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縛魂少女

命令5「呼喚你的名字」

第二卷 縛魂少女  命令5「呼喚你的名字」小時候,就有許多人對我耳提面命「要挑選和自己來往的人」。

要挑選對自己有利的人、能夠和他人炫耀這份友誼的人。如果和其他劣等人來往,既沒有意義又浪費時間。

年幼的我認為他們說得有道理,並且照著他們的指示身體力行。

神堂家中有一個聚集了小孩子的修行場。聚集在我身邊的人,盡是在神堂家中血統更高貴,家世良好的孩子。

他們將來都會擔任神堂家的核心人物,對於目標是成為掌門的我來說,皆是十分重要的人脈。

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有一些人沒有說話的價值,就連看他們一眼都是在浪費我的時間。

像是神堂家旁系分家的人、缺乏術士素養的人、年齡稍長的低階術士等等。

我當時真的打從心底認定他們是劣等人,不需要花心思在他們身上。

尤其是「那個人」,我甚至會盡量避免呼喊他的名字,或刻意不去注意他的存在。

那位少年比我大兩歲,他有著追儺的血統,甚至不被允許冠上神堂這個姓氏。

大人們也稱呼他為「禁忌之子」、「孽子」,並且疏遠他。

所以,我一直覺得他與我毫無相關,是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不過,有一天,我這樣的世界突然崩解了。

這天要進行實地訓練,所以派了幾位年幼的退魔士候選人,前往實際進行驅逐妖怪的工作地點。

驅逐對象是下級妖怪中屬為高階等級的小妖,只要在大人陪同下,這樣的任務不過是小事一樁。

不過,因為我們太過大意,導致沒有注意到一件事。

我們以為是小妖的妖怪是一種奇形種,其實不只一隻,而有兩隻,只要他們融合在一起,妖力就會大幅增加。

成年的退魔士被小妖趁隙而入,慘遭攻擊,還沒有還擊能力的孩子們只能落荒而逃。

在那群孩子之中,我慢了一步。

我放聲大喊。

我朝那些我視為「朋友」的人們,以及稱我為「朋友」的人們,大聲呼救。

不過,沒有人伸出援手。

他們的背影愈來愈遠,不僅沒有人出手相救,他們甚至頭也不回地就逃走了。

此時,我察覺到了。

啊,原來是這樣。

這些孩子就和我一樣,他們會成為我的「朋友」,只不過是看中了我會帶給他們的利益。

所以,他們沒有必要冒著生命危險來救我。

因為,他們大概是判斷我為他們帶來的利益,沒有比他們的生命要來得重要吧。

比起眼前張牙舞爪朝我迫近的妖怪,我察覺的這個現實和事實,更是讓我心如刀割。

在這個世界上,我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樣的想法讓我泫然欲泣。

「好難吃。」

人們說吃飯皇帝大。

只要稍微輕忽這個一天要進行三次的習慣,人就無法活下去。

「好難吃。」

這是所有生物出生後便需要揹負的義務,雖然麻煩,但有人說只要覺得吃飯是件讓人期待的事情,人生就會有所改變。

「難吃斃了!!」

尤其是她——對於身兼我的債權人和青梅竹馬的九十九砌來說,這是個絕不可輕匆的重要大事。

「砌、砌啊……我覺得應該還有其他更婉轉的說法耶……」

「怎樣?難吃的東西就說難吃,不對嗎?而且這已經不是好不好吃這種層面的問題了,這是對食材和飲食文化的褻瀆。」

這裡是東京都內某處的一角,是我——追儺狗朗家的客廳。

現在剛過晚上七點,是吃晚餐的時間。

今天的晚餐是馬鈴薯燉肉。雖然是我指走要吃的料理,但是擺在我眼前的物體……雖然也不是難吃到極點,卻怎麼樣都讓我說不出好吃。

「馬鈴薯切得太隨便了。這一點我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上面也殘留太多馬鈴薯皮了吧。紅蘿蔔甚至沒削皮。不僅如此,為什麼你會把洋蔥切成滾刀塊狀啊?不,已經不是那種層面的問題了,光是湯汁就很奇怪。你沒有用高湯吧!?我不會要求你去削柴魚片、用昆布煮高湯,或是去除小魚乾的頭或內臟,但一般至少會用顆粒狀的高湯粉嘛!」

裝在盤子裡的馬鈴薯燉肉,裡面的蔬菜切得歪七扭八,還沒煮熟。湯汁鹹到讓人懷疑是不是隻加了醬油。不僅如此,正統的馬鈴薯燉肉會使用豬肉和牛肉,但不知為何,這盤燉肉卻用帶骨的雞腿肉打破了這個鐵則。

「而且食材全都半生不熟,根本就不能吃。名符其實的「不能吃」喔……還有我要順便說一下,明明只是把免洗米加水放到電鍋蒸熟而已,為什麼還會失敗啊?難道連日本家電廠商的技術都救不了你嗎!」

「呃、不是,哎唷~……」

盛裝在碗中剛煮好的白飯,本來應該熱騰騰地冒著蒸氣,看起來很美味的樣子,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卻變成軟趴趴、黏糊糊的糊狀物,即使如此,白飯裡卻還殘留著米芯,實現了軟和硬的奇妙共演。

「真讓我吃驚……之前還大放厥詞,說什麼很簡單啦、這點小事我也做得來啦的傢伙,竟然落得如此狼狽的下場……是不是啊,平胸妹?」

「唔……」

除了我和砌之外,還有一個人待在客廳,那就是和我同族的退魔士·神堂葛。砌戳到了讓她無法回嘴的痛處,她發出了一聲宛如哀嚎的聲音。

至於事情為什麼會發展到這般田地……要從之前發生的事情開始講起。

自從發生了之前鬼哭姬,也就是柚夏的事件後,葛就住進了我家,成為我的弟子。

和葛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雖然不會感到不情願,但是老實說有點困擾。

我知道她的個性有些剛烈,但基本上是個好孩子。

讓我因擾的原因並不在此,只是單純因為這個家太小了。

除了廚房和客廳等等的公共空間之外,我的家只有兩個房間。一個本來是老爸的房間,現在是砌住在裡面;另一個房間本來是倉庫,現在則被我當成寢室。

因為這個因素,砌本來十分反對葛搬進來這件事。

「房子都這麼小了,怎麼可能還讓別人搬進來。我們也沒房間讓她睡喔。至少我完全無意讓出我的房間!」

她說得很有道理。

雖然我被神堂家逐出家門,但是掌門人的仙華娘娘是我的祖母。

既然仙華娘娘都親口拜託我了,我也沒有辦法婉拒她。

不過,這是我個人的想法,跟砌毫無關係,所以我對她說:

「沒辦法……就讓她住在我的房間吧。」

「我房間的壁櫥是空的,就讓她擠一擠吧。」

聽到我說的話後,砌的回答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沒關係啦,這樣對你太不好意思了。雖然有點窄,但我的房間勉強還是可以鋪兩床棉被。」

你的房間只有兩坪多,我的房間可是有三坪大耶。用數字來看,還是我的房間比較好吧。就這麼決定了,你給我閉嘴!」

「可是……」

她們兩人的個性都很強勢,如果與不對盤的人相處,絕對不可能會有和睦共處的一天。尤其是她們從剛見面的那天開始,兩人之間的氣氛就很險惡。

這兩個人光是住在同一個家裡生活就夠辛苦了,更何況是住在同一個房間……讓人不禁擔心會不會發生什麼麻煩事。

「如果你不讓她住在我的房間,我就不可能同意讓她和我們同居,也不讓你收她為弟子。你可別忘了這個家是誰的,還有你是誰的所有物喔。」

砌一邊露出掛在脖子上的銀筒,一邊用著尖銳的眼神瞪向我。

銀筒中裝著那張「魂魄契約書」——只要名字被寫在上面,不論被契約主下達什麼樣的命令,被契約者都要言聽計從。等於是將身心交付給他人的魔法道具。不,應該說是一種詛咒的道具會比較貼切。

只要她用這個理由當盾牌,我就無法反抗。

雖然有些不安,但是隻要一起生活,她們應該能出乎意料地立刻向對方敞開心房吧……我曾經也這麼想過。

「你這個平胸妹啊啊啊!!」

還不到一個月,砌就對葛破口大罵。

雖然我收葛為弟子,但我的個性本來就不會高高在上地指導別人,所以我讓葛跟我和砌一樣,幫忙「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的工作。

雖然葛沒有神杖,但是就一位退魔士來說,葛的力量大約在中級左右,所以我本來以為她應該可以應付。但是她頻頻出錯,失敗的次數十分驚人,終於讓砌大發雷霆。

「如果你幫不上忙就算了!但至少不要扯我們的後腿吧!你這傢伙根本就是妨礙我們工作!!」

那一天工作結束後,我們在客廳圍著茶几進行反省大會,砌簡直就像資深的相聲大師對著年輕搞笑藝人挑毛病一樣。

「這究竟是第幾次了……不論是驅逐跟蹤狂德古拉、或是48只殭屍大遊行、還是妖刀村正事件!!如果你想要用迷糊屬性當作賣點的話,那就到別的地方這麼做!!」

「退魔士」和「萬事包辦事務所」的狀況並不同。

我一開始也很困惑,即使到了現在,還是吃了不少苦頭。

葛有些涉世未深,當幽靈們和她商量各式各樣充滿俗念的煩惱時,她不太知道怎麼處理。

「你被吸血鬼咬了一口,自己變成吸血鬼!※被殭屍咬了一口之後穿著偶像的衣服跳來跳去!還在我們沒注意到的時候掉進河裡溺水!」(編注:暗指日本女子團體AKB48成員主演的偶像劇「水手服殭屍」,劇中的殭屍聽到電台播放的神秘歌曲時,會跳起舞來並停止襲擊。)

不知道該說葛錯誤連篇,還是該說她頻頻失算……總之,她確實有貢獻一己之力讓事態更加複雜,但實在很難說她有幫上忙。

「因、因為……」

葛只能懊惱地低著頭。

「砌,你先冷靜下來吧……因為葛還不太習慣這份工作嘛。」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於是開口幫葛說話,這時砌猛然用彷佛能讓所有注視的人全變成石頭的銳利眼神瞪著我。

「就是因為你這傢伙這樣寵她,她才不會進步。」

「我沒有寵她……」

「就是有!這幾天你都這樣偏袒她!我說得不對嗎?」

砌沒說錯。她說得一點都沒錯。

不過,雖然她說得一點都沒錯,但也不代表就是正確的。

「你也不可能要她馬上就做得無可挑剔吧。」

「都過了一個月了,她也應該要有點長進了吧。」

「嗯、嗯……」

砌說教時的恐怖之處,就在於她會用有條理的思緒和正確的理論辯倒對方。

「因為……在下沒想到這裡接到的案件,都是些傻里傻氣的委託嘛……」

「啊!?」

葛到剛才為止都還靜靜地低頭捱罵,現在卻突然移開視線這麼喃喃自語。

「像是去追捕那些太想當偶像而忍不住逃走的殭屍、或是回收遭受詛咒的美少女模型,全是這種委託內容!這不是神堂家的退魔士該做的工作!!」

自從發生了之前那些事件後,找上門的委託之中,增加了許多風格獨特的案件。

雖然不至於像之前鬼哭姬案件那樣發生慘不忍睹的狀況,該怎麼說呢,「重口味」事件的比例卻成長了不少。

「廢話!所以才是交給我們來做啊!!」

退魔士這個業界十分封閉。

尤其像我,是被神堂家「逐出家門」的關係,所以接不到什麼正經的委託案件。

所以砌才提議要經營這個「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

如果不是服務活人,而是服務死人的話就沒問題吧——因為砌這個強詞奪理的理論,我們開始了這份工作,不過神堂家沒有多說什麼。大概是因為他們的自尊心強,所以不想做這樣的工作吧。

也就是說,這是個※利基產業。(編注:「利基」,商業用語。找出被大企業忽略的某些市場需求,並以不一樣的方式來服務該客群。)

「在下會當上退魔士,並不是為了處理這種事情!」

「這種事是哪種事啊!工作就是工作!既然你是領別人的薪水,那至少要完成最低底限的業務吧!!」

嗯~……該怎麼說呢?

