個小時左右,我做夢也沒想到竟然已過了這麼多天。
——這種心情有點像浦島太郎到龍宮的感覺啊。
就在我腦中浮現這種感想時,另一名出現在房間裡的人朝著我喊道:
「亞克先生!你醒了啊?」
一如既往穿著忍者裝束的千代女,用簡易籃子裝著和艾莉安相同的山菜與果實,快速地動著頭上的貓耳朵向我靠近。
「噢噢~千代女小姐?抱歉,讓汝等費心了。」
聽到我的回答後,雙手環抱在胸前並皺著眉頭的艾莉安,在一旁插嘴說道:
「一點也沒錯。畢竟亞克全身只有骨頭,根本看不出心臟有沒有在跳動,看到你躺在那裡的模樣,根本就是一具遺骨嘛。」
她說得沒錯,我毫無反駁的餘地。
搞不好她們會以為我已經死了,然後就把我埋進土裡入殮也不奇怪。
「抱歉,艾莉安小姐。汝等竟然能夠相信吾還活著,並等上七天……話說回來,汝等為何等了七天,還能相信吾是活著的啊?」
雖然由我自己來講很奇怪,不過維持骸骨的模樣、在七天內毫無任何意識與反應,就算判斷已經死掉也很正常。如果換作是我,我有信心自己絕對會在第二天左右就宣告放棄。
當我向艾莉安提出心中的疑問時,她的金色瞳孔微微閃爍就別開了。
「這、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儘管艾莉安的反應令我感到納悶,不過我不禁思索著,說不定我在昏迷期間說了什麼夢話或是翻個身,所以她們才會判斷我還活著吧。這時艾莉安說了句「姑且不論這個——」之後就撇開這件事情,拋出了另一個話題:
「亞克,你曾說過自己是人族吧?但是我看到你在泉水力量解咒後的模樣,不管怎麼看都不像人族啊!?」
艾莉安的疑問,讓我想起昏迷之前,在龍冠樹旁那座從山麓湧出的溫泉——那不可思議的效能影響下,我所看見自己的模樣。
當時映照在水面上的外表,當然不是我在原本世界裡的長相,但是我卻對那道身影有印象——
那是我將遊戲角色轉換成骸骨造型之前的模樣。
我在玩過的那個遊戲世界裡,仿效黑暗精靈族的特徵創造出那樣的人物——尖銳的長耳朵、褐色肌膚、紅色瞳孔與黑髮,整體外貌與這個世界的黑暗精靈族差異甚大。
艾莉安的金色雙眸正以尋求說明的視線,筆直地望著我。
我微微閃過她的視線,吞吞吐吐了一陣子,毫無意義地輕撫下顎。
「……不,吾本來也以為自己是人族——」
我在含糊其辭的同時嘆了口氣。
「看來吾腦海中殘存的記憶也不怎麼可靠呢。」
(插圖P187)
真正的實情是——我雖然知道原因,但是我很清楚就算坦白告訴她們,兩人恐怕也無法理解。
所以現在除了如此解釋,也別無他法。
聽到我的藉口之後,艾莉安與千代女互看了一眼,彷佛放下心似地呼出一口氣,就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
真是太慶幸了——我這麼想著,將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並嘆了口氣。
「從耳朵形狀來看肯定是精靈族,卻同時擁有我至今從沒見過的特徵,讓人好難判斷啊。結果居然連當事人都不曉得……」
艾莉安眯起眼睛,一臉受不了地瞪著我,同時對她身旁的千代女如此抱怨。
鎧甲騎士的內容物為骸骨,在骸骨解除詛咒後又變成黑暗精靈——在這樣的軀體當中,還存有我這個人的意識,簡直就像百貨公司過度包裝的商品一樣—我在內心默默這麼想,並搖了搖頭。
姑且不論這件事情——
「為什麼吾會在溫泉裡昏倒呢?」
我記得失去意識之前,有股至今從未體驗過的感情濁流吞噬了我自身的意識,那股在腦中捲起,有如暴風般的激流,讓我幾乎發狂。
當我還是骸骨模樣時,不曾有過如此狂烈的情緒,因此我對此印象格外深刻。
我對這件事情感到疑惑,忍不住自言自語,不料卻有人回答我了——
「汝這小子會昏倒,應該有很大的因素是施加在汝身上的詛咒所造成的吧。」
一道不知道在哪裡聽過的聲音,突然從沒有屋頂的上方天花板傳了下來。
我、艾莉安與千代女聽到那個聲音後,一齊望著傳來聲音的方向——也就是天花板的開口處。
只見有個從未見過的身影,正從那個地方俯視著我們。
「啾!」
不過我身旁的碰太並未對那個人露出警戒的態度,反而很親近似地向他鳴叫,同時搖著綿毛般的尾巴。
對方從天花板的開口處,身輕如燕地跳進了社內,發出輕巧的落地聲後,便充滿威嚴地站在我面前。
我不曉得對方的身分,但是碰太卻一點也不緊張。這讓我不知道該如何判斷才好,於是便仰頭望著那個人,這時身旁的艾莉安率先開口回答我的疑問:
「他是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喔,長壽的龍王種族是可以幻化成人形的。」
「什麼……」
儘管表面上發出驚歎聲,但我內心還是難以理解她的說法。
確實,眼前這個擁有雙臂,且用雙腳站在地面的生物,的確類似人的外觀。
可以看得出來,他與之前曾與我交手過的那隻三十公尺的巨大龍王不同。
不過,這真的可以稱為人形嗎?
威風凜凜站在我眼前的龍王,肌膚上覆蓋著藍灰色的鱗片,頭部並未轉化成人類的模樣,仍舊維持著龍頭。此時的龍王正咧著長滿獠牙的嘴微笑,從額頭左右兩側長出的大角,往外伸出後又大幅度地勾向後方。
他全身都穿著與鱗片同色系的鎧甲,背部有折得很小的翅膀,從腰後伸出的粗長尾巴則垂落到地面。
此外,還有一個比這些外觀條件都明顯不是人類的特徵——那就是化為人形的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其實是個身高超過四公尺的巨人。
這真的能夠稱為人形嗎?倒不如說,稱他為巨大的蜥蜴男不是更貼切嗎——我的腦中邊浮現這樣的想法,邊望向龍王維里亞斯菲姆。
與其對他的外形提出質疑,還是先針對我的身體提問比較重要。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泉水的作用是怎麼回事呢?」
聽到我的問題維里亞斯菲姆大力地點點頭,然後縮緊了那爬蟲類般的瞳孔,與我四目相交。
「依本座之見,汝原本的肉體應該存在於其他世界,所以藉由泉水之力暫時性恢復時,便換回原本的肉體,結果出現了反彈。本座也不明白,為什麼在這種肉體不完整的情況下,汝的身體還能夠正常運作……」
「其他世界……」
我從維里亞斯菲姆的說明中,聽出了最令人在意的詞彙,不禁跟著覆誦出來。
「喔~汝對此沒有概念嗎?看來汝是那個吧,那種叫做『流浪者』的人吧?」
我不懂維里亞斯菲姆這句話的意思,看到我納悶地歪著頭,他便重新提起這個名詞,並開始說明:
「『流浪者』就如同字面上所述,是從此處以外的某個地方——也就是其他地方流浪過來的人。本座聽艾莉安提過,汝的面貌與精靈族相似對吧?從其他地方傳進新種族,是很常見的事情。」
聽完他的說明,我不禁將視線轉向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艾莉安與千代女。
因為我從未告訴過她們,我是維里亞斯菲姆口中的『流浪者』,也就是從其他世界轉移過來的人。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您說的其他地方,是指從別的大陸過來的意思嗎?」
一直仔細聆聽的艾莉安,歪著頭提出疑問。
「在這個情況下,應該可以將『其他地方』這個詞代換成『其他世界』吧。以前居住在此地的半藏,也是一名『流浪者』。」
這番話讓千代女驚聲叫道:
「半藏大人!?」
可能是她如此單純真實的驚訝,讓維里亞斯菲姆感到愉悅,只見他那爬蟲類般的龍臉勾起嘴角,進一步投下了一顆震撼彈:
「事實上,『流浪者』的存在本身並不稀奇。追根究底的話,居住在這個世界的人族,也都是流浪到這個世界後定居下來的『流浪者』末裔——本座是這麼聽說的。」
「這……真是值得深思的話題呢。」
我以眼角餘光偷瞄著艾莉安與千代女,從她們的表情讀到了明顯的訝異神色,看來她們也是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情。
話說回來——我收回在她們身上的視線,回想起來到這個世界之後所看到的人族城鎮。
相較於我原本生活的世界,居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族數量絕對稱不上多。
但是,這些開拓森林、有土地可以耕耘,並大方居住在城鎮裡的人族,數量仍比我在精靈族聚落見過的人數壓倒性地多。從兩者的差異來看,人族的祖先應該從遠古就來到此處落地生根了。
然而,被稱為『流浪者』的人們,仍不斷將新人送到這塊土地。我亦然,建立千代女一族的半藏亦然,連那位創造出加拿大大森林的精靈族初代長老,也是『流浪者』的一員吧。
說不定現在出現在我周遭的人,也有人是因為與我相同的境遇而流浪過來的。
我的心裡又浮現了另一個疑問,於是便立刻詢問維里亞斯菲姆。
「所謂『流浪者』僅限於人嗎?」
「非也,流浪過來的並不只有人類,許多魔獸也是因緣際會流浪過來的。」
如果他這番話無誤,那麼這個世界的危險性更是大增,因為不曉得何時會出現什麼樣的魔獸。
當我正在思考這個世界的神秘之處時,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艾莉安徐徐仰望著維里亞斯菲姆,然後導回了本來的話題: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您剛才提到亞克的肉體在其他世界,加上之前也曾說過當亞克藉由泉水的力量從那個世界取回肉體時,會對身心產生負擔,繼而對精神造成異常的損耗。同時您也說,如果未來亞克不定期回來吸收泉水力量的話,嚴重時可能會死亡。那麼以後亞克每次泡進溫泉,都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當艾莉安提出關於我未來的疑慮時,我總算想起自己原本想問維里亞斯菲姆的正題了。
「喔~說到這個,吾都忘了要問那件事情。」
聽到我以悠哉的語氣這麼說,艾莉安立刻眯細金眸瞪著我。
我從她那視線帶來的壓力逃開,有如要尋求解答般仰望著站在眼前的巨大龍人。
從龍冠樹旁湧出的溫泉,具有解除各種詛咒的力量——但是當我將這身骸骨泡進溫泉的瞬間,有股幾乎要衝破身體的感情濁流在我腦中竄流著,甚至讓我昏迷了六天之久。
當時雖然暫時性地取回了肉體,不過現在已經又恢復為原本的骸骨模樣。
就算再次泡進溫泉能夠回覆肉體,但要是再有六天動彈不得的話,這效能根本就派不上用場。
