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4 「不論在哪個世界都一樣諸事不順」
第一卷 100億的契約書 命令4 「不論在哪個世界都一樣諸事不順」在追攤狗朗開始營業「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之前,也是往他與九卜九砌再次柑泌的不久前……
「哇啊啊啊啊!!!」
現場忽然響起一陣男人的慘叫聲。
退魔名門「神堂家」——在其總部基地,簡稱『基地』的御座之房,傳來了這聲慘叫。
神堂家諸位長老,十賢人』的領頭人物·神堂柳葉,左眼遭人砍傷,正痛得在地上打滾。
「你這是在做什麼!!」
「他是不是失去理智了!?」
其他的十賢人們全都臉色大變地出聲喊道。
這一天,神堂家將從兩千名退魔士中選出一人進行授命儀式,賜予雀屏中選的人退魔士最高位的稱號『祈杖士』,並且舉行『呈杖之儀』。
就在活動進行時,負責執行儀式的祭司,也就是柳葉,忽然遭到當天得到祈杖士稱號的退魔士給猛砍了一刀。
柳葉還來不及阻止……不,應該說那一刀來得如此果決,根本就無法阻止。
「果然狗就是狗!!追攤家族的人渣著實令人厭惡!!」
柳葉的臉流著鮮血,他用僅剩下的另一隻眼睛瞪著揮砍自己的人。
追儺——自古以來就被視為旁門左道的術士集團,據說他們「甚至能把死者當成武器」,因而為人所懼。
繼承了追攤一族的血脈,被辱罵為「狗」的男人——追攤狗朗,面無表情地舉起刀刃,正準備要再次劈下一刀。
狗朗的動作,宛若正配合著眼前男人的辱罵,展現出「那我就如你所願」的行為。
「住手!!!」
在他即將把刀刃劈下前,坐在御簾深處的神堂家掌門·仙華的聲音響徹了整個空間。
一瞬間,在場的眾人全都停下了動作。
言靈術——能夠把靈力注入聲音中,透過空氣振動傳導的法術。
即便在場的人重聽或是耳膜破裂失去聽力,仍舊可以接收到注入靈力的聲波。
「狗朗……看樣子,你好像還是不適合神堂家哪。」
御簾後隱約可見的人影,刻意壓抑情感,以平靜的聲音說著。
「夠了……狗朗,『銀嶺』就給你罷。從今以後,你已被神堂家逐出家門。聽懂了麼?」
仙華的判斷是正確的。
若是動員到護衛者,或者是讓仙華親自上陣的話,當然還是有辦法殺了狗朗。
然而就算是這樣,神堂家一半以上有能力的術士也可能得和狗朗一起同歸於盡;而若是狗朗有心的話,他也還是可以破解言靈術帶來的威力。狗朗確實擁有這等實力。
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想要的東西送給他,然後再把他給驅逐出門,應該是更兩全其美的方法。
「你現在馬上離開此處。」
聽了仙華平靜的話語後,狗朗深深地一鞠躬,離開了現場。
這一天發生的事,在神堂家完全被當成一個禁止談論的秘密。
並不是因為神堂家把這個事件視為家族內鬨。
而是因為一名混入神堂家的追儺族人,竟然能夠威脅神堂家的最高層,為了避免讓這個事實洩漏出去,神堂家選擇絕口不提此事。
而這一天,不論對狗朗或者是對任何人而言,都是絕對無法告人的一天。
因為,這是狗朗承認自己是一隻狗的日子。
同時,這也是他接受自己是個露出尖牙、殘暴無道者的日子。
時間回到現在……
神堂家總部基地——簡稱『基地』。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腰好痛肩膀好痛頭好痛眼睛好痛手指都腫起來了而且還長繭了啦嗚嗚嗚嗚嗚嗚!!」
位於廣闊宅邸中某間個人寢室中,葛正一個人承受著痛苦。
前幾天漫畫家的靈魂借用自己身體留下的後遺症,現在依舊折磨著她。
「嗚嗚嗚……這一切,全都是那個男人的錯!可惡的狗朗——!!」
她流下悔恨的淚水,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出了宛如漫畫、動畫中出現的三流壞蛋角色會講的台詞。