在一流的大型企業工作的女強人,搞砸了工作被開除,轉職進到創投公司後,應該就是這樣的感覺吧。

「醜話說在前頭,要在世界上生存,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要花到錢!食衣住不用說,不論是廁所衛生紙或是沖水都要錢!就是靠你這傢伙口中的『這種事情』所賺到的錢來支付的!等到你能賺到自己的餐費之後,再來大言不慚吧!」

「唔……!」

葛無話可說。

沒錯,葛現在身無分文。

當葛還隸屬於神堂家的門下時,對於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來說,她的個人資產與她的年紀不成比例。

我沒有興趣知道他人擁有多少財產,但是聽說憑她的資產,如果要買像我家這樣的房子,慮該可以連同土地買個兩、三間。

不過——她這次成為我的弟子時,仙華娘娘聲稱「會妨礙修行」,凍結了葛的帳戶。

神堂家的退魔士常常覺得遇到緊要關頭時,只要用錢就可以解決問題。或許仙華娘娘這麼做是想要矯正這個壞習匱,但對於嬌生慣養的葛來說,這樣的狀況應該讓她覺得很難受吧。

「怎麼啦怎麼啦?你該不會只有一張嘴比較厲害吧?雖然說好聽是收你為弟子,但你可是寄人籬下,那就給我識相一點。這個沒用的傢伙!」

砌平時的嘴巴就很毒,講到葛的事情時,似乎變得更毒了。

「沒、沒用……你說這種話不會覺得有點沒禮貌嗎!」

「如果你不想被我這麼說,就想辦法讓自己有點用啊。不只是委託的案件,家務和料理也是我和狗朗在分擔,你這傢伙什麼都沒做吧。」

「那是因為……」

葛臉上的表情,像是沒想到砌會從這方面展開攻勢。

這就是她嬌生慣養的地方。

在神堂家中,葛算是出身於血統優良的家系。

該家系中晉升最高幹部「十賢人」的人層出不窮,親戚中也有許多人和我一樣當上祈杖士。他們和歷代掌門也有遠親關係。

出生在這樣的家世之中,她自然會覺得「只要到了吃飯時間就會出現餐點」「房間自己就會變乾淨」「只要把脫下來的衣服擺在一邊就會洗乾淨」

就算她知道需要做家事,卻沒有做家事的習慣。

「你至少該自己洗內褲吧!沒事竟然穿這麼花俏的款式!」

「要穿什麼樣式是在下的自由吧——!」

「才不是你的自由呢。絲質的內衣褲基本上要用手搓洗耶,你也為狗朗想想吧。」

「……?這跟狗朗有什麼關係?」

「上個星期是狗朗負責洗衣服的喔。」

「欸?」

聽到砌所陳述的事實後,葛的臉僵住了。

「是你……洗的嗎……用手搓……?」

然後,她轉向我,動作就像是個關節生鏽,嘰嘰作響的機器人。

「嗯,是那種有很多刺繡和荷葉邊的款式吧。那怎麼能用洗衣機洗呢,會縮水喔。」

葛的眼神十分遊移不定。

她怎麼了嗎……?啊,對了,她一定是覺得自己在不知不覺中給我添麻煩了吧。

「不用在意這種小事啦。啊,我有好好晾乾喔,所以沒有泛黃——」

我儘量用著開朗的表情回笞她。

「嗚哇哇哇哇哇!!」

咚鏗!

我被揍了!?好痛!

「為、為什麼打我……!?」

「你……為什麼要把……在下的……在下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完全搞不懂葛為什麼要滿臉通紅地大聲嚷嚷。

「你竟然會奢望這個男人顧慮到這一點,從這一點開始你就錯了。」

「在下本來期待他會做出其他反應……」

砌有些錯愕地用著放棄似的口吻這麼說後,葛抱著頭吐露出這句莫名其妙的話。

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我被她們說得像是壞人一樣呢?

「總之,你這傢伙會陷入這種不幸的狀況,就是因為你太漫不經心了。你太沒用了,再像話一點吧。還有垃圾要好好分類,這裡買垃圾袋可是要錢的,不好好分類的話太浪費了。」

我所住的城鎮,丟資源回收垃圾是免費的,所以像是紙盒、寶特瓶、保麗龍盤等等回收物,大家都會清洗過再丟進資源回收箱裡。

砌對於垃圾分類很羅唆。

她會好好區分鐵罐跟鋁罐,會將紙盒洗過後拆開晾乾,會把廚餘當作盆栽的肥料。她講究的程度簡直不輸主婦教主。

「唔、唔唔唔……在下知道了!」

葛本來蹲在地上渾身顫抖,現在卻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似地站了起來。

不過,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她聽取了砌的建議,決定洗心革面。

反而像是要正面迎戰砌對她的侮辱。

「在下不能容許有些人只是做點家事料理,就在在下面前耀武揚威!這種雕蟲小技太簡單了。在下只要想做的話,也可以做得到!」

「喔……你說家事料理是雕蟲小技嗎?真有趣,那就請你來做做看吧?」

「當然好!請不要小看神堂家的退魔士。」

這跟退魔士有什麼關係啊。

「怎麼說呢~……我現在的心境,就像被夾在婆媳紛爭之間的老公。」

看到兩個人爭辯的模樣,我不禁這麼咕噥。

「「什麼!?」」

砌和葛異口同聲地轉過頭來望著我。

「狗朗……誰是婆、誰又是媳?」

「這一點還麻煩你說清楚。」

兩人表情險惡地這麼逼問,似乎不能把這件事聽聽就算了。

「呃……砌比較年長……」

「你說什麼?」

砌惡狠狠地瞪著我。

「不對,我和葛雖然是遠親,但還是親戚關係……」

「唔嗚嗚嗚……!」

葛一臉泫然欲泣地望著我。

「呃,我說啊……不管你們代表哪一方都沒差嘛?又不會有什麼改……」

「「怎麼會沒差!!」」

碰叩碰叩!!

她們同時毆打我耶!?好痛!!

因此,葛接受了砌的挑釁,她挑戰的家務就是做今天的晚餐,「有點像馬鈴薯燉肉的東西」和「有點像白飯的東西」——於是才會有一開始那番對話。

「唉,我早就猜到你做不來了,但是沒想到會如此悽慘……真是的,給我等一下喔。」

砌傻眼地嘆了口氣後,端著裝有葛做的馬鈴薯燉肉的鍋子走進廚房。

然後,過了數十分鐘——當白飯重新煮好的時候,砌又把鍋子端了回來。

「吃飯羅,煮好了喔。」

「唔哇!」

我吃了一驚。

鍋子裡裝著冒著熱騰騰的蒸汽,看起來很美味的馬鈴薯燉肉。

「你重煮的嗎?材料還有剩?」

「怎麼可能啊。我不喜歡浪費食物。這是我用平胸妹那鍋馬鈴薯燉肉所做的。」

剛剛那鍋東西只能用浸泡在醬油裡,半生不熟的蔬菜和肉來形容,但是砌卻把它變成這鍋有模有樣的馬鈴薯燉肉了嗎?