不,倒不如說,這也代表我不能盡情泡在這座極富情調的溫泉裡——簡直就像是珍寶明明擺在眼前,而我卻只能吸著手指乾瞪眼。
當我在腦中煩惱著這項至關緊要的事情時,維里亞斯菲姆的視線朝向我,接著摩娑起大幅突出的龍顎。
「唔,雖然汝之肉體所在的世界,與本座剛才說的世界截然不同,但是現在就先不談那些小事吧。當汝維持骸骨模樣的時候,是否比較不會有太大的情緒波動呢?」
他提出的問題,讓我回想起自己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的言行舉止。
確實,我在這個世界度過的每一天都充滿了各式各樣的驚嚇,不過我卻沒有因此而慌張,也沒有哀嘆度日。
儘管精靈族與山野之民的遭遇令我心痛,讓我毫不猶豫地出借自己的力量,但這一切的行為並非因義憤填膺等情緒而衍生。
我原本以為自己之所以如此淡然,是因為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完全就像場遊戲或夢境一樣。只要我更積極地與住在這裡的艾莉安她們相處,久而久之應該會有所改善才對。
「汝這麼一說,確實有這種傾向。」
「恐怕是汝這副身體,壓抑了原本應伴隨而來的人類情緒。因此當汝取回原本的肉體時,至今都沒有感受到的情緒起伏,在這時一口氣灌進了汝的身體,結果——汝因為承受不住如此負擔,才會昏過去。」
聽到維里亞斯菲姆的說明,艾莉安與千代女都愣愣地望向我,我也忍不住看著自己這副骸骨軀體。
有道理——不過為什麼……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為什麼會這麼瞭解如此特殊的事情呢?」
因為龍王屬於超乎常理的生命體,所以活得更久、比人類更加睿智、對世間無所不知——我想這就是理由吧,但還是脫口問出如此樸拙的問題。
龍王那不像人的嘴角浮現笑容後,這麼回答:
「人們總以為龍王與棲息在周遭山脈的龍屬於同一個種族,但是龍王與龍其實是完全不同的生物。要認真探討的話,本座比較像擁有肉體的精靈體。」
聽到他的回答,我將視線轉向旁邊因為聽膩了而打著大呵欠的碰太。
「啾?」
從我的視線察覺到箇中涵義的維里亞斯菲姆,主動說出了否定的話語:
「本座與那隻精靈獸不同。精靈獸屬於精靈體與動物同化的存在,龍王則能夠在這個世界自由改變自己的肉體。本座現在的人形外觀,即是使用那種改變肉體的力量所打造出來的。要將塞得下龍王靈魂的肉體,縮到這麼小的程度可是非常困難的呢。」
維里亞斯菲姆這麼說著,挺起胸膛。
「汝的骸骨與肉體狀態,和龍王的靈魂與容器非常相似。」
雖然龍王的外表有著壓倒性的存在感,不過實際上似乎非常虛幻玄妙。
但是,我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是類似他的存在。
骷髏精靈體……多麼具喜感的形態啊。
「原來如此……話說回來,既然有這種反彈現象,就代表吾沒辦法盡情泡在這座具有絕佳美景的溫泉裡,連恢復效果也只是暫時的而已……」
我如此說完之後,便搖頭嘆息垂下腦袋,結果艾莉安立刻以彷彿說道:「還在想泡澡的事情啊!」的目光投向我。
泡澡對我來說,可是非常重要的事啊
不過反駁我這番自言自語的,卻是剛才向我們說明溫泉作用的維里亞斯菲姆本人。
「汝錯了,小子。如果汝不定期浸泡在這座溫泉裡,藉此將情緒方面的負荷恢復到最小限度的話,今後會漸漸地無法再恢復原本的樣貌喔。這次詛咒所產生的反彈,對汝來說反而是件好事,根本可以稱之為奇蹟。」
我意識到他話中的涵義,震驚到猛然抬起頭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我來到這個世界,以骸骨模樣度過的時間還不到一個月,沒想到這段期間所體驗的情感,會對我造成那麼大的衝擊。
那麼要是等到我累積了兩個月或是一年,才藉由泉水解咒的話,到時詛咒產生的反彈一口氣湧現,就不是躺個六天便能夠解決的事情了。
甚至還有可能危及性命。
要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裡生活,維持骸骨模樣時對情感方面的負荷所帶來的壓制作用,其實是種相當便利的效果。但卻會像賒賬一樣,讓曾經避開的情感糾葛一口氣湧現,這樣的反彈確實相當符合『詛咒』這個名詞。
雖然這是我在玩遊戲時設定角色帶來的詛咒,但我從沒想過會以這種型態降臨在自己身上,不過事到如今,再唉聲嘆氣也無濟於事。
可能因為現在是骸骨型態,使得情緒轉換的速度比較快,我已經在思考往後的事情了。
「看來得再多試一下溫泉的效能才行……」
我這麼說,絕對不是基於想把握機會在那座溫泉悠閒地泡個澡,或是睡醒後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泡澡這類不正當的心態。
單純是因為如果不實際體驗那座溫泉的效能與效力,會對今後的活動方針產生影響。
此刻映入眼簾的,是七天前讓我昏倒的溫泉。
這座建造在社跡後方的巨大露天溫泉,似乎是初代半藏當初發現湧泉後,便在這裡定居下來,繼而整建出來的設備。
取之不竭的熱泉從岩石縫隙滾滾湧出,沿著刻在岩石上的溝槽流下,藉此降溫之後才注入浴池。溢出的熱泉就會從一旁的懸崖流下,形成一道瀑布——這一連串的景觀真是太風雅了。
肌膚上覆蓋著藍灰色鱗片的四公尺巨人,將背部靠在岩石上,以相當放鬆的姿勢泡在這座巨大的露天溫泉裡。
據說早在初代半藏還住在這裡的時候,龍王維里亞斯菲姆就經常化為人形,過來這裡泡溫泉的樣子。
他從嘴裡呼出了風般的吐息,吹走了熱氣。那副舒服泡著溫泉的模樣,看起來很像在日本地獄谷溫泉泡澡的日本獼猴。
雖說他的外表是巨大的人形蜥蜴……
維里亞斯菲姆將目光轉向我,並開口說道:
「小子,汝打算在那裡磨磨蹭蹭到什麼時候?」
被他這麼質問的我,現在坐在溫泉邊緣的石砌牆上。我輕輕伸出腳尖微沾水面,腳尖獲得解咒得回肉體的同時,我立刻收回自己的腳——我從剛才就一直重複這樣的動作。
回想起當時所受到的衝擊,不管現在多麼努力想泡進去,都會讓我感到猶豫。
雖然維持骸骨模樣時,我不會感受到情感方面的負擔,但要做決定時的情感倒是另當別論。
但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我下定決心後瞪著水面。
這次會反彈回來的只有昏迷時那六天的情感——應該不會出現上次那麼可怕的症狀——
「南無阿彌陀佛!!」
我這麼想著,提起幹勁——一口氣將自己的骸骨身體投向水面。
我沉入熱泉中,緊閉著眼皮,對即將到來的衝擊感到緊張不已,結果卻絲毫感受不到任何衝擊襲來的氣息。於是我緩緩從水面探出頭,然後開始環顧四周。
雖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覺瞬間從體內深處湧上,不過並沒有出現像上次那麼劇烈的情感反彈。
儘管距離上次泡溫泉已經有七天之久,但是這段期間我幾乎都是昏迷狀態,沒有承受到什麼情感方面的負荷,所以才會呈現目前的狀況嗎?
從結果來看,這次泡進溫泉後,因為解咒效果所造成的負擔逆流,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這讓我安心地拍拍胸膛,在溫泉中放鬆身體、吐了口氣。
「哈啊~~」
未來必須定期來這裡泡溫泉。
只要像這樣一點一滴地釋放累積的情緒,日後要泡這座溫泉之前,就會漸漸地不必再下定那麼大的決心了。
所以我能夠恢復以前那種每天泡澡的生活,每天都來泡這座溫泉。既然如此,說不定我每天早晚跑來各泡一次也沒問題。
我不想再被那股感情的濁流吞沒了。
我用泉水稍微洗過臉皮後,嘆了口氣。
我在解咒的效能下取回肉體時,不經意想起了自己造過的孽。
以這雙手奪走人命這件事情,為我的心帶來了難以言喻的糟糕後勁。同時,在溫泉的作用下,我連體內深處都深受療愈。而這兩種情緒,讓我現在的心境非常複雜。
我放鬆地泡在溫泉裡,任由無止盡的情感不斷表露,同時也開始思考關於未來的事情。雖然這副肉體與我原本以為的不同,但是不論如何,我還是達成了取回肉體的目標。
倒映在水面上的男子模樣,與這個世界的黑暗精靈不同。我拉著自己那對又長又尖的耳朵,改變臉上的表情。與水面上的男人互瞪了一陣子後,嘆了口氣。
我得先確認這座溫泉的效能達到什麼樣的地步。
一想到這裡,我緩緩地爬到露天溫泉邊緣的石砌牆上坐著,只剩下雙腳還泡在水裡。
這個還未變成骸骨模樣的角色,在遊戲裡種族屬於黑暗精靈,擁有鍛鍊得非常精實的褐色肌肉,身材十分地完美。
我突然毫無意義地想強調自己的胸肌。
但是我並不是為了展示那令我自豪的肌肉,才讓身體暴露在空氣中。
我是為了調查溫泉效能的維持時間才會離開溫泉,像這樣暴露自己的身體。
不久之後,我那離開溫泉的上半身就開始變得透明,最後肉體就像融解一般,露出了深處的骸骨。
但還泡在水裡的雙腿,則是維持肉體的狀態,看起來就像骷髏穿著肉體造型的襪子——這畫面非常奇妙,以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應該是極具衝擊性的景象吧。
我將如此奇妙的腳抬到水面上,認真觀察著骨頭與肉體之間的界線。
看來離開泉水的話,不到十分鐘就會恢復為原本的骸骨模樣。
我先回到溫泉裡,等肉體恢復之後就開始划水。我一遊近湧出泉水注入浴池的位置時,就用雙手掬起熱水一口氣吞進肚子裡。
泉水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味道,溫熱的泉水流過喉頭,讓我的身體深處一口氣暖和起來。
接著像剛才一樣,我爬到露天溫泉旁的石砌牆上坐著,然後看著自己的身體。
不過,這次經過十分鐘之後,肉體依然沒有消失,接著又過了十分鐘,我仍然保有褐色肉體。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吾可以將此當成完全解咒了嗎?」
我將視線投向在深處不時用長尾巴划動水面的龍王,他瞥了我一眼之後,緩緩地搖了搖頭開口:
「雖然本座也不清楚細節,不過從汝身上的詛咒特殊性來看,本座覺得應該還會再恢復原狀,汝到底是在哪裡遭受如此詛咒的?」
維里亞斯菲姆說完後,便從鼻腔中吐出風一般的氣息,然後以並未特別想追問答案的態度將問題拋來。
我來到這個世界後,就已經是這副骸骨外表了。這麼說來,應該是在穿越的過程中遭到詛咒的吧?