「那個讓人火大的女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一副了不起的囂張樣,對狗朗頤指氣使……而且、而且……在下胸部小到底哪裡錯了!她根本只會說些歪理——!」
神堂葛厭惡的東西有兩種。
第一種是皮蛋。她實在沒辦法接受皮蛋獨特的顏色以及發酵的氣味。第二種則是「自命清高的呆板老成男」。經過前幾天的事件,她現在討厭的東西又加了一種。
那就是「以肉體的一部分來決定人類價值的白痴女人」。
「聽說你去狗住的地方報仇,結果被反將了一軍呀……事情愈來愈有意思羅。」
「什麼——!?」
不知何時,御形已經站在葛的房間門口了。
「你是從什麼時候……站在那裡的!?」
葛用充滿敵意的視線看向御形。
「這個嘛,從剛才……你在吼叫著什麼胸部怎樣之前就站在這裡了吧。」
「你竟然擅自進入別人的房間……」
「我可是有敲門的。結果只聽到你發出『嗚啊啊啊啊』的聲音回答我啊。」
「嗚…………!」
葛知道自己剛才的傻樣全都被御形看到了,丟臉到讓她不禁撇開了視線。
「你來這裡有何貴幹……」
「哦,如果你想要讓那隻狗大吃一驚的話,我倒是有個好點子。先前我在地下的禁忌品保管庫裡面找到了有趣的東西,如果用那個東西的話,那隻狗一定也會……我來這裡就是為了告訴你這件事。」
「……………………」
葛不禁沉思了一會兒。
御形過去擔任狗朗的「監察者」,每次都把各種不可能的難題硬推到狗朗身上,不遺餘力地虐待了狗朗。
葛的內心忍不住疑惑著—目己真的應該聽從這種男人提出來的點子嗎?
「哎呀,看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可能有點勉強,還是之後有機會再說好了……?」
葛的腦中,砌那張可恨的臉龐又多浮現了三分。
「哎呀呀,沒胸沒奶的女人——!」
「洗衣板女,閉嘴!!」
「明明加上乳頭不滿70公分,還敢說大話啊!」
真是令人火冒三丈……
葛的太陽穴處浮現出明顯的怒氣符號。
「等你身體狀況好一點時,我會再過來。那,你多保重……」
「等一下!!」
御形背向門口準備要離開之際,葛忽然大叫挽留住對方。
「讓在下聽聽你的點子吧……」
在葛看不到的角度,御形咧嘴一笑,嘴角勾出一抹愉快的弧度。
御形負責擔任的「監察角色」,必須檢視見習退魔士的工作情況,並且向上層報告這名見習生的表現是否符合神堂家術士該有的舉措。
同時,「監察角色」也得幫助還不適應的見習退魔士,就某種意涵來說,這也是經驗豐富、老練的術士們不願意做,所以才會交給其他術士做的工作——
(都怪那隻狗,害我承受了多少麻煩事…………!)
御形要負責的工作不是隻有這樣而已。
「假裝要出使『任務』,藉機殺了狗朗」——沒錯,御形還受到十賢人領頭者柳葉的命令,暗中秘密布了好幾年的局,策劃要讓狗朗葬身在黑暗之中。
然而,狗朗卻跨越、抵制了御形交付給他的各種不可能的難題,而且也成功地完成了多次的『任務』,而且這些難關成為鍛鏈他的最佳基石,最後讓他累積了輝煌的成績。
一個月多前的那一天,狗朗成為祈杖士,同時也被掃地出門了。
御形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柳葉隔著和式拉門激烈地斥責了御形一番。
(如果能順利地煽動葛……成功當然就太好了,而就算失敗……也可以說成是葛被那隻狗給反晈了一口,遭到狗打成重傷,這樣一來,這件事情就會成為神堂家全體人員必須處理的問題,大家就會想辦法抹殺那隻狗了…………嘿嘿嘿……)
御形個人對於狗朗抱持的憎恨,遠超過神堂家族對於追攤一族的厭惡。
而若是為了消除這個心頭大恨,就算要御形犧牲同門師妹葛,他也不會有任伺的猶疑。
「當然沒問題羅~~……嗯,那我們就去地下倉庫吧。」
神堂家地下禁忌品保管庫——擁有兩千五百年曆史的神堂家,把過去長久以來收集的各種詛咒物品全都放在此處管理。
在這當中,有不少封印了妖怪、怨靈的物品。
御形拿給葛看的,就是封印品之一。
「在神堂家歷代傳誦的傳說故事中,你應該有聽過一個惡靈與和尚進行機智比賽的故事吧?」