「嗯,馬鈴薯也都有入味了,很好吃喔。」

砌的料理手藝一流,她不僅能用高級食材煮出豪華的料理,還具有可以臨機應變的應用能力。

「燉煮料理的美味關鍵就是時間。不過,因為時間不多,所以我是用微波爐做出來的,但我覺得應該還算可以吃喔。」

「不,我覺得這已經很完美了。葛,你也趕快吃……吧?」

「………………」

葛一臉悔恨地靜靜坐著不動。

她咬著下唇,肩膀徽微顫抖,手緊握成拳。

「那個,葛……?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突然速成的,別固執了,現在先吃飯吧?」

「沒關係!反正在下就是沒用嘛!那麼在下至少不能白吃白喝,恕在下拒絕!」

雖然我對葛這麼說,但葛彷佛像是要拒絕一切似地做出如此宣言後,站起身走回她的房間——正確來說,應該是砌的房間中的壁櫥。

「葛……!」

「別管她。」

砌一邊添飯,一邊若無其事地撂下這一句。

「可是……」

「那不過是小孩子在發脾氣鬧彆扭罷了,大人就算跟她認真也沒意義。等她肚子餓了就會出來了。」

「雖然是這樣沒錯……」

葛的自尊心很強。這樣的她出錯後,卻被與她水火不容的砌幫了她一把。

對葛來說,應該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狀況還要屈辱了。

我剛剛應該說些別的話來安慰她……失敗了。

「真糟糕……只能明天再跟她道歉了。」

「我不是說了嗎……你不需要跟她道歉啦,白痴喔。」

——結果隔天,就算到了我和砌出門上班的時間,葛依舊沒有走出壁櫥。

「………………」

狗朗和砌離開家後,過了一陣子,葛悄悄打開拉門。

她四處張望,確認兩人沒有回來後,小心翼翼地步出房間,走出走廊,一路衝向廁所。

幾分鐘後——

「呼~……就差一點點了……」

差一點點,膀胱就不妙了。

她本來想趁半夜偷偷去廁所的,但是需要經過熟睡中的砌,如果一不小心被敏銳的砌撞見,葛覺得自己一定會被嘲笑,所以她一直忍耐著不去廁所。

「在下……到底在幹嘛呢……」

回過神來後,葛悽慘地嘆了口氣。

咕嚕嚕嚕……

肚子叫了。

從昨天晚上開始,她就沒有進食了。

她走向廚房打開冰箱,想找看看有沒有東西可以吃,不過冰箱裡雖然塞滿肉、魚、蔬果,卻沒有馬上能吃的東西。

雖然只要煮一些東西來吃就可以了,但憑葛的科理手藝,最後也只是把食材化成廚餘吧。

「唔唔唔……」

再次深切感受到自己悽慘的處境,葛按捺住飢餓。

就在她想著至少要喝口水的時候,玄關口的電話鈴聲大作。

「………………」

狗朗家的電話是舊式高雅的舊式黑電話,現在不知道在哪裡才能買得到。

這是轉盤式的電話,既沒有傳真功能,也沒有來電顯示和留言的功能。

葛本來不想接起電話,不過鈴聲響個不停,她別無他法,只好拿起話筒。

『喂,是大少爺嗎?還是小姑娘呀?』

是一個莫名嫵媚的女人聲音——那是自稱靈能力教主的禰禰屋·夏妮雅,也就是禰屋空,她等於是狗朗他們的贊助商。

「現在狗朗不在家裡。那個女人也不在。」

『哎呀,你是洗衣板妹妹?為什麼只有你留在家裡呀?』

「我叫葛……神堂葛!」

禰屋完全無心記住他人的名字。

不記得就算了,她還會隨便幫別人取綽號,只要叫過一次綽號後,不管對方如何糾正,她都不會改口。

畢竟就連能言善道的砌都說「算了,隨便你怎麼叫」,對她束手無策。

「在下和狗朗又不是成天黏在一起……他好像出門工作了吧,會不會是去你那邊了?」

狗朗和砌的工作流程是先拜訪禰屋的家,再和委託案件的幽靈見面。

他們會先聽取委託案件的細節,討論解決方案後展開行動。

『這個嘛,他們已經事先了解今天這個委託案的細節,所以直接前往工作地點了。』

不過,他們今天的工作流程似乎有些不同。

『真傷腦筋呀~這個案件有點趕呢。來了一位相當棘手又麻煩的委託人。如果不是交給那位小姑娘處理的話,事情就沒辦法解決了~』

葛感覺到一陣抽動。

聽到對方提到砌的名字,她的臉頰下意識地跳動了一下。

『算了,沒關係。等她回來之後,你叫她趕快跟人家聯絡……』

「在下過去。」

『什麼?』

「在下現在過去!」

葛不管對方的回覆,掛上電話後,匆匆忙忙地換上道服。

然後,她拿出放在另一支袖子中的錢包,確認了一下錢包裡面。

之前,她買東西幾乎都是刷卡,或是仗著神堂家的名號記帳,不然就是命令比自己低階的人去跑腿,所以她幾乎沒有帶著現金出門的習慣。

錢包裡有些零錢、有幾張千圓鈔……

「看來沒辦法坐計程車……」

別無他法,葛只好走向離家最近的車站。

然後,過了幾個小時後……

「不是我在說,今天的工作進度還真是一路順遂。那個礙手礙腳的傢伙不在,真是順順利利。」

「這種事情在心裡想想就算了,不該說出來啊……」

處理完委託的案件之後,我和砌回到了家。

「怪了?」

就在我想要用鑰匙打開玄關門時,發現門竟然沒有上鎖。

「葛跑去哪裡了啊……?」

「嗯?」

我有給葛一副家裡的鑰匙,不過她出去時沒有用鑰匙鎖門的習慣,所以常常門也不鎖就出去了。

就連這點小地方,葛也和家世普通的砌處不來,常常吵架。

「砌?你可以幫我確認一下葛是不是還把自己關在壁櫥裡嗎……?我不能擅自進去你的房間。」

「唔……」

砌皺起眉頭,面有難色。

「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你這傢伙趕快去給我洗澡!我無法忍受你的汗臭味。」

「那是因為……」

今天的任務,是要保護委託者生前飼養的貓。

我為了追那個跑個不停的傢伙,在初夏的太陽光下四處奔走。當然會流汗,也會散發汗臭味。

「閉嘴。趕快去洗澡。我會幫你拿換洗衣物。」

「好好好。」

砌彷佛是在對小孩子說話,在她的催促下,我走向浴室。

雖然這是棟破舊的房子,但是重要的設備都有經過改建,所以我家的電視已經數位化,浴室也有淋浴設備和自動加熱功能。

我轉開水龍頭,溫水灑落了出來,我先將水往頭上澆。

「呼哈~……」

熱水滋潤了我疲憊的身體,我不禁發出了大叔般的聲音。

等一下輪到砌洗澡,我是不是要先幫她把浴缸放滿水比較好呢?

「你說什麼!?」

當我這麼思考的時候,客廳傳來砌的吶喊聲。

躂躂躂躂。

接著,響徹走廊的腳步聲往我的方向愈來愈近,有人就這麼逕自打開了浴室門。

「狗朗!大事不好了!!那個平胸女又做了傻事!!」

「哇!?等一下,砌……!!不要突然開門啊!」

「現在哪有時間說這種悠悠哉哉的話——」

砌的視線從我的臉上往下移動。

「你為什麼沒穿衣服啊!!」

砰匡!

她拿臉盆砸我!?好痛!

「我在浴室裡耶!不穿衣服有錯嗎!是你自己闖進來吧!」

「吵死了!你趕快給我出來!還有、呃、那個……」

砌瞄了我一眼後,馬上又垂下眼簾。

「你這傢伙……乳頭的顏色意外地很漂亮嘛……」

「不要看啊!?」

一般來說,我們的角色應該對調吧?不,如果我撞見砌沐浴的樣子,就各方面而言,我應該也會很困擾,不過她這樣仔細打量著我,我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啊!!

幾分鐘後——我擦拭身體,換好衣服走到客廳後,砌將許多東西塞進她隨身攜帶的包包裡,準備要出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葛做了什麼?」

「那個洗衣板似乎擅自接了委託。」

「你說什麼!?」

「她似乎還沒回來……而且還音訊全無。」

「咦!」

找上我們的委託案件,大多數都是要我們去回收並銷燬委託人生前所藏起來的羞恥物品。

不過,其中也有些案件像之前鬼哭姬的案子一樣,可能會危害生命。

就算不是這種大案子,葛對適個工作也尚未上手,極有可能被捲入嚴重的狀況。

「我們馬上出發去禰屋家:,我叫了計程車,你這傢伙也趕快準備出門。」

我們才剛回到家,馬上又衝出家門。

一小時後——我們抵達了禰屋小姐位在田園調布的宅邸。

「真傷腦筋~……人家可是有開口要她別去喲?」

「光是開口有什麼用啊!豬頭!讓那個傻孩子去做這種事,你也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吧,巨乳妖怪!!」

砌十分氣憤地毆打著禰屋小姐公認胸圍95公分的傲人胸部。

「不要這樣嘛,真是的~……人家可是有阻止她喲?不過那位洗衣板妹妹,完全不聽勸阻唷?」

「她確實會這麼做……」

葛確實很強勢又頑固。

禰屋小姐應該有勸她說「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或「等他們兩人回來再說」吧。但是葛聽到她這麼說,應該只一股腦地覺得對方小看了自己的能力。

「所以,人家要她每一小時跟我聯絡一次……但是她已經超過三個小時都音訊全無了。」

當我在沖澡的時候,禰屋小姐打電話來告知我們這件事情。

「所以,委託人是誰?委託內容呢?對方應該有告訴你吧。」

「這個嘛……」

聽到砌的問題,禰屋小姐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人家會想找你們過來,也是因為感覺完全沒辦法用正規的方式處理。」

「怎麼回事?」

「委託人叫做神樂坂健吾……你們應該聽過他的名字吧?」

「什麼!?你說神樂坂健吾!?」

我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不過砌似乎知道是誰。

「很有名嗎?」

「你沒聽過嗎?他是宛如天才……不,他是位無庸置疑的天才遊戲製作人!」

「遊戲製作人……指的是製作電動遊戲的人嗎?那麼厲害喔?」

因為我從小就被迫在神堂家進行退魔士的修行,所以對一般娛樂不太熟悉。

再加上修行前老爸毫無生活規劃,所以我只龍過著一貧如洗口袋空空的生活,完全沒有機會接觸到電動遊戲這種奢侈品。

「不只是厲害而已。他將各式各樣劃時代的遊戲系統,嶄新的遊戲劇情、革新的呈現方式推出到市面上,是人稱『遊戲界的旋風兒』的偉大男人。他其中一個代表作還被好萊塢拍成電影。」

「欸~……真是不得了!」

「聽說光是他之前製作的遊戲版權金,就讓他成了億萬富翁耶。就富翁的等級來看,他比禰屋還要有錢。」

「比禰屋小姐還有錢!?」

禰屋小姐的職業是靈能力教主。不過,身為靈能力者,她的力量其實和一般人相差無幾。

即便如此,她還是憑著出眾的外表和舌粲蓮花的口才,成為電視和雜誌的當紅炸子雞,據說她每天都會在媒體上曝光。不過,也因此讓各種幽靈找上門來商談煩惱,讓她無法正常過日子。

於是,我們詢問她是否要和我們締結契約,由我們代她傾聽靈體的煩惱,一位靈體向她收取一百萬圓,才演變成現在的關係。

不過,雖然她不是真的靈能力者,但她卻是個一流的實業家。

她企劃了各種副業,成為年收數十億的富翁。

因此,她才有辦法住在※田園調布的大豪宅裡,不過,那個人竟然比禰屋小姐還要有錢……果然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編注:位於東京都內,是日本知名的高級住宅區。)

他跟為了百億負債而苦不堪言的我相比,簡直就像身在不同的次元。

「遊戲業很有賺頭啊……」

「這代表他的才能如此傑出又有品味。不過,他的晚年應該可以算是懷才不過。」

「你的意思是?」

「他太過天才了。因為他的創意和思考能力太超出常人,所以一般人跟不上他的觀點。光憑一個人的力量是沒有辦法設計遊戲的。到頭來,已經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可以將他腦中的想法如願地具體實現了。」

文藝復興時代,出了一位叫做達文西的天才。

他的創造力非同小可,他有許多發明和想法都跨越了時代,超前數百年左右。不過,當時的技術能力遠遠追不上他的想法,最重要的是那些想法與當時社會的價值觀相差甚遠,結果幾乎都沒有具體實現。

這位叫做神樂坂的男人,說不定跟達文西屬於同一種類型的人。

「神樂坂十分失望,他就像是不顧一切似地,從自己擔任社長的公司引退。然後,他在深山裡搭建了一棟房子,把自己關在裡面,不接見任何人。」

「這種人是懷著什麼遺憾,希望我們完成呢?」

「這就是重點哪。」

聽到我的疑問,禰屋小姐十分困擾似地用手貼著額頭。

「他說『我不能告訴你委託的內容,希望你到我的宅邸一趟,屆時我會告訴你』……因為他很堅持,所以人家也不知道委託內容是什麼呀。」

「他跑來拜託你,卻不告訴你委託內容……?然後,葛就照他說的,毫無警覺地跑去他家了嗎!? j

幽靈、亡靈、怨靈、死靈……雖然可以用許多方式來形容,但這種「失去肉體的存在」能夠大幅擴大支配的領域。

這樣的力量,在埋葬亡者遺體的陵墓等處十分顯著。但是,亡者的住宅深受其在世時的思念影響,有時也會發揮特別強大的力量。

這就是俗稱的鬼屋。

「葛……究竟在想什麼啊!」

我忍不住這麼大吼。

不管怎麼想,這都是個圈套。

雖然不知道那個叫做神樂坂的人在玩什麼把戲,但是她為什麼要做出這種飛蛾撲火的舉動!?

「就連人家都感到有些不對勁,洗衣板妹妹也深有同感。不過……聽到對方說了一句話後,她的神色突然一變。」

「那個人對她說了什麼……?」

「對方說『如果你完成了委託任務,我就把自己現在住的這棟宅邸贈予你』。土地面積有幾百坪,直到最近都有人居住,算是相當不得了喔?」

「不過,房子的主人已經過世了吧?」

既然會出現在這裡委託我們,代表他應該早就往生了。

「他生前似乎已經進行過法律程序,不管對方是怎麼拿到地契,都將獲得房子的所有權。然後,那份地契就放在書房裡,他告訴葛可以拿走……」

葛竟然是抵擋不了報酬的誘惑而接受委託!?

為什麼她要做這種蠢事!

「你說什麼……!?」

聽到禰屋小姐說的話,砌的表情更加險峻了。

「砌,怎麼了嗎?」

「這簡直就像是『L的晚餐』的序章!」

「『L的晚餐』?」

「是啊,那是神樂坂的出道作品。這個遊戲主要是敘述登埸人物在一棟被封死的洋館,一個接一個地遭受殺害。這個遊戲標榜生還率只有9%。我以前也玩得很入迷……」

被關在一棟洋館裡……還會被殺!?

