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繭墨把紅花撕碎拋撒

事件Ⅰ

第十一卷 繭墨把紅花撕碎拋撒  事件Ⅰ網譯版 轉自 動漫東東-NEET輕文事務所

圖源:華月塵風(百度BAD事件簿吧)

翻譯:筆君

協力:墨君

在夜色濃重的街道上,一位少女把花撕碎拋撒。

紅豔豔的花瓣飄向空中。種子掉下來,撒在柏油路上。屋外的電燈在地上映出一個圓,少女就像舞蹈演員一樣,在裡面跳起來,卻又忽然停下腳步。

少女就好像注意到了觀眾的視線,轉過身去。黑色的斗篷凌空翻飛。

少女深深地彎下腰,在飛舞灑落的花瓣中,滔滔不絕地做著開場白

—————來吧,下面要開幕了。

觀眾們快靠過來,盡情地觀賞吧。

種子在少女的腳下抬起頭,堅硬的表皮裂開,水潤的芽漸漸長出來。這個情景,就像人的皮膚破潰,從裡面溢出蟲子的樣子。

您接下來將要欣賞的演出乃世間珍奇。

這是個非常無聊,充斥著慾望的故事。

芽筆直朝上生長,到了最後,一朵紅色的花在莖的頂上悄然綻放。

巨大的花驕傲地仰對著天,厚實的花瓣就像女人的唇,冷笑起來。

——————————來吧,終結的開端,終於要開始了。

既然大家齊聚一堂,還請千萬不要錯過。

請慢慢欣賞到最後。請慢慢欣賞到謝幕。

對著那些陌生的,甚至都不知是否存在的觀眾,親切地宣佈。

她行了個禮,讓黑斗篷隨身翻飛。然後,她的身影悄然消失。

只剩下飛撒的花瓣。

如是,終結開始了。

* * *

我將車違章停靠下來,火急火燎地下了車,粗暴地關上車門。

我橫穿過旁邊的路,在灰色的天空下奔跑起來,走向小型商品住宅,最後停在了一扇樸拙的門前面。我抬起手,照著門揮了下去,不停敲打冰冷的金屬。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皮手套裡面的拳頭咯吱作響。我直接忽略門鈴,繼續這粗暴的行為。

不久,門緩緩地打開了,一位戴眼鏡的娃娃臉男性看著我。他穿著襯衫,外面披著一件針織衫。他把那頭長髮隨意紮在一起的樣子,給人的感覺就像一位徹夜搞研究的學者。

他用缺乏危機感的語調,吐出了我所熟悉的台詞。

「啊…………………歡迎」

——————你是什麼人?

我隔著他枯瘦的肩膀,觀察玄關。視野霎時間染成了血淋淋的紅色。

我回想起了那具倒在玄關,手腕被擰斷的屍體。我閉上眼睛,然後睜開,伸出手,抓他的胳膊。我妻滿不在乎地歪起腦袋。我手掌用力,向他問候

「初次見面,請去自首吧,我妻先生」

「…………………能詳細地說說麼?」

他歪著腦袋,對第一次見面的我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然後,連環殺人犯·我妻克己,大大地將門敞開了。

* * *

「繭墨家超能力的根源———————活生生被吃掉的女人哦」

繭墨對醒來的我,這麼說道。我躺在床上,回憶起了某個故事。

很久以前,繭墨家是松代的富農,擔任村長的職務。有一次,村民跑來說村裡有『鬼』,於是繭墨家捕捉了那隻鬼,殺了它並喝下它的血……但是,那個並不是『鬼』。

「……你是說,把人活生生地吃掉了?」

你是說,把不能吃的東西吃了下去麼。

在醫院的獨間裡,坐在我床頭前的繭墨點點頭,戴在她頭上的黑百合搖擺起來。

好似喪服的長裙是那麼美,又那麼不祥。我從噩夢中醒來,臉現在的日期的都不清楚,我就在這懵懵懂懂的狀態下,對繭墨說的話緊緊咬住,死不鬆口。我的呼吸自然而然地變得紊亂,藥品的味道讓嗆得肺像火燒一樣。

她不在乎我的困惑,繼續說下去。她吐出的話語,實在太過扭曲。

「可準確地說,她不是人,而是人形的『某種東西』吧」

她說,他們吃了人,但那不是人。困惑的感覺快要把我腦袋擠炸了。回過神來,我的指甲已經深深陷入自己的左手,與此同時,有什麼東西搭在了我身上。是白雪抱住了我。

她看了看我,我將左手放在了對我微笑的他的肩上。坐在旁邊雄介也對我微微一笑。我維持著這個狀態,重新面向繭墨。繭墨輕輕地聳聳肩,繼續說道

「自古以來,人們就會把成長速度遠遠超過人類,長牙過早,擁有靈感素質的孩子當成鬼,扔進山裡。她運氣好,活了下去,但同時,她也不再是人了哦。因為不是人,所以她必然要在山裡活下去」

她是人,又不是人。那麼,她究竟是什麼呢。

是鬼?是神?是怪物?繭墨繼續道出這個問題答案

「想想吧,這不奇怪麼?將當成『鬼』的人吃掉,繭墨家獲得了力量。但是,只是吃人的話,本來不會發生變化。因為那只是單純的肉。這個前提很不正常,我對此思考了很久……然後我窺視了小田桐君的夢,並且能夠肯定了」

簡單地說……………………………………………………人吃了神的肉,會變成什麼?

繭墨細聲說道,吃了口巧克力。在這樣的狀況中,連冰冷的巧克力看上去都像人肉。

「『神』這次並不貼切呢,塵世間哪有那種東西。但是,她一生下來,就擁有足以稱之為神的力量。如果出生的地點和時代不同,她還有可能被當成聖人。她的身體雖然是人,靈魂卻是幾乎不同的東西」

人的種子,發生了珍奇的突變。而魯莽地將其殘忍殺害,造成的就是這樣的結果。

「女人的靈魂,活生生地調流到了本來空無一物的彼岸。肉身死去靈魂卻活著的女性,在那個世界無法消逝。所以,無處可去的女人,在彼岸築了巢,成為了異界之王」

異界會根據吞噬的東西做出反應,改變形態。而現在的異界,反映的是那個人類的記憶和潛意識中的願望呢。恐怕異界平常的狀態,就是將裡面的女人的存在完全反映出來的東西哦。

繭墨的話,讓我倒抽一口涼氣。我回想起那個鮮紅溼潤的地方。那個地方,竟然是受一個個人的影像而成型的?簡直荒唐透頂。但是,我卻能夠接受這個說法。

那個地方,確實很像人的胃的內側,很像子宮內部。

繭墨點點頭,將我對異界的理解逐一顛覆。

「異界之所以會反映出誤闖進去的人的記憶,不過是因為她同意罷了。還記不記得以前在異界裡的事情?被重現出來的記憶,是不是過分鮮明瞭?」

我回想起爛漫的櫻花。講故事的狐狸站在如驟雨般下落的花瓣之下。

那反映出的,是狐狸的願望吧。但是,重現出來的情景,太過鮮明瞭。在展開的狐狸的故事裡,就算有賞花的觀眾也不足為奇。

「沒錯,異界之王是她。恐怕,我的超能力,也不過是因為與她的連接很強才能使用的……簡單地說,終歸只是借來的東西。這對我來說,實在是個不願得出的結論呢」

我混亂的頭腦,無法跟上繭墨說的話。她說,她的超能力不是自己的東西。她是被人們稱作活神的超強超能力者,可她的超能力,竟然是借來的。

「…………………………………………小繭,那那個,紅衣女子」

「嗯,第零代的能力遠在我之上。因為我是人,不是純粹的鬼」

————————這可麻煩了啊,差不多也到時候了呢。

繭墨低聲細語,以一副感覺煞有介事的樣子,搖了搖頭。

「我長時間都沒有認識到她,這應該也是她隱去了自己的身影吧。可是到了現在,她卻正大光明現身了。這果然是個不好的預兆,真麻煩」

「差不多到時候、了麼……是啊,我確實看到了不祥的情景」

噩夢中的情景,半強制性地在眼前重現。黑色的少女與紅色的女人面對著面。纖細的身體和豐滿的肢體,黑色的禮服與紅色的和服擺在一起,是那麼的華美,卻又是令人反胃的不祥。

女人踢起異界的地面,如同捕食一般,捕獲了繭墨的唇。

豐盈的唇堵住了少女的唇,用溼潤的舌頭舔舐嘴唇,甜膩地呢喃起來

我真正需要的,不是單純的樂子,而是能夠撫慰我的存在。

你也察覺到了吧?我由衷想要的東西就只有你,繭墨阿座化。

那些話就像表白,充滿火熱。不祥的預感令我不寒而慄。

腹中的孩子喊了起來。繭墨盯著臉繃緊的我,開口說道

「紅衣女子現在想要能夠慰撫自己的玩具,這種感情已經超娛樂對繭墨家的復仇。異界的一年超越人世的百年。所以,能夠慰撫鬼的就只有鬼」

人類經受不起她的折騰,立刻就會被她玩壞。能夠當她玩具的,只有繼承了捉鬼之人的血脈的我。

說到這裡,繭墨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她茫然地聳聳肩,淡然地說道

「難道,你忘了麼?小田桐君?」

繭墨阿座化,逃不過被殺的命運哦。

* * *

——————————吱、嗙嘡!

我離開我妻家,關上了門。我抽了支菸,把煙摁熄後,又上了車。

我直接開向了某家醫院。車在灰色的天空下飛馳,停在了一個寬敞的停車場裡。

平日裡,住院部十分喧雜。我混在住院患者與探病的人中走向三樓。我一路上尋找著事先調查到的房號,最後走進一個被隔簾分隔開的大病房中。

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嘎啦

病房裡響起了硬邦邦的聲音。我悄悄打開隔簾,來到聲音傳來的那片區域。

森本結奈正躺在可調節仰角的床上。

她因睡眠不足造成的極度疲勞,短期內正在住院。

她躺在微微上揚的床墊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可能是我多心了,感覺穿著水藍色睡衣的她正縮成一團。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她床頭擺放的椅子上。

那頭褪了色的金髮搖擺著,雄介正專心致志地啃著葵花籽。

「倉鼠啊你!」

「好痛,不帶打人的吧!啊,怎麼回事啊,這吐槽!」

「那………那個,你、你是誰?是這位的,熟人麼?」

結奈顫抖著向我問道。她會有這種反應也在所難免。在現實中,我們是初次見面。她面對兩個可疑人物,已經怕得要死了。我想要讓她放下心來,連忙對她說

「唐突打擾,非常抱歉。我們不是什麼可疑人物……為什麼雄介會在這裡?」

「什麼嘛,不是小田桐先生拜託我的麼?小田桐先生一直在講這個人的事情,就像雨後的,口蘑?冬菇?樸蕈一樣」

「沒人跟你講蘑菇的是吧?究竟怎麼回事?」

不過,拜託他探望結奈的確實是我。

在旋花的事件過後,雄介會自發地去繭墨家開的綜合醫院進行心理諮詢,但他去的不是奈古市內與超能力和怪異相關的特殊醫院,而是和派遣的心理輔導師在通常的醫院進行諮詢。而那個地方,碰巧和結奈住院的是一個地方。

我覺得他應該做得來,就拜託他去看看結奈的身體狀況,若有情況就向我報告。

可殊不知,他竟然坐在這裡一直嗑著瓜子。

「太正經的話會讓她擔心的哦。小田桐先生也才剛剛出院。夢裡是什麼狀況也搞不清楚。而且我還試著在小賣部裡買了瓜子,所以就等著了」

雄介這樣回答我的提問。聽到她的話,我點點頭。我很感激他有這份心。

雄介的狀態穩定下來了。據說在我睡著的時候,雄介和舞姬還有久久津談過了,梳理了感情。他正拼命地按照以前的那種感覺活下去。

但是,唯獨產生了一個明確的不同。他的背上,以前一直存在的東西不在了。

雄介已經不隨身攜帶球棒了。

這個變化對他來說,應該存在著非常大的意義。他應該不會再對別人揮棒了吧。我一下子感覺快要熱淚盈眶,而雄介沒有察覺到我的感受,對我說道

「於是,要怎麼辦呢?那個夢裡這這那那的………………………………那個貌似是連環殺人犯的另一個人呢?」

「和夢裡的結果一樣,讓他選擇自首了」

我回答雄介的提問。出院之後,我覺得應該解決夢中遭遇的事件,駕車奔走。我唐突的造訪,最後讓我妻克己選擇了自首。他長時間地等待著別人指出他自身不正常的地方,所以才會有這樣的結果。我由衷地感到放心。

他沒有被怪異殺死,將會接受人類的制裁。但是,我還是有個未能了卻的遺憾。

他的家中擺著大量的水槽,裡面泡著人手,而在這些水槽之中,泡著一隻塗了橙色指甲油的手。這是夢裡的委託人,橋田麻子的手的幻影。

她沒有來繭墨靈能事務所提出委託。她在夢中來訪的時間,是十二月中旬,而現在已經是一月末了。她是在我夢到的那個日期被殺死的吧。

她的屍體似乎被處理掉了,手腕在十二月中旬就腐爛了,只在水槽中留下了幻影。

『麻子總是很吵,但我絕不討厭她』

—————我為什麼把她殺掉了呢?