「嗯,在下小時候曾經聽過。沒記錯的話……」
有一個妖怪總是愛出難題為難別人,若是對方答不出來的話,妖怪就會四處搗亂。
頭痛不已的村民們於是拜託一個聰明的和尚來解決問題,最後和尚決定以機智問答問倒妖怪。和尚問道:「那,這次輪到我了。你有辦法進到這個小壺裡面嗎?」妖怪聽了以後,說道:「這點小事有什麼困難的!」說完後便跑進壺裡,和尚藉此封印了妖怪,最後與村民一起迎接歡喜大結局。
「這個壺裡面現在就封印著那個惡靈……那隻狗現在不是在經營『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嗎?這樣的話……我們不如就慫恿這個惡靈……」
「原來如此!」
就御形來講,這真的是個聰明且「機智」的好點子。
就算葛向狗朗下戰書,狗朗也總是不願意正面回應。
而且更重要的,只要那個叫做砌的女人待在狗朗身邊,那不論挑戰多少次,最後都會被捲入莫名其妙的後續事件中,然後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不過……如果擅自解放受到封印的惡靈……」
「怕什麼?這只是在機智問答中敗戰而遭受封印的小妖怪耶?如果真的有緊急狀況的話,只要打敗或是降伏妖怪就好了嘛。而且如果那隻狗回答不出惡靈的要求,最後只能以蠻力解決的話,那也能徹底粉碎那隻狗的自尊心啊。」
「徹底粉碎……」
葛的心中有些迷惘了。
遭到神堂家驅除出門,必須還清百億債務的狗朗,如果在工作上遇到失敗的話,到底會怎麼樣呢……
葛的腦海裡,浮現這樣的景象:狗朗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裹著草蓆,一邊喊著「好冷啊……好餓啊……」,並且像只棄犬一樣不停地顫抖著。
「這時候你出現在那隻狗的面前,快速地解決所有問題,這樣不就能讓那隻狗刮目相看了嗎?」
御形的一句話,讓葛腦海裡切換成另一個畫面。
葛現身在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狗朗面前,迅速俐落地解決一切問題,然後狗朗對她說:「葛,謝謝你……我錯了,以前老是把你當成小孩子看待,真的很對不起。你是個非常厲害、超級一流的退魔士!」並且緊緊擁抱住她……
「不要啦,哎喲,幹什麼傻事啦!真的是,你在幹嘛啦!真拿你這傢伙沒辦法啊,啊哈哈哈哈哈!」
「喂、喂?葛?你在想什麼?」
葛的口中忽然冒出爽朗的笑聲,御形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向她搭話,由於葛看起來實在有點恐怖,所以御形往後退了兩三步。
葛的腦內妄想劇場仍舊繼續播映著。狗朗流下淚水,對葛跪地求饒道:「比起那種邪魔歪道的女人,還是葛這種又可愛、又誠懇的美少女退魔士好多了……我以前居然沒發現這麼簡單的事實,我真的是個蠢蛋!是個大傻瓜!!」
「別這麼說,你現在發現就好了!雖然可以的話,在下還是希望你能早一點發現啦?不過沒關係,在下原諒你。沒錯,胸部只是一種裝飾而已嘛!」
順道一提,在葛腦內的妄想劇場中,她那原本不到70公分的胸圍變大了不少,就連從道服上都能看出胸部隆起的形狀。
「喂、喂~~……你回魂了嗎——?」
葛完全沒搭理御形的呼喚,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打算迴歸現實的樣子。就在這個時候——
「好啦,那趕緊來開封吧!既然想做那就要把握良機趕緊行動!!」
葛撕除隨便貼在壺上的數道符咒,打開壺蓋。
「嗯?」
然而,壺中空無一物。
裡頭只有一片漆黑。
「怎麼會這樣……難道惡靈在遭到封印的瞬間就消滅了嗎……?」
葛身為一個退魔士,卻忘了解放被封印的惡靈時最基本的步驟。
進行開封時,為了避免妖魔鬼怪從封印物中逃走,也為了不要讓妖魔鬼怪有機會偷襲開封者,術士應該要施放一個簡易結界才對,但葛卻沒這麼做。
嘶砰!!!