「那個遊戲的大綱是在說一位大富翁宣稱要讓出自己的遺產,引誘登場人物前來。受到財產誘惑的人物們,是依自己的意志進入洋館內的。」

「什麼……!?

這不就是葛現在陷入的狀況嗎,

「那麼,神樂坂的目的就是……要在現實生活中進行殺人遊戲嗎……?」

「說什麼傻話!!竟然要把遊戲融合現實,這簡直是老派的三流評論家在胡說八道……儘管如此,旁證太過齊全了。而且……」

說到這裡,砌停了下來,吞了口口水。

「而且……神樂坂健吾逝世前的三個月接受過訪談。當然,他不願意和任何人碰面。所以對方是在網路上和他對談。」

「他說了什麼嗎……?」

「他好像說『我重回原點,現在正在開發具有真實感的遊戲』……當時大家都認為他是不是快要公佈新作品了,引發大家熱烈討論。如果他指的是這次的案件……」

一定是這樣!

如果想要貫徹真實性,最後就會來真的。

神樂坂健吾打算在現實生活中執行他的原點——「洋館密室殺人遊戲」。

他要利用被遺產誘惑而出現在他家的葛!!

「你們打算怎麼做?警察不會為了幽靈的事件出動唷。」

「那還用說嗎!我們要——」

我本來要接著說「去救葛」三個字,但卻閉上了嘴巴。

因為葛不夠深思熟慮,才會演變成現在這個狀況。

再加上這次的事態具有高危險性,應該讓我一個人去比較好吧。

「神樂坂健吾的宅邸位在奧多摩啊……坐計程車趕過去的話,應該兩個小時就可以到了。」

「砌……?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砌平時就對於葛輕率的行為舉止表示不悅,這件事應該讓她感到十分困擾。但是她卻已經在用平板查詢目的地,一副勢在必行的樣子。

「啊?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啊!對方可是知名的天才遊戲製作人喔?面對那個男人的挑戰,憑你這種腦袋,對方怎麼可能把你當作一回事!我可以想見到頭來會有另一個人遇害。我當然得去啦。」

砌露出無畏的表情,邪邪一笑。

「每個遊戲都會出現亂入的參加者。當然要讓對方盡力娛樂我們了!」

過了兩個小時——我們坐著計程車馳騁在延綿不絕的道路上,來到位於奧多摩山野中的一隅。

車子只能行駛到這裡,再進去就是私有道路了。

時間已經來到晚上九點。

這裡一片漆黑、毫無燈火。要不是感受到腳底傳來簡陋柏油路的觸感,不然簡直就像是整個人沉入深海的感覺。

唯一的寄託只有放在砌包包裡的手電筒。

「這裡確實就是舞台……『L的晚餐』也是這樣的感覺。」

我們走了一會兒後,便看到遠方出現微弱的燈火。

如我們所料,那裡出現了一道鐵製大門。燈籠型的電燈散發出淡淡的光輝。

「就是這裡啊……」

光是從這扇門的規模和周圍看似無邊無際的鐵柵欄,我就能知道這棟宅邸有多麼寬敞。

依據砌先前在計程車中用平板電腦進行的調查,神樂坂健吾購買這一帶的土地興建宅邸,已經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雖然這確實是棟大規模的宅邸,但據說帶過來的材料量非比尋常。

而且,那些構造物,明顯是一些不會使用在建築物上的素材,像是大型馬達和各種感應器材。排水設備和瓦斯、電線的配置也都相當複雜。

不過,他支付給施工業者相當高的報酬,其中也包括了封口費用。而且,他遞給業者們的平面圖只有記載宅邸的一部分,所以業者們也不清楚全貌。

於是,他們在不清楚作業內容的狀況下,照神樂坂說的,完成了「有真實感的遊戲」的舞台。

不過,半年前宅邸完工之際,神樂坂猝逝了。

洋館中的設施仍然能夠作用,就像大門旁的燈籠一樣,雖然無人居住卻持續亮著燈。

「那麼,該怎麼做呢……要硬撬開門嗎……!」

喀嚓一聲,我移除了隨身攜帶的退魔士用法具——神杖「銀嶺」的卡榫部分。

銀嶺的內部裝入了刀刃,導入靈力後可以增加其硬度和銳利度,是使用一種叫做「咒印鋼鐵」的材質鍛鏈而成。

雖然這是一扇鐵製的大門,但還是輕易就能將門劈開。

『你們是小偷嗎?還是挑戰者?』

「「——!?」」

突然有聲音從大門上方傳來。

我們抬起頭後,看到一位一頭長髮的黑衣男坐在門上。他的眼神十分銳利。

不過,那不是人,是幽靈。

「你這傢伙,就是神樂坂健吾?」

『喔,你們就是「萬事屋」啊。』

看到砌認得自己,而且就算知道他是幽靈,也毫不訝異地開口詢問,男人——神樂坂健吾說中了我們的身分。

「有一位跟我們有關係的人跑到這裡來吧!」

『是啊,你指的是那位叫做葛的女孩子吧,她現在就在宅邱裡面。』

「我們來接她了,請把她還給我們!」

面對我的聲討,神樂坂依然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這可沒有商量的餘地。她現在正在進行我的遊戲。我一開始就提醒她了喔?「如果想要出去,你就必須破關,或是輸掉遊戲」……呵呵呵。』

男人笑了起來。他似乎覺得很有趣,完全不感到羞愧。

「你的目的就是要把其他人捲入自己的殺人遊戲嗎!?」

變成幽靈的人,因為失去了肉體的束縛,所以會不斷膨脹自己的慾望,隨心所欲地不斷反覆進行生前極度執著的行為。這種事很常見。

也就是說,他們變得想要把所有生物都拖入黃泉與自己作伴,這成為他們的目的和施展的手段。

如果那個人的舉止乍看之下十分紳士,但是內心潛藏著兇惡又殘忍的本性,死亡有時會成為一個契機,讓他成為比惡靈還要惡質的邪惡地縛靈,這樣的狀況並不少見。

「好吧,那讓我們也參與這場遊戲吧。如果我們能夠破關,我們就把平胸妹帶回家。這樣可以嗎?偉大的遊戲大師?」

當我咬牙切齒時,身旁的砌挑釁似地對神樂坂這麼說。

『哼……意思是你們想要亂入嗎?』

「你應該不會拒絕吧?我不覺得一個被稱為天才的人,設計出來的系統會脆弱到被亂入的玩家擊潰……」

砌露出了挑釁對方的邪惡笑容——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對於自己的才能感到自負的人,不可能會不答應。

『呵呵呵,不錯嘛……你們好像很有趣。你們進屋裡去吧,無所謂喔……不過,按照規定,既然那個女孩先進去了,你們也必須要延續她在遊戲中的條件。可以接受吧?』

「那是當然的。」

當砌開口回答的同時,沉重的鐵門發出嘰嘰作響聲,左右打了開來。

『那麼,遊戲開始!祝你們成功破關,終點是書房,我會在那裡恭候大駕!!』

神樂坂像是在演戲一般用著高雅的口吻這麼說後,宛如薄霧般迅速消失無蹤。

「情況不妙啊……」

穿過正門後,走在通往宅邸的引道上時,我不禁這麼喃喃自語。

「哪裡不妙?」

砌發現我神情不對勁,開口詢問。

「好像有某種結界,包覆住這座宅邸的腹地。」

「結界?就像你們那座『基地』也有的東西嗎?」

結界這種法術,一般指的是術士利用驅式和方陣,將自己的靈力引導至一定的區域,鞏固自己的領域。

神堂家總部的「基地」等處,利用廣闊的腹地和地形,構築出具有「不可進入、不可干涉、不可見」的大型結界。

「許多人可能會覺得所謂的結界,就是能夠隔開他人的牆壁或壁壘。不過,這只是結界的其中一個功能。結界本來的意思指的是『讓侵入者聽從設定者的規則』。」

「所以,與其說結界是一塊區域,不如說它就像是一塊領土,還比較接近它的意思吧……?這樣的話,為什麼會讓你覺得情況不妙?」

「如果遇到最糟糕的狀況,很難強行突破結界。」

所謂的退魔士,名符其實就是一群「退魔」之人。

然後,妖魔鬼怪一類具有比人類更為高強的力量。

能夠與這些妖魔鬼怪匹敵的法術,其力量比具有純粹物理破壞力的精良槍炮還要強大。

我本來打算如果有任何萬一,要運用這樣的法術破壞宅邸,把葛救出來。

「既然你說很難強行突破,指的不就是還有能夠突破的可能性嗎?」

「嗯,不過如果真的要這麼做,先不說我了,我不知道到時候你和葛會怎麼樣。」

穿過宅邸的大門,就等於是同意參加神樂坂的遊戲。

也就是說,我們等於是在接受結界內規定的同意書上蓋章了。

如果毀約的話,不知道會發生何種懲罰。

「我以為那是一般人的靈,所以太大意了。」

「你的意思是,神樂坂健吾有成為靈能力者的資質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除了靈力和靈媒體質之外,靈格也能夠左右靈能力。」

如果要用一句話來解釋靈格,那就是「生前的知名度有多高」。

像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戰功卓越的武將,深受多數人敬畏的人們,死後會被奉為神明祭祀。

這樣的人可以說是某種領域的教主吧,他們的靈格也愈高。

「我認為他的靈力、靈質的等級應該跟一般人差不多喔?不過,他的靈格應該相當高吧。因為這一點,所以他的宅邸之中衍生出了相當強大的結界。」

「電玩領域的專家和教主會被稱為『神』,簡直就很貼近現在這個狀態……原來如此,如果是像神樂坂健吾這樣的男人,確實極有可能發生你說的情形。」

雖然要冠上游戲這個先決條件,但是如果只從這個角度來看,我們等於是要和一位與土地神有同等能力的人一決勝負。

「喂喂,狗朗,你不要露出不安的表情嘛。我還頗擅長電玩遊戲喔。我才不會那麼快就讓對方稱心如意。」

當砌這麼說的時候,我們來到了宅邸的入口。

我將手握住門把,門並沒有上鎖。

發出了聳人聽聞的嘰嘰聲響後,門打了開來。

打開門後,出現在我們眼前的與其說是玄關,不如說是門廳會比較正確。挑高的設計十分開闊,排列著無數的門。

內側設置著兩座對稱的樓梯,中央擺著一個巨大的機械擺鐘——不知道是不是該稱其為老爺鐘,靜靜地刻劃著時間。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砌見狀後,這麼喃喃自語。

「『L的晚餐』有限制時間。超過時間就等於是輸掉遊戲。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我們離開禰屋小姐家的時候已經過了七點,現在應該剛過九點吧。