我想起走投無路的我妻所說的話。我沒能改變我妻殺死麻子的結果。

我胸口很痛,但我就算後悔,也無法改變別人已死的事實。當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被殺了。

沒有辦法令被殺的人復活。現在,我必須面對還未處理的事件。我戴著皮手套捏成拳頭的手更加用力,注視著藏在被窩裡的森本結奈。

「結奈小姐,我有話要對你說。你在住院前,出於長期睡眠不足的狀態是吧」

「嗯,是的……那個麼可是,這件事,那個…………抱歉,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因為,你睡著之後會聽到挖土的聲音麼?」

下一刻,結奈的臉完全扭曲起來,細微地顫抖起來。

她看著我,就像看到了可怕的人,嘴唇僵硬地磨開

「…………………………為什麼,知道這件事」

「對不起,結奈小姐,我知道你很吃驚。可是,請認真聽我說。我」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是什麼怪異在折磨著她,也知道解決的方法,但我若是不能好好講清楚,一切都將是枉然。我吸了口氣,然後吐出肺腑之言。

「我是來救你的」

* * *

結果,結奈很害怕,哭了出來,我被完全拒絕了。

但一週之後,情況急遽發生轉變,平安解決了。出院後,結奈自發地來到了事務所。繭墨並沒有幫忙,最後是我和雄介拼命地說服了結奈。

結奈應該也應該隱隱約約地感覺到,自己現在所處的異常狀況與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有所關聯。她來到了地下,然後選擇去面對將朋友埋葬的過去。

我緊緊地閉上眼睛,擦掉粘在臉上的泥土,回想起結奈的身影。她用弄髒的手擦臉,用有力的眼神盯著前方。人只要擁有努力向前的意志,就能夠前進。

不然的話,就奇怪了。我一直放心不下的這件事,也有了著落。

我安心地嘆了口氣,撫摸左手。就在這時,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啪

繭墨正躺在皮沙發上吃著巧克力

我現在在繭墨的事務所裡,正與繭墨面對著面。她沒有起身,看著我。她被埋在包裝紙和包裝帶堆成的小山裡,那對貓咪一樣的眼睛眨了眨,用甜膩的聲音對我說道

「於是………你出月之後那些瑣碎的事情,終於全部搞定了?」

「嗯,但那絕不是瑣碎的事情啊,小繭。真虧我全都擺平了呢」

「是麼,那可真是太好了。不過對我來說,這根本就無所謂就是了。姑且誇獎你一下吧?你的努力雖然毫無意義,但令人佩服哦」

繭墨輕輕地抬起手,雪白的手掌向我伸過來,臉上妖豔地笑起來。

「——————虧你,忍得下來呢」

她的手,與我的左手放在了一起。她抓住我的皮手套,從我的手上拉下來。鮮紅的繃帶從裡面出現了。繭墨解開繃帶,布從裸肉之上被剝下,發出噁心的聲音。令人恐懼不已的疼痛向全身放射。我將一直提著的一口氣吐了出來,傷口流出來的血在地板上畫出圖案。

我望著悽慘地裂開的手掌。在繃帶解開的同時,手的表面開始蠢動。白色的肉堵住了傷口。我見證了這糟糕透頂的事實,瞭解到女人給我連上的左臂不是人類的東西。

繭墨觀察我的手掌,然後輕輕點頭。

她抓起桌上的刀,高高揮起。

* * *

我在醫院醒來,聽完繭墨說的那番話之後,面臨了一個艱難的選擇。

我的左手,使用怪物的肉做成的,而給我的選項,只有兩個。

是切掉自己的手臂,還是不切掉。是失去左臂,還是不失去。

唐繰舞姬悉心地給我對特製義肢進行了說明。她所製造的手臂,在性能上與肉體幾乎一樣,但無法避免喪失感和定期發生的幻肢痛。特別是這次的情況,實在太特殊了。在噩夢中萌生的被解體的記憶,還有可能與手臂的喪失進行特殊的結合。

最關鍵的是,我無緣由地害怕切斷手臂。我沒有勇氣直視術後的手臂。

我選擇了保留觀察。在那之後,我就像這樣封閉了自己的手臂,將肉固定起來。

「—————————小繭,要刺的時候,麻煩跟我、說一下、唔」

「給我忍一下,這次比上次還要淺,沒關係的。好了,已經搞定了」

繭墨毫不留情地割開了我的手掌,在沾滿血的皮膚上重新纏好繃帶。

聽繭墨說,紅色的繃帶,是阻斷女人的干涉所必須的處置。與異界接觸過深的我,似乎會和小鳥一樣,成為女人的沒接。為了讓我不被紅衣女子所利用,繃帶是必須打的。

但是,如果不總是泡在鮮血中,繃帶就會融解剝落。維持這個狀態,總會伴有劇痛。

我奮力地從繭墨手中,將我的左手奪了回來。繭墨把刀子隨手一扔,索然無味地準備躺下去。我忍住不罵出來,也靠在了沙發上,抱住手臂,粗暴地喘著氣。

「…………與其這樣,還倒不如干脆切下來吧」

「你要是不後悔,我倒是推薦你這麼做。你的手臂,已經快成腫瘤了」

那是長在正常肉體上的異物,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良性的,不過還是切除更好哦。

「但不管怎樣,都有必要防止那女人的干涉。你跟異界的連接太深了。你會被雄介君和久久津君一起拖出來,也是因為你被當成了媒介。還是準備一個更好防治方法吧。我覺得與手臂的訣別,等到之後再探討也不遲哦?」

「我明白了,小繭……對不起,希望這個準備工作儘量快點」

「很遺憾,這我沒法保證。新的處置方法,需要一些東西哦……要怎麼弄進你的手裡是個問題啊,畢竟要是時間不湊巧,那東西會很難弄呢」

聽到充滿絕望的回答,我咬牙切齒。我已經對自己的選擇後悔過無數次了。

但事到如今,我沒有膽量再重新選擇。看到我僵硬的表情,繭墨淺淺一笑

「那個女人的存在,是深深扎進繭墨家的禍根,你用不著擔心,處置的準備自然會進行哦。不過,在之前都沒有來管這邊的準備,而是優先處理其他事情的,是你自己。你就再加把勁吧」

「拜託你了,小繭………………我感覺我快撐不住了」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就像打斷我的懇求一般,電話響了。繭墨優雅地站起來。

她親自拿起了受話器,幾秒鐘後,她少見地把嘴唇彎成了笑的形狀。

「——————啊,原來如此,是你啊。來得正好呢。既然是你的預測,應該錯不了吧」

我覺得差不多該來了,確實沒有錯的樣子。我來見你一面吧。

——————嘎啦

繭墨沒進行什麼對話就放下了受話器。她長裙搖擺,轉過身來。

「要走了,小田桐君,有預告來了。這對你來說很不湊巧,但我們沒空休息哦」

「預告是指什麼?現在是非常情況。紅衣女子為了得到你正在進行干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而且還必須去找小鳥」

當務之急是保護繭墨,哪裡是接受委託的時候。

矢賀早小鳥在我昏睡的同一段時間裡放火燒了設施,然後銷聲匿跡。她現在去向不明,不知道正在做什麼。她曾對我宣稱,她成為了紅衣女子的棋子。

紅衣女子想通過直接干涉的方法來得到繭墨,在這自身難保的情況還要接受委託,簡直瘋了。但是,繭墨少有地搖了搖頭,駁回了我的反對。

「所以說啊。正因如此,才要去問問她的預言啊」

「…………………………預言?」

繭墨像往常一樣,冷笑起來。然後,她愉快地吐出不祥的話語。

「繭墨阿座化之死的預言,它對你而言,對我而言」

——————————————都是一切的終結哦。

* * *

————————叮鈴

在遙遠的某處,鈴聲響了起來。光線暗淡的房間裡,瀰漫著淡淡的煙。

渾濁的空氣十分香醇,附著在喉嚨上。天花板上固定著幾張薄布。

可能是裡面安裝了燈泡,紫色的布正從內側發出朦朧的光。兩種不同的地磚在板上組成複雜的圖案。各個角落都隱藏在昏暗之中的這個房間,難以掌握全貌。

我和繭墨一起來到一所高居公寓,裡面的一所房間,就像占卜師的住處一樣。

效果過分誇張的空間,雖然很神秘,但也很可疑。聽繭墨說,這是做生意所必須的效果。

這是刻意增加可疑之處,讓不是貴客的人懷疑主人是不是真的預言師而留下的後路。

吉利的結果也好,悽慘的結果也好,信不信是別人的自由。過分相信的人就會毀滅。

不久,從裡頭的暗處出現了一名女性。絲織的衣服搖擺著,她坐在了圓桌旁,烏黑的秀髮隨之搖擺。唯獨左側留得很長的劉海,遮住了一隻眼睛。

她抬起右眼,看著我。我不禁呼吸為之一窒。她的眼球,是亮麗的金色。

眼眸的內側,放射著星星一樣的光輝,完全不像人類的眼球,就像用特殊顏色的玻璃製造的天象儀。女人露出笑容,悄聲說道

「把你們叫過來了卻讓你們久等了,實在抱歉。但是,我就簡單的陪個罪,問候還是留在後面吧。我叫你們來,是因為有一件事必須告訴你們」

「開場白太拖沓了,我要是客人,你的生意可就要跑了。簡潔點說,簡潔點」

聽到繭墨粗暴的話語,女人微微一笑。她把長長的直接貼在自己臉上。

御影粒良,據說是預言師的女性,毫不猶豫,非常愉快地宣佈

「真可憐……………………你要死了哦?繭墨阿座化」

這正是她把繭墨叫到自己家的理由。

她用『看到未來的眼睛』看到了繭墨的死。

「我當然知道,事到如今材質出來呢,繭墨阿座化一定會被殺死,我也差不多了呢」

「已經知道就再好不過了,你果然很堅強呢。還有人在我還沒預告完的時候就已經哭天搶地的了。能夠簡單的把事情說清楚,真是多謝了。既然如此,那就提供一些你所不知道情報吧」

御影取出幾張牌,拋了起來。不祥的畫面灑落在桌子上。細節被塗掉的圖畫,映入眼中。可能是因為燈光的效果,扭曲的線條看上去正在蠢蠢欲動。

放在白色手掌上的兩顆眼珠。向天高舉的兩隻手臂。呆呆站著的男人。

然後是,失去左臂的少女的身影。

「……………………這、究竟是」

「哎呀,這可是相當有價值的反應呢。他就是傳聞中你的隨從麼?感覺腹中孕育著鬼的人類,不應該會那麼吃驚哦?你已經經歷過一次命運的最低點了吧?」

「小田桐君總是這樣哦,要是去在意他,話題就進行不下去了,適當無視就可以了…………那麼,這究竟是什麼?」

御影並沒有回答繭墨辛辣的言辭,她默默地抓起一張卡牌。

以黑暗為背景,一名身著西裝的男人正茫然地張著嘴。她彈指一揮,把卡片滑到我面前。

「這就是你……然後這是你,繭墨阿座化。估計你會變成這個樣子,隨後肉體從現實中消滅。對於人類來說,這個情況跟死沒什麼兩樣吧」

御影將剩下的卡扔了出去。『放在白色手掌上的兩顆眼珠』還有『向天高舉的兩隻手臂』灑了下來。仔細一看,手臂將東西給捏爛了,手掌的縫隙間正滴著液體。

「這————是我的眼球哦」

「…………………………嚯」

繭墨少有地發出感嘆。御影揚起嘴角,將卡牌集中。眼球、手臂、男人、少女的卡牌,匯成一疊。四張卡片就像一張卡片一樣,夾在她的指尖,揮動。

「沒錯,我的死與你們的死是相連的。既然所有圖案藉由某種原因聯繫在一起,避開前面圖案的可能性,消除後面圖案的可能性,都會相互影響吧…………也就是說,只要抽掉其中一張,就很有可能讓所有的圖案都不出現」

我可不想死,所以我來幫你一把。相對了,你們要救我。

御影一邊請求協助,一邊用挑釁般的眼神盯著繭墨。繭墨聳聳肩。

「我也不是不理解你的心情,但這個請求實在有夠愚蠢的。你應該也知道,你所看到的情景,迄今為止一次都沒有迴避過」

「嗯,你說得對,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但是,我以前看到的命運,都是別人的,無法判斷別人對迴避做出的努力是否真的妥當。這應該有嘗試的價值吧」

「也是,我也不想被弄成那樣呢。我接受自己的死,但我可不想給別人提供樂子……要我幫忙也可以,但我有一個疑問」

繭墨忽然伸出手指,塗成黑色的指甲指向御影的左眼。

「你,只有一隻眼睛吧?」

聽到繭墨的提問,御影點點頭。她撩起左側的頭髮,露出一個黑皮眼罩。

她緩緩地拉開眼罩,打開眼皮,空洞的眼窩露了出來。這個世上沒有她的左眼,但在卡牌中,是兩顆眼珠在白色的手掌中被殘忍地捏碎。

卡牌內的未來,不可能成立。但是,御影搖了搖頭。

「我的左眼,仍然保存著。為了讓它從這個世上消失,希望你助我一臂之力」

已經沒有眼球仍存在著。御影說著自相矛盾的話,同時取出新的卡牌。

我們觀察那張卡牌,卡牌上畫著一個盤子,上面擺著一塊肉。我感到一股寒氣。燈光的效果十分卓越,圖畫看上去離奇的悽慘。

我明白御影是為了一部分的效果,才把我們叫到這個房間來的。

她正在激發繭墨的興趣。御影撫摸圖畫中盤子裡的血,甜膩地說道

「這是邀請函哦,你們要和我一起參加晚宴」

——那是個為自殺志願者舉辦的奇妙宴會呢。

* * *

「在孤島的別墅裡舉辦的,沒有回頭路的晚宴麼。這可真夠厲害的呢」

在強烈的引擎聲中,繭墨改變帽子的角度。烏鴉的飾羽在海風中瘋狂搖擺。我有些擔心,脆弱的絲帶會被強風扯斷,帽子被刮到海里,但我絕對不會說出來。我難以忍受想要抽菸的心情,用腳尖敲打堅固的地板。

來到這裡,已經沒有退路了。我掃視這個四面環海的空間。

我們正站在一艘巡航型快艇的甲板上。從島上發來的客船上,乘客只有我們。

據說其他客人已經到達了。忽然,繭墨白皙的手指伸向了我的臉。

「………………你這臉上的勳章是怎麼來的?」

「………是白雪小姐的拳頭留下的,怎麼了?」

聽到我的回答,繭墨捧腹大笑。我沒有理她,回想不久前的事情。

我出院之後,白雪還是為了我,留在了奈午市。她聽了繭墨的那番話之後,為了幫助盟友家族度過危機,選擇留在當地,還有一部分隨從跟隨著她。

所以,她沒想到要同赴晚宴的請求會被拒絕吧。圍繞著這件事,我跟白雪吵了起來。但是,她沒有得到請柬,也沒有得到主辦者的同意,沒辦法同行。最終,她向我道了歉,說會祈禱我平安回來。不過,我現在不是很想回去。這並表示我不想去見白雪,只是,我又讓她哭了,這讓我非常懊悔。