「嗯呃——!?」
原以為空無一物的壺中,忽然伸出一隻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了葛的臉。
「嗯呃!?嗯嗚嗚!!!嗯哇啊……嗯~~~~!!」
那隻手變換成觸手般的形狀,從葛的嘴巴、鼻子、耳朵、雙眼入侵了葛的體內。
若是長時間無法補充靈氣,那麼不少惡靈最後就會直接煙消雲散。
所以說起來,許多時候就是因為沒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能夠滅殺這些惡靈,所以才必須進行封印,利用漫長的時間讓惡靈們枯渴而死。
遭受封印的惡靈,幾乎都是這種「無法以普通方法打倒」的對手。
「————————!!!」
連喉嚨都遭到伎襲的葛,最後只能發出不成人聲的慘叫。
「哎呀呀呀呀,這次的工作真輕鬆啊。」
又是解決完工作的一天。
這次的工作委託人,是某位年紀輕輕就過世的偶像。
她希望我們能夠幫她把房間內的外接硬碟中存取的「丟臉的圖片」檔案,連同硬碟一起全部處理掉。
不少鬼魂都會委託這種工作要我們做,所以我和砌偷偷潛入別人家裡的技能等級也愈來愈高了。
我們輕而易舉地侵入偶像生前的家中,然後迅速俐落地把東西偷出來,完全不留下任何指紋、頭髮、痕跡便順利撤退,現在已經走在回家的路途上了。
「不過她就這樣過世了,真的讓人覺得好惋惜喔。」
完成委託後,我想到升上西天的偶像小姐,不禁低聲說了這些話。
「真的。我這輩子大概再也沒辦法遇到心思和她一樣純潔的人了吧。」
就連毒舌派的砌也誠懇地對那位偶像做出這等評價。
委託工作給我們的某位偶像,是某個人氣絕頂的偶像團體的成員之一。
她擁有極佳的歌唱實力與演技,談吐能力也非常好,所以不分老少各年齡層的支持者都非常喜愛她。
而雖然如此,她仍舊努力出席日本各地舉辦的大小活動,持續和粉絲們進行交流,簡直就是偶像當中的楷模。
如此完美的她無法公諸於世的恥辱,就是——她非常非常喜歡大叔。
她最喜歡的,就是頭髮稀疏、身材肥胖、長相醜陋、氣味噁心、一身油膩,笑容令人作嘔,沒交過女朋友的年數幾乎等同於年齡的噁心大叔……抱歉失言了,是普通大叔才對。
聚集大量粉絲的握手會上,如果出現了打扮整齊乾淨的帥哥,她就會用專業的工作表情掩藏住自己的厭惡感,而若是出現丁她最喜歡的大叔時,她便會笑容滿面地迎接對方,並且用雙手緊握對方的手。
她本人的說法是:『放開對方的手時,因為汗水而略顯黏膩的地方真的是太棒了♥』
而她的硬碟當中,收錄了花費泰半人生收集來的各式各樣的噁心大叔,抱歉又失言了,是普通大叔們的秘藏圖片,檔案容量已經到達了TB等級。
「她希望我們處理掉那些檔案的理由也真的很賺人熱淚。」
「真的。一個人居然能夠為別人著想到那種地步。」
她之所以希望我們幫她處理掉那些圖片檔,是因為——
『如果粉絲們知道有那些圖片存在的話……一定會心想:「那傢伙根本就只是看上我們的身體而已!」……如果變成這樣的話,那我一定會死不瞑目的!!』
該名偶像一邊說著,一邊流著淚水。
那是真實不虛的眼淚。
「我再次覺得我們真的痛失了一名令人惋惜的英才。」