儘管如此,擺鐘的針卻指向十點剛過。

「這個遊戲很講究精細度,所以時鐘顯示著錯誤的時間,一定有其意義……等到時鐘剛好走到十三點整時,遊戲恐怕就會結束吧。」

「還有一個小時又多一點啊……」

「本來應該要有更多時間的……對方大概減去平胸妹消耗的時間了吧。」

葛進入這座宅邸的時間,恐怕是聯絡不上她的時間。往前推算的話大概是五個鐘頭前……也就是說,遊戲本來是設定要花七個小時來破關。

「時間限制剩不到三分之一了……砌,沒問題嗎?」

我很少玩遊戲,甚至沒聽過神樂坂的名字。完全是個外行人。

我不知道這個遊戲究竟有什麼樣的關卡,現在得知條件將更加嚴苛,不禁讓我感到不安。

「怎麼啦?這恐怕是屬於『逃脫遊戲』的類型。只要在限定時間內抵達目的地,就算破關吧……不是我自誇,這是我拿手的遊戲類型。」

砌微微一笑後,馬上打開離我們最近的門,走了進去。

這似乎是間接待室,裡面擺著沙發和暖爐,牆上裝飾著鹿頭標本。

「你從那裡開始從頭找起,如果發現什麼可疑的東西就告訴我。」

砌這麼說後,便開始查看日常用品和地板。

我也和她一樣四處查看,但我甚至不知道究竟哪種東西才算可疑。

「嗯?」

當我像個無頭蒼蠅在翻找時,打開某個櫃子的抽屜後,裡面放著一張藍色的紙,櫃子裡沒有其他物品,只放著這個東西。

「什麼嘛,上面什麼都沒寫……」

不管是正面還是背面都空無一物,藍色的紙上連個格線都沒有。

「等一下,把那張紙拿給我。」

不過,砌似乎很掛心那張紙。她接過紙後,把紙翻了翻、用光照射、還聞了聞紙的味道。

「嗯……好像有一股藥品的味道……對了!」

砌單手拿著那張藍色的紙步出接待室,走向旁邊的餐廳。

餐廳的正中央擺著一張長桌,就像是馬上要舉行晚宴似的,桌上擺著一些盤子和刀叉。

盤裡當然沒有盛裝餐點。

不過,桌子上放有葡萄酒瓶。

「不對,不是這個。」

砌望了酒瓶一眼後這麼說,她走進餐廳深處,步向裡面的廚房。

她在架子上翻找,丟出裝著胡椒、鹽、糖的罐子,抓住放在最裡面的瓶子。

「你在做什麼啊?」

「看了就知道。」

砌這麼說後,便打開瓶蓋,將瓶裡的液體倒在那張紙條上。

然後——

「有文字浮出來了……」

像血一般鮮紅的記號浮現在藍色的紙張上。

「有一種東西叫做石蕊試液吧?如果過到礆性物質就會呈現藍色,過到酸性物質就會呈現紅色。對方就是用這種液體在紙上寫了記號。然後,如果把這個灑在紙上會有什麼反應?」

砌把剛剛淋在紙上,裝有液體的瓶子遞給我,讓我看瓶上的標籤。

「Vinegar……是醋?」

「醋是酸性物質。產生反應之後,紙上被石蕊試液作記號的地方就會變色……記號就會浮現出來了。」

「這樣啊~……」

遊戲才剛開始,竟然就這麼讓人耗盡心思……不過,能夠一眼識破的砌也真是厲害。

「狗朗,所謂的逃脫遊戲,就是在這樣被侷限的空間之中,搜尋各種道具,結合不同的道具找出線索,解開通往目的地的路徑喔。」

原來除了需要具備五花八門的基本知識之外,這是個需要觀察力、創意、再加上應用能力的動腦遊戲啊……

「這個問題還算好解的喔。」

「真的假的啊。」

「不過……這種程度的線索,竟然還沒有人動過……這代表那位平胸妹,根本沒好好解題就往裡面走了。」

說好聽點是葛喜歡光明正大的對決,說難聽點就是她連想都不想就勇往直前。

她非常不擅長這種需要運用頭腦往前進的狀況。

「反正她一定又會大放厥詞地說『身為神堂家的退魔士,怎麼可以配合這樣的小把戲!』諸如此類的話了吧。」

「再怎麼說……她也不會做出……」

我好傷心,我居然沒辦法武斷地否定這個假設。

「如果她真的這麼做……會發生什麼事?」

「哼……一般來說,如果在這類遊戲中做出這種行為,應該只會無法往前進……如果有QTE的話那就麻煩了。」

「QTE?」

「總之,我們儘量蒐集線索,然後儘快找到那個洗衣板吧,不然她說不定會有危險。」

為了找出下一個線索,我們依序前往其他房間展開搜尋。

另一方面,此時的葛—

「六角,第三型——『蜈鉤』!!」

葛的法具「六角」,可以透過發動複數的咒法命令來變換形狀。

第三型『蜈鉤』是——長棍。彷若蜈蚣的腳一樣,上面具有無數個鉤狀的刀刃。只要利用離心力和體重揮出一擎,再注入靈力增強破壞力,一擊就能將小汽車變成破銅爛鐵,破壞力傲人。

葛將蜈鉤揮向眼前的敵人,數度展開攻勢。

對手人高馬大,比葛高出兩個——不對,三個頭。他身穿著西洋騎士盔甲,不過盔甲中感受不出生命的跡象。

他簡直就像是出現在奇幻故事中,遭受怨靈操控的盔甲。

咚嘎咚嘎咚嘎咚嘎咚嘎!!

騎士穿著笨重的盔甲,面對葛的高速連擊,他完全無意抵抗,只是一味地承受攻擊。

僅僅是個金屬板甲,面對蜈鉤的破壞力,應該就跟紙糊的盔甲差不多。

不過——

「唔……怎麼會!?」

葛連續展開了數十次的攻擊,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穿著盔甲的騎士身上卻毫髮無傷。

並不是因為盔甲很硬。

不論葛多麼用力、揮舞的速度多麼快,她都沒有攻擊到對手。

「…………」

喀鏘……

面對葛宛如慘叫似地大聲詢問,會動的盔甲並沒有回覆。

盔甲只是沉默不語、徐徐地,甚至可以說是用著緩慢的動作舉起手中的長劍。

葛已經看過他進行這個動作好多次了。

很輕易就能閃避盔甲的攻擊,當他揮劍的瞬間,也可以往旁邊一溜煙逃開。

儘管如此——葛卻一動也不動,任由揮舞而下的刀刃將自己擊飛。

她並沒有受傷。

穿著盔甲的騎士手中握的那把劍,不論是硬度或銳利度,本來就不會傷害到對手。

不過,像這樣重複了好幾十次,葛的心已經不堪一擊了。

「為什麼……為什麼打不倒他呢!!」

她已經走投無路了。

葛接受神樂坂健吾的委託,隻身來訪這個宅邸,已經是五個鐘頭前的事情了——她本來以為對方在開玩笑。

因為對方說要等她抵達宅邸才告訴她任務內容,所以她特地坐了兩個小時以上的電車拜訪這裡,對方卻對她說:「你要不要玩個遊戲呢?宅邸中裝置了各種陷阱和機關,你要做的事情就只有過關斬將,抵達書房。產權書就放在書房的桌子上。」

她不懂神樂坂為什麼會要她這麼做。

不過,對方只是個普通的幽靈。在神堂家的退魔士眼中,就算說他是個低等級的靈也無妨。不管這樣的人在算計什麼,如果遇到什麼萬一,她只要強行突破就可以了,於是她踏進了宅邸。

她無視這場解謎遊戲,只管不斷往前走,然後——她迷路了。

真要說起來,葛根本不知道書房在哪裡。

她認為只要逐一開門往前進,總會走到書房。

葛就這樣來到二樓,開了好幾扇門,進到房間後發現裡面空無一物,她本來想要再次走出房間,這個會動的盔甲卻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來。

她試了好幾次,想要強行打敗對方。

不過,所有的攻擊都失去效用,她只是不斷被盔甲的攻擊給擊飛出去。她沒辦法走出房間,也沒有辦法移動去別的地方。

她完全被關在這裡,不能前進也不能後退,已經過了四個多鐘頭了。

就算想要求援,電話也打不通。

她不知道是這座宅邸裡架設了什麼機關,還是這裡收不到訊號,不過,手機的收訊連一格都沒有,只空虛地顯示著「無訊號」這行文字。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究竟有什麼企圖……」

會動的盔甲只是悶不吭聲地站在入口處,沒有回答葛的疑問。

如果他想要把葛關起來,只要鎖門就可以了,可是他卻連門都沒關上,只是站在那裡。

不過,一旦葛打算步出門外,這個巨大的物體就會推開她,不允許她這麼做。

對方似乎無意殺她,但是葛搞不清楚對方的意圖,由於她的攻擊對盔甲發揮不了效用,讓葛的精神狀態感到相當疲憊。

咕嚕嚕。

她的肚子小聲地叫了。

她從早上,正確來說應該是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沒有進食。

滲出的胃液讓她感受到一股與疼痛相似的空腹感。

「肚子……好餓……」

如果在來這裡的路途上有吃些什麼,或買些什麼就好了。不過她身上的現金所剩不多,都用來買前往奧多摩的電車車票了。

葛至今在神堂家執行的退魔「任務」之中,不曾過過這種事。

神堂家的退魔工作經過組織化,備部門會支援列屬於實戰部隊的退魔士。

不只是食物或水,還會幫他們準備好成套的法具;如果是長期的任務,也會幫他們安排好交通方式和住宿,諜報部隊則會先幫他們調查對手擁有的能力。

等到每件事情都安排好之後,才會召集像葛這樣的退魔士,打倒妖魔鬼怪。

如果還是遇到任何意外狀況,馬上就會調派增援。

不過,現在完全沒有這樣的資源。

葛只有自己一個人,她必須在不知道對手的目的和身分的狀況下戰鬥。

葛本來認為自己已經是個能夠獨當一面的退魔士,現在的她卻只是個快要被不安、孤獨、恐懼所擊潰,隨處可見的十五歲少女。

「為什麼……怎麼會……為什麼!!」

望著站在眼前一語不發的盔甲,對葛來說,她認為那就像是阻擋著自己的各種不合理狀況,被具體實現後的存在。

雖然被說沒用、讓她遭受無力感折磨,但是自己仍然努力想要改善這樣的狀況。然而,眼前的盔甲卻彷佛在嘲笑著這樣的自己。

「嗚哇哇哇哇!!」

葛站起身後,簡直就像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一般,捶打著盔甲。

除了捶打鐵製品的低沉鏗鏘聲之外,什麼都沒有發生,被葛捶打的盔甲依然不發一語。

然後,盔甲又機械性地揮起握著劍的手,打算緩緩地將葛擊飛。

「到底要怎樣啦……在下受不了啦……討厭……」

她連想要閃躲的力氣都沒有了。

「在下……該如何是好……不知道了啦……」

泫然欲泣的葛,雖然知道說出口也無濟於事,但她還是忍不住發出了低喃。

「狗朗……快來救在下……」

是葛逕自跑出家門,逕自接下委託,逕自讓自己陷入困境,狗朗不可能會來救她。

更何況,他不可能會像那個時候一樣,為了自己跑來這裡——葛這麼想。

不過……

「爆華!!」

火系靈術「爆華」——用掌心匯聚可燃性物質,利用靈氣引起的火花引發小型爆炸。

當劍正要擊中葛的臉時,狗朗使用了這個靈術,讓會動的盔甲身形一陣踉蹌。

「狗朗……」

葛的表情因為驚訝和疑惑而愣住,她呆呆地這麼呢喃。

「太好了!葛,看來你好像平安無事。」

確認少女平安無事後,狗朗露出了放心的表情。葛望著這樣的狗朗,又感到泫然欲泣,不過,讓她想哭的原因已經和方才不同了。

勉強趕上了。

砌解開了許多線索後,拿到了一張宅邸的平面圖。我們根據這張圖四處奔走後,發現了被會動的盔甲襲擊的葛。

我馬上運用靈術,在他們兩人之間製造些微的空隙後,滑進盔甲和葛之間,不過,這個東西是什麼啊?