到頭來,我還是總讓白雪為我擔心。

我嘆了口氣,轉向站在遊艇後部的御影。

她今天穿著男裝。白色的襯衫加上深灰色西裝的樣子,有一種中性美。她一聲不吭地盯著天空。在陽光下綻放光芒的那顆金色眼睛,正火紅地燃燒著。

天空中鋪滿夕色,遊艇騰起氣泡,劃破灑在海面上的金光。

繭墨忽然站到了我身旁。在我開口之前,她用紙傘指向了前進方向。

「看——————————————快到了哦」

我從穿上探出身子,只見小島的影子正從水平線上向我們逼近。

島邊緣的崖壁騰著白色的氣泡。懸崖上是一片茂密的樹木。森林的範圍甚至覆蓋到了建著棧橋的沙灘上。在突出的海角之上,能看到一戶宅子。

「————————………………那裡就是,晚宴的」

隨著船的靠近,小島漸漸露出全貌。常年吹著海風的別墅,已經腐朽了。

布著常青藤的赤錆色牆壁上,滿是髒兮兮的白色,應該是鳥糞吧。腐蝕嚴重的紅磚,狀況十分危險。六角形的塔樓,屋頂已經缺損。據說,在以前的屋主去世後,屋主的女人和房子的使用者住在一起。今晚的宴會,就在那所房子裡開辦。

那是一場為自殺志願者舉辦的奇妙宴會,然後,買過御影眼球的人也在那裡。

「—————我的眼球應該被保存著,做成了裝飾品」

然後,買下我眼睛的男人,打算吃人肉,然後去死哦。

她帶著嘲笑粗聲說道。她的話實在很難理解,然而,這也是我十分熟悉的情況。我覺得心煩,反芻繭墨剛才跟我說的話。

據說,在這座島上,有一名少女會用人肉來招待客人。

少女的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每晚都會舉辦宴會。

不死的少女,一直一共著自己的肉。

* * *

「歡迎,然後,永別了。令人懷念的熟識,還有初次見面的各位」

接下來的幾天裡,還請不要浪費這大好機會,盡情地在幸福中度過吧。

擔任主辦者的少女吐出有毒的話語,嫣然一笑。我皺緊眉頭,看著她。

少女在大廳的台階上拈起裙子,優雅地行了個禮。白得病態的腳,從紅色裙子的裙裾之下露出來。以黑色木料構造而成的這個空間十分昏暗,少女站在台階上的身影,彷彿背後就是深淵一般。她那頭栗色的捲髮隨身搖擺,真嫩的臉上露出笑容。

我回憶邀請函上寫的名字。夕暗戶羽。

我正是這場晚會的主要賓客,也是即將成為主菜的食材。

年幼的少女以主辦者的身份出現的形象,就好像玩得正開心的樣子。但是,她俯視賓客的眼睛非常冰冷,就像在看聚集在腐肉上的蒼蠅一般,完全不像小孩子的眼神。

「諸位的取向與家父在世的時候相比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但即便如此,還是歡迎大家的光臨……因為諸位真的全都罪孽深重呢。在此,小女子將盡心竭力地款待大家」

我們和四名客人,暴露在瞭如針尖般尖銳的視線之下。我向四名客人看了看。

一位枯瘦的老嫗,還有一對好像是兄妹的男女,另外還有一位身穿黑色西服,臉色很差的中年男性。

那個中年不時看向我們這邊,正窺視著御影的情況。御影就像在回答他,露出微笑。男人一副有話要問的樣子,張開嘴。這個時候,少女仍舊用做戲一般的口吻接著說道

「可是非常遺憾,我無法像以前那樣,同時獻上肉來款待大家。肉每晚只能款待一個人,將會單獨送到客人的房間裡。時間表,稍後將由侍者交給諸位。諸位請盡情的享用晚餐」

接近極限的忍受飢餓,焦急等待,不是很棒麼?

少女再次露出惹人憐愛的笑容,隨後邁著輕快的腳步,旋踝離去,消失在了二樓。然後,客人們被留了下來。

我煩躁地嘆了口氣。那名少女竟然是食材,光想想就讓我反胃。聽說,戶羽擁有不死的肉體,她會將自身的內臟提供給客人。

不論是款待的一方還是接受款待的一方,他們的感受我都無法理解,也不想去理解。人想吃人,這簡直荒謬絕倫。人為什麼會沉迷於這種瘋狂的慾望呢。

繭墨家也是因此而受到了詛咒。膚淺的食慾,有時會扭曲整個家族的命運。

我視線轉向其他客人,無所事事地去確認那些往人肉上聚集的蒼蠅們的臉。

一位衣衫華貴的老嫗正神經質地用腳尖敲打著地板。似乎是兄妹的一對男女,無言地依偎在一起。一位中年男性突然邁出腳步,拄著柺杖來到御影跟前。

他毫無預兆地抓住了御影的肩膀,烏黑的臉歪了起來,唾沫橫飛地講起話來

「你是御影,御影粒良麼?到底為什麼你會在這個地方?難道說發生什麼事了麼!」

「這話該我說才對啊,盾梨。你這個人會想去死?太可笑了。我的眼珠怎麼了?交給你的時候,你發誓一輩子都不會放手的,現在應該還帶在身上吧?」

不然的話,我豈不是白跑一趟了。快拿出來給我瞧瞧。

御影粗暴地說道,用顫抖的手指抓住了男人的胸口。我看到他掛在胸前的胸針,不禁短促地驚呼起來。在琥珀色的玻璃內側,泡著一顆人的眼珠。

渾濁的眼珠搖晃著。與噤若寒蟬的我完全相反,御影很不開心,直言不諱地說道

「哈,沒想到你竟然把它掛在這種地方。虧你沒被關進局子裡啊」

「我平時是不戴的,這次是因為要到這個島上來。不說這個了,你到底為什麼跑到這裡來」

「眼珠渾濁了啊,看你都對人家的眼睛做了什麼。你要是不需要,趕緊吃掉不就行了,幹嘛白費力氣去保存。這不是白費了麼」

御影咋舌。男人看到她的反應,喊不掩飾自己的感情,露出受傷的表情。但這個時候,他的視線仍舊固定在御影的右眼上。他視線中充滿的火熱,令我不寒而慄。

不知御影是不是注意到了男人不正常的樣子,聳了聳肩。

「也罷,要怎麼處理買到手的東西,是你的自由。不過啊,我的眼睛現在要是保持著眼球的形狀,可就大事不妙了啊。拜託你,能不能把它扔掉?」

「啊…………啊啊………………呃,不好意思,我沒聽清。你剛才說了什麼?」

「都說了,讓你把那隻左眼扔掉。就算拿著也沒用吧!」

御影忽然大叫起來。始料未及的強烈口氣,把我嚇了一跳。

御影狠狠地瞪著男人,雖然態度驟然一變,冷冰冰地接著說道

「聽好了,看不到未來的話,我眼睛沒有任何意義。以前那個讓你們趨之若鶩富有特徵的顏色,也已經喪失了。這可渾濁的眼睛,已經變成了單純的廚餘垃圾,你怎麼就是不明白」

「雖、雖然你這麼說,但這是我頭一次得到了超能力者的肉體,我怎麼能忍心扔掉。不過……不過你要是願意把右眼給我,那就另外商量了」

「……要想回避未來,這可能也不失為一種手段,可是啊,不管這顆眼珠多麼讓人心煩,我還是不想失明。聽懂了麼,把它交給我,反正你是來自殺的吧」

「可是御影,要說到這裡來,你還不是一樣麼?既然如此,你就不能把右眼給我麼?要是能吃下你的眼睛,我一定就心滿意足了。對啊,我就想要你的眼睛」

他忽然抓住了御影的手。我連忙上前,可男人毫不在乎,大叫起來。

「你把眼睛給我的話,我就照顧你一輩子!我答應你,不會讓你受任何委屈的!一起回去吧,御影。我不會讓你死的。把你這顆眼睛給我,現在,立刻」

「喂,別亂來!快放開她!」

我抓住了他的肩膀,但我正要把他從御影身邊拉開的瞬間,男人難看地倒向了前面。

我轉過頭去,之間繭墨正舉著關上的紙傘。她似乎用傘尖戳了男人的膝蓋背面。繭墨不耐煩地向那個輕易匍匐在地的背影,淡然地放出話來

「真夠煩人的,別在這種地方鬧。御影君也是,你太心急了,現在要取遺物還為時尚早。而且,就算說要回去,你也回不去吧?」

繭墨髮出冰冷的聲音。即便突然吵鬧起來,其他的客人也毫無反應。老嫗也好,兄妹也好,都不為所動。我感覺背脊竄過一陣寒氣。男人抬起發烏的臉,戰戰兢兢地觀察繭墨。

「你曾一度逃回去了對吧?你是逃亡的客人,然而卻再度來到了這座島」

以前吃了肉,但拒絕自殺的你,那個少女是絕對不會容忍。

繭墨露出令人討厭的笑容,做出宣告。我反芻她在船上對我講過我的話。

這場晚宴,存在著過激的規則。聽說,在少女的父親在世的時候,只要支付規定的金額,遵守默認的規矩,就能得到肉。但是,少女又增加了一條極為瘋狂的條件。

客人吃了肉之後,必須自殺。

參加晚宴的人,僅限整理好遺物,寫好遺書的人。

這是少女舉辦的第四場晚宴。不知為何,即便制定了荒謬的條件,還是有參加者聚集過來,然後自殺。

可是,男人在參加第二場晚宴的時候,逃走了。他跳上了補給船,活著離開了這座島。但不知為何,他又回到了這個曾經逃離的地方。

我想起剛才我看到的,少女露出的微笑。那笑容很美麗,而眼神卻像是在看著蒼蠅。

夕暗戶羽跟對待其他客人一樣,熱情地迎接了他。

她那冰冷的眼神,平等地投向了所有客人。

「你想要回去也無處可逃哦。你就等待最後的晚餐吧」

她應該不會刻意虧待你,還是會把肉也分給你的吧。真是太好了呢。

繭墨微微一笑,男人的眼睛略微顫抖起來。我按住悶痛的肚子,嚥了口唾液。穩定下來的肚子底部,正蠢蠢欲動。這個會場也好,到場的客人也好,全都不正常。

負面感情激烈地灼燒我的胸口。這是我對聚集於此的這些人所感到的厭惡感,以及這種不知自己最終能夠平安逃脫的,與死亡直接相連的恐懼。

* * *

少女致辭之後,沒有傭人為客人們帶路。我跟著其他客人一起走了起來。

估計一樓可以自由使用,其他四個人似乎已經掌握了大宅的構造,各自前往了合適的房間。繭墨和御影沒怎麼猶豫,各自選了間客房。

我進入的,是剩下來的,位於角落的房間。一打開門,迎接我的便是讓人不舒服的,淡淡的綠色裝潢。

書桌,衣櫃,感覺很堅固的床,這些傢俱都弄成了統一的顏色。牆壁和地板被扭曲的蔓草圖案所覆蓋。總的說,這是個無法讓人鎮定下來的房間。我跳上床,打開窗戶。

外面是一片漆黑。在沒有光芒的黑暗中,濤聲遠遠地傳了過來,樹木在風中沙沙作響的聲音交疊其上。大宅的背後是一片森林,然後在那頭,似乎是廣闊的大海。

果然無處可逃。我躺在床上,閉上眼睛。不安驅策著我的腦袋。

肉的供應,應該是從今晚開始吧。但是,我們根本不想自殺。我們的目的是回收御影的眼珠,據說這麼做就能夠迴避卡片上畫的未來。

但是,我對這個計劃還沒有真實的感覺。御影說過,卡牌上畫的圖案,是她看到的未來。而那是將她連續看到並有所關聯的未來以圖畫的形式描繪而成的產物。我回想起放在白色手掌上的兩顆眼珠。消除這個情景,真的就能避免死亡的命運了麼。

我怎麼想都覺得荒唐,我不認為通過這種曖昧不清的事情就能推翻人的命運。

我按住作痛的腦袋,睜開眼睛,從粗澀冰冷的床單上抬起身子。我心想,苦惱也只是浪費時間,去找繭墨確認一下後面的安排吧。於是,我站了起來。

——————————————————叩、叩叩叩叩、叩叩

與此同時,響起了敲門聲。對方以難以理解的節奏,不停敲門。

我朝著門衝了過去,握住門柄,把門拉開。這一剎那,我猛地向後面跳了一步。

一個異樣的巨大身軀正站在門口。好像怪物一樣的高大男子正用空洞的眼神俯視著我。我一邊拉開架勢,警惕地看著男人。那雙眼睛,被垂下的眼皮擋住一半。厚實的軀體之上套著廚師服。頭上還戴著一頂很高的廚師帽。

怎麼看他都是一名廚師,可哪裡又有這麼異樣的廚師。

他究竟是來幹什麼的。我警惕著他,而他突然在我面前彎下了高大的身軀。

他遞出一張卡,定格在了那個姿勢。看來他是在等我領受。我伸出手,拿起卡片,看了看牌面,隨即倒抽一口涼氣。

牌面上跟邀請函上異樣,畫著一個血淋淋的盤子。男人張開扭曲的嘴唇

「恭喜。祝賀您獲得第一位享用的榮譽」

大小姐提供的美食,將在深夜送到。如果可以,請先用小菜。

「如果不想去餐廳,待會兒會為您送來餐前酒。我就暫且告辭了」

他用難以置信的流利語調說著,禮貌地行了個禮,最後關上門。我茫然地看著手中的卡片,全身冒起雞皮疙瘩。卡片中畫著一個盤子,盤子裡是一灘血。

即便沒有燈光的渲染,這個樣子仍舊十分不祥。我連忙跌跌撞撞地衝除了房間。

然後,我在昏暗的走廊上奔跑起來,衝向繭墨身邊。

* * *

「小繭!小繭!」

「怎麼了,小田桐君。你可真煩啊,連你也想跟著鬧麼?」

繭墨不耐煩地這樣說道。但是,沉默籠罩著整個餐廳,這裡根本就沒人想熱鬧吧。繭墨和御影可能是放下行李之後立刻就開始行動了,她們現在正坐在餐桌旁。只有留聲機播放出的粗澀音樂,擾亂著寂靜。

我張望四周。大宅在寂靜中漸漸腐朽,格子花紋的地板上散落著砂和塵埃,天花板上的浮雕已經變得黑黢黢。牆上的燈也布著蜘蛛網。仔細一看,暗紅色的桌布上也沾染著大大小小的汙點。繭墨她們面前的餐桌上,擺著兩個樸拙的鐵盤。

我不禁皺起眉頭。這應該是晚飯吧。盤子裡放著乾巴巴的三明治,旁邊配著一杯濃過頭的紅茶。看到那接近黑色的紅色,我感到不寒而慄。

結合吃人情結來思考便會發現,餐廳是個非常毛骨悚然的地方,而我這才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聽說少女會把肉會分別分給每一個人,我也就強行讓自己的鎮定下來。

這個盤子裡的,不是血。應該不是。我搖搖頭,視線放回到繭墨身上。

她沒有理會盤子,正吃著巧克力,御影坐在她旁邊,正用指頭敲打桌子。在她視線的前方,剛才那個男人正趴在桌子上。御影毫不避諱地嘆了口氣。

「我說啊,盾梨,你也該把臉抬起來了吧。你一直趴著可怎麼說話」

被叫做盾梨的男人毫無反應。我漫不經心地注視著他們兩個,下一刻,我的膝蓋背面被人戳了一下。我差點摔倒,連忙從原來的位置跳開。我立即轉身朝向犯人,只見繭墨正舉著紙傘。果然是她乾的。我立刻對現行犯抱怨起來

「小繭,麻煩你別把紙傘當癢癢撓來用了,戳上去很疼的啊」

「什麼癢癢撓,這東西的殺傷力可比癢癢撓要高哦。還有,你在搞清楚之前,不要隨隨便便地把我當成犯人。也罷,不說這個了,小田桐君」

——————你是不是帶著什麼東西?