「像她這樣的女孩,或許真的是神明賜給這個世界的現代繆思女神吧。」
我一邊走著,一邊對死去的委託者合掌敬拜。
就在抵達自家,正準備要打開大門時——
「砌,快逃!!」
屏住呼吸與動靜,埋伏在屋頂上等待的四個男人向我們襲來。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迅速做出反應,拚命地讓砌退到後方;而我的雙手、雙腿就這樣被對方給壓制住,粗暴地壓倒在地上。
「狗朗!!」
砌大叫道。
我真的很不擅長一邊保護別人,一邊進行戰鬥。
如果砌能夠順利逃走的話,那我一個人再怎麼樣都還是有辦法能對付他們的。
我就是抱持這樣的打算,所以故意被他們抓住,然而埋伏我們的人似乎早已經預料到這一點了。
「唷,狗狗呀……?好久不見啦!」
那個男人從砌的背後向我搭話。
原來他們的目標不只是我。他們好像一開始就配置好了人員位置,避免讓砌逃走。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御形?」
「你應該要叫我『御形大哥』才對吧?」
神堂御形說著,臉上露出的笑容,宛如伸腳踩踏黏在網上的蝴蝶的高腳蜘蛛。
出現在我們眼前的御形一行人,為了避免引起騷動,所以把我們拖到了房子裡面。
偷襲我們的人,是御形率領的神堂家退魔士們。
每名退魔士都穿著一樣花色、一樣形制的黑色道服。
包括御形總共有五人,當中有四個人壓制住我的雙手、雙腿,並且用金剛杵抵著我的頸子。
雖然金剛杵是拿來降伏妖魔鬼怪用的法具,不過拿來殺人也沒問題。他們之所以把金剛杵抵在我的脖子上,應該就是為了預防萬一,準備隨時能夠殺掉我吧。
「真是受夠啦,這間房子真是又窄又髒啊?實在太適合狗狗住啦!」
御形雙手擦腰坐在餐桌上,由上往下以藐視的眼神看著我,囂張地擺著架子。
他旁邊是被繩子綁住的砌。只要我輕舉妄動的話,他們隨時就能出手加害她。
「你已經看穿我的意圖了嗎……」
「哎呀,我可沒有刻意擺出要監察你的態度喔!」
在神堂家進行修行時,御形隨時都會在我的左右進行監視。
這個男人根本不懂得何謂「一步一步仔細地教導對方」。
只要我稍微露出反抗的態度,他就會即刻向上層報告,而我就會受到毫不留情的懲罰。
「事到如今,你來找我幹嘛?我早就已經被逐出家門了,和神堂家早就沒有任何瓜葛了!」
「吵什麼吵啊!我個人也不想再看到你這條狗的臉啊!但畢竟掌門都命令我了,我也沒辦法。你也知道的吧?在神堂家,掌門的命令是絕對的,我們只能不擇手段地努力達成命令而已。」
咻!
說著,御形裝模作樣地從衣袖中取出金剛杵,眼神仍舊盯著我,然後就這樣把金剛杵伸到砌的眼前。
「御形!!」
「叫我御形大哥!你這個人渣混蛋!!小心我等一下忍不住手滑喔?」
正如文字描述的一樣,「手腳完全動彈不得」,就是我現在的處境。
如果使出全力的話,我當然還是能夠甩開壓制我的四名退魔士。
在他們用金剛杵刺向我的脖子前,我就能夠把他們撞開。
但這樣還是來不及阻止御形手上的動作。
我真的很不擅長一邊保護別人,一邊進行戰鬥。
過去戰鬥時,從來不曾有被挾持的人質在我的身旁。
過去的我總是形單影隻,從來沒有人對我伸出援手,我只能想辦法獨自生存下去!!