這不是人類……也沒有任何法術在操控他。

我微微聽到馬達的聲音……這個盔甲難道是個機器人嗎?

蹦!

「喔哇!?」

他的劍掉向我,我無法還擊,整個人彈飛了出去。

「好痛痛痛痛……這傢伙是怎麼回事?簡直就像整個結界之中的一部分……靈術類的攻擊好像會被事先阻斷。」

他揮劍的力量明明不大,我卻無力抵抗。

「狗朗!附近有沒有什麼記號!!或者是箭頭!!仔細找!!」

追過來的砌從房間外這麼大喊。

「記號……?我沒有看到這種東西……」

「一定有!遊戲需要規則!不管難度多高,遊戲都是需要攻略才能成立的。如果沒有攻略,那這個遊戲就連爛作品都稱不上!神樂坂健吾絕封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我讓葛躲在我的背後,眼睛上下左右地遊移。

我到處都找不到砌說的記號或文字。

然後,我望向那個會動的盔甲。

到處都沒有任何記號……

「嗯!?」

不過,當我的視線移向騎士手中的劍時,我看到刀身上刻著記號。

「有了,是箭頭!五個箭頭排成縱列!」

「太好了!照箭頭的順序,從上方依序砍他!這大概是正確答案!!」

我站起身,聽從砌的指示不斷斬向騎士。

這樣的攻擊當然沒有對盔甲造成物理性的破壞,不過當我斬到第五下的時候,這個會動的盔甲,剛剛明明還像個難以攻陷的要塞似地擋在門口,現在卻像個斷線的魁儡娃娃般,崩落倒在地上。

「呼……這傢伙是什麼啊?」

「是QTE啦。」

站在房間入口的砌探出頭來。

「快速反應事件(QUICK TIME EVENT)……這個系統需要在特定的場景輸入對方指定的指令,如果成功的話就能往前進。這種類型的遊戲偶爾會採用這樣的系統。你的運氣不錯嘛,有的時候只要失敗一次,就會馬上輸掉遊戲,有的事件則是會讓人反覆挑戰,直到成功為止。」

「這個遊戲竟然穿插了這麼麻煩的東西啊……而且竟然寫在劍上,也太難以理解了。」

「這樣已經算簡單了喔。還有更糟糕的呢。」

「譬如說呢?」

「嚴格來說不能算是QTE,不過需要對著遊戲手把上的麥克風高歌一曲、或是要重複找同一個人說七次話才會得到線索之類的……就某方面來說,最糟糕的就是……『什麼都不做』。」

「什麼?」

「有的遊戲需要在一定時間內不操作搖桿,才有辦法前往最後的魔王城。而且據說還沒有給任何提示。不過近幾年的遂戲就沒有耍這種花招了。」

真是讓人完全搞不懂遊戲製作人究竟在想什麼。

總之,還好砌也在這裡。

我可完全料想不到會有這種系統。

「葛,你有受傷嗎?」

我轉頭望向葛。

她只是一臉茫然地盯著我。

「葛……?」

「你……為……什麼……」

「欸?」

「為什麼!你為什麼要來救在下呢!!」

她突然放聲大喊。

「在下只是擅自接受委託,擅自掉入陷阱,擅自遇到危險罷了!!為什麼你要來救在下呢!!為什麼你總是掛著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擔心在下呢!!」

緊抓!!

葛站起來後,抓住我的衣領再次大喊。

「你每次都……在下……你……不應該是這樣的……」

淚珠從葛因為憤怒而瞪大的雙眼中滾落而下

葛或許是不想讓我看到她流淚的樣子,將臉埋進我的胸口,繼續掉著眼淚。

「葛……那個……呃……該怎麼說呢……」

我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才好。

不論是憤怒、悲傷、悔恨,我都尊重葛心中的幹頭萬緒,並試著找合適的話來安撫她,但卻遍尋不著。

叩叩叩。

這時,砌若無其事地往這裡走近——

「這位死小鬼洗衣板飛機場女,現在是哭哭啼啼的時候嗎!!」

「咦唔!?」

砌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向葛的腦袋。

「我們現在沒有時間在這裡大吵大鬧了!!遊戲時間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了耶!我們料想不到超過時間會發生什麼事!有什麼事情等這個蠢委託結束後再說!」

砌這麼說後,將葛從我身上拉開,從包包中取出被布包著的飯糰硬塞給葛。

「沒有時間了,你就給我邊走邊吃吧!這裡還有茶!如果你敢給我挑剔的話,我就揍你喔!」

接著,砌丟了一瓶罐裝烏龍茶給她。

「呃……這是……你為了在下帶來的嗎?」

「你從昨天開始就沒吃東西了吧!趕快走啦,洗衣板!!」

砌沒有回答葛的問題,對她這麼怒吼後,比我們早一步走向宅耶的深處。

「你先邊走邊吃吧。我們先解決眼前的問題,其他事情留到之後再說。」

葛現在很困惑,她覺得有些話必須說出口,卻又不知道是什麼話。

本來以為對方不喜歡自己,現在卻發現對方很為自己著想,所以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吧。

「砌雖然嘴巴惡毒,但她其實非常溫柔喔。」

我這麼說,並對葛笑了笑。

結果砌僵住了。

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臉上掛著猙獰的表情,就連耳根子都漲紅了。

「不要隨便說這種會讓人害羞的話……」

她取出放在胸前的銀筒,裡面裝著魂魄契約書。

「命令!追儺狗朗!!現在馬上給我閉嘴!還有自己揍自己的臉一拳!」

「唔!?」

欸!?她為什麼要生氣!?

砰咖!

我被揍了!不對,我揍了自己!好痛!

我們和葛會合後,直直朝遊戲的終點——神樂坂健吾正在等候的書房前進。

砌已經找出了各種線索和道具,她將其加以組合,解開眼前的難題。

首先是那張我們在接待室找到的紙條,她用醋讓紙上的記號浮現後,解開紙上記載的謎樣記號。移動西洋棋的棋子後,出現了隱藏的金庫,解鎖後得到藏在金庫裡的紅寶石。接下來,她將一本黑色硬皮書插進書庫書架上的空缺處後,出現了一個隱藏起來的房間,並在房裡找到一塊大理石,用倉庫的工具箱中找的電動銼刀加工大理石後,把大理石埋進雪茄室地板上的天使雕刻的缺角,依據月光反射的變化,天花板上浮現了神秘記號。依據記號的排列,砌解出那是一個樂譜。接著爬上高塔的最高層,獲得木乃伊(仿製品)十分珍惜地懷抱著的轉盤,前往幫浦房,把轉盤裝在噴水池的總開關上,旋轉轉盤把噴水池關起來。從沒有水的噴水池底部找出藍色寶石。把寶石嵌在二樓的獅子雕像上,旋轉一次後找出一副金色鑰匙,打鬧通往三樓的門,裡面放著一架鋼琴,正確彈出剛剛找到的樂譜「愛麗絲的嘆息」,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

「也太長了吧!!」

「有閒工夫大喊的話,還不如先往前走吧!」

「這個人還真厲害,竟然能夠一個接一個解開謎題……」

打開通往地下室的門,出現一條石頭搭建的長廊,長廊有些傾斜。

左右沒有任何一扇門,走廊很深,就算用手電筒的光照射也看不到盡頭。

「剩餘時間還有五分鐘啊……如果再不抵達終點的話就糟糕了。」

砌這麼說。她進入這棟建築後,就把手錶的時間調整得跟遊戲剩餘時間一致。

「我們得加快腳步……我走前面,砌走中間。葛,後面就拜託你了。」

我們三人排成一列,走進通往地下室的走廊。

雖然想邊確認安全狀態邊往前走,但剩餘時間不多,已經沒有辦法做這麼奢侈的事情了。

即使如此,我還是戒備地走著,走了十步左右,背後的門突然關上了。

「「「慘了!?」」」

※這可不是冷笑話。(譯註:「關上(閉まつた)」與「慘了(しまつた)」發音相同。)

接著,通道內響起了喀沙喀沙的驅動聲。

那簡直就像是大型齒輪被接合起來的聲音,四周響起一陣巨大物體啟動的地鳴聲。

「糟糕……快跑!!」

砌這麼大喊的同時,從天花板中掉下一顆巨大的鐵球。

「「「嗚哇哇哇哇哇哇!!」」」

跑啊跑啊跑啊跑啊!總之現在趕快向前跑!

由於走廊有斜度,所以就算不想跑,腳還是會被迫向前進。從我們身後直逼而來的鐵球十分巨大,完全不給我們向左右逃跑的空間,而且它順著坡道不斷加速,真的不是在鬧著玩的。

「慘了糟了這下完蛋了!!照這個發展看來……」

「看來!?」

「看來這條路要不是死巷就是通往懸崖!」

「拜託你不要說這麼不吉利的話!!」

結果眼前出現了一道牆壁。這是一條死巷。

「果然沒錯啊啊啊!!」

讓我們解開了那麼多道謎題,最後等著我們的竟然是個死亡陷阱,這棟建築物的主人究竟有多壞心眼啊!!

「可惡啊啊!!」

我轉過身,跑向鐵球。

然後我運用靈術暫時將肌力提升到最高等級,用全身的力量擋下鐵球。

「唔哦!?」

不過,好重啊!!

這裡讓人無法站穩腳步,再加上鐵球的重量,我沒有辦法擋下它太久。

「狗朗!你先忍耐一下!!」

砌開始敲擊左右方和正面的牆壁,甚至連地板都不放過。

想出館內所有機關的人是天才遊戲製作人,也是這楝建築物的主人,神樂坂健吾。

就算多麼難找,他一定在某處藏了能夠躲過這個障礙的線索。如果他沒有這麼做,這個遊戲就不成立了。

「不是這裡……也不是這裡……這裡嗎……唔……!!

叩叩、叩叩叩叩叩……

她敲擊著石頭表面,拚命尋找著機關。

叩叩、叩叩叩、波叩!

「有了!就是這裡!!」

砌發現右側牆壁的回聲有些不一樣。

「牆壁有裂縫,所以有漏氣的情形……只要破壞掉這個牆壁……」

砌從包包中取出攜帶用的摺疊鏟,戳了幾下牆壁,但是石頭牆壁比想像中還要堅硬,怎麼樣都鑿不出洞來。

「砌……快一點啦!!」

「唔……再一下下……你等一下!!」

雖然砌焦急地這麼回答,但我也快要撐不下去了。

「請退下!」

此時,葛將法具「六角」變成左右兩枚臂刀,也就是第二型『雙蛇』,她以猛烈的氣勢不斷刺向牆壁。

啪鏗!!