至於受召喚的理由、受詛咒的因素等——也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了。
為這種事情苦惱,簡直就像是在思考「為什麼自己會活著」這種哲學問題。
我以搖頭回復龍王的問題,並轉而詢問起往後的事情:
「維里亞斯菲姆大人,這座社跡……吾想將這塊有溫泉湧出的土地當成未來的據點,可以嗎?」
「……隨便汝,這裡本來就是率領那支貓人族的半藏所建構的地方,只要汝不打算對本座用來睡覺的樹做什麼奇怪的事情,本座都不會在意的。」
語畢,龍王便將嘴巴沉入水中,吐氣在水面製造出泡沫後,就閉上了雙眼。
「那真是太好了……」
我用眼神向他致意後,就先行離開溫泉。
溫泉旁的社跡後方,有處原本應該是更衣處的場所。我平常穿著的鎧甲便放在此處。我在穿回去的途中,忽然決定停下手確認自己的模樣。
「嗯,吾沒必要在此全副武裝吧……」
我自言自語地說道,只穿上下半身的鎧甲。
如果全身都覆蓋著鎧甲的話,就沒辦法立刻確認解咒效能的持續時間。
我鼓起上半身的肌肉,做出能特別展現出側面胸肌的姿勢。經過鍛鍊的褐色肌肉發出了使力的聲音,接著便開始抖動著,連血管也浮出表面。
「真想照一下全身鏡啊。」
我在腦中的未來據點佈置計劃中,追加了購置全身鏡的項目,然後便前往艾莉安與千代女所在的社內。
從脫衣處踏入社內,會先進入一間像是大廳的地方,但是如今石地板的縫隙間已經長出矮草,看起來就像片草原一樣。
艾莉安與千代女兩人在那裡談話的身影,映入我的眼簾。
「抱歉,讓汝久等了,艾莉安小姐。」
我如此向她開口,艾莉安便轉過身來,臉上帶著一絲驚說的表情。
「亞克,你的模樣……已經完全解除詛咒了嗎?先不說這個,你的身體還好吧?」
「讓兩位擔心了,不過身體方面就如吾所表現的一樣,沒有任何問題。雖然現在維持肉體的狀態,但是根據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的說法,這應該只是暫時的現象。總而言之,吾剛喝下泉水後,便已恢復肉體,目前還在驗證這個效果到底能持續多久。」
我邊回答艾莉安的問題,邊擺出健美領域中名為「Most Muscular pose」的姿勢,試著強調我的斜方肌。
接著,眼前的艾莉安就以詭異的表情看著我。
「你說的我瞭解了,不過你為什麼要擺出這個動作?」
「嗯~吾正在用全身表現出擁有肉體的喜悅,這樣很奇怪嗎?」
我一邊回答她的問題,一邊抖動著大胸肌。
「別做這種跟我外公很像的行為,我們旁觀的人看了會覺得很悶熱喔。」
艾莉安毒辣的一句話,讓我沮喪地垂下肩膀。這時在外面玩耍的碰太跑了過來,接著施展魔法的風力飛上前來。
「啾~!」
牠乘著那陣風飛過來趴在我的頭上,甩來甩去的綿毛尾巴掃得我臉部發癢。
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的艾莉安,彷佛認同某件事般地點點頭。
「既然亞克也是精靈族的話,也難怪身為精靈獸的碰太會願意親近你……對了,亞克,你看得到這個嗎?」
她說完之後立刻對著自己的掌心吹氣,然後向我展示。
只見她的掌心上,出現了之前在蘭德巴爾特城鎮裡搜索時,曾經見過的那道模糊光芒。
「嗯?雖然看不太清楚,不過吾知道這東西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我凝視著艾莉安的掌心,同時如此回答後,她再度認同地點點頭,並讓光芒消失了。
「果然沒錯,亞克看得見精靈體呢。」
原來那種散發著淡淡光芒的物體,就是精靈體啊?
「但是,艾莉安小姐,吾看不見加拿大大森林裡的魔素,也看不見不死者身上的死穢喔?」
我站在徑自點頭的艾莉安旁邊,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我曾聽說過,精靈族除了能夠看見精靈體外,還能夠看見魔素等在空氣中流動的事物。不過我身處魔素濃重的加拿大大森林裡,卻從來沒見過類似魔素的東西。
「就算同樣身為精靈族,在這方面的悟性也是因人而異。更何況,以亞克的外貌來看,嚴格說起來和我們黑暗精靈比較相似。」
聽到艾莉安的回答,讓我想起這個世界的精靈族特徵。
我記得以前曾經聽說過,精靈族的魔法適性比較高,至於黑暗精靈族則是身體能力比較高。
確實,以我這副肉體來說,不管怎麼看都比較接近黑暗精靈。而且這幅肉體只是在遊戲世界裡仿效黑暗精靈打造出來的而已,到底算不算真正的黑暗精靈,還有待探究。
不過我也只能模糊地窺見眼前的精靈體,不知能否當作我擁有符合外表特徵、種族特性的證據。
這麼說來,艾莉安之前也曾經提過,建構艾莉安家鄉——加拿大大森林的初代族長,那位恐怕與我同樣是流浪者的人物,雖然也看得到精靈體,但是這份力量卻不算強。
「說不定先回聚落向長老報告亞克的事情比較好呢……啊!」
艾莉安自言自語地提及今後的計劃時,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雙手一拍,然後轉頭望著千代女開口:
「說到這個,千代女有事情要和亞克商量呢。」
聽到艾莉安這麼說,原本一直在旁邊聽著我們對話的千代女輕輕垂下長有貓耳的頭,然後將視線轉向我。
「嗯?」
「您應該還記得前陣子在都城的時候,和艾莉安小姐一起出手協助的同胞拯救作戰吧。事實上,那次行動比我們預料中還要成功,使得現在的人口,大幅超出隱匿於卡爾卡特山群聚落能容納的數量。由於那裡是有大量魔獸棲息的深山,山坡上能耕作的土地也不多,本來就是難以生存的地方,現在聚落內收容的人口,已經快要達到上限了……」
說起聚落現狀的千代女,雙肩與尾巴都無力地垂落。
我附和地點點頭,並催促她繼續說下去。
「所以二十二代半藏大人就下令,要我們找出初代半藏大人以前作為據點的『社』,準備將大家移到該處以建造新的聚落。」
看來刃心一族不僅要找出初代半藏以前定居的地方,同時也會將其視為適合安居的土地,供當初拯救出來的大量同胞們居住。
我對刃心一族情況表示理解的同時,也想起自己的目的與她們相同,這讓我感到有些擔憂,於是便主動提起這件事情:
「吾也因為溫泉的效能與這副身體的情況,正想著要將此處打理成自己的據點,剛才也已獲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的許可了……汝不介意吧?」
聽到我的意見後,艾莉安和千代女一臉驚訝地面面相覷後,千代女便以那對蔚藍澄澈的瞳孔凝視著我,接著回答:
「當然不介意。我們也已經獲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的許可,而且——我們聚落裡同胞預計定居的地點並非龍王大人身邊的社跡。龍王大人告訴我們,東邊有座很大的湖,在那旁邊的平原才是我們預計遷居的地點。」
看來前面還有比這裡更適宜居住的地方。
這裡是有溫泉冒出的山頂,還有以前有人居住過的社跡。雖然很適合寥寥數人居住,但是一旦人數過多的話,住起來也會有些不便。
我們在洞窟出口望向此處時,可以看見這裡四周均受高山環繞,屬於盆地地形,是外敵較難攻進來的土地。
如果是她們說的平野地區,就可以供大量山野之民遷居了吧?
但是,初代半藏為何不一開始就將山野之民安置在此處,而是選擇其他地方呢?
當我向千代女提出這個疑問時,她搖了搖頭回答:
「詳情如何我也不清楚,畢竟是幾十代之前的事情了。如果詢問現任族長二十二代半藏大人的話,或許能夠更瞭解這方面的事情吧。」
綜觀整個情況,再加上她說的內容,也讓我想象出可能的緣由。
這塊土地確實對人族這種外敵來說很難攻陷,但是同時也代表著要造訪此地的困難度極高。
要造訪此地的話,得先穿越有眾多魔獸棲息的幽深森林,然後再選擇是要翻越高聳的風龍山脈,還是穿越那座既陰暗又漫長的洞窟。
就算山野之民擁有優秀的身體能力,在遷居過程中仍會面臨相當大的危險,肯定會因此而出現許多傷亡者。
換句話說——
「千代女小姐之所以找吾商量聚落的現狀以及遷居計劃——是希望吾以移動魔法協助聚落的人們遷居嗎?」
我猜到對方有此意圖之後,便將視線轉向千代女,只見她豎起了頭上的貓耳朵,以期待的眼神仰望著我。
「——沒錯!是否能請亞克先生幫幫我們呢?」
我已經決定好自己的答案了。
「吾如果想將此處打理成據點的話,也必須向前地主半藏大人的末裔,也就是現任族長大人打聲招呼才行。雖然這說法有點現實,不過吾也必須考慮到交涉的問題,將這間社當成協助遷居的報酬。為了吾這副受詛咒的身體,吾可不會讓步的。」
我笑著這麼對千代女說完之後,便看到她那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上浮現了淡淡的紅潮,長尾巴也開心地左右搖晃著。
「謝謝你,亞克先生。」
「話說回來,艾莉安小姐打算怎麼辦呢?先回拉拉託亞聚落嗎?畢竟汝為了吾,已經在這裡住了七天呢。」
我將話題丟給默默聽著我們對話的艾莉安,她就像是壓迫著那對豐滿的胸部一般,將手臂環繞抱在胸前,並伸出手抵住下顎擺出沉思的模樣。
「我稍徵計算了一下這裡與聚落之間的來回距離所需天數後,覺得反正在一般情況下,這也不是七天就能夠回得了家的距離,所以應該不必在意。而且在你昏迷的期間,我也已經和千代女聊過了,並約好要去她們的聚落拜訪呢。」
語畢,兩人便相視一笑。
看來在我昏迷的期間,她們已經談論過這件事情了。看到兩人醞釀出的親密氛圍,我有一種被排擠在小圈圈外的感覺,不禁搔了搔腦袋。
然後頭上的碰太便用蓬鬆的綿毛尾巴掃著我的手,療愈了我的心情。
「碰太,等一下再給你吃好吃的食物。」
「啾♪」
我輕撫著碰太,藉此療愈那股寂寞的空虛感,結果撫摸著牠的手開始變得透明,浮現出內部的骸骨。
「唔?」
很快地,我全身上下的肉就像煙霞般消失,再度恢復為骸骨的模樣。
喝進溫泉水之後到現在,大約是——將近一個小時吧?