然而現在的我,卻無法抵抗或反抗禦形。
「聽好了,掌門有事情要召你回去……看樣子你這條狗好像還有點用處嘛!你只要乖乖跟著我們回去,保證不會有事。如果你動於反抗的話……應該知道後果吧?」
就像是我過去待在神堂家時一樣,御形開口對我命令道。
「我……我知——」
就在我準備回答完句子前。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砌忽然大聲地笑了起來。
「幹什麼啊!人質給我安靜乖乖坐好——」
「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御形雖然開口恫嚇了砌,但砌完全不理他,只是繼續大笑著。
「這個瘋女人,小心我殺了你!!」
「你剛才的台詞,根本就是從某本漫畫裡面抄襲出來的吧?」
砌忽然停住了笑聲,隨即浮現邪惡的笑容,對御形說道。
「原來如此,前陣子那個乳頭女會來這裡,原來就是什麼鬼神堂家要摸清楚我們的底細啊?」
「廢話……我們可是有國家作後盾的家族,你們這些區區小民的情報,我們怎麼可能弄不到手?」
明明眼前的男人手上正拿著能夠殺害自己的武器,但砌的神情、聲音卻依舊相當平靜。相反地,她看起來還一副好像正舔著嘴唇,思考要如何吞掉眼前對手的模樣。
「這樣的話,你應該也已經調查清楚這個東西了吧?」
砌拿出掛在胸前的銀筒。
「原來是魂魄契約書啊……我是聽說過謠傳,看樣子好像是真貨啊。不過,那又怎樣?你該不會要對著那個東西講說『小狗狗,快救救人家呀——』一類的吧?」
「很可惜,你猜錯了……如果我要下命令的話,應該會這樣說『狗朗,不必顧及我的性命安危,把這些卑鄙的男人全部殺掉』才對喔!」
「什麼——!?」
御形的表情完全僵住了。
砌依然笑著。她雖然在笑,但眼神非常認真。
我遠比包含御形在內的五個人還要厲害許多。
並非我愛自誇,而是事實真的就是如此。
不過,我實在無法保證砌的性命安危,也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砌卻完全顛覆了現況,把自己當成人質,然後把我當成刀刃,準備刺向御形。但是,然而……
「砌,住手啊!!我絕對不會做那種事的!!」
我大叫著,但砌卻完全不理會我。
「雖然那傢伙是這樣講啦,不過我想大家應該很清楚吧?魂魄契約書可以凌駕被契約者的意志,直接發揮效果……只要我一聲令下,那一切就成定局了。」
「你有膽就試試看啊……你一定會丟掉小命的!」
「是沒錯啦,不過你們的命也一樣難保羅!」
汗水明顯地從御形的臉上滑下。
我很清楚。這個男人處在安全的地方時,的確敢明目張膽地迫害別人,但是卻不敢從正面與別人賭命決鬥。
相較之下,砌只是露出如冰塊般透澈的表情,臉上甚至掛著微笑。
「何不大方點和我們達成合理的協商呢?我和狗朗經營的是『萬事包辦事務所』,平時我們服務的對象都是死者,不過這次可以特別破例接下你們的委託。如何?」
砌咧嘴露出彷佛惡魔——不,根本就是魔王一般的邪惡笑容。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們付錢,你們就願意跟來?」
「麻煩你使用正確的詞彙好嗎?只要你們付費,我們就會『拜訪』神堂家的貴宅。」
現場一陣寂靜————…………
以時間來說的話,其實只過了短短的幾秒鐘,但對我來說,這彷佛是接近永遠的沉默。
「好啦好啦!只要付錢就能解決問題了是吧!」
御形退讓了。
這個男的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至少,他不是一個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賭注的人。
不過正因為他的個性如此,所以自尊心比別人高出許多。
如果只是威脅他的話,那他或許最後會不顧一切,做出最糟的選擇。
所以砌才會刻意留好後路,把事情導向對自己有利的局面……我雖然早就知道她具備各種技術與知識,但看樣子她還擁有著相當充足的談判經驗。
「好啦,那差不多可以快點把我身上的繩子解開了吧。還有,快點放開狗朗。」
「…………」
御形不願意開口回答砌的要求。
他或許是害怕這樣一來會失去所有對自己有利的條件吧。
「放心吧,既然你們是我們的顧客,我們就不會做出蠻橫的舉動。如果你無法信任我們的話……那談判就到此為止。還有,麻煩你快點把你的髒屁股從餐桌上移開!我不高興!」
「可惡…………喂!」
現在主導權完全掌握在砌的手上了。
御形勉為其難地站了起來,催促下屬們把我放開。
「那麼,在接受你們的委託之前,我把醜話說在前。我要十億的報酬,一毛都不準少。」
「「什麼!?」」