繭墨向我伸出雪白的手掌,手指動起來,就像催我把東西給她。

我把卡片交給了她。她看了看牌面,揚起嘴唇,說

「你竟然是第一個,抽到上上籤了呢。你的運氣,究竟是好還是不好呢?」

「當然是不好了,我可不想自殺。這該怎麼辦」

「還是拒絕比較好,不過這樣也很麻煩。在取到眼球之前,我們可不能被趕出去……而且,這裡還有我想要的東西。沒想到你來了個開門紅呢」

糗大了啊。這種時候最好的做法,或許就是讓倒黴的小田桐君大哭一場呢。

繭墨說著不祥的話,咬住卡片一個邊。我可不想成為什麼寶貴的犧牲。我連忙開口,但下一刻,一隻手從旁邊伸了過來,從繭墨嘴裡拿走了卡牌。

「請、請讓給我!既然你可以延後,那就給我吧!」

盾梨抓住卡片,大聲吼叫。完全沒察覺到他是什麼時候靠近我們的,我噤若寒蟬。他的眼睛正綻放著異樣的光。而霎時間,御影把腳翹到了桌子上,叫起來。

「喂,盾梨,你這人太兩極化了啊,你怎麼就突然想死了。既然要死,那就快把那枚胸針給我。我只要胸針,你本人要怎麼樣,我根本管不著!」

「反正你是不會答應我的請求的。既然這樣,那就算了。這個世界是黑暗的,一片漆黑。我要完成當初的目的。這樣一來,我就終於能夠得到滿足了」

盾梨似乎根本沒有去聽御影說的話,唸唸有詞地說著,然後捏爛了卡片。要想破壞第一個預告,他的協助是不可或缺的。忽然,他轉向我,瘋狂地叫喊起來

「對啊,我們交換房間吧!你去我的房間,在廚師來房間裡的時候解釋一下。不用在乎我房間裡的東西,我的東西隨你怎麼用。啊,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好……這個辦法是最好的。除了這東西,我什麼都不需要」

盾梨把柺杖在自己的手背上敲了敲向我示意,隨後以驚人的速度走了出去。我沒來得及讓他留步,呆呆地站在了原地。忽然,從身後響起一個冰冷的聲音。

「小田桐先生,要開始準備餐前酒了」

我嚇得跳了起來,向後退開。廚師悄無聲息地接近我,將手伸向餐車。他畢恭畢敬地將一隻玻璃杯放在桌上。在裡面,金色的香檳正煥發著光芒。

繭墨她們裝紅茶的杯子跟這隻美麗的玻璃杯完全無法比擬。這究竟是什麼?我感到頭腦混亂,抬頭看著廚師。他接著擺上裝了點心的盤子,扭曲的嘴唇打開了

「小田桐先生,這是餐前酒和點心,請享用」

「等一下,順序已經……」

「情務必享用。稍後,我會來確認用酒的,先失陪了」

廚師深深地低下頭,走了出去。他就像一陣暴風,根本來不及阻止便消失了。

我茫然地望著玻璃杯。金色的酒讓我聯想到御影眼球的顏色。盤子上面,擺著好幾種上等的西心。這些,本來是盾梨的東西吧。我苦惱著應不應通知盾梨。

繭墨盯著我苦惱的臉,慵懶地說道

「不通知他,你大可喝掉吃掉。他反正已經把你的行李扔出來,把自己關在你的房間裡了吧。他是不會出來的。你把食物留下去,去跟他爭執,也只是自找沒趣」

————————好了,不要猶豫,一飲而盡吧。

我現在根本沒心情喝酒。但是,我不想惹那個毛骨悚然的廚師不開心。我拿起酒杯,猶豫著傾斜起來。與華美的外表相反,酒非常苦。

繭墨輕輕頷首。御影重新在椅子上坐好,她翹起腿,煩躁地咋了下舌

「繭墨,怎麼辦?那傢伙帶著胸針離開了啊」

「他的屍體會被燒掉,遺物會整理好的吧。不過是處理遺物而已,只要誠心地請求一下,主辦方還是會答應的吧。只要他一死,你的願望自然而然就實現了哦。問題在於其他的事情」

繭墨擺出若有所思的樣子。還有其他什麼問題麼?我正要問她,卻又注意到了某一件事。我踢開椅子,奮力地站了起來。我之前究竟在悠哉什麼。

這樣下去,盾梨就會吃人肉,然後自殺。這件事不能置之不理。就在我慌慌張張準備跑出去的時候,我的腳絆在了一起,難看地摔倒在地。不知道為什麼,我的腳不聽使喚了。

「別管他。他不會自殺的,後面如何選擇,要由他本人來決定哦」

繭墨俯視著我,細聲說道。但是,自殺是晚宴中最重要的規定。我想起夕暗戶羽那俯視蟲子一般的眼神,心中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我掙扎著想要起身。

「另外啊,小田桐君,你這人已經完全遲鈍了呢。可悲啊」

———看到這個地方,見到客人們,竟然什麼都感覺不到。

一個甜膩的聲音忽然傳進我的耳朵。我的視野搖晃起來,意識急遽散去。

我發覺大事不妙,隨著理性的逐漸消失,腹中的孩子蠕動起來。

她響應我那暴露在外,不加掩飾的不安。

—————————啊

與此同時,頻道對上了。

我眼前的風景分崩離析,感覺眼球從內側碎開了。腹中的孩子吃下了什麼,燈光就像熊熊燃燒的火,亮度不斷增加,銀色的餐具乒呤乓啷地擺了上來,像豬一樣的某種東西正在亂動。

血淋淋的紅色,滴在了地板上。

然後,晚宴開始了。

* * *

鮮血飛灑在了純白的桌布上。

大量的血滲進擺佈。此情此景,是多麼多麼的美麗。在上方,惡趣味的冕形燈灑下輝煌的光,客人面前擺成一列的銀餐具熠熠生輝。

許許多多的人圍坐在餐桌旁,他們都老實地等待著分給自己的餐點。

在視線的中心,是裝著主菜的大盤子。

在盤子裡,有什麼在蠕動著。我茫然地盯著那個東西。被綁住的手腳,柔軟地上下浮動。在巨大的盤子裡,放著一個肚子被切開的全裸少女。

小小的嘴唇之間賽著堵口的東西。她的身體被翻過來,壓在盤子上,雪白的肚子和殘忍的傷口從視野中消失。盤子裡積蓄的紅色血液,滿溢而出。

少女每掙扎一下,就會發出聲音,某種柔軟的東西就會被壓壞。少女雪白的脖子伸向半空,發出不成聲的咆哮。溼潤的眼珠顫抖著,瞪視客人們,就像要咬上去一般。

如果光憑視線就能殺人,我們應該會被她殺死吧。她的殺意就是如此強烈。

但是,她不可能逃得了。眼前的光景,實在太過獵奇,太過刺激。

厭惡與說不出的興奮從腹部底層爬上來。我對自己感到強烈的厭惡,恨不得狠狠地朝臉上揍去,恨不得立刻逃離眼前這場可怕的宴會。

但是,我無法逃離孩子吃下的記憶。這究竟是誰的記憶呢?與我視線重合的某人,緩緩地,尤為開心地坐在椅子上。

我拼命地讓意識從眼前的情景移開,但與此同時,頭腦中仍保持著冷靜的部分,開始對這場悽慘的晚宴進行分析。以前的晚宴,與現在的取向非常不同。

過去的晚宴,儼然就是瘋狂的宴會。這種宴會,確實與糟糕的異食很相稱。下一刻,響起了餐刀的聲音。瘦小的侍者行動起來,在我面前的盤子裡放上一塊肉。

鮮紅的血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侍者彎下腰,敦促我用餐。我抬起頭,只見客人們一個個笑容可掬地看著我。我慢慢地握起餐叉和餐刀。

於是,我醒了過來。

* * *

我抬頭仰望昏暗的天花板。黏在眼球之上的紅色殘影,緩緩地在視野中蠢動。

我全身上下不停流汗,就像溺水了一樣無法呼吸。我倒向一旁,吐了起來。肚子和手掌疼痛難忍,感覺全身的每個角落都被痛苦與熱量所侵佔。

我就像擺在盤子裡的少女一樣,像讓手和腳動起來。想要逃跑的念頭無緣無故地冒了出來,強烈得無以復加。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但我感覺,聚在一起的那幫客人,那一張張臉正向我逼近。

我拼命掙扎,此時,我注意到一個巨大的身影忽然站在了我的身旁。

廚師正站在床邊。他手中握著割肉的餐刀。

我有如觸電一般明白過來。這是夢的延續,夢正向我逼近。

要是吃了不能吃的東西,我肯定會被吃掉。

我拼命地讓嘴巴動起來,拼命地想要跟他講。我不吃,我不吃,連一滴血都不會舔進去。但是,從我嘴裡漏出來的只有氣息,發不出任何聲音。

廚師俯視了我一眼,與此同時,某人用甜膩的聲音說道

「對你來說,這是個遺憾的消息呢。他的肚子肯定會裂開的哦」

他不是第一個用餐的客人,他的權利已經移交給其他的客人了。

廚師的身體猛然一顫,以飛快的動作轉過身去。在他視線的前方,坐著一位少女,少女的身體一半與黑暗相互交融。紅色的紙傘在她身後的黑暗中朦朦朧朧地綻放著。

「沒必要拘泥於最初的排序吧。而且你現在真正應該做的,應該不是這種事。把刀收起來,不要往兩邊看,直直地走出去吧。我,沒有看到你」

就當成這樣吧。好了,不要猶豫,快走吧。

她細聲冷笑,咕嚕咕嚕地轉起紙傘。廚師就好像在警惕著她,向後退開。下一刻,他猛地衝了出去,把門打開,隨後又關上。少女如唱歌一般,輕聲細語

「去吧,去吧,夜晚很短暫,不管怎麼看,時間都不夠用吧」

她愉快地,殘酷地冷笑起來。

然而,那美妙的聲音化為一首搖籃曲。

我再度陷入了泥沼般的睡眠中。

* * *

感覺左手要爛掉了。

我搖搖頭,抬起身體。左手火辣辣地蟄痛,就如同無數只螞蟻正在啃我的肉。我看了看周圍,歪起腦袋。不知不覺間,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房間。純白的室內裝潢,令人聯想到醫院的病房。牆壁、地板以及傢俱,都是統一的白色。我為什麼會來這裡呢,我想要搜尋記憶,但效果不彰。我從床上下來,朝門走了過去。我打開門,離開這個陌生的房間,在走廊上前進了幾步,然後停了下來。

我猶如觸電一般,想起男人緊緊握著卡片的身影。

盾梨死了麼?他吃了人肉,然後自殺了麼?