「恢復原狀了……效果時間還滿短的呢?」
我的身體變化讓艾莉安瞪大雙眼,同時也對溫泉的效能說出了毫不留情的評語。
生效時間確實可以說是很短,不過至少可以判斷,直接喝下泉水的效果時間,比泡在溫泉裡還要長上許多。
看來得再多花點時間實驗,看看下次增加飲用量的話,是否會再延長效果。
我邊修正著自己的想法,邊思考起未來的計劃。
夕陽西斜,天色逐漸從藍色轉變成火紅,寂靜的山頂風景也隨著天空逐漸染上夕陽的色彩。
從社跡石地板縫隙間長出的矮草,在從天花板開口處吹來的風撫動下,演奏出細微的草葉摩擦聲。同時,這道風也溫柔地撫過我裸露上半身的褐色肌膚。
我驀然睜開緊閉的雙眼,望著眼前遼闊的茂密矮草。原本擺出備戰姿勢的我以流暢的動作推出右手,然後用恰如其分的力道施放出魔法。
「【風刃】!」
當我發動魔法士的風系基本魔法——【風刃】後,就有一陣肉眼看不見的風之利刃,迅速地掃斷了眼前的矮草。
遭切斷的草束,靜靜地散落在石地板上。
雖然是基本魔法,但我還是竭盡全力的抑制它的威力,想要割斷眼前特定狹小範圍內的矮草,經過數次的練習之後,我總算掌握到訣竅了。
「啾!啾!」
在旁邊觀看的碰太揚聲鳴叫著。
「噢噢~接下來換碰太試試看嗎?」
「啾!」
當我說出這句話,碰太就甩了下綿毛般的尾巴,像是在響應一般鳴叫出聲後,便往前邁進。
「啾啾~嗯……」
碰太發出這道聲音的同時,專心瞪著眼前的小樹!這棵剛長不久的小樹,以彷彿從石地板縫隙爬出般的模樣伸出。
終於,碰太那綠色的毛皮緩緩變色,變得更加鮮豔了些,接著牠的周圍就吹起了塵暴,捲進了地面上的落葉等東西。
「啾!」
當碰太發出充滿力道的叫聲後,旋風化為一陣氣流射出去,然後將眼前那棵小樹從根部切斷,連周遭飛舞的數片葉子都無一倖免。
「嗯,非常完美!那麼就賞汝炒豆子當作獎勵吧!」
「啾☆」
我對碰太的魔法熟練度佩服至極,所以將手伸向腰間的皮革袋子,準備取出炒豆子獎勵牠時——身後傳來了艾莉安質疑的嗓音:
「我說亞克,你是在亂教碰太什麼啊……」
我聽到聲音回過頭,只見她蹙眉站在那兒,雙手交抱在胸前。
「吾今後準備將此當成據點,因此決定先除去雜草,就藉修練魔法之便割草,而碰太就學起吾的動作了。綿毛狐遇到敵人時,是不是鮮少採取攻擊手段?」
總而言之,我在辯解之餘望著仍在我腳邊歪著頭,一臉「還不給我炒豆子嗎?」的碰太,然後提出疑問以轉移話題。
聽到我的問題後,艾莉安也跟著望向碰太,歪了歪頭後便左右搖動。
「我不太清楚綿毛狐的生態,不過……我沒聽說過牠們會使用攻擊魔法。」
「這樣子啊?那或許是在成長過程中逐漸學會的吧。但是,碰太也能夠自衛的話,不是最好嗎?」
「確實是如此沒錯,不過……啊,亞克,你的身體又開始恢復原狀了喔。」
對我的響應還有些疑慮的艾莉安,望著我的時候注意到我的身體變化,然後出聲提醒。
「嗯,看來效果時間還會隨著泉水的飲用量而異呢。」
我這次喝下的泉水量大約是一公升,效果維持了兩、三個小時左右。
上半身的褐色肌膚如雲霞般消失了,恢復為只有骸骨的身體。
我伸手撫摸只剩下肋骨的胸口,確認自己的狀況。
聽到我告知的溫泉效果時間後,艾莉安輕輕嘆了口氣後聳聳肩說:
「總覺得這個效果時間好微妙啊。」
如艾莉安所述,以取回肉體的時間來說,這個數字確實很微妙。不過,比起從某M78星雲來的巨大英雄那三分鐘的變身時間,我的狀況倒是好多了。
但是,我總覺得效果時間也會受到運動等行為的影響而縮短。
雖然覺得這個現象,很像溫泉中的某種能量隨著運動被消耗掉一樣,不過向龍王維里亞斯菲姆確認時,卻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當我沉浸於溫泉效能相關的思緒時,艾莉安忽然露出想起什麼的表情,然後說出原本來找我的目的:
「對了對了,晚餐準備好了喔,今天是千代女負責的呢。」
「啾!」
聽到她的話,從剛才便一直仰望著催促我給牠炒豆子的碰太,在鳴叫一聲後跑了起來,似乎想去找千代女。
「這樣啊,那麼明天就按照計劃,先前往羅登王國的都城,再從該處前往千代女小姐的秘密基地,汝沒問題吧?」
我看著碰太的背影,向艾莉安確認明天的行程。她也一邊望著碰太的背影離去,一邊點頭回答:
「沒問題。我對山野之民的秘密基地很有興趣,千代女也說想要招待我們……我們過去吃晚餐吧。」
聽到艾莉安這麼說,我回應她的催促,前往千代女所待的廚房。
踏進廚房之後,便看見曾經是火爐的位置燃著火,微微地照亮昏暗的室內。鍋子擺在火爐上,隨著柴火霹靂啪啦的燃燒聲冒出了水蒸氣,同時還聽得見湯滾沸的聲音。
豎著黑色的三角貓耳朵,聆聽燉煮聲音的千代女,正拿著湯匙攪拌鍋中的食材,似乎在確認煮熟了沒。一旁的碰太則搖著尾巴,散發出已經準備萬全的氣勢,引頸期盼著晚餐。
「今天的晚餐,是我們聚落生病時常吃的野鳥山菜湯,具有滋養健體的效果,為聚落裡一定要吃的菜色。」
認出我們的身影后,千代女便開始說明今天晚餐的菜色,同時也將碰太的野鳥肉舀進牠的盤子裡,擺在迫不及待的碰太面前。
碰太施展風之精靈魔法,冷卻了還冒著熱氣的鳥肉。
多麼聰明啊。
今天的晚餐是我昏倒之後,也就是病癒的第一頓飯,所以千代女才準備了刃心一族流傳下來的養病餐吧。
——不過,嚴格說起來我並不是病人……
這六天不吃不喝還能這麼無所謂,肯定是多虧了這副身體。否則在很難想象擁有點滴設備等的世界裡,六天都躺在床上的話,恐怕會因為脫水症狀而喪命吧。
「那麼吾就滿懷感激地開動囉。」
我從千代女手上接過已經盛好食物的碗,道完謝之後便吃了起來。
嘴裡嚐到的鳥肉,還帶有些許野生的滋味。但經過充分燉煮的肉質非常柔軟,鳥肉的油脂帶了點特殊的風味,而且已經完全溶入湯裡面了。
搭配帶有苦味的山菜以及少許鹹味,讓我覺得有點像在吃藥膳料理。
坦白說,我覺得還少了一味。
如果加了醬油或高湯的話,肯定會更加美味吧——我心中懷著這樣的感想,啜飲著湯。
「……不合您的胃口嗎?亞克先生。」
我默默地啜飲著熱湯時,千代女一臉不安地偷窺著我。
「不,抱歉,吾只是剛好在想事情罷了。雖然還少了些什麼,不過這道餐點吃起來應該對身體很好,也很美味呢!」
我如此笑道,坐在正對面的艾莉安含著湯匙指向我說:
「亞克,你的肉體又回來了喔?」
「嗯?哎呀。」
如她所述,我望向自己的身體,這才發現這副骸骨軀體,不知何時又變成了擁有褐色肌膚的黑暗精靈外貌。
「不好意思,亞克先生,應該是因為我用泉水煮湯所造成的影響吧。另外關於味道方面,由於聚落裡面只有鹽巴與香草之類的調味料,所以調出來的多半是這種味道。」
千代女微微垂下頭上的貓耳朵,抱歉地低下頭。我連忙搖頭解釋,接著便轉移話題:
「不,吾才該說不好意思,這樣啊……聚落裡連鹽巴等都很難弄到啊。那麼汝等現在是怎麼取得這些調味料的呢?此外,汝等移居到此處之後,打算怎麼辦呢?」
鹽巴對活著的人來說,是不可或缺的養分。
如果土地靠海的話,就能夠精製出鹽巴了,但這裡卻是山脈環伺的盆地。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夠找到生產岩鹽的地方,不過那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辦得到的事情。
我提出這個問題之後,千代女便望向艾莉安。
「雖然數量差不多,但聚落裡有能夠挖採岩鹽的場所,因此在遷居此處時,勢必得再重新尋找那樣的地方。在找到地方之前,我希望能跟精靈族商借一下,所以會由艾莉安小姐將我引薦給拉拉託亞的長老們,讓我得以與他們洽談。」
聽到千代女的話,艾莉安也肯定地點點頭。
看樣子在我昏迷的期間,她們已經談論了許多事情。
「這樣啊,看來汝等在吾昏迷期間,已經談了相當多呢。那麼,千代女小姐尋找這間社的目的,也已經達成了嗎?」
我如此詢問之後,千代女便輕輕地點頭回答:
「是的,我來此地的第二個目的,就是尋找初代半藏大人留在社內的『契約精靈體結晶』,之前也已經找到了。」
「『契約精靈體結晶』?」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我不禁跟著重複了一次。這麼說來,我想起龍王維里亞斯菲姆曾經對千代女說過:『妳這個年齡已經能負責精靈體結晶啦?』
千代女似乎是準備要回答我的問題,只見她將手上的碗擱到旁邊,然後微微打開忍者裝束的衣襟,向我展示某個物體。
就在她露出雪白肌膚的胸口處——有顆略大的菱形寶石貼在那兒,在爐火照射下,微微地散發出七彩光芒。
這顆寶石儼然像有生命一樣,儘管光芒微弱,卻彷佛有脈動般反覆閃燦著。
「我也曾經跟艾莉安小姐說過……我們是和這種精靈體結晶融合,才能夠使用忍術的。這是一種魔道具,能夠召喚出與我們屬性相符的精靈,並幫助我們與之訂下契約;也是我們刃心一族從初代半藏大人那一代起,就代代相傳的秘寶。」
她這麼說著,臉頰也微微地浮現了硃紅色,接著她蓋上衣襟,遮住寶石與自己的胸口,同時也遮住了我那興致盎然的視線。