砌所說的金額,不但讓御形大吃一驚,連我都忍不住驚訝得喊出聲來。
雖然我真的很不想和這個男人同時做出一樣的舉動,但在我意識到以前,嘴巴就已經先喊出聲來了。
「等等等等等一下!?你們的收費標準不是——」
「一個委託一百萬,是嗎?那是正常程序的收費標準。我剛才不是說了?我們這次是『特別破例』接受你們的委託,如果希望受到特別待遇的話,那就必須支付相應的費用啊~~!」
「就、就、就算是這樣好了……也太超過了吧!?」
「那不然你去找其他人幫忙好了。我啊,最——討厭『以客為尊』這句話了。客人有權利選擇店家,店家也有權利決定是否要服務客人。」
看著用鼻子哼聲的砌,御形發出了怨恨的呻吟聲。
「我、我……知道了啦!」
御形點點頭,臉上露出極為痛苦的神色。
真是太痛快了。
七年來持續遭受他的虐待,我真的沒想到居然有一天能夠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
「早知道會這樣,真應該先準備好攝影機的。」
砌回頭對我露出笑容。
雖然她每次都準備得很周到,不過這次她好像沒有把道具放在包包裡面。
價格協商結束後,我和砌搭上了御形準備的車子,前往『基地』。
坐在車上,我一直思考著。
過去在神堂家修行時,御形總是把我應得的報酬全部搶走,所以應該存了不少錢才對,不過再怎麼樣應該也拿不出十億吧。
不過若是由神堂家的金庫支付的話,那確實就可能付清這筆錢了。
換句話說,這次的事件,並非御形個人採取的行動,而是涉及到整個神堂家的大問題。
看樣子掌門召我回去,應該也不是個幌子。
而且事情的嚴重程度,居然能夠讓御形當場就做出判斷,承諾願意付出高達十億的報酬。
(堪稱靈能要塞的『基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擁有兩千名退魔士的神堂一族,現在居然必須召喚原本避之唯恐不及的我回去,真的很難想像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
從車子裡頭看到的景色,逐漸變得愈來愈熟悉。
(已經四個月沒踏入那裡了啊……)
我居然要再次回丟——不對,應該說「前往」——那個我以為永遠不會再去的地方。
「————!?」
怎麼回事!?
感覺有一股非常兇惡的氣息。
好驚人的靈氣,不對,應該說是妖氣?也不是,這應該叫做……瘴氣!
「哈……你注意到啦?這就是我把你帶來這裡的原因。」
坐在車子前方副駕駛座的御形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對我說道。
感覺『基地』的深處,正不停地溢出一股足以讓樹木枯萎、水氣汙濁、土壤腐敗的驚人瘴氣。
穿過大門進入『基地』後,映入眼簾的……是如同戰場的景象。
四處橫倒著神堂家的退魔士。
神堂家的退魔士,只要觀察他們肩頭上的裝飾,就能夠知道他們屬於什麼階級。
現場的退魔士們雖然頂多只有下中等級,在我、葛以及御形的階級之下,但應該還不至於輸給一般的妖怪或怨靈。
那些退魔士們全都翻起白眼,口吐白沫,倒臥在地上。
這裡看起來不像發生過戰鬥的樣子。他們應該是被滿溢的大量瘴氣波及,別說是戰鬥了,根本連逃跑都還來不及,就失去意識了。
於是就出現了這幅無法救助倒臥者的混亂景象。
「我們就只能到這裡了……你們快點滾進去吧!」
御形憤恨地說著。
他的態度會如此,一方面應該是出自對於我、砌的敵意,另一方面,應該是因為他基於「我們如果繼續前進,自己最後也會陷入昏迷不清的狀態」這樣的事實感到屈辱吧。
「砌……你待在這裡……」
我實在無法想像前方會有什麼東西等著我們。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砌能夠留在這裡等我,這樣子應該會比較好處理,然而——
「我不要。」
她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我早就猜到她會這樣講了……如果她會乖乖在這裡等我的話,那一開始她就不會跟著我到這裡來了。
「我知道……那,你千萬不要離開我的身邊。」
經過老爸施術治療後,砌對靈能萬面的抵抗力也不弱,但我真的不知道在這個遍佈瘴氣的環境之中,她會發生什麼事。
我把靈力注入「銀嶺」之中,快速地詠唱咒語,做出三層能夠一直髮揮效力的周邊結界。這樣一來,應該不至於會失去意識昏倒在地才對。
「唔、嗯……」
砌緊緊地靠在我身旁。
「可以的話,你儘量把整個身體全部都靠在我身上。」
彼此身體接觸的面積愈大,結界就會愈穩固。
我摟著砌的肩膀,讓她緊靠在我的身上。
「唔嗚嗚~~…………」
砌酡紅著臉,看著地面……她是不是覺得有點喘不過氣?