與此同時,另一段記憶重現了。令人討厭的記憶發生閃回。

夢境中的原色,在眼前亂舞。我茫然地反芻那異樣的情景。

「唔………………唔嘔………………」

我感到反胃,把胃液傾瀉在地板上。但是,我大腦的一部分繼續冷靜地運作著。

我昨晚的記憶,本應該屬於留宿在這裡的某人的記憶,然後被我腹中的孩子吃掉了。孩子回應了我對餐廳直觀感受到的不安,吞噬了相關之人的記憶,用這種形式回應了我。

而同時,我感到很不對勁。那場瘋狂的飧宴在某種意義上,是喪盡天良的行為。我感覺那一幕和這場晚宴的機制有著天壤之別。即便同樣會供應人肉,但少女與父親舉辦的宴會之間,內容上的差別實在太大了,有什麼根本性的偏差。

吃,然後去死。這是極端異常而又胡來的協定。

主辦者與客人之間,為什麼會達成這種協定呢。

我懷著疑問邁出腳步,但身後傳來聲音,讓我又停了下來。

角上房間的門正敞開著。那個老嫗正靠在那扇門旁邊的牆壁上,抱著腿,咬著指甲。我很好奇發生了什麼,向房間靠過去,而同時,從裡面出來了一個人。

「啊,是你麼。事情相當順利哦」

出現的人是御影。她正開開心心地吹著口哨,把手裡的某種東西高高拋向空中。金色的胸針勾勒出一道弧線,裡面的眼球隨之搖擺。我不禁張大眼睛。

為什麼這東西,會在御影手上。

「那正好,就在這裡處理掉吧」

突然,她把胸針朝牆壁上一扔,只聞一個尖銳的聲音,玻璃應聲爆碎。眼球滾落到地板上,福爾馬林溶液飛灑四濺。她抬起腳,朝著渾濁的眼球踩了下去。

變脆的眼球輕易地破碎了。她執著地踩爛自己的左眼,然後把殘骸拿了起來。

「我要把它扔進暖爐裡燒掉,你為我作證。這樣一來,目的就達成了」

御影再次吹起口哨,興高采烈地走了出去。被留下的我,連忙衝進了位於角落的房間。

在綠色的房間裡,坐著一位女性。那是之前依偎在一起的那對兄妹中的妹妹。搭著披肩的肩膀小幅度地上下浮動。她面無表情,正擺弄著眼前的什麼東西。

她的手,染成了鮮紅色。只見她跟前還有一個人。繭墨穩穩地坐著,正注視著什麼。兩位少女,正從兩個方向熱衷地觀察著什麼。

在中間,倒著一個肚子裂開的男性屍體。

女性從他的肚子裡把手抽了出來。她毫不遲疑地在披肩上擦了擦手,抬起臉,然後和我視線對上了。她不知為何猶豫了幾秒鐘,然後就像在找藉口一樣,呢喃起來

「門是敞開的,所以我就進去了」

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死在裡面了。

她似乎覺得這樣的解釋就足夠了,再次轉向了屍體。我戰戰兢兢地向屍體看去。死去的男人,是盾梨。可能發生過什麼情況,他的臉上深深地留下了苦悶的痕跡。

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自殺死亡。

他的肚子裂開了,是被殺的。

那位似乎是妹妹的女性,更加猛烈地在他肚子裡撈起來。她摸索內臟,一個個地,小心翼翼地觀察狀態,突然,她停下了動作,還是維持著那張無表情的臉,對我說道

「肝臟和肺臟的一部分,沒有」

我愣怔怔地張開嘴,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話。沒有臟器,這是怎麼回事。這件事帶來的衝擊過於劇烈,讓我反應慢了半拍。她的視線從我身上移開,對著繭墨淡然地接著說道

「器官被割下來了,不在裡面。你明白麼?」

「原來如此。那麼,是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那些內臟」

繭墨緩緩地站起來,走了出去。她穿過我身旁,走出門。我連忙追了上去。繭墨毫不猶豫地走進餐廳,我也跟著走了進去。我回想起先前看到殷紅的桌布上泡在血海之中,頓時不由得停下了腳步。不過,粘了血的桌布已經被換掉了。

豪華而惡趣味的冕形燈也已經撤去。這裡留下的,只有晚宴的殘骸。

我急忙加快腳步,而在這個時候,繭墨穿過餐廳,直接走進了廚房。

她毫不猶豫地走近一個大型冰櫃。她一打開門,白色的冷氣便溢了出來。我隔著她的背影,向內窺視。鐵盤子上面,擺著一塊肉。

繭墨拈起柔軟的肉,紅色的東西在雪白的手指間被輕易地壓扁了。

繭墨認清了它的形態,冷冷一笑,然後索然無味地將肉扔回到盤子上。

「這是…………一塊肺呢」

那東西被冰在冰箱裡。為什麼盾梨的肺會被收在冰箱裡呢。

我朝著表面涼下來的肉塊看去,按捺住噴湧上來的嘔吐感。但同時,我產生了一個極為正常的疑問。

肺臟找到了。可是,肝臟……

「肝臟究竟在哪兒?」

我茫然地呢喃,繭墨沒有回答。

他內臟的一部分,消失了。

* * *

我和繭墨回到了屍體旁邊,剩下的客人們都聚在了盾梨的房間裡。那個妹妹坐在床上,她的哥哥在盤腿坐在她身旁,牽著她的手。老嫗坐在地板上。

御影在近距離觀察著盾梨。她注意到我們來了,抬起臉,哼著笑了起來

「我現在心情超棒,本來想送他一個吻當做前往冥府的伴手禮,不過還是算了」

御影爽快地說道,從屍體上離開。我轉動眼睛,掃視所有人。我知道我想要說的話恐怕不合時宜,但是,我硬著頭皮把嘴張開

「不報警麼?有人被殺了。晚宴應該終止」

「……………………原來你是個白痴啊!」

御影就像想通了的樣子,砸了下拳。繭墨也點點頭,對御影的看法表示同意。老嫗一邊發抖,一邊盯著我,然後刺耳地叫了起來,唾沫橫飛。

「你在說什麼胡話!怎麼可能終止,我絕不同意終止!我的所有財產都已經處理掉了,我絕不同意終止!」

老嫗神經質地咬著左手的指甲,乾枯的指甲尖歪歪扭扭地漸漸裂開。我將視線投向坐在床上的兄妹。我緩緩傾首,妹妹用手掌示意身旁的哥哥。

「………………………………你以為回得去麼?」

哥哥露出牙齒,瞪著我。那眼神,就像看到了敵人一樣猙獰。我讓視線從那張異常扭曲的臉上移開,向繭墨看去。繭墨也回望著我。

繭墨就像在可憐我,露出笑容,溫柔地向我細聲說道

「我說啊,小田桐君。這裡手機打不通,能夠進行聯絡的只有主辦者。不管怎麼看,你的那番話都很古怪呢。你動動腦子吧,自殺和他殺有什麼分別?」

「他殺就表示有兇手,我反倒不理解你們為什麼能夠這麼鎮定」

「可是,最後一樣是死啊。如果最終結果一樣的話,關鍵的就是過程了哦」

繭墨淡然地說道。她揚起一隻手,向我示意那三位客人。三位客人就像被什麼給附身了一樣,都用空虛的眼神回望著我。這個地方充斥著的異常情結讓我恨得牙癢,他們都被食慾給支配了。

「換句話說,他們最關心的事情是,發生了這樣的情況,會不會影響到進餐。只要晚餐照舊進行,他們就沒有任何怨言。但是,如果兇手不擇對象,見人就殺的話,可就不能悠哉下去了呢……………………看來,也不會是這種情況呢」

繭墨眼睛望著遠方,說道。聽到她的話,我用力攥緊拳頭。我不知道她有什麼根據這麼講,但我站在我的角度上,十分擔心現在的狀況。夢中的瘋狂飧宴,不時會在眼前亂舞。

我對自己的想法感到反胃,但我硬著頭皮問了出來

「可是,他的肺臟被放進了冰櫃裡」

「………………………那又怎樣?」

「肝臟的一部分,也有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可是,肺不一樣。把肺冰起來,難道不是為了以後用來吃麼?」

這裡有三個無法控制食慾的人,這讓我很擔心。與此同時,我腦中浮現出另一番情景。在噩夢的最後,廚師正握著刀子。那個時候,那個差點被剖開的人,不就是我麼?正當我想到這裡的瞬間,御影大叫起來

「肺在冰櫃裡……肝的一部分沒了?喂,等一下,怎麼回事?」

「他的肺被切下了一部分,冰在了冰櫃裡。肝臟也不見了……雖然也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有,但至少肺是被人取下來的」

聽到我的回答,御影驚訝地張大眼睛。她直直地望著盾梨的屍體,搖搖頭。

「肝臟原來就……不,不會那樣的。肝臟切除後會再生,沒有再生也就說明,要麼手術是在幾個月內動的,要麼是切除的方式不合理。那傢伙和我一樣,極度討厭醫生。因為以前在沒有預知的情況,我就想過要處理掉掩住了,所以這件事我很清楚。近段時間我密切地關注著他的動向,但他根本沒提過他有住院或動過手術」

「咦………………………………這麼說」

肝臟究竟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呢。難道已經被什麼人給吃掉了麼。我看看繭墨。

繭墨沒做任何回答。只不過,她少有地似乎在苦思著什麼,掛著複雜的表情呢喃起來

「………………下面要怎麼辦呢。要是能夠順利的達成目的就好了呢」

她看了看御影,可是她的視線或許沒什麼深意,又立刻向屍體看去。凝重的沉默瀰漫開來,屍體被放置下來,事情陷入僵局。

正當我準備再次開口的時候,門口出現了一個異樣的巨大身軀。廚師對我們掃視一番,張開扭曲的嘴唇

「請問伽耶小姐在麼?」

「…………………是我」

妹妹舉起雪白的手。廚師大步避開屍體,向她走近。

肚皮大開的客人擺在面前,主辦方的人卻沒有表現出一絲動搖。我的困惑構不成任何影響,眼前的情景穩步推進。廚師畢恭畢敬地遞出了一張卡片。

「恭喜。祝賀您獲得第二位享用的榮譽」

大小姐提供的美食,將在深夜送到。如果可以,請先用小菜。

廚師轉過身去,然而下一刻,他以熟練的動作抓住了盾梨的腳踝。

他對屍體沒有半點尊重,當成物件一樣拖走了。盾梨的腦袋搖搖擺擺,在地上留下血跡。情況發生得太突然,讓我沒能及時做出反應。廚師在門口停下腳步,向我們行了一禮。

「如果不想去餐廳,待會兒會為您送來餐前酒。我就暫且告辭了」

他隨後消失在了走廊上。屍體一邊與門發生碰撞,一邊被拖走。

幾秒鐘後,我擺脫了愣住的狀態。我把繭墨他們留在屋裡,急忙去追廚師。

「等、等一下!」

我在叫喊的時候,略微地領會到,其實我喊住他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 * *

當我衝出門外的時候,廚師已經不在了。

他的腳步快得驚人,走廊上留下了長長的血跡。我循著血跡奔跑起來。

紅色的痕跡蜿蜒前行,在拐角的牆壁上,還留下了擦碰內臟的痕跡。在拐過拐角的瞬間,我聽到了近似尖叫的聲音。我朝走廊的頂頭注視,停了下來。

在那裡,有一扇鐵門。血跡連接著門裡面。我朝門撲了過去。

我用力去拉那扇門,伴隨著好似慘叫的傾軋聲,門打開了,冷氣席捲全身。

激烈的海風拍打我的臉,腥臭的還的味道充滿我的鼻腔。

在眼前,是一片圍著生鏽鐵柵欄的,狹窄的空間。

堅硬的砂地被矮草覆蓋著,浪濤的聲音在很近的距離響起來。估計這裡一片臨海建設的後院。在鐵柵欄前面,堆著幾個垃圾袋。

在旁邊,有一個巨大的焚燒爐。廚師打開鐵製的蓋子,把什麼東西丟到了裡面。

————————————哐啷、咚

盾梨的屍體消失在了焚燒爐中。廚師轉了轉肩膀,轉過身來。我與廚師四目相會,被眼皮擋住一半的眼睛驚覺地動了一下。他緊縮眉頭,歪起腦袋

「………………您有事麼?」

「你這是、這是在做什麼?」

「…………什麼在做什麼?」

「為什麼把他殺的屍體拖走!而且,為什麼直接把屍體扔進了焚燒爐!這太奇怪了吧,屍體不是物件!你還反問我?你也太奇怪了吧!」

我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廚師咬住嘴唇,幾秒鐘後,他向焚燒爐指了過去。

「那個………………這種事,能不能早點告訴我?」

「…………………………誒?」

「是他殺麼。而且從您的反應來看,您跟他認識呢。既然如此,我在搬動他的時候也能夠稍微謹慎一些了。而且,可以暫時不燒掉了」

他就像對自己的無力表示歉意一般,鞠了一躬。那對渾濁的眼睛從廚師帽的陰影之下窺視著我。

「如果您希望,待會兒就拿冰過來吧。放在裡面,可以很好地冷卻」

「不,那個,不是這個問題」

「您明白麼?如今就算放回到原來的房間,也沒有任何意義」

在您死完之前,就讓我替您保存吧。

廚師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走了出去。他拋下了我,粗暴地關上了門。

幾秒鐘後,回過神來的我衝向了焚燒爐。這個還很新的焚燒爐,看上去就像一口鐵棺材。我抓住沉重的蓋子,正當我準備打開的瞬間,劇痛在左手放射開來。於此,我清醒過來。

就算把屍體拖出來也毫無意義。拖出來了又能怎麼樣。在離開這座島之前想要防止屍體腐化,放在裡面應該效果更好。我雖然十分氣憤,但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搖搖頭,向後退開。與此同時,在焚燒爐遙遠的上方,在薄煙的盡頭,海鳥在高聲鳴啼。我仰望天空,隨後把視線放了回來。此時,我注意到鐵柵欄間有個縫隙。

「………………………………………………咦?」

我眯起眼睛,仔細一看,發現那裡似乎有段台階。

「你在幹什麼,小田桐?」

正當我準備接近的時候,有人從背後叫住了我,我轉過頭去。御影靠在門上,正看著我。她叉著手,眯著眼睛。我一邊用餘光觀察台階,一邊回應她

「御影小姐,這裡有個樓梯」

「哼,這是什麼呢。算了,無所謂了。快過來,把門敞著很冷啊」

御影哼了一下,回到走廊上。我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我覺得,她說不定要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講。她在走廊上走到一半,停下了腳步,壓低聲音對我說道

「我們的目的已經達成了,接下來怎麼辦?你有主意麼?」

「接來下…………怎麼辦麼」

「嗯,是的。就是接下來。去管已經死了的傢伙也沒用吧。我把眼球銷燬了,我們也不準備自殺,但晚宴會繼續進行。那麼,我們要怎麼辦?」

御影如同審視一般盯著我。她說的沒錯,這裡有殺人犯,但晚宴還要繼續進行。要是放著不管,伽耶就會死。這件事必須阻止。

而且,我在夢中看到的情景,時不時會在眼前亂晃。吃人是禁忌,這種宴會根本就不該舉辦。我必須阻止這個還會一直開下去的瘋狂飧宴。

「要傳達我們想退出晚宴的意願麼?應該不會被突然割破肚子吧。最好就這樣讓我們耗到最後一天……不過,我確實很好奇是誰殺了盾梨呢」

「不,現在這個樣子我就已經人受不了了。我去找主辦者……夕暗戶羽談談」

她掌握著從島上聯繫外面的方法。如果不向主辦者提出終止的請求,一切都無從談起。聽到我說的話,御影吹起口哨。她想到了什麼,然後揚嘴一笑

「你真是好膽量啊,直接就去找頭頭麼?你準備通過這種方式來逼她終止晚宴?也罷,我不討厭你這種魯莽的白痴。那麼,我姑且就先告訴你一件事好了」

御影勾了勾下巴,指了指走廊深處,那裡也是我來時的方向。

「我想你也預測到了吧。夕暗戶羽在二樓哦。我稍微有點感興趣呢。你昨天晚上倒下去之後,我走遍了整個大屋,二樓給人的感覺明顯不一樣」

你要是認真的,那就從玄關的主樓梯上去看看吧?我是不會陪你的。

我本來就不打算把她牽連進來。我謝過她之後,走了出去。或許她看不慣我的舉動,哼了一聲,超過了我,快步走向另一個拐角。

我到達玄關大廳,這裡空無一人。宅子裡就像什麼也沒有一樣,鴉雀無聲。眼前有一條樓梯,彷彿連接著地獄的深淵。我踏上不穩定的台階,走向二樓。

冰冷的竄風拍打身體,感覺二樓比一樓的老化程度更嚴重。我向前邁進,因潮氣而鼓起的地板咯吱作響。我慎重地在筆直的走廊上前進,窺視門內的氣息,然而不知道有沒有人。我拐過第一個拐角,最後響起了一個脫線的聲音。