我感受到一道散發出難以言喻壓力的視線從正面射來,不過這時假裝沒發現才是上策吧。
我清清喉嚨後,捧起手上的碗喝了一口湯。
「這樣啊,這個世界擁有各式各樣不可思議的魔道具呢。」
看到這種至今從沒見過的魔道具,我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接著,千代女就微微垂下貓耳,嘆了口氣道:
「看來亞克先生也不曉得『契約精靈體結晶』源自何處呢……我想既然您是初代半藏大人的同鄉——不,應該說同為『流浪者』,所以對此抱持著些許期待……」
她的言論,讓坐在我面前的艾莉安微微動了動尖耳朵,然後便以驚訝的表情望著我問道:
「咦,奇怪?我記得維里亞斯菲姆大人確實說過,半藏與亞克同為『流浪者』不過我記得半藏應該是人族吧?而亞克則是屬於精靈族……對吧?」
艾莉安略感混亂地詢問後,我想起自己之前曾經跟千代女提過,理應只有她們知道的『忍者』名稱出處,也曾說過自己的故鄉也有這樣的名詞。
這麼說來,當時我覺得自己和初代半藏一樣都屬於人族,所以是在這樣的認知下回答的。
不過很可惜的是,以我現在的外表來判斷應該不是人族,而是黑暗精靈。
「……在吾的記憶中,吾也以為自己是人族,看來吾的記憶也有很多不對的部分呢。」
——在這個情況下,我只想得出用這種說法裝傻而已。
我歪頭含糊其辭之後,艾莉安便皺緊眉頭,沉思似地低吟著。
我丟下煩惱的艾莉安,向千代女提出其他問題,以轉開話題:
「既然汝想知道精靈體結晶的來處,就代表這種東西數量不多囉?」
聽到我的疑問,千代女隔著忍者裝束,撫摸了胸口的精靈體結晶一下子才回答:
「……是的。傳聞中,初代半藏大人將十顆『契約精靈體結晶』託付給刃心一族,除此之外,我們就沒有在其他地方聽過這種魔道具。目前聚落裡有八顆、這個社裡存放著一顆,加起來總共九顆,剩下的一顆聽說在很久以前就已經遺失。如果『契約精靈體結晶』數量能夠再多一點,就能夠提升聚落的平均戰力了……」
是初代半藏將此種魔道具帶來這個世界的嗎?還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後,才親手打造出來的呢——至少可以肯定,這不屬於我知道的任何一種道具。
初代半藏的職業該不會是生產系的,所以擁有製作道具的技能等,才會出現這樣的產物呢?
「汝說汝等會和那種精靈體結晶融合,這就代表不能輕易取下的意思嗎?」
「『契約精靈體結晶』脫離我的身體時,也就是我的死期。這會等代代繼承者死亡後,再從骨灰中取出,並由下一代的六忍適任者繼承。」
在靜靜釋放出熱度的火光照耀下,說出這番話的千代女,浮現出的表情並不單只是一個少女,更像是一個是為了聚落、為了同胞而奉獻生命的戰士。
我看著千代女的表情,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話,於是便扒著碗中的山菜,吐了口氣之後將話題轉至明天的計劃:
「那麼明天就按照計劃,前往千代女小姐的秘密基地吧。千代女小姐,謝謝汝的招待。」
我向千代女表示謝意之後,就靜靜地低下頭。
隔天早晨,太陽尚未從地平線露臉的天空,殘存著淡淡的夜色——位於龍冠樹根部附近的社跡被白色的薄霧纏繞,四周悄然無聲,就像沒有任何生物一樣。
我們向從昨天就一直泡在溫泉裡的龍王打過招呼後,先施展移動魔法【轉移門】,前往離刃心一族秘密基地最近的羅登王國都城。
周遭的景色瞬間變換,剛才那棵藉蒼鬱茂密枝葉遮擋了天空的龍冠樹,頃刻間消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擁有一大片農地的平原。
南部遠處稍微可看見羅登王國的都城城牆,更深處則是因為天色還早,所以靜靜佇立在朝霧中的都城城鎮。
可能是因為時間太早的關係,頭盔上的碰太好像還很想睡。牠打著大大的呵欠,連趴在我頭盔上的身體都有點偏離,幾乎快掉下來了。
我回頭望向位在身後的北方,看見幾座山脈聳立,那是山坡受到幽深森林覆蓋的卡爾卡特山群。
千代女所屬的刃心一族,就將據點設在這些山脈的深處。由於她說一路上幾乎沒有象樣的道路,所以就由千代女負責帶路。
聽說剛進入卡爾卡特山群的山麓森林時,不太會遇上魔獸類,反而有些人族盜賊會將據點設在此處,因此還是相當危險。
「不過,在這一帶設置據點的盜賊們,很快就會消失了……」
在森林裡以嚮導的形式走在最前方的千代女,邊說著邊以熟練的步伐,毫不猶豫地邁向森林深處。
這裡離都城很近,與人來人往的道路之間的距離也稱不上遠——可以說是盜賊們最佳藏身之處。
但千代女卻說他們很快會消失,這就代表——
「那是因為千代女小姐所屬的刃心一族,會清理這一帶的地盤,對吧?」
聽到我的提問,走在前方的千代女微微放慢腳步,然後回頭望向我。
「您以為我們忍者平常都在做些什麼呢?」
雖然不懂千代女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不過我還是一邊回想著她們——刃心一族至今所採取的行動,一邊回答道:
「拯救遭人族俘虜的同胞,併為此蒐集情報不是嗎?」
聽到我的答案,千代女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開口:
「確實也得做這些事情,不過我們平常的例行公事,就是狩獵盜賊。由於對聚落來說,刀劍與金屬類都相當貴重,所以這些在遠離人煙處設置據點的盜賊,就成為我們的最佳獵物。我們會派名為『草』的人們潛伏在城鎮裡,他們得到盜賊的相關情報後,將立刻通知聚落,然後我們忍者隊便會襲擊那個據點。」
聽到千代女的回答,艾莉安一瞼佩服地點點頭。
確實,在城鎮裡行竊的話,可能遭有權人士盯上。所以直接對那些藏身在城鎮以外的盜賊下手,奪取他們的物資,這種行為可是聰明多了。
以前在都城襲擊耶茲亞多商會時,我曾經見識過千代女與五右衛門的戰鬥能力,不難想象大部分的盜賊都打不過他們。
「不過千代女小姐等人直接掠奪那些盜賊們搶走的物資時,不會因此讓山野之民背上盜賊的嫌疑嗎?」
「所以我們會依『草』的情報決定行動。通常城鎮裡有盜賊情報傳出時,就代表有人遇襲後還順利倖存,情報才能夠流回城鎮裡。而這些生還者所提出的證詞,讓人們都知道盜賊是人族的時候,就是我們出手的最佳時機。我們在殲滅那些盜賊時,會佈置成只是移動據點離開原處的樣子,然後再取得他們的物資。因此來到卡爾卡特山群附近時,反而比較不容易遇到盜賊。」
千代女邊說著邊得意地晃著尾巴,然後繼續帶領我們進入深山。
看來,山野之民求生的方式,比我想象中還要強捍。
一行人在長滿碧綠樹林的山中,踏著矮草行進一段時間後,終於來到視野變得較為開闊的地方。
我們似乎已經來到山脈的中腹一帶。
腳下踩著的地面也從泥土變成岩石,道路在眼前中斷,一條相當深的溪谷截斷道路。
踩在這個像巖棚般向外突出的地點往下看,山澗交織穿梭在山脈間,婉蜒流淌的景象彷佛白色的絲帶。
千代女站在懸崖邊的岩石地,指著對岸的山,回頭向我們示意。
「越過這座溪谷的話,就能夠進入真正的卡爾卡特山領域了。那裡潛藏著許多強大的魔獸,鮮少有人進入。」
聽完她的說明後,我點點頭並理解了她的意圖,接著望向對岸的山地。
正好在我視線所及之處,有處林木較稀疏、看起來能夠輕易移動過去的場所。
「那麼就使用移動魔法,一口氣前往對岸的山地吧?」
艾莉安與千代女都對我的建議點頭表示同意,並習以為常地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確認她們準備好之後,將視線挪往轉移目的地——對岸山地,然後發動了魔法。
「【次元步法】。」
周遭的景色瞬間變換,我們轉移到了溪谷對岸山上的開闊場所,回過頭可以看見剛才站立的岩石地,已經位在有點遠的地方了。
「還要翻過這座山才能到達聚落,出發吧。」
千代女對我們說出催促的話語後,我們便點點頭,追上已經先行邁開步伐的千代女,繼續往深山邁進。
這座卡爾卡特山群並不像名稱一樣由好幾座山相連而成,但是地形的起伏相當劇烈,就像好幾座山密集地聲立在狹窄場所一樣。
一如越過溪谷前,千代女所提醒的一樣,我們陸續看見了之前都沒遇上的兇暴魔獸,使旅途的危險程度一口氣大幅增加。
一路上已經遇見好幾只強大的魔獸,雖然對我們三人來說不會構成什麼問題,不過如果是一般人類的話,只要遇上其中一隻就會瞬間慘遭獵食。因此這裡實在稱不上是適合居住的地方。
儘管幾乎不用擔心外敵——人族的入侵,但光是住在這裡就得賭上性命,實在離「安居樂業」這個形容詞甚遠。
一想到之前從都城奴隸商人手中救下的那些婦孺們,就是經過這段路途前往聚落,而且現在也定居在該處,我不禁感到有些擔心。
這時的我,背上正扛著一隻剛才襲來的巨大魔獸。這隻已經斷氣的魔獸,擁有看起來很兇暴的巨大外表,但如今正癱軟無力地任我扛著,並垂在地面拖曳。