牆面碎裂開來,出現了逃生口。

「狗朗,快點!!」

葛先讓砌出去後,她自己也鑽進去,露出半截身子,從那裡對我伸出手。

「喔喔喔!」

我使出僅存的餘力,瞬間將鐵球推回去後,利用那一瞬間衝向逃生口。葛迅速地拉住我,我將身體鑽出洞口後,鐵球再次滾落,發出巨響撞向牆壁。

「喔喔喔喔,剛剛還真是危險啊……」

如果再遲一步,我們三個人都會被壓扁。

「葛,謝謝你……如果你沒有擊碎牆壁,後果不堪設想。」

「…………!」

我道謝後,葛一臉訝異地僵住不動。

「怎麼了嗎……?」

「沒……事……」

葛有些尷尬地撇過臉。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事情嗎……葛的自尊心很強,有時候就算我說的話沒有惡意,還是會讓她心情不好。

「喂,狗朗,平胸妹,你們看!」

砌在一片漆黑申用手電筒四處搜索,發現這裡放了一個梯子。

「看來終於來到最後的關卡了。」

當時限來到最後一分鐘時,我們爬上了梯子。

這裡是比洋館最高層還要更高的尖塔。

打開門,我們來到了神樂坂的幽靈正在等候的書房——也就是終點。

『真是精采!你們竟然能把如此悽慘的局勢扭轉回來!』

神樂坂笑容滿面地迎接我們,不過,我無法這麼輕易就放過他。

「開什麼玩笑啊!你究竟有什麼企圖……竟然把我們捲入這種殺人遊戲!要是再差一點點,葛說不定就要死了耶!」

死者的魂魄會被送至黃泉,再轉世成其他生命。

因此,如果靈魂受了傷,就會影響到他的下一世。

所以,我儘可能不會做出強制除靈的行為。但面對這個人的惡劣行為,我無法悶不吭聲。

『咦……你指的是什麼事?』

「你誘騙葛來到這裡……如果她沒有在限定時間內逃出遊戲,你還要殺了她……」

神樂坂確實說過「如果想要出去,就必須破關,或是輸掉遊戲」。

『殺她?你這話還真是奇怪……我有說過要取她性命嗎?』

「你說什麼……?」

都到了這個地步,他竟然還要裝傻,再怎麼不乾脆也要有個限度吧。

「嗯……?對了,我沒告訴你們啊?」

「欸?」

砌用手搗著嘴,點了點頭。

『根據這個遊戲的機制,如果玩家輸掉遊戲的話,會強制回到洋館門口,否則這個遊戲是不得中途離場的。所以你們只要在門口等這位小姐回來就可以羅。』

他說什麼?

『我不是跟你們說過了嗎,「如果想要出去,就必須破關,或是輸掉遊戲」……哎呀,不過你們還真有兩把刷子。我精心構思了許鄉機關,不過,你們第一次玩我這個耗盡心思製作的體感型逃脫遊戲,竟然就能破關!真不簡單!我就乖乖認輸了。』

「體感型……逃脫遊戲……」

這件事情的走向愈來愈奇怪了。

『我製作了許多遊戲,不過有一點我一直無法認同。那就是五感。不論製作出多有真實感的美麗影片,但都無法制造出能身歷其境、震耳欲聾、撼動鼻腔的臨場感。依據現在科學的力量,仍然難以創造出可供玩家進入的仿真虛擬世界系統。所以……我想要直接來真的。』

「你說你想要來真的……不過如果玩家因此差點喪命,那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你這話還真奇怪,我有好好顧慮到遊戲的安全層面喔?關於那個要淋上酸性液體才會顯現記號的機關,我可是準備了就算噴到身上也很安全的醋。那個身穿盔甲的騎士手中的刀也是模造刀,應該比拆信刀還要鈍喔?』

「可、可是……那顆鐵球……」

『那顆鐵球的內部安裝了感應器,它能夠計算牆壁和縫隙間的人數,在快要撞上時停下動作。當然,如果玩家成功躲過,鐵球會直接撞向牆壁就是了。看吧,這一點就是所謂的真實感喔。』

神樂坂開心地這麼陳述,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天真無邪。

他的模樣就像是展示著自己作品的藝術家、宣傳新商品的工程師,或是……不對,最貼近的形容詞應該是「炫耀自己最喜歡的玩具的小朋友」。

『真是的,我還真是震驚啊……雖然我並沒有過著健康的生活,不過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睡夢中離開人世。以前我曾經做過連續三天沒睡覺之類的荒唐行為,上了年紀之後就遭到反撲了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都特地製作這棟洋館了,卻沒有任何人進來玩,讓我感到十分遺憾,所以才會拜託你們。』

「呃,所以,也就是說……」

我們還以為神樂坂健吾已經分不清現實和虛幻,化身成惡靈,沉浸在殺人遊戲的樂趣之中……

「也就是說,你希望有人能試玩你的新作品?」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

聽到砌說的話,神樂坂拍了一下膝蓋,這麼回答。

「什麼!?那為什麼不一開始就跟我們說清楚呢!」

『我有說啊,我有告訴那位女孩子。』

「欸!?」

被神樂坂一指,葛露出一臉驚慌的表情。

『我帶她到宅邸的入口時,對她說「我現在要議你嚐嚐死亡遊戲的滋味唷,呵呵」。』

「你說那個啊!?」

大概又是因為模糊難辦的誤會和理解錯誤,才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吧。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開始就不打算殺我們?」

『當然啦!遊戲是虛構的。就是因為是虛構的,才能把生死當作娛樂來享受!如果真的殺掉你們,那這就不算是遊戲,只是殺人了。我可是個遊戲製作人喔!』

他說得很合理,非常合理。

『我還想說你們玩得很起勁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真是的,你們這樣怎麼行呢,不能混淆現實和遊戲啊。這樣會被愚蠢的大人擺一道喔。』

該怎麼說呢。我知道他說得沒錯,但我總感覺無法接受。

畢竟這個人當初沒有否認,用著富有深意的言行舉止和氛圍,讓我們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

他或許就是利用對方先人為主的觀念和錯覺,擅長令對方感到出其不意,才被稱為天才。

『總之,你們成功破關了。可以拿走這份契約書。』

他指著放在書桌上的文件。

「算了……也沒有真的出什麼大事,而且這樣就能結束委託案……」

我走向書桌,伸手要拿起那份文件。

『…………』

嗯?

剎那間,神樂坂的嘴角確實歪了一下。

「不行!狗朗!!不要拿那份文件!!」

砌也察覺到事有蹊蹺,她這麼放聲大喊,不過我已經拿起了那份契約書。

然後,契約書的邊角連結著一條細微的鐵絲,就在我拉扯的同時——

喀鏘……

傳來了一聲發動機器機關的聲音。

『哈哈哈,到了最後的最後,看來還是我獲勝啊。』

什麼什麼!?到底出了什麼事!?

「這是最後的詭雷陷阱……在魔王出現之前出現騙人的選項,只要選擇錯誤就結束遊戲……被擺了一道!!」

看到砌悔恨地踏著地板,神樂坂似乎覺得更有趣,笑了出聲。

『放心吧。這個書房就像是一種逃脫艙,只要乖乖待在這裡,就不會有事。哎呀~真的很感謝你們,沒想到死後還能這麼快樂地玩遊戲。遊戲果然就是要大家一起玩最好玩啊。因為一個人玩遊戲還是沒什麼意思嘛。』

神樂坂這麼說著,他的身影也漸漸模糊。

他對這個世界的依戀消失了,應該可以毫不猶豫地成佛了吧。

『謝謝你們!再會啦~……』

這個天才遊戲製作人盡情為所欲為之後,就昇天去了。

「砌,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啊!?」

「呃……在『L的晚餐』中,如果選錯最後的選項,啟動紅色齒輪時……」

機械的運轉聲尚未停歇,不僅如此,整座建築物還漸漸被一陣劇烈的地鳴聲給包圍。

「我想起來了!那棟建築後來會大爆炸!」

「「欸!?」」

之後發生的許多事情,光是回想就讓我感到痛苦。

神樂坂宅邸發生了大爆炸,如神樂坂所述,我們所在的書房構造可以保護待在裡面的人,不過,保護的方式是個問題。

這就像戰鬥機的緊急逃脫系統。

基本上和乘客連同座椅整個彈走的設備如出一轍。

利用炸開三層樓建築物的爆炸威力,我們連同整個房間像炮彈一樣射至高空,之後打開降落傘,降落至地面。

不過,發生這樣的狀況時,我們並沒有系安全帶,所以我們三人在房裡上下左右地彈跳,受驚人的加速度玩弄於股掌之間。

當我們昏昏沉沉地走出室外時,外面已經完全沒有廣大宅邱的蹤影,而是一片瓦礫山。

「這也在神樂坂的算計之中嗎……」

「我不知道……不過也太讓人不爽了啦。」

「好、好痛……在下撞到好多地方……」

不可思議的是,我們恰巧降落在宅邸的正門口。

「輸掉遊戲時就會回到大門口的機制……指的就是這麼回事嗎?」

雖然已經得不到解答了,但我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到手的這份宅邸契約已經成了一個沒有用的東西了。

當——當——

「嗯?」

我本來以為所有設備都損壞了,不過只剩裝飾在門廳的老爺鐘……那個又高又大的舊時鐘勉強還留在原地,像是在宣告遊戲結束似地響了起來。

「可惡!既然這樣,就算只有那個舊時鐘,我也要把它帶回去!」

「欸!?不要啦,那很重耶……光是要搬回家就夠幸苦了……」

「閉嘴!我們歷經千辛萬苦,怎麼可以只領到一般案件的報酬!這個尺寸的古董貨,絕對超過兩百萬!多少可以賺回成本!還是說,你這傢伙要出坐來這裡的計程車錢嗎?」

「我來幫你。」

從禰屋小姐家坐計程車來這裡,確實花了三~四萬日圓左右。

一貧如洗的我沒有這麼多錢。

「嗚喔!」

「嘿咻!」

當我和砌正在把舊時鐘挖出來的時候,葛正在望著夜空發呆。

「…………」

看葛的表情,她似乎不是對我和砌的行為感到錯愕,而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心中難以收拾的感情。

——先不說這個了。

在那之後,我們抱著舊時鐘踏上歸途,不過時間已經接近晚間十二點,這個時間已經沒有大眾運輸工具能從奧多摩的山區坐回家了。

我們先朝著有人煙的地方前進,終於發現一台計程車,精疲力竭地回到了家。

雖然我想就此躺下沉沉睡去,但是砌命令我說:「我累了,我想泡澡,去燒水!」

「………………」

葛一邊泡澡,一邊默默回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

回到家,狗朗燒好水後,是葛第一個去泡澡。

即使葛沒有什麼社會常識,她也清楚自己寄人籬下又沒用,不該輪到自己先去洗澡。

不過砌嚷嚷著「沒關係啦你先去!」。不聽葛的意見,就強迫她先去洗澡。

「真是悽慘……」

派不上用場、扯別人後腿,不僅如此,還成為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

即使是這樣,狗朗仍然跑來救她。看到她沒事,還露出了開心的表情。

她本來以為砌很討厭自己,沒想到砌卻顧慮到她餓著肚子,還帶了飯糰給她。

自己明明就幫不上忙,明明是個派不上用場的傢伙,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

「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很久以前,葛約莫十歲的時候,曾被一個十分強大的妖怪襲擊,當時她的能力還不足以對付那樣的妖怪。

她視為朋友的那群孩子們沒有人理會她,大家逃之天天時,葛一個入被丟在原地,體會到瀕臨死亡的恐怖滋味。

那個時候,也是狗朗出面救了她。

狗朗當時是神堂家的見習術士,修行的時間比葛還要短。不過,狗朗的爸爸被封為追儺家最強退魔士,或許是狗朗自幼接受父親的訓練,他已經具有身為術士的強大能力。

他當初會隱藏這樣的力量,大概是因為他清楚,這件事情如果被神堂家總部基地的人發現,其他大人們會毫不留情地欺負他吧。

事情結束後,大人們確實也斥責狗朗,要他「不要使用骯髒的追儺法術!」。

儘管如此,他卻救了葛。

當時的葛根本不把狗朗放在眼裡,也不記得他的名字,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

所以,那個時候的葛也和今天一樣,用責難的口吻逼問他。

「為什麼你要救在下!!你究竟為什麼要救在下!」

葛無法理解。

自己明明無法回報狗朗,他明明知道這麼做會危及他自己的立場,為什麼還要救葛呢?