——————————————咻、咚

灼熱貫穿我的腹部。肚痛緩緩地擴散至全身。

我低頭看看肚子,不禁感到納悶。一支箭插在了我的肚子上。

末端帶著飾羽的粗箭,隨著我的呼吸上下搖擺。

「………………………………………………咦?」

與此同時,我聽到某人跑掉的聲音。我連忙抬起臉,但眼前的走廊上已經空無一人。一扇門敞開著,但我沒辦法追上去。我戰戰兢兢地抓住插在肚子上的箭。

安心的感覺在心中瀰漫。箭刺中的是肚子。既然如此,應該沒有性命之憂吧。但是,裡面的孩子蠕動起來,觸碰到了箭頭。我全身霎時間噴出油汗。

——————————痛啊

「…………………不妙、啊」

在我下樓之前,孩子就要出來了。但是,如果我的肚子在這裡裂開,可能會來不及讓繭墨處理的。在孩子活性化之前,我只能自行把箭拔掉。

真是的,竟然弄得這麼狼狽。我一邊暗自咒罵,一邊抓住箭,稍稍向外拉。

「……………………………………………………………………………唔唔」

我差點咬到舌頭,連忙把領帶帶進嘴裡咬住。我擦了擦汗溼的手,再次抓住箭,下定決心拔箭。金屬擦碰內臟,唾液和油汗噴出來。過於可怕的觸感令我手腳痙攣。這種感覺令人難以忍受,卻又與外傷不同。我的左手也開始劇痛。

疼痛侵蝕我全身,我一邊在心中發出亂七八糟的慘叫,一邊把箭拔了出來。

——————————嘎啦!

眼前染成一片鮮紅,緊接著變得一片蒼白。隨後,箭被平安無事地拔了出來,掉在地上。

我吐出領帶,跪了下去。我不住地反胃,唾液和胃液流到地上。

雨香對我的劇痛做出反應,鬧得很兇。我將手放在傷口上,除了雨香弄破的一部分,傷已經消失了。我就像說夢話一樣,一次又一次地,不停地,儘可能溫柔地重複著

「…………沒事的………………雨香,沒事的………………安靜下來」

不滿的哭聲漸漸平息。我呼出一口氣,掙扎著想要起身。

犯人還有可能回來,我必須通知繭墨。殺死盾梨的犯人會不分對象地襲擊人。必須通知一樓的客人們又危險,讓他們逃走。

但是,這裡是座鼓搗,除了主辦者,沒人能夠提供逃生的方法。

當我察覺到這件事的同時,我感到渾身冰涼。我必須和戶羽談談。但是,她人在哪兒呢?正當我束手無策的時候,從上方響起了一個冰冷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要死的話,能不能在自己的房間裡去死?」

旁邊的一扇門微微打開,一個人從中現身。地板沉悶地傾軋作響,擦得鋥亮的皮靴和白色的襪子進入我的視野。與之前一模一樣的一雙腳靠在了一起,她俯視著我。

就像看到髒東西一樣的視線將我刺穿。那張臉還是那麼冰冷。

「………………………………哎呀」

但是,她忽然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你肚子,真有意思」

戶羽就像一位發現了被拋棄的小貓的少女,蹲了下去,抱起雙腿。

她似乎對我產生了興趣。

* * *

來這邊休息吧,破例允許你到我這裡盡情的休息。

我感覺半夢半醒地聽到了這樣的聲音。我被請進房間之後,意識一時間中斷了。

醒來之後,我躺在沙發上。周圍有好多掛著穗子繡了圖案的坐墊,堆得跟山一樣。戶羽跪坐在我旁邊,兩隻手肘撐在其中一個坐墊上面,正盯著我的肚子。之前一直在蠕動的地方,現在平靜了下來。她那淺桃色的嘴唇彎起來,一副由衷感到開心的樣子問我

「可以摸摸看麼?」

「最好不要」

「為什麼?」

「…………可能會被咬的」

「是麼?顯而易見的異常,很棒呢。我還是頭一次遇見肚子裡養著東西的人哦?」

戶羽天真無邪地呵呵直笑。我撫摸肚子,茫然地環視周圍。

她的私人房間跟一樓的客房大不相同,堆滿了她的私人物品。在牆邊擺著一架三角鋼琴,可愛的童裝胡亂地扔在一張大床上。書架上擺著數不盡的藏書,裡面還有很多最近出版的書。然後,我向戶羽看去。

她察覺到我的視線,露出柔美的笑容。她一邊微笑,一邊接著說下去

「真是值得破這個例呢。其實,我只會招待以前參加過晚宴的人哦?而且,除了他們之外,也沒人願意參加了。明明不會再有下一次,可是竟然有人抱著自殺的覺悟應招來到這裡,感覺真是腦袋有問題呢」

「…………………………只會招待以前來過的人?」

「對哦。不過,我想看看繭墨家的大小姐究竟是個怎樣的怪物呢。在玄關見到她的時候,我真是大失所望。如果是這麼顯而易見的異形,我就會產生親近感了呢」

她輕輕觸摸我的肚子。雪白的指尖,在沾滿血的襯衫上滑過。但此刻,她的表情忽然凍結了。她斂去了天真無邪的笑容,用充滿輕蔑的眼神俯視著我。

「哎,但還是不行啊………………你到這裡來,終歸還是吃我的肉的啊」

「不…………我不是來吃你的」

我連忙否定她說的話。戶羽大惑不解地不停眨著眼睛。

「哎呀,真是莫名其妙呢。既然如此,你究竟是來幹什麼?」

「……我是來改變未來的。因為要是放任不管,有位女性就會死去」

聽到我說的話,戶羽眯細眼睛。她的手猛地砸在坐墊上,站了起來。紅色的連衣裙隨身搖擺。她翻起裙子,裙子就像花朵一樣,然後她坐在了鋼琴前面。

「能詳細地給我說說麼?最好能像講故事一樣哦」

我點點頭,開始講述。我將我自己都無法正確掌握的故事羅列出來,講述繭墨阿座化的命運,畫在卡牌上的預言。講完之後,戶羽無言地點點頭。

不久,她彎起嘴唇,那稚嫩的臉上露出的表情與之前的笑容都不一樣,充滿了露骨的嘲笑。

「我覺得因為這種事到島上來,簡直蠢透了哦。這麼做怎麼可能改變得了命運」

「說實話…………我也這麼覺得。但是,能做的事情必須全部做好」

「不對。不管怎麼做都是白費力氣,一切都是枉然。人的命運根本就無法改變」

戶羽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她大大地展開雙臂,轉著圈。

夕暗戶羽,讓別人吃自己的肉的不死少女,毫不猶豫地做出宣告

「不管做什麼,命運都無法改變。一度匍匐於最底層的人,永遠只能活在最底層。那個人若是註定要死,那她唯有一死。就像我註定要不斷地被人吃掉一樣」

「在令尊舉辦的晚宴上…………你果真不是自願提供肉的麼」

在腦海中,浮現出被五花大綁的少女的身影。我一邊回想那充滿殺意的眼神,一邊詢問。戶羽一下子露出了吃驚的表情,但她叉起手,好像理解了一樣,點點頭。

「是從別的參加者那裡聽說的吧。對,你說的沒錯。誰會自願把肉餵給豬吃。活生生地被吃掉的感受,你明白得了麼?」

她不屑地說道。活生生地被吃掉的感受——我自言自語地重複。

與此同時,我回想起曾經品嚐過的劇痛。小刀剜進身體裡,肉被細心地挖下來。我一邊反芻記憶中的痛苦,一邊望著她。我回想以前思考過的事情。

殘忍可怕的痛楚,有時,會讓人變成鬼。

「如果註定會得救,那總會有辦法的吧。可是,註定要死的人,就只能接受命運了。逃是逃不掉的,因為命運是絕對無法逃避的」

她堅定說道。她就是這樣去接受自己曾經的境遇的吧。

四肢被綁住,被關在孤島上,想要逃跑根本是白日做夢。如果不把它當成命運,放棄抵抗的話,她應該會瘋掉。但是,她的父親已經死了,而她現在為什麼還要繼續呢。

「你……你為什麼還要繼續舉辦晚宴呢?」

「這個嘛……你肯定不會明白的哦」

戶羽就像哄小孩一樣,對我輕聲說道。她聳聳肩,悠然地轉過身去,就像對我喪失了興趣一樣離開了我的身邊,把房門打開。

「你也該把傷口堵住了吧,快出去吧。我已經把沙發借你很久了,坐墊也被血弄髒了。你們不用參加晚宴了」

補給船三天後到,你們上船離開吧。

這句話裡,應該灌注了她個人的最大限度的仁慈。因為,她同意讓接受邀請函的我們離開晚宴了。但是,我無法老老實實地點頭答應。

「非常抱歉,我無法接受。請立刻終止晚宴」

「你在說什麼呢。客人們的要求那麼迫切,你覺得可以終止麼?」

「你根本沒想過我為什麼受傷吧,我的肚子是被箭刺穿的,而箭應該掉在地上了。這座島上說不定有殺人魔,有人已經被殺了,你不逃跑的話,也會有危險的」

我把已經堵住的傷口給她看了看。戶羽皺起眉頭,飛快地走到走廊上。她拿起帶著飾羽的箭,走了回來,一臉嚴肅地觀察沾血的箭,咬緊嘴唇。

「這是裝飾在儲藏室旁邊樓梯一側的石弓箭矢。家父實際使用過。可是,它為什麼會……還有,你剛才說了什麼?已經有一個人被殺了?」

「你,不知道麼。那件事發生在昨天。死的是一個叫盾梨的男人」

我把盾梨的事情說了出來,講了他跟我交換進餐順序,他的肺臟在冰庫裡被發現,然後肝臟去向不明。戶羽默默地聽著我說的話,最後點點頭,說

「我明白了……不,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被襲擊,我不明白」

「終止晚宴吧。所有人,包括你,都有危險……不,不只是這樣。如果可以,乾脆趁此機會,不要再舉辦什麼晚宴了」

「哈,你說什麼啊,從剛才開始,一直都很沒禮貌。你以為這麼胡來能行得通麼」

我抓住了戶羽的肩膀。她霎時間屏住呼吸。我腦中閃過被擺在盤子裡的少女的身影。

吃人的飧宴,應該結束。可不知為何,少女卻在繼續開辦宴會。

——————吃吧,然後去死吧。

這種事情能算得上命運麼。簡直太愚蠢了。

其實她也應該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新的生存方式。

「你的父親已經死了,現在為什麼還非得開辦宴會?命運是要親手去改變的,你這個樣子太奇怪了。你根本不需要繼續體會這種痛苦!」

戶羽驚訝地張大雙眼。她的眼睛在剎那間悲傷地眯了起來。

—————————————————你在,說什麼蠢話。

她無言地細語,靜靜地將我的手揮開,轉過身去。她十指在身後交扣,望著窗戶外面。不知何時,夜幕降臨了。籠罩在漆黑之下的窗戶外頭,什麼也看不到,只有浪濤的聲音,響啊響啊。

她一時間望著空無一物的黑暗。她的凝視,肯定不算短。亮麗的栗色頭髮搖擺起來,戶羽轉過頭來。

「……就聽你的,終止此次晚宴。我立刻把船叫來」

她威風凜凜地宣佈,雙掌交疊在胸口,繼續以主辦者的身份說道

「這次的晚宴中存在我所無法掌控的要素。我不知道攻擊你的人是何身份。為暫時確保安全,讓所有人返回。不過,你的要求我是不會答應的」

我開口,想問為什麼,想問她為什麼不停止傷害自己的行為。但是,我就像不讓我說話一樣,張開嘴,用非常平靜的聲音,接著說道

「回去吧,客人。然後——」

忘記這座島,活下去吧。

她說著,露出安詳的笑容。

她的眼中,盈滿尤為悲傷的光芒。

* * *

「終止此次晚宴。諸位,我還會再次送上邀請函的,所以暫且請回吧」

戶羽打開餐廳大門,高聲宣佈。齊聚在餐桌旁的客人們齊刷刷地抬起頭。

老嫗愣愣地張開嘴。哥哥狠狠地咬住叉子的尖,妹妹歪起腦袋。

只有繭墨毫無反應。她吃著自己帶來的巧克力。不知為什麼,沒有看到御影。

餐桌上應該是晚餐吧。乾巴巴的培根和荷包蛋,旁邊擺著餐叉和餐刀。唯獨名叫伽耶的妹妹跟前,擺著一隻盛滿金色香檳酒的玻璃杯。

聽到戶羽說的話,廚師默默地點點頭。他慎重地將玻璃杯放回到餐車上。客人們的視線變得更加險惡,然而戶羽毫不畏懼,接著說道

「來接大家的船,應該兩小時後就會到達。大家請耐心等待」

「你在說什麼……都到現在這個份上了,你還在說什麼啊!」

老嫗抓起餐刀,向前一扔。刀在餐桌上滑動,掉到地上。她的臉醜陋地扭曲起來。在旁邊,伽耶的哥哥一拳砸在桌子上。盤子碎開,碎片撒得到處都是。

「哥哥,冷靜下來。我們不能遵從你的決定,你覺得我們會回去麼?」

伽耶靜靜地向戶羽問道。三個客人中只有她保持著冷靜。但不知為何,我從她的視線中感到的寒氣,最為強烈。伽耶那澄澈的眼睛,總覺得很不對勁。

她的眼睛裡,潛藏深邃的異樣光輝。

「……我怎麼可能回去呢?」

————還沒吃你的肉呢。

伽耶淡然地細聲說道。她打量著戶羽,如同舔舐一般,視線掃過戶羽全身。那對澄澈的眼睛,沒把戶羽當人看。那彷彿看著美味佳餚的眼神中,充滿強烈的衝動。

那個眼神,就跟我在噩夢中看到的,客人們對少女投去的眼神一樣,那是露骨的欲求。

————————強烈的,非常膚淺的食慾。

「自從跟父親一起參加晚宴的那天起,我們的命運就完全打亂了。這個世上,哪裡還有什麼東西比你的肉更美味的?吃過你肉的人,絕對無法忘記那個味道,此後的餘生,根本無法得到滿足。而在這種時候,你,你這個人」