千代女與艾莉安都稱其為『暗影虎』,在這座山地的眾多魔獸中,仍算是數一數二的強大,連她們所屬的種族,基本上都必須由數人組成小隊才能對付一隻暗影虎。
暗影虎全長約四公尺,加上尾巴的話就接近五公尺了。
這種巨大的虎型魔獸,擁有劍齒虎般的上顎長牙、染血般的赤紅雙瞳,頭上更長有兩支看似相當堅硬的黑紫色長角,全身上下則覆蓋著黑斑毛皮。
聽說牠屬於夜行性動物,平常很少在白天出沒,但是我們踏進樹叢時卻偶然撞見牠,因此便引發了戰鬥。
暗影虎平常會融入夜色當中,身體四周還會散發出黑色霧狀氣體,藉此捕獲獵物。不過這種全身散發著黑色氣體的大型老虎,在大白天反而是非常顯眼的目標。
因此,暗影虎遭到我們三個人猛烈反擊,便迅速前往西方極樂世界,過程比泡一碗麵的時間還快。
「不好意思,亞克先生,會不會太重呢?」
走在前方的千代女突然回過頭,向我投注關心的視線。
我是受到千代女的請求,才會繼續扛著這隻叫做暗影虎的魔獸。
因為將這隻魔獸頭部的黑紫色角打碎之後,與鋼混在一起鍛造出來的武器,似乎堅韌得令人驚訝,砍起來的手感也非常好。
千代女掛在腰間的短劍,正是用這種齎獸的角製成的好劍。
暗影虎的毛皮,在這種深山野嶺是相當珍貴的防寒用品,牙齒則可以磨碎製成藥物等,如果連同整個頭部製成毛皮的話,對人族來說又是相當高級的裝飾品。因此可以拿來籌措購買糧食與武器等所需的資金。
「沒什麼,這重量與以前打倒過的巨蜥怪相比,根本是小巫見大巫。」
我如此笑道,扛著暗影虎當場輕盈地跳了起來。
這時,將碰太抱在胸前尾隨在後的艾莉安,忍不住以傻眼的口吻插嘴說道: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亞克和我母親一樣,都跟常人不同呢……」
「汝這樣稱讚吾,吾會很不好意思的。」
我這麼笑著響應艾莉安之後,她就露出複雜的表情,垂下眉尾。
看來她並不是在稱讚我。
在我們對話時,走在前方的千代女忽然停下腳步,然後伸手指向森林前方的開闊場所—透過道路中斷的懸崖,可以看見遠處有第二座山。
「越過這座峽谷,到達那座山就能夠找到我們的聚落。以這個速度來看,應該日落之前就會到達。真不愧是亞克先生,讓我們不用行經休息所,就能夠直接以這個速度行進。」
千代女如此說道,並將視線移往遠方聳立的山脈。
「那麼就趕快走完剩下的路,到千代女小姐的聚落休息吧。」
「就是說啊。」
艾莉安也表示同意之後,我就用移動魔法帶著她們穿越了峽谷。
終於,在太陽落到高山後方,周圍光線慢慢變暗的黃昏時分,我們也來到一處高台,俯視著千代女一族的秘密基地。
聚落四周設有兩層防護牆,分別是以木樁組成的外牆,以及岩石砌成的內牆。為了阻擋外敵入侵的尖銳木樁,使其散發出的氛圍比較像要塞而非深山村莊。
有個看起來很像村莊入口的地方,那裡設立的上掀式門扉此時正緊閉著,嚴拒外敵的入侵。
宛如貼著山坡而建的聚落裡,有密集的民宅與風車似的建築物,全都聚集在山頂上。至於下方的山坡,則是由階梯式的石砌牆與田地組成的農作區。
那幅景象讓我聯想到秘魯的馬丘比丘。
在夕陽西下的昏暗光線中,依然可以看見有人在井然有序的階梯式田園中耕作。如果避開這裡是魔獸橫行的山野不談,也忽視那些堅實的外牆的話,可以說是幅充滿風雅情懷的優美景色。
但是,確實很難稱其為適合居住的土地。
「沒想到聚落竟然位在這樣陡峭的地方……」
(插圖P231)
以金色雙眸望著聚落的艾莉安,坦率地說出這樣的感想。
卡爾卡特山群到處都是山脈與谷地,根本看不到任何可以稱作平原的地方。
這山頂部位恐怕是這一帶唯一平坦又開闊的場所吧。
「竟然在深山裡建造此等規模的聚落,實在令人讚歎。不過這個聚落現在居住了多少人呢?應該容納不了太多吧……」
這個聚落建造在地勢險峻的山上,雖然很高明地打造出完整的生活圈,但相較於艾莉安的家鄉——拉拉託亞,這裡實在是非常狹窄。
聽到我的提問,千代女將蔚藍的眼眸望向聚落,然後以憂慮的表情說道:
「前陣子從都城救出同胞之後,聚落裡的人口就超過千人了。」
「這真是……相當多的人數啊。」
雖然以我居住的世界來看,一千人並不算太多。可是一想到這麼狹窄的鄉下聚落,竟然住了一千人以上,就會覺得太過擁擠。
當我老實地發出驚訝的聲音後,身旁同樣俯視著聚落的艾莉安也表示同意地點點頭。
只有待在她懷中的碰太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然後悠哉地搖著尾巴。
碰太對於食物的敏感度非常高,不過遇到其他事物時,牠就不是這樣了。
但是,身為精靈獸的碰太,要是會默默煩惱人口密度等複雜的問題,我們恐怕就得擔心牠的心理狀況了吧。
千代女看著天真無邪的碰太,表情也不再像剛才那樣憂心忡忡,只見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那麼就前去拜會刃心一族的族長——二十二代的半藏大人吧?」
我重新將暗影虎扛在背上並詢問兩人,她們都表示同意地點點頭。於是我們沿著那條通往村莊、因頻繁踩踏而變得比較平坦的道路,開始邁入下坡路段。
終於來到聚落的入口附近時,站在兩側守望台上監視的人一注意到我們,立即拿起木槌敲擊懸吊著的木板。
看來那個設備應該具有警鐘等功能吧。
敲打木板所發出的清脆聲響徹了整個聚落,就算站在牆外,也可以感受到聚落內部興起些微騷動的氛圍。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會兒,上掀式的門就緩緩地下降,最後在地面上發出沉重的聲響後,門板總算放了下來。
放下的上掀式城門,是由兩層粗壯樹幹所接合而成,整體尺寸相當大,所以看起來重量十分驚人。
我將注意力都放在城門上,這時站在前面的千代女催促我們繼續行進。
「太陽就快下山了,趕快進入聚落裡吧。畢竟聚落附近不曉得何時又會出現魔獸。」
「瞭解。」「好。」
我和艾莉安同時回答之後,便朝著開啟的大門快步邁進。
我們一進入聚落之後,門再度上升。這次換第二道外牆門板,和剛才一樣開始下降。
我感受著大門在身後關上的動靜,追隨在千代女身後,她的目標是聚落中央最高的高台處。一路上,我以視線巡覽著周遭的建築物。
接著就看到大量居民從遠方靠了過來,一臉稀奇地打量我們,在那當中也混雜了許多小孩子。
雖然每個人的種族不盡相同,但是都抖動著頭上那各有特色的獸耳,對我背上的暗影虎指指點點,時而發出讚歎的聲音。
千代女毫不在意居民們的視線,繼續前往聚落中央附近的一棟建築物,然後在門前停下腳步向我們介紹道:
「這就是掌理刃心一族,二十二代半藏大人所居住的地方。」
千代女這麼說著,向我們展示的建築物,正如她之前提過的一樣,和那座建在溫泉附近的社非常相似。
儘管這裡的規模比較小,只有一棟小巧的建築物佇立在此處,但是這棟兩層樓的建築物,外觀施有精巧的裝飾,一眼就能看出是有技藝嫻熟的專家所建造的。
其他建築物也一樣,每棟木造建築物相當堅實,能夠知道山野之民本身的生活水平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差。
我們在千代女的帶領下進入建築物,只見一名貓耳老人站在正面較為寬敞的玄關口中心。
對方的身高大約一百八十公分左右,是名背脊筆挺的白髮男性。長長的眉毛與鬍鬚,讓他看起來就像哪裡來的仙人一樣。
他將雙手背在身後,以眼神依序確認過我們的臉龐後微微揚起一邊眉毛,接著走到我們面前向千代女開口說道:
「辛苦妳了,千代女。身後這位就是妳提過的初代大人同鄉嗎?」
「是的,穿著鎧甲的是亞克先生,旁邊這位則是黑暗精靈族的艾莉安小姐。」
「啾!」
我和艾莉安聽了千代女的介紹紛紛低下頭,這時被艾莉安抱在懷裡的碰太,也像自我介紹般鳴叫了一聲,彷佛在強調自己的存在。
牠的模樣讓眼前的老人不自覺地露出笑容,然後正了正姿勢。
「初次見面,老夫是管理刃心一族的二十二代半藏。老夫聽說這次亞克先生與艾莉安小姐為我山野之民付出極多——老夫在此代替山野之民,懷著感激之情向兩位致上歡迎之意。既然能夠在此地見到兩位,老夫是否能夠認為,兩位願意再度助我山野之民一臂之力呢?」
他自報半藏這個名號後所提出的問題,讓我決定放下背上的魔獸,端正姿勢對著半藏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吾名為亞克,現在只是一名區區的流浪者。千代女小姐也幫了吾等許多忙,這次千代女小姐將山野之民面臨的困境告訴了吾等,因此特趕來此處。雖然只是稍盡棉薄之力,但吾會盡力協助各位的。」
由於半藏的用詞非常正式,所以我也採取較嚴肅的回答方式,如果看起來像在演時代劇也是莫可奈何。
「我叫艾莉安·葛瑞妮絲·梅普爾,是加拿大大森林的梅普爾戰士。我以千代女的朋友以及亞克助手的身分,來此叨擾。」
艾莉安也自報姓名,輕輕點頭並朝眼前的半藏,以及站在半藏斜後方雙頰微紅的千代女微笑。
不過她在說到『助手』時,似乎以略帶放棄的眼神瞧了我一眼,不曉得是不是我看錯了?