不單單是這樣。

那時,葛的心中萌生了一股筆墨難以形容的感情。

她明明該向那個人說一句話才對,但卻說不出口。

「在下啊……」

葛將嘴巴沉入浴池中。

她吐出的氣體變成泡泡,在浴池中破裂開來。

「我進來羅。」

此時,砌突然打開浴室門走了進來。

她理所當然似地光著身子,將手巾掛在盾上,不等葛的回覆就走進浴室。

「你、你做什麼啊!在下還在泡澡耶!」

「我們家的浴室窄歸窄,但還是塞得下兩個女生啦。」

「就說在下還在……」

「我有話要跟你說,而且不希望被狗朗聽到。因為那傢伙沒有偷看女生洗澡的癖好。」

「————!」

砌冷冷地這麼說後,使用臉盆汲起水,當頭澆下

「呼哈!啊~……真舒服。畢竟今天從早就動個不停嘛。熱水真令人舒暢。」

砌像只貓似地搖晃著頭,長長的髮絲濺起水花。

「關於今天的事情……你這傢伙,聽到特殊報酬是宅邸地契,就被利慾衝昏頭了吧。」

「啊,那個……那是因為……」

狗朗和砌住的這個家很狹窄。寄居在這裡的葛,甚至沒有房間可以住。

既然如此,如果自已能得到一棟豪華大房,既可以回報他們,也能挽回自己的名譽。

「你覺得如果你派不上任何用場,不會為我們帶來任何利益,我們會把你掃地出門嗎?不,不對……你以為自己被狗朗討厭了嗎?」

「怎——」

看到砌若無其事地用著平淡的口吻,攻擊連葛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微小自尊心,葛不禁站起身這麼回嘴:

「因為……你不是罵過在下嗎!?說在下沒用……所以,在下想要……多少幫點忙……」

葛因為感到羞恥和悔恨而流下淚來。

「當然啊。因為你這傢伙不說那句重要的話,就連我也忍不住感到很火大。」

「重要的……話?」

「那個時候……因為你這傢伙闖的禍,狗朗差點死掉。」

「啊……」

葛為了滿足自己的自尊心,解放了被封印的大怨靈,為了收服她,狗朗差點就要踏上黃泉路了。

「我知道那次的事情,是御形那個混蛋鑄下的錯,所以我好好收拾了他。因為那個笨蛋對於這種事情並不執著,想要放過他。」

「什、什麼時候的事情啊……?」

當時教唆葛的人,就是對狗朗懷恨在心的退魔士神堂御形——由於葛沒有解釋清楚,所以他也順水推舟地否定自己和那起事件有所關連。不過,砌偷偷展開調查,搜齊證據後寄給掌門人仙華。

「他現在應該待在※堪察加半島吧。」(編注:位於俄羅斯東北方。)

「嗚哇……」

神堂家掌門仙華是狗朗的祖母,不過她身為一族之長,所以無法表露出對狗朗的偏愛。

不過,御堂是差點要讓神堂家滅族的元兇,再加上仙華差點要失去孫子的怒火,她對他下達了稍微……不對,相當嚴厲的懲罰。

「那……你應該也很埋怨在下吧……」

「…………」

砌沒有馬上回答葛的問題,她不發三i地站起來,泡入浴缸。

「老實說我相當火大。我還想說要不要用所有想得到的手段來羞辱你呢,大概想了四十八招吧,你要聽嗎?」

「不……不用了……」

「首先要準備圓規和海參,數量愈多愈好……」

「夠了!你不用再說了!」

砌究竟想用這兩個東西組合起來做什麼呢?雖然葛湧出了一股對於恐怖事物的好奇心,不過她覺得自己如果聽到最後,晚上可能會不敢去上廁所。

「不過,我沒有對你出手。狗朗他……那個人並不希望我這麼做。我的意思不是指他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而是正好相反。」

「相反……?

「狗朗看到你平安無事,在那起事件後也很有精神的樣子,他覺得很欣慰,完全沒有想過要責備你。」

砌曾經用可說是逼問的口氣質詢過他。

就算葛再怎麼無心,但她做出這樣的行為,應該要讓她負起責任。

不過,狗朗聽到砌這麼問,卻回答「這個女生是個溫柔的好孩子。所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需要再責備她」。

「他說……在下很溫柔……?」

「你是怎麼稱呼他的?」

「呃……那個……我都叫他狗朗……」

「你不會稱他『追灘家的人』或是『那隻狗』吧。那傢伙很感謝你這麼做。」

狗朗的父母分屬於名門和旁門左道家,所以當他待在神堂家的總部基地時,總是遭人看不起,不時也有人想要趁機取他性命。

那個時候,幾乎沒有人會親暱地用他的名字來稱呼他。

當時,沒有帶著有色眼鏡把狗朗視為追儺家一族、或是流著掌門血緣的人,並且把狗朗當成一個人類對待,以「狗朗」這個名字稱呼他的——在那個廣大的腹地之中,只有葛和仙華等少數人而已。

「這種事情……在下……怎麼會……」

葛當初會這麼叫狗朗,並非出於什麼特別的用意。

她只是因為「這個人的名字是狗朗,所以就稱他狗朗吧」而已。

「對那傢伙而言,不管你是下意識還是無意識……不,就是因為你這傢伙沒有太過顧慮他,理所當然地喊著他的名字,所以狗朗才會覺得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吧。我知道他是個好人,但他這個樣子太過頭了,反而像個笨蛋一樣。不過,不管他多笨多傻,既然他本人都這麼說了,也沒有我插嘴的餘地。」

即使如此,砌看到葛的時候仍然感到很氣惱,是有原因的。

「可是,你這傢伙卻還是老樣子,一直不跟他說那兩句重要的話,我當然會覺得火冒三丈。這樣差點死掉……不對,死過一次的那個人太可憐了。」

「重要的話……是什麼……!?」

「『對不起』,然後是……『謝謝你』。」

「…………!?」

葛成為狗朗的弟子,開始幫忙「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之後,犯下的錯誤層出不窮。

失敗是無所謂。畢竟她還不習慣這份工作,而且還要應付生活環境的變化,不可能要求她馬上就將所有的工作做到完美。

「如果你不能承認自己的不成熟,說出『對不起』;如果有人幫助不成熟的你,而你無法對他說出『謝謝你』的話,那隻會不斷重蹈覆轍。」

砌會對葛這麼氣惱,是因為她很害怕。

她怕葛再次做出愚蠢的行為,最後可能又會害狗朗喪命。

當時算狗朗運氣好,得以生還,但是這樣的幸運不會一直持續下去。

砌抱著失去性命、變成冷冰冰屍體的狗朗,她的手感覺到了一股觸感。

那是極度的絕望與失望,砌覺得自己似乎也要跟著離開人世了。

她不想再體會一次這樣的滋味了。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我不希望讓這番話聽起來像說教一樣,不過你要記得一件事。如果你一直死性不改,狗朗的死就沒有意義了。那傢伙的性命……至少對我來說……重要到能夠用整個世界來交換。」

砌跨出浴缸,坐在椅子上默默開始洗起頭髮。

浴室中暫時流蕩著沉默的空氣。

「…………」

「…………」

「…………砌小節。」

「嗯?」

對仔細梳洗著及腰長髮的砌,葛發出了硬擠出來似的聲音。

「堆不起…………」

「…………!?」

葛滿臉通紅,涕淚縱橫地道歉。

「堆不起……堆……堆不……堆不……堆不起!!」

自尊心那麼強的葛,皺著一張臉,不斷以硬擠出來似的聲音連聲道歉。

「還有……飯糰……很好雌……謝謝……你……」

看著講話口齒不清的少女,砌展露了笑容。

「你也要這麼告訴狗朗郡傢伙喔……他一定很高興。因為他是個單純的傢伙。」

「好……」

葛終於理解了。

她五年前沒有說出口,但是應該說的那些話。

她當時很開心。

她想對那位不計較得失,沒有任何理由或道理而趕來救自己的人說聲「謝謝」。

她們兩人的笑聲沒有在浴室的牆間產生迴音,都被水蒸氣給吸收了。

隔天——

昨天連續接了兩個委託,尤其是第二件委託特別累人,所以因為砌的一句「累死了,今天休息」,今天不開張營業。

獲得這個從天而降的假日,我又在做什麼呢……

「喂,那是肉桂,不是肉豆蔻!你會把這道菜變得香香甜甜的啦!」

「兩種材料都是一樣的顏色嘛!」

「照你這麼說的話,砂糖和鹽也都是白色粉末啊!」

我莫名地望著並肩站在廚房製作漢堡排的砌和葛的背影。

昨晚,我不清楚她們在浴室裡談了什麼,但是過了一晚後,我覺得兩人之間的鴻溝似乎填補起來了。

「明明是要加洋蔥,你幹嘛加青蔥啊!?加進去是不會難吃啦,但會變成另一種料理喔!」

「有什麼關係啊!兩種都是蔥嘛!」

她們依然吵個不停。

不過,話中已經不會帶刺了。

最大的差異點就在於——

「我跟你說過幾次了!!你要更仔細一點!如果你拌得這麼隨便,口感吃起來就不柔軟了。葛,借我!我來做!」

「如果交給砌小姐做的話,那不就沒意義了嗎?在下說過要由在下來處理!」

到昨天為止,砌還稱她為「平胸妹」或「洗衣板」,葛也稱砌為「你」,現在卻用彼此的名字來稱呼對方。

我不知道她們是不是刻意這麼做的,不過,我覺得這並非壞事。

鏗——鏗——鏗——鏗——鏗——!!

「嗚哇!嚇死我了!?」

從崩毀的神樂坂宅邸帶回來的老爺鐘,在我的旁邊大聲響了起來。

「砌!?這要放到什麼時候啊!又大又礙事,重點是太吵了啦!」

「嗯~?沒辦法嘛,這麼巨大的舊時鐘,買家也有限,我這陣子會找門路處理,你先忍耐吧。」

砌一邊捏著漢堡肉的肉餅,頭也不回地這麼敷衍。

「我們馬上就好了,你就乖乖等吧!或者先去把碗筷拿出來。你理當該幫這點小忙喔!」

「把我當成小孩嗎……」

「因為你說喜歡漢堡排,在下和砌小姐才為你做的喔!請你表現一些感謝之意!」

「葛……你是不是跟砌愈來愈像啦?」

「真沒禮貌!」

「你這是什麼意思!!」

過了幾分鐘後——外型有些歪斜,洋蔥切得很隨便,煎得有些焦的漢堡排端上桌了。

「「「開動羅!」」」

這個漢堡排,非常美味可口。

本日收支總結

借款金額

¥8,965,377,500

上週已還金額

¥3,960,000

委託報酬

¥1,000,000 X 2

已還金額

¥1,980,000

計算後的借款金額

¥8,959,437,500

Yorozuya

Taimashino

Hensaikeikaku  2

Tamashibari  no

syouj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