竟然送來了那種邀請函。

伽耶咬牙切齒。她那冰冷的臉,頭一次在憎恨之下扭曲起來。

她對自己曾經吃過的人,對主菜投以強烈的憤怒。

「我們下定決心了,即便失去後面的人生,也非得吃你的肉不可。你理解我們的飢渴,竟然還要讓我們回去!這種事,我們怎麼可能同意!」

她發出尖銳的叫喊,抓起餐刀。她哥哥也從餐車也抓起了香檳酒瓶。廚師沒有行動。我走上前去保護戶羽,現場的氣氛一觸即發。

—————————————————————啪

而在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中,繭墨靜靜地吃著巧克力。

只有她一個人身上,繚繞著不同的氣氛。所有人的視線都自然而然地向繭墨集中。

她咬碎巧克力,將甜膩的糖果吃了下去。然後,她用透徹的聲音,細聲說道

「雖然你們這麼說……可你們就算留下來,也吃不到她的肉哦?」

繭墨若無其事地說道。尖銳度愈發強大的視線,齊刷刷地向她刺去。

繭墨不為所動,吃了塊巧克力。伽耶皺緊眉頭,向她問道

「…………你在,說什麼?只要晚宴照平常那樣開辦,就能吃到吧」

「哎呀,還沒有注意到麼。我還以為你還算個聰明人呢」

繭墨就像大失所望一般聳聳肩,又拿出一塊巧克力。

眼球狀的巧克力被咬碎,然後繭墨就像順便說出來的一樣,道出了過於扭曲的事實。

「動動腦子就會明白。這件事很簡單哦」

準備讓你們吃掉的,就是你們自己的內臟啊。

* * *

餐廳裡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客人,都不理解繭墨說出的話。我也拼命地重複剛才聽到的話。讓他們吃掉自己的臟器,這是怎麼回事。與此同時,我想起了某一件事。

盾梨的肺,冰在冰箱裡。

就像是等著被做成菜一樣。

「稍微想想就明白了吧。這場晚宴之中充滿了疑點。說是晚宴,肉的提供卻是在深夜的個人房間裡。肉是一個個送的,而且除了我們之外,所有客人都掌握了客房的位置,顯然以前來過。這不奇怪麼?」

為什麼要把以前來過的客人專程請過來?他們是在以前的晚宴上,曾經吃過她肉的人吧。照理來說,客人們在她眼裡,不是一群連臉都不想看到的豬玀麼?

我一邊聽著繭墨說的話,一邊拼命思考。少女為什麼要把客人請來呢,為什麼要供應肉呢,為什麼要求他們自殺呢。為什麼戶羽要微笑著拒絕我的那番話呢。

————簡直蠢透了。

繭墨咬碎巧克力,舌頭髮出滋溜的聲音。然後,她對啞口無言的客人們悄聲說

「答案很簡單哦。這不是晚宴……………………而是單純的復仇劇啊」

所有人倒抽一口涼氣。下一刻,他們的視線從繭墨身上移開,齊刷刷地向戶羽集中。

戶羽沒有回應,她把手放在腹部,氣勢凌人地站在原地。

但是,她,微微地,撲哧一笑。

「雖然我除了巧克力什麼也不會吃,不過你的肉恐怕擁有著可怕的成癮性質吧。你以前,不斷地把自己的肉分給那些人,但你並不是不會死吧?」

繭墨慵懶地發問。聽到她的提問,我驚訝地張大雙眼。不會這樣的,我目睹過過去的晚宴。在餐桌上,少女的肚子被打開,肉片被分給了客人們。

如果不是不死的,那她應該早就死了。可是,繭墨搖了搖頭。

「不死的超能力者不多。你似乎沒有得到吃你的人所提供的某種恩惠,這與人肉分離的代價並不相稱。你並沒有吃過人魚的肉吧,你的超能力,恐怕不過是能讓你的細胞活化,進行治療而已。就是所謂的治療系呢」

若是善加使用,應該可以帶來莫大的經濟效益。但是,把你收作養女的那個男人,並沒有就此作罷。她對你的肉質進行了徹徹底底的慣例,而且摻入了獨創的特製麻藥,在你的肉中摻入依賴性……於是讓你被吃,然後治癒,週而復始。

「不吃就受不了,是因為你的肉好吃?雖然只是推測,但你應該被做過類似的事情吧」

繭墨深深地彎起嘴唇。戶羽沒有回答,她的臉上依舊掛著謎樣的笑容。

聽到她指出這番不正常的事情,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這種想法,實在太瘋狂了。但我同事也明白了。盤子裡的肉,吃過一次就沒有了。只要不斷地進行治癒,就會對肉慾罷不能,就會想要款待別人。能弄到錢的話,那就更合理了。繭墨就像表彰戶羽一樣,將茶杯高高舉起,把自己不喝的紅茶獻給了她。

「可是有一天,你父親死了。令人吃驚的是,他把一切都留給了你。不過並不清楚,這是那個男人想要補償你,還是出於對你的那份扭曲的愛就是了」

但是,你沒辦法離開這裡。你一直活下去一直被人吃掉,悲慘難熬的活下去。

————————殘忍可怕的痛楚,有時,會讓人變成鬼。而你,變成了鬼。

「你想向客人們復仇,可留下來的傭人似乎就只有這位廚師了。你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正因如此,你拋棄了焦躁,選擇了踏實而殘忍的方法」

那個方法是什麼?我的視線自然而然地被引向了餐車上的玻璃杯。

事情發生在昨晚。喝了酒醉過去的我,在噩夢裡遇到了廚師。

他拿著割肉刀的身影,我以為是夢的延續,難道說……

「你讓客人喝下了藥的酒,然後趁客人醉倒,刨開客人的肚子,然後取出內臟,不對內臟進行修復,只堵住客人的傷口。然後,你將取出的內臟做成菜,在深夜裡提供給醒來的客人」

老嫗的嘴唇開始顫抖,吐了起來。伽耶用銳利的目光向戶羽瞪過去。他的哥哥繼續流著口水。

我茫然地理解了。理解了盾梨為什麼參加過一次少女主辦的晚宴,無法得到滿足。理解了他為什麼光為了吃肉就回到了好不容易逃離的地方。

因為他想要的東西,沒有得到。

「你在嘲笑那些吃掉自己內臟的客人們吧。盾梨肝臟的一部分,是在以前的晚宴中消失的。他的臉之所以變得烏黑,就是這個原因造成的吧」

我回想起他的面色。他失去了一部分肝臟,她極端討厭一聲,所以他缺少了內臟卻渾然不覺,直到現在,經歷了漫長的時光。

「至今為止,你應該都是一帆風順的。但這一次出現了不安要素」

「不安要素………………難道說」

「沒錯,小田桐君和盾梨交換了順序。廚師去了你的房間,感到大吃一驚吧。畢竟,裡面有個活蹦亂跳的男人,吵著嚷著要吃肉呢」

我回想起金色的酒。我把它一飲而盡,沒有交給盾梨。恐怕致命性的偏差,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吧。然後,廚師連忙來到了睡著的我身旁。

「他是來確定交換順序的情況,並酌情處理掉小田桐君的。不過,被我阻止了呢。我可沒興趣欣賞熟人在眼前被人刨開呢」

我對這種這種無聊的表演,不感興趣哦。

小田桐君的肚子要是裂開,死的就是廚師了,而且我們並不是參加晚宴的客人。

繭墨淡然地說道。我反芻那段被我錯當成噩夢的情景。當時,我差點被處理成肉。如今,汗水從我全身噴出來,而繭墨繼續說下去

「他必須再次讓盾梨睡著,但是出現了難以預料的情況,所以把餐前酒的量弄錯了吧。麻醉效果並不強,盾梨沒有完全暈過去。戶羽君摘除一部分肺臟,把肚子堵上之後,廚師把肺送到了廚房。但是,這個時候傳來了動靜,於是廚師把肺冰在冰箱裡之後衝了出去,於是這個時候,廚師看到的就是已經甦醒,站了起來的盾梨」

於是,廚師襲擊了得知真相的盾梨。

「————————就是用的這個」

繭墨把藏在桌子下面的手拿了出來。她的手中握著一杆細細的柺杖,那是盾梨的遺物。繭墨靈巧地轉動柺杖的柄,隨著一陣尖銳的聲音,一件長長的刀刃從中出現。

———————————————咻

她輕輕地及揮舞內側藏了雄起的柺杖。

「這是聊以防身的呢。他原本打算在用完餐後殺掉主辦方,不去自殺,或者逃離這座島」

我忽然想了起來,盾梨生前跟我交換房間的時候。他揮舞柺杖,呢喃起來。

——————————除了這東西,我什麼都不需要。

隨後,他以驚人的速度走了出去。

他本來就根本不需要拐杖。與此同時,我回想起繭墨說過的話。

別管他。他不會自殺的,後面如何選擇,要由他本人來決定哦。

「於是廚師進行反擊,最後切開了他的肚子。事後,廚師擦掉血,扔掉兇器,回到廚房想要冷靜下來,但就在這個時候,她發現了盾梨」

繭墨朝伽耶一指。伽耶說,她當時看到門敞開著,沒多想就進去了。

然後,她發現了屍體。其實,盾梨應該是被廚師追趕到這裡的。

「但是,發現屍體之後,也沒有任何人大吵大鬧。廚師準備跟往常一樣,正大光明地把屍體處理掉。本來是該這樣的,可是有一個很煩人的人,造就了現在的情況。事情就是這樣」

繭墨突然間不再說下去。她再次拿起巧克力,扔進嘴裡。

「想不通麼,小田桐君?孤島和屍體,來客和主辦者,感覺只要這些要素湊集齊,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我懶得在事後去問為什麼,而且你肯定會去的問的………………這也是約定俗成的情節呢。我就問問吧,你要反駁麼?」

繭墨向戶羽問道,戶羽沒有回答。戶羽臉上掛著淺淺的笑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客人們啞口無言,老嫗瞠目結舌,伽耶的哥哥一直在顫抖。

伽耶一時閉上眼睛,然後睜開,用澄澈的目光對著戶羽。

「她說的……是真的麼?」

「嗯,可能吧。不過,是真的又怎樣?」

戶羽聳聳肩,露出天使般天真無邪的微笑。

她用開朗的口吻,發出與那份稚嫩十分相稱的聲音

「你們這幫傢伙,反正連味道都嘗不出來吧」

伽耶緊緊地握住餐刀。她的哥哥把手中的酒瓶高高舉起。

老嫗捂住嘴,焦急地看著戶羽。某人用異樣的聲音,呢喃起來

「開什麼玩笑…………交出來…………把你的肉交出來」

客人們流著口水向控訴戶羽控訴,他們不想沒吃到肉就打道回府,反應實在太過異常。我回想起繭墨說過的話。他們難道不是因為肉裡的藥物而變得瘋狂的麼。

我正準備說,可是同時,廚師率先行動起來。他走上前去,用那異樣的巨大身軀去威嚇客人們。我不能因為一句話讓這更加緊張的氣氛爆發,把要說的話嚥了回去。

客人們和廚師都舉著武器,一動不動。一道汗水順著我的臉頰流了下去。

食慾與憎恨,對鬥爭產生的猶豫,營造出一觸即潰的平衡。冰潔的空氣緩緩平復,充滿現場的緊張與殺意,霎時間緩和下來。我再次張開嘴。

————————————————咣

這時,我眼前變得一片漆黑,條件反射地慘叫起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我花了好幾秒鐘才發覺燈光熄滅了。與此同時,有什麼聲音劃破寂靜。

——————————————咻、咚

伴隨著鈍重的聲音,響起一聲慘叫,然後慘叫聲與酒瓶破裂的聲音重合在一起。我連忙四下張望,但還是什麼都看不見。老嫗的大吼迴盪在黑暗中。

「不要啊,我還、我還沒吃到肉啊,給我肉,給我肉!」

隨著沉重的溼響,聲音中斷了。混亂的人們開始致命的爭鬥,已然分不清這好似野獸的慘叫聲是誰發出來的。我在黑暗中尋找繭墨和戶羽的身影,但我什麼都看不到。下一刻,有人緊緊抓住了我的手腕。小小的手,拼命地把我拉住。

「反正他們都準備去死了…………都一樣,嗯,都一樣」

戶羽低聲細語。但是,這怎麼可能一樣,這豈會是一樣的。我想要揮開他的手,冷靜下來之後,準備朝黑暗呼喊。然而下一刻,某種東西再次撕裂空氣。

——————————————咻、咚

但是,沒有任何東西射中我。附近傳來溼潤的聲音,我整個身體被抬了起來。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席捲全身。有人將我抱了起來,像一陣暴風一樣衝了出去。

我被帶到了黑暗中,強烈的恐懼向我侵襲。我感覺這樣下去,我會被黑暗吃掉,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在下一刻,門打開來了。海風吹拂我的臉,冰冷的空氣灌進肺裡。

迎接我們的,是黑黢黢的海洋與樹木的影子。皓潔的月光,稍稍刺痛我的視野。

可能是被什麼什麼東西擋住了,從窗戶看不到的峨眉月,將這座孤島微微照亮。

突然,我被扔了出去。我的身體撞到了開裂的台階,但我還是把臉抬起來。站在我眼前的,是廚師,一隻箭插在他的肩膀上。他向後退了一步。

————————————踏

同時,皮鞋踩到地上,響起堅硬的聲音。戶羽站在台階上,雙腳並在一起,正俯視著我。紅色的裙子,在風中輕柔地搖擺。她一聲不吭,只是注視著我。

最後,她唇間露出安詳的笑容。

然後,晚宴的主辦者,優雅地行了一禮。

「永別了,多保重。不能再來這種地方了哦」

能夠堂堂正正活下去的人,就應該健康地去過平穩的日子。

她緩緩地抬起臉。她一時間就想要哭出來一樣,眼睛扭曲了。

但是,她緊緊地咬住嘴唇,帶上廚師,旋踝離去。

然後,兩人消失在了門裡面。

* * *

哐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啷!