正當我思索著她的視線代表什麼涵義時,半藏看著擺在一旁的魔獸暗影虎,出聲詢問道:
「話說回來,亞克先生,旁邊這隻魔獸是……」
他的問話,讓我回過神望向身旁的魔獸。
「這是前來聚落途中襲擊吾等的魔獸,根據千代女小姐的說法,牠身上有許多對聚落來說相當重要的部位。既然如此,吾便決定將此當成送給聚落的見面禮,還請笑納。」
我的回答讓半藏笑開了,臉上的皺紋也變得更加深刻。
「喔~真是太感謝了,那老夫就不客氣啦。」
語畢,半藏輕輕舉起右手,接著有幾名和千代女一樣穿著忍者裝束的忍者,悄然無聲地從兩側現身。他們圍著巨大的暗影虎,靜悄悄地將其扛了出去。
他們無聲無息現身的模樣,讓我不禁感到佩服——真不愧是忍者啊。
當他們突然現身時,我的眼角餘光還捕捉到艾莉安瞬間差點擺出備戰姿勢的模樣。
半藏對我方的反應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接著便邀請我們入內。
「今日肯定累壞了吧,今晚老夫會命人準備好兩位的房間,請放鬆休息吧。關於這次要請兩位協助的事情,就等稍後用晚膳時再進一步討論。」
我以點頭回應半藏的提議,這時有兩名貓耳女性悄無聲息地自空間深處現身。
「她們將帶領兩位前往房間,等晚膳準備好之後,就會請兩位出來用餐。」
說完之後,半藏便轉過身走進房間深處,千代女則是以小跑步跟了上去。
「半藏大人,有找到佐助了嗎?」
我沒有特別認真去聽,但千代女壓低音量詢問的話語還是傳入了我的耳裡。
雖然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不過從名字來判斷,應該與千代女一樣是六忍之一吧。
半藏靜靜搖頭,響應了一臉認真詢問的千代女。
我望著兩人的一來一往,因為剛才忽然現身的女性之一向我搭話,於是我便收回視線望向她。
「亞克大人,請隨我前往房間。」
「嗯,麻煩汝帶路了。」
我們在女性的帶領下,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上樓之後,便看到我與艾莉安被安排在深處兩間相鄰的房間。
房內裝潢簡樸,設置著一扇採光用的百葉窗,有處大約一坪大小的架高地板,上頭鋪了以毛皮製成的毯子。
那裡應該就是睡床吧。
睡床旁擺有一張刻有精緻花紋的木製閱讀桌,旁邊放著長型的附蓋木箱,看來是供人收拾行李用的,類似日本的衣物箱。
房間裡唯一的光源,就是吊在入口房門旁的油燈,因此房裡相當昏暗。油燈的火焰搖曳著,使得佔據房間角落的黑影看起來就像在蠕動一樣。
「這房間看起來好像會有鬼怪現身啊……」
我低聲吐露心中感想時,有道熟悉的聲音回答了我的自言自語:
「亞克自己看起來就像鬼怪了,還說這什麼話啊……」
「噢!?」
突然有人說話,讓我情不自禁發出了奇怪的驚嚇聲。我連忙回頭望向聲音來源,結果有顆綠色的毛球猛然貼上我的臉,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啾!」
「噗!吾看不到前面囉,碰太。」
我抓住碰太的脖子,想將牠拉下來,但是碰太卻很愉快地搖起尾巴。
可能是剛才聽到晚膳這兩個字,讓牠開始幻想起什麼美味的食物了吧。
「千代女的聚落,比我想象中還要完善呢……那些人真的要丟下這裡移居嗎?」
艾莉安看著我和碰太的互動,說出了看到聚落之後的感想。
確實,聚落中的建築物都建成很象樣的住宅,儘管位在深山當中,卻擁有堅固的防禦以避免魔獸侵襲。
那些為了栽種作物而整頓出來的梯田,就是這裡適合長年居住的證明。
「今晚用餐時應該會談到這方面的問題吧。若吾的魔法能在遷居方面有所幫助,吾當然很樂意出手協助。不過關於聚落的生存方式,吾倒是沒有插嘴的餘地。」
「說得也是……話說回來,亞克,晚餐時間你打算怎麼辦?」
聽到我的回答後,艾莉安微微聳肩表示同意。然後又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提出另一個話題,同時伸手指向我。
我從抵達聚落一直到與半藏打招呼,始終穿著全身鎧甲。
雖然之前曾經在拉拉託亞的聚落,讓千代女見過我的骸骨外表,但我還不曾在其他人面前暴露過鎧甲內的狀況,也沒有提過這件事情。
艾莉安應該是在問我,用餐時該怎麼應付這個問題吧。
不過這次在這方面,我可沒有疏忽了——
「別擔心,這次我帶了這個。」
我這麼說著,從行囊中拉出皮革制的水壺給她看。不用特別說明,艾莉安就完全可以理解地點點頭響應:
「啊~原來如此。」
沒錯——這個水壺裡裝有解咒用的泉水,只要喝了這些水再前去用餐,就不必擔心一個不小心嚇壞人了。
只要效果能夠持續兩個小時,應該就沒問題吧。
不久之後,那兩位帶領我們到房間的女性,就前來通知晚飯已經準備好了。
我們隨著兩人來到一樓深處和室般的場所,那裡設有略高一段的木質地板,中間則有很像日式火爐——圍爐裡的設備。
圍爐裡上面,有個從天花板懸掛下來的鉤子,掛著一個冒著熱氣的大鍋子,裡面正發出食材滾煮的聲響。
看起來就像日本偏遠地帶的民宅,讓我有種懷念的感覺。
「想坐哪裡就坐哪裡吧,亞克先生。話說回來,千代女曾說過你可能是初代的同鄉,結果你竟然與精靈族有關係,老夫真是想都沒想過呢。」
如此招呼我們的,是在鍋子前方——也就是圍爐裡旁的主位——盤腿而坐的白鬍須老人,第二十二代的半藏。
如他所述,我現在脫掉了頭盔露出真面目。不過因為事前喝了水壺裡的解咒泉水,所以現在露出鎧甲外頭的,是張擁有褐色肌膚的黑暗精靈族臉孔。
「由於吾的記憶有些出錯,所以幾乎只記得最近的事情。坦白說,連吾也不曉得自己與千代女小姐所說的初代大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同鄉。」
面對半藏的提問,我採取這種曖味的回答,盤坐在他對面,同時將剛才被我拎著後頸的碰太放在身邊。
艾莉安則坐在碰太的旁邊,但她不曉得是否不習慣直接坐在地板上,有段時間一直很在意雙腿的位置,反覆改變坐姿。
半藏以慈祥的眼神看著這樣的艾莉安後,忽然將視線轉往我身上,將話題拋了過來:
「關於此次要委託的事情……老夫聽說亞克先生是名傭兵。既然如此,老夫必須支付相應的報酬給亞克先生,請問老夫這兒是否有你想要的事物呢?」
聽到半藏的發言,我才想到他這次要談的就是千代女提出的委託,並對他提出的報酬感到苦惱。
我原本滿腦子只想著要幫助困擾的千代女,一時之間根本想不到該索取什麼。
「老夫掌管的這個聚落,如你所見,實在稱不太上富裕。如果亞克先生願意的話,就挑幾名貌美的人服侍你,如何呢?呣呵呵。」
半藏邊說著邊揚起單側長眉,發出了色老頭似的笑聲。
以我個人來說,這是項非常迷人的提議,不過身旁卻有道充滿威壓感的視線,對我直射而來,讓我連用開玩笑的方式回答都不敢。
總而言之,先提出最初的目的——關於『社』的交涉吧。
「不,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半藏大人。先不論這個,想必汝已經聽千代女小姐提過了,吾等剛找到汝等初代半藏大人的社跡,但是因為諸多原因,使吾必須使用該處。所以吾想將該處視為這次的報酬,不知汝意下如何呢?」
接著,我也順口提到住在該地的龍王,已經同意我使用那裡。
聽到我提議的報酬,半藏露出略感意外的表情,他將雙臂交錯抱在胸前,微微點頭後開口說道:
「自從初代過世之後,第三代左右的半藏大人就已經決定要放棄那塊地,因此那裡對本族來說是遺忘已久的場所。放在社跡的本族秘寶也已經由千代女取回,因此亞克先生希望使用該處的話,並不需要徵得老夫的同意。另外,老夫也聽說遷居的目的地,離社跡也有一段距離……所以老夫這邊,是否有其他東西是亞克先生想要求的呢?」
半藏再度提問,我只好將雙臂環抱在胸前開始思索。
身旁的碰太仰望著我,用眼神詢問『晚餐還沒好嗎』,然後和我一樣歪著頭,啪噠啪噠地搖著尾巴。
如果我想將那座有溫泉的社跡當成據點的話,會需要什麼呢——
「既然吾有幸使用那座社跡……由於那兒長年失修,已經嚴重腐朽,不曉得是否能請山野之民幫忙修繕至足以遮風避雨的程度呢?吾看見這裡的建築物都建得相當紮實,應該有不少擁有優秀修繕技能的人吧,汝意下如何呢?」
那座社跡的屋頂已經腐朽,只剩下石牆與石地板。若要打理成能夠生活的據點,得經過各方面整修的部分多到不得了。
只要帶著我手邊的錢前往人族城鎮,那麼修繕所需的材料,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要修繕那麼大棟的建築物,我對自己的修繕技術就沒信心了。
既然如此,商借聚落裡建築師傅的技術,才是最妥當的選擇。
當我告知半藏這個想法後,他便摩娑著白鬍須,然後沉靜地點點頭。
「這種事情老夫當然樂於幫忙,不過真的只要這點報酬就行了嗎?這兒也有胸部很大的姑娘喔,呣呵呵。」
半藏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視線瞬間飄到我身旁的艾莉安後再挪回來,接著又發出那種色老頭的笑聲。
剛才的視線,恐怕是在看艾莉安的胸部沒錯。
這讓我不禁感到懷疑,這位老爺爺真的是刃心一族之長嗎——現在就算跟我說這個人是替身,我也不會覺得驚訝。
我都已經把話題帶開,他竟然又繞了回來。
同時,身旁傳來的威壓感又更加強烈,刺激著我頸部的神經。雖然維持這副身體的時候,我的負面情緒不會受到壓抑,但是這次的感覺似乎與那狀況不同。
當我對此感到疑惑時,身旁的碰太則是擺出一副『那種氣氛與我無關』的態度,用前腳不斷拍打我的膝蓋,催促著要吃晚飯。
——就你獨自置身事外啊……
我撫摸著碰太頭部的毛以安撫牠,決定早點結束這個話題:
「不,汝等只要考慮修繕社跡即可。」
「這樣子啊……那麼老夫就派遣技術優秀的師傅給你吧。千代女。」
半藏接受我方要求、深深點頭後,對著茶室的入口喊了千代女的名字。
熟悉的貓耳忍者少女隨即悄無聲息地現身,並在入口前低頭致意之後才踏進房間。
回過頭的我,視線越過肩膀看見了還有好幾道人影也跟在她的身後,一起進入房間。
緊跟在千代女後方現身的,是一名我非常熟悉的男性,他的身高達兩百三十公分左右,非常巨大,髮色則是銀黑相間。
他是我們在都城襲擊耶茲亞多商會時,和千代女一起參戰的六忍之一,五右衛門。
當時的他裸露著上半身,現在卻穿著和千代女相似的忍者裝束,只是衣服在他身上顯得非常緊繃。他和上次一樣沉默寡言,僅以眼神向我們示意就進入房間。
跟在他身後出現的,是名體格比五右衛門更加巨大的壯漢。
他的身高應該有兩百七十公分吧——壯漢的頭部幾乎要摩擦到茶室的天花板,因此踏進室內時低頭閃避了好幾次。
他的背部充滿肌肉,雙臂非常粗壯,雙腿則比一般人短了些。頭頂長著可愛的圓耳朵,但臉上卻佈滿了深刻的皺紋,使他散發出相當濃重的威嚴氣質。
跟在他身後的,則是個擁有小巧獸耳的壯年男性。
身高約一百六十公分左右,與前面兩人體格差異極大。不過從凌厲的眼神就足以看出——他絕對不是個簡單人物。
他的袖子捲起,露出綴有不少舊傷的手臂,頭頂有對兔子般的長耳朵,但是其中一隻卻被切得只剩一半。
一注意到我們之後,他那張兇狠的臉就浮現微笑。
四人就這樣並排在半藏的兩側,向我們行禮之後才在圍爐裡旁坐下,我和艾莉安也輕輕點頭響應他們。
看到大家都坐好之後,半藏緩緩地清了清喉嚨,對剛現身的四人下指示般地開口:
「我們在談關於這次遷居的事情,千代女與五右衛門已經見過亞克先生他們,應該不用再另外介紹了。所以老夫就引薦一下其他兩位——最強壯的這位,是管理這個聚落的聚落長五郎,他屬於熊人族。」
半藏才介紹完畢,這名壯碩的男性就將雙拳頂住地板,有如要將自己的額頭擦向地板一樣,朝我們深深行禮之後,將視線投在我們身上。
「俺是這裡的聚落長,熊人族的五郎。這次由衷感謝兩位願意接受咱們的委託,感激不盡,請多『舉』教。」
五郎藉著有些奇特的用字遣詞與發音,緩緩地自我介紹。他表達完自己的謝意之後,便再次深深行禮。
「喔?吾還以為這個聚落的聚落長,肯定是半藏大人才對,不是嗎?」
聽到熊人族的五郎是這裡的聚落長,我望向眼前的半藏,然後丟出了自己的疑問。
「這個確實聚落是刃心一族在很久以前創建的,但是這塊大陸仍有幾處像這裡一樣的聚落。老夫目前雖然將刃心一族的總部設在此處,但並非未來每任半藏都會設在這裡。」
半藏稍微吐露刃心一族的內部情況後,就將視線轉往坐在五郎身旁的兔耳矮小男子,以眼神催促他。
接著,這名長相兇狠的兔耳男性頷首,然後正式望著我方低下頭。
「本人是兔人族的彼太,是這個聚落的戰士長。這次將派先遣隊到遷居目的地,本人以先遣隊負責人的名義來到此處,這次得仰賴亞克先生鼎力相助了。」
這名以粗嗓打招呼並自稱彼太的男子,抬起兇惡的臉對著我們露出微笑——緊接著,我便感受到身旁碰太微微後退的氣息。
雖然無法理解為什麼碰太不怕身為骸骨的我,卻會害怕長得像流氓的彼太。不過由此可知,並非身為獸人族,就能夠獲得精靈獸的親近。
碰太的態度讓彼太垂下眉尾與雙肩,顯露出沮喪的氛圍,然後便往後退開了一些。
他本人可能很在乎這種事情……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思考,都很難找到兇臉兔耳大叔的愛好者吧。
我邊思考著這種事情,邊將話題引往主題:
「剛才彼太先生提到的先遣隊是……?」
「嗯,根據千代女的報告來看,老夫知道龍王大人所居住的地區,有著相當適合居住的地點,但是仍然必須經過親眼確認才行。等先遣隊確認過遷居預定地——那塊湖旁的土地後,就要麻煩亞克先生帶開拓組轉移到該處,進行基本的開發,將其打造成適合居住的地方,最後才會將遷居組的人轉移過去。」
半藏撫摸著鬍鬚,說明接下來的階段性遷居計劃。
從那座有溫泉的山頂望出去,我覺得那塊有大湖的土地與山頂間的距離,若以普通的步行方式前往的話,似乎相當遙遠。
所以這樣的計劃之下,我才能夠在與先遣隊一起過去確認土地的同時,記下該地的風景,下次就能夠直接將開拓組傳送到那塊土地。
不過那塊土地不像這個聚落一樣,有能夠防禦魔獸的外牆等設施。因此開拓組仍必須依最低所需防禦水平,事先建造好適當的外牆,另外也必須蓋好能夠休息的住宅。
「從開拓組到第一批遷居組前往之間,大約需要幾天呢?此外,要將全部的人都遷到那裡,預計要分幾次進行呢?」
這次接到的任務中,我本身要做的事情其實並不多,但是考慮到這些作業必須長時間進行,我仍然得先問清楚,才好安排日後的計劃。
接著,半藏彷佛意識到什麼一般,揚起單眉凝視著我。
「最少要花一、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帶第一批遷居組過去吧。另外,預計遷居的人數最多隻有這裡的一半。」
看來他們並不打算完全放棄這個聚落,只是要將多出來的人遷出去而已。
「原來——汝等並不是要完全捨棄這個聚落啊。」
聽到我的低喃聲,半藏肯定地點點頭回答:
「這裡同時也是我們山野之民避難用的聚落。這次遷居預定地的周圍受到山脈環伺,能夠抵禦外敵入侵,但是對於其他從人族國家逃出的同胞來說,卻是非常難以到達的地方。就連以前的第三代半藏也說過,對於無法使用時空忍術的子孫來說,根本沒辦法將那座『社』當作拯救同胞的據點,所以才會放棄那個地方。」
確實,那裡並非能夠來去自如的地點。因此不會使用時空忍術或移動魔法的時候,就必須徒步闖過魔獸橫行的幽深森林與洞窟。
眼前這些勇猛的山野之民應該沒問題,但是聚落裡也有大量的婦孺,若要將他們帶到該處定居,必須做好會犧牲一定數量同胞的心理準備。
現在他們再次將那樣的土地,選定為遷居預定地真的好嗎——
「汝等要回到曾經放棄的地方嗎?」
聽到我如此提問,半藏的眼眸裡雖然透露他明白我的想法,但還是沉靜地搖搖頭回答:
「老夫聽說在初代大人帶領我們的時代,山野之民在原野裡還有好幾個聚落,當時初代大人將許多遭人族捕獲的同胞們,都救回了那幾個聚落。不過隨著人族數量增加,這些聚落也從原野遷到森林,後來人族又追到了山林,所以才會像現在一樣只居住在人族看不到的地方。山野之民的數量,因此大幅減少。剩下的秘密聚落,現在彼此也鮮少往來了。」
在半藏娓娓述說的過程中,周遭的人們也默默地垂下眼陣。變得寂靜的空間裡,就只剩下懸掛在圍爐裡上方的鍋子發出的滾煮聲音,以及柴火燃燒的劈啪聲。
既然只能在狹窄聚落裡彼此交流,那麼很快所有人都會變成近親,並因此引發問題。
那塊受到山脈環繞的盆地,有著天然的平野,只要砍伐周遭森林的話,平野就會更加遼闊了吧。
如果能夠如此開發土地的話,就可以容納其他聚落的遷居者。這樣一來,目前光生存就使盡全力的山野之民,或許就能控制人口不斷減少的問題,反過來還有增加人口的機會——原來是這樣啊。
根據艾莉安所述,他們的同胞在南大陸建造了巨大的國家,不過北大陸的人族勢力擴張過大,使這裡的山野之民被逼得進退兩難。
「吾瞭解了,那麼明天就儘快將先遣隊送往該地,汝意下如何?」
「煩請亞克先生多方協助了。唔!?」
半藏再度深深低下頭,但是當他視線回到我身上時,表情突然變得很緊繃。
剛才的對話明明非常順利,雙方也已經達成協議了,為什麼氣氛會急遽變化呢?我納悶地環顧其他人。
只見臉上寄宿著緊張感的不只有半藏,五郎、彼太也一樣,甚至連千代女都略顯驚慌地看著我。
唯一表情不變的只有五右衛門。直到身旁的艾莉安開口,我才明白他們為何表現得如此緊張。
「喂,亞克!?你的臉變回來了啦!?」
聞言,我伸手摸摸自己的臉,終於瞭解為什麼他們會露出這種表情。
看來泉水的效果時間,比我預料中還要短。
恐怕是因為泉水離開溫泉太久了,所以效果也變得薄弱了吧。
沒想到新鮮度也會影響到效果,看來這座溫泉的使用條件愈來愈嚴苛了呢。
「不死者!?」
原本安坐在圍爐裡旁的人們都微微提起了腰桿,然後發出疑惑的聲音。
以前似乎在某個地方,也發生過這樣的情況——我如此思索著,然後想到自己必須再次從頭說明自己身體的特性,就忍不住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