我用石頭砸向窗戶,玻璃撕碎飛灑,無數碎片被黑暗所吞沒。

牢牢關上的玄關,怎麼砸都砸不開。我打算從窗戶入侵,把手伸進砸出來的洞裡,打開了找到的所,把咯吱作響的窗戶拉開。我剛爬上窗框,碎玻璃便劃破了我的腳,但我沒有餘力去在乎,直接跳進走廊,在黑暗中四下張望。

「少開、玩笑了…………少開玩笑了…………究竟怎麼搞的啊,可惡」

我一邊像說夢話一樣咒罵著,一邊用手扶住走廊的牆壁。我摸索著,在黑暗中奔跑起來。

黑暗之中,一切都格外模糊,鮮明的只有左手的疼痛。我拖著猶如燃燒一般的痛楚,在走廊上前進,感覺我可能要永遠地這麼走下去。但在下一刻,電燈眨了起來。乍現的光刺激我的眼睛,我一時間喪失視覺,但我進一步較快腳步。

血從腳踝滴了下去。我拖著血淋淋的腳,衝進餐廳。

——————————————嗙

我打開門,只見裡面一切都已結束。

迎接我的,是無法抗拒的寂靜,只有繭墨正坐在鋪著殷紅桌布的餐桌上。她就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自顧自地吃著巧克力。

伽耶,伽耶的哥哥,還有老嫗的屍體倒在繭墨腳下。

他們的喉嚨上刺著箭,腦袋被砸破,手臂被撕碎。

但是,這裡沒有戶羽和廚師的身影。兩人消失了。然後,在此情此景之中。

————————————————啪

繭墨獨自一人,繼續享用著自己的晚餐。

* * *

「………………………那座島,終歸沒有落到一個好結果呢」

御影呢喃著,粗魯地喝了口紅茶。我對她的話默默地點點頭。

繭墨的事務所裡還是老樣子,籠罩在甜膩的氣味中。我們坐在皮沙發上,正在交談。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幾天,繭墨家的事後調查也結束了。

到頭來,活著離開那座島的,只有我們三個。

我們上了船之後,藏在後院台階附近的御影被我們發現了。

她本來一個人躺在房間裡,但是聽到了大屋裡的騷亂,於是逃到了外面。然後,她目擊到戶羽和廚師走下後院的樓梯,乘快艇逃走,但沒有去管。

繭墨在御影跟前,翻了翻繭墨家的調查報告,索然無味地說道

「原來如此。戶羽君的身世和我預想的一樣。她也是從被雄介君殺掉的那個人販子手中轉手賣出去的。高額的交易留有記錄哦」

「偏偏是從那個地方被賣掉的孩子………竟然有這種事」

「而且被賣掉的孩子,不止她一個,還有那個廚師也是」

聽到這話,我吃驚地張大雙眼。我萬萬沒想到,那個廚師竟然也是被賣掉的孩子。繭墨領會到我的眼神,點點頭。她單手拿起瓷杯,淡然地接著說道

「他不具備超能力,但似乎跟弟弟一起被賣掉了。然後,他們被那個大屋買下,培育成了專門處理人肉的廚師。他們跟戶羽君之間的關係,並不清楚哦」

但是,他被獨自留下,一定不會毫無意義。

我攥緊拳頭。到頭來,還是沒有找到他們兩個。但據說,查到他們的財產已經被全部提走了。戶羽與廚師,和一筆莫大的財富一起蒸發了。

我回想起一直重複著「命運無法改變」的那個身影。

如果她還說著,她今後會怎麼樣麼。

「希望他們兩人……………好歹能在今後能夠過上正常的生活」

「殘忍可怕的痛楚,有時,會讓人變成鬼。鬼就是鬼,不是人」

被人吃掉的痛楚難以形容,會讓人痛不欲生呢。

聽到這句話,我咬緊嘴唇。吃人的飧宴,弄壞了她的心靈。然而我堅信,她那悲傷的笑容不屬於鬼,而是屬於一名受盡痛苦的人。

我忽然想起一個遭受相同境遇,然後化成鬼的人。我腦中勾勒出紅衣女子那扭曲的笑容。他們兩個跟那個在異界度過萬千歲月的女人不一樣,應該還能回頭。

人就算不吃人,就算不尋求慰藉,應該也能生存下去。

繭墨傾斜裝了熱巧克力的瓷杯,將黑色的液體全部喝掉,擦了擦嘴唇。

她向御影看去,對一邊擺弄著報告,一邊喝著紅茶的她說道

「好了,事件這樣就結束了。御影君,我有話想對你說哦」

「嗯?幹嘛啊,繭墨。你突然把我叫出來,我還以為只是為了進行事後報告,難道還有別的事情麼?」

「沒有呢,眼球已經消失了……你可以用不著殺我們了吧?」

——————————咕哩

御影將紅茶一口喝乾,一聲不吭地順勢把杯子放回桌上。她擺著堅硬的表情看著繭墨,繭墨則笑容以對。在這突然冰潔的空氣中,我只是呆呆地站著。就像那孤島之夜的後續一般,繭墨繼續說道

「用石弓攻擊小田桐君的,把燈弄熄的,還有最先展開攻擊的,都是你吧?事到如今沒什麼好隱瞞的了。還是承認的話,談起來更方便」

「……………………幹嘛啊,繭墨。這完全是在找茬哦,你有什麼根據麼?」

「我聽小田桐君說過了,聽說你似乎把大屋轉了個遍吧。雖然其他客人也對大屋的構造有一定程度的瞭解,但他們對那個大屋不感興趣。他們的目的是晚宴,如果繼續出現犧牲者就麻煩了,所以他們不可能去襲擊人。想想看吧」

就算把小田桐君做成肉,也一點都不好吃。

繭墨帶著諷刺,彎起嘴角,接著說下去

「你當時發現了石弓和儲藏室旁邊的樓梯吧。而且,你叫住了小田桐君,將他帶離了停船的地方…………因為逃脫的路線被他發現的話,事情就不好辦了呢。然後,你指示小田桐君去二樓,回收石弓之後埋伏了小田桐君」

當時的情況我跟繭墨也說過,現在回想起來,戶羽確實說過石弓就裝飾在儲藏室旁邊的樓梯一側。我當時是回到玄關大廳後,從正門的主樓梯上樓的,御影應該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埋伏我。而且,指示我從主樓梯上去的,也是御影。

你要是認真的,那就從玄關的主樓梯上去看看吧?

御影高傲地翹起腳,就像催促繭墨繼續說下去一樣,擺了擺下巴。

繭墨輕輕頷首,仍舊掛著笑容,流暢地接著說道

「射中肚子,應該是誤算吧。而且你也沒有料到,小田桐君竟然成功說服了戶羽君呢。你看到他們兩個下樓,於是沒有在餐廳中現身,而是從外面去觀察裡頭的情況。然後,你看準時機,把冕形燈關掉,然後用石弓襲擊小田桐君,接著逃跑……待騷亂平息之後,你準備看看情況,如果見我還活著,就將我殺死」

…………在此之前,那兩個人回來了。

在小田桐君到達之前,我碰到了來觀察餐廳情況的兩個人。

他們恢復電源後,沒有立刻從後門逃脫,而是在尋找某人。

活下來的你就是犯人,戶羽君和廚師應該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這件事吧。

「你感覺到危險,於是從後門逃走了,畢竟要是在大屋撞見他們,你毫無疑問會被殺掉呢。你沒有時間去用石弓,所以一直藏在岩石後面,直到兩人離開」

御影仍舊沒有回答。繭墨拈起一塊巧克力。

精緻的眼球滾落到舌頭上,被她輕輕咬碎。

「你本來的目的,就是把我們招到那座島上去吧。你是個能夠開開心心踩碎自己眼球的人。為了減少預言成立的風險,你根本不介意對我們下殺手」

我回想起卡牌上描繪的圖案。御影用雪白的手指,在桌上將卡牌滑到我面前。

上面畫著茫然地張著嘴的男人,還有身著黑色禮服,失去左臂的少女。那是我和繭墨。

只要抽掉其中一張,就很有可能讓所有的圖案都不出現。

御影依舊保持沉默。但是,她的嘴唇突然彎了起來,哼了一聲。

她靠在皮沙發上,非常粗魯地咋了下舌。

「喂,繭墨,因為這隻眼睛,我至今受了多少罪,你知道麼?」

「我哪兒知道,我對此不感興趣。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

繭墨冷淡地回答,喝了口熱巧克力。但是,御影不是想要繭墨回答的樣子。她短促地嘆了口氣,就像在小瞧繭墨無知一般,接著說道

「我隔段時間就會看到別人的未來。我每次告知未來,別人就會頭腦混亂,嚷著神啊惡魔啊什麼的跟我大吵大鬧。想把眼睛挖掉的念頭,也不是一次兩次冒出來的了,我無數次地想把這雙眼睛弄瞎。有一天,有人對我說,只要摘掉一隻眼睛,看到未來的頻率就會下降」

我自己搞了一場噁心得要死的拍賣會,把眼珠高價賣了出去!

御影將手伸向覆蓋在左眼上的眼罩,將眼罩拉開。空洞的眼窩裡面,沒有安裝假眼。她把藏在眼皮下面的空洞眼窩露出來,瘋狂地說道

「大群的人把人眼當成了藝術品,為了我的眼球聚集起來,那場面簡直令人太噁心了。要不是能夠弄到大筆的錢,打死我我都不會那麼做」

御影喝了一大口茶,粗暴地放下茶杯,瓷杯碎了一片,掉到桌上。

她用指尖把碎片彈飛,胡亂地拍打自己的腿,冷笑起來

「於是,我稍微冷靜下來之後,開始覺得這可以成為掙錢的工具——————就是這個。我根本就不知道,竟然連自己的死都能看到。喂,少開玩笑了,這眼睛不把我折磨死就不甘心麼。這種事,我豈能容忍」

只要能讓我看到的未來失準,不管什麼我都會做。

我連看不到未來的眼睛都無法擁有,因為這就是我的堅持。

她狠狠地向繭墨瞪過去。但是,繭墨不為所動,淡然的回答她

「你的眼球已經從這個世上消失了。接下來,我們只要不碰面就可以了吧。你和我們生活的區域沒有交集,只要不想見面,就見不著面」

彼此都不要靠近對方。這是最安穩,最妥善的解決方法。

不然,唯一的解決方法,就只有互相廝殺了呢。

繭墨盯著御影。從肉體上來說,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少女,沒有殺人的能力。但是,這句話異常沉重。御影對露出不祥笑容的少女咋舌,說道

「嗯,你說得對,繭墨阿座化。我就祈禱我們不會再見面了」

她拍案而起,徑直走了出去。我目送她的背影離去。

我交疊在一起的手掌咯吱作響,其實我恨不得立刻上去抓住她的手,狠狠地揍她一拳。只要她不用石弓攻擊人,應該就不會任何人在那場晚宴上死去。

可是,我覺得我就算暴跳如雷地對她怒吼,也不會讓她感到懺悔或是羞恥。

御影不會後悔自己做出的選擇,要是有人阻攔她,她會毫不會猶豫地咒對方下地獄。

她為了自己,不管再多的人她都會當成墊腳石,就像她踩爛自己的眼睛一樣。

繭墨放下茶杯,緩緩地歪起腦袋,看著我。

她就像把御影忘記了一般,開口說道

「小田桐君,這一次辛苦你了。不過,你也有所收穫,就開心一點吧」

——————總算籌備好了。

她細聲說道,打開她的小型挎包,從裡面取出一捆生鏽發黑令人討厭的繃帶。

她把繃帶遞給了我。我看著通體塗了灰的繃帶,驚訝地張大雙眼。

「這…………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說過會做準備的吧。這就是給你的新的封印哦」

是用死狀各異的人的血和灰製造的呢。

我茫然地盯著繃帶。仔細一看,發現灰下面的黑色,是鏽色的血。我漸漸察覺到繭墨當初的盤算是什麼了。她是想得到製造這東西的材料。所以她察覺到發生悽慘事態的預兆,並期待事情的發生。我的手指顫抖起來。

這塊布是用人的死亡製造的。是用四個犧牲者流的血和他們的灰製造的。

我的肚子底部激烈地蠢動起來。孩子在低吼。我腦中勾勒出御影的背影。她不惜踐踏別人,也要活下去。而繭墨的所作所為,跟她究竟又有什麼區別。

我就那麼想要封住我這條怪物給的左手麼。

「好了,用還是不用,能不能作出決定?」

製作這東西費了相當大的功夫,不過你要扔掉的話,我倒也無所謂哦。

繭墨淺淺一笑,說道。我握緊繃帶,緊緊咬住嘴唇,油汗從全身湧出來。

我恨不得立刻把它扔掉,恨不得大叫「開什麼玩笑」,把它丟到地上。但是,我握住繃帶的手指,已經不再顫抖了。這就是我的答案。

「———————————………………我用。能替我纏上麼?」

我向左手用力,懷著快要把內臟吐出來,想要狂笑的心情,回答繭墨。

即便重新選擇切斷左手,也必須防止紅衣女子的干涉。既然我無法忍受傷痛,就容不得我不去用它。但是,這樣也只是我在為自己開脫。

我要利用眼前的東西活下去。明知是死亡的產物,要踐踏別人的尊嚴,我還是要用。這跟肚子餓了就要吃人一樣,都是罪惡,沒有任何區別。

我摘下皮手套,粗暴地將現在的繃帶解開。肉蠕動著,自然而然地將傷口堵住。

繭墨在恢復成完好狀態的手上打上新的繃帶。然後,左手的疼痛消失了。

我握了握手掌,咬緊嘴唇。繭墨對我做出的膚淺選擇,沒進行任何評說。

她再次無所事事地躺了下去,望著高高的天花板,不久閉上了眼睛。

我看著她那美麗而不祥的身影,呆呆地想到。

御影的左眼從這個世上消失了。預言師看到的畫面不會再成立。因此,繭墨也逃過了命運。然而,命運是要親手去改變的,這實在太奇怪了。

我如此心想。

但是,真的是這樣麼。

命運,真的改變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