「總覺得……好像想起了以前……」
砌嘀咕著。
「以前?」
「沒有啦,就是,哎唷……沒事啦!」
砰啪!
她居然用拳頭背面揍我!?好痛啊!
「為什麼要揍我……?」
「吵死了啦,你這個白痴!快點前進啦……不過,就算這樣……」
砌的語氣又改變了。感覺這次好像隱含了一種和之前不一樣的緊張情緒。
走廊上的各處,都能看到激烈的交戰——不對,應該說是單方面戰鬥的痕跡。
破碎的牆壁、龜裂的地板、飛散的屋頂,此外到處橫倒著退魔士。我猜他們可能是完全無法抵抗就直接失去了戰鬥能力,不然就是進行抵抗後依然被對方輕鬆撂倒的吧。
「這裡不是退魔士們的大本營嗎?未免也太慘了吧。」
這裡和先前景象唯一的不同處,就是倒在地上的退魔士們全都是擁有中級以上階級的術土。
「如果用軍隊來做比方的話,那『基地』就像是總司令本部一樣的單位……照理來說應該隨時都會做好一定的戒備才對,不過我想……他們應該根本沒想過居然有對手會侵襲這裡吧。」
十賢人等等擁有高等位階的眾長老們,簡單來說,其實就只是紳掌傢俬鬥派系的代表罷了,如果單論戰鬥能力的話,年輕一輩的葛應該遠比他們厲害多了。
「就算這樣,只做這等程度的戒備,未免太隨便了吧?」
由於實情太過丟臉,所以我實在沒辦法告訴砌事實,不過這確實就是神堂家昀現況。
他們高舉著權威、傳統,每天只埋首於內部的權力鬥爭當中,完全荒廢了實戰能力。
不過就算如此,確實還是存在著少數擁有實力的人。
「那些什麼祈杖士之類的咧?除了你以外,應該還有其他祈杖士吧?」
「他們已經受到上層認可,可以自己進行活動,所以平時幾乎都不會待在『基地』。」
總部基地的衰敗,目前勉強只能靠著退魔工作上的努力進行彌補而已。
擔任退魔工作先鋒的祈杖士們——我記得除了我以外,好像還有七個人的樣子——全都受夠了這種政治鬥爭,因而離開了『基地』。
但即便是這樣,外來的敵人應該還是很難隨心所欲地把這裡搞成這副景象才對。
「這樣的話……莫非,攻擊是來自於內部……?」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那事情的嚴重程度就遠超過我的推測了。
就在我不禁對自己的推測嚥下一口口水時,剛好也抵達了位於『基地』內部正中央的掌門起居室——也就是掌門御房的門前。
「————!?這、這是……」
打開門後,門扉另一頭約有五十坪大小的御座之房裡面,出現了三十名以上的人類。
當中有一半以上都流著鮮血,口吐白沫,倒臥在地。
他們是負責護衛掌門御館的禁衛警護部隊。同時可以看到四面牆上,掛著如同昆蟲標本般的人體——這些被釘綁在牆上的老人們,身上穿著代表神堂家最高貴地位的法衣;他們好像連呼吸都遭到了封印,露出因痛苦而昏厥的表情。
十賢人——神堂家的最高幹部們,被高密度到幾乎物質化的瘴氣給抓住了。
而位於房間中央的一名少女——葛,正背對著我站著。
「哎呀,是狗朗哥哥呢!你終於來了,人家好開心唷♪」
她回過頭來,臉上露出與現場景況完全不相稱的開朗笑容。
「葛……一直在等哥哥來這裡呢!原本人家是想要親自去迎接哥哥的,不過這些人一直出手阻撓……害人家忍不住都焦躁起來了。嘻嘻……」
興奮導致葛的臉頰潮紅,身上的道服也凌亂不堪,若隱若現的胸口處沾滿了汗水,完全不像是一本正經的葛會有的樣子。
這不是葛。
她的樣子根本就不只是奇怪而已,根本就太反常了。
「喂、喂!狗朗!這是怎麼回事……那個洗衣板女是在搞什麼角色扮演啊!?」
砌一邊搖晃著我的肩膀,一邊詢問道。
「她好像被東西附身了……?不僅如此,連身體都被對方給佔領了……!」
這和使用憑依之術時的狀況完全不同。
那個法術,只是在人類的靈能防壁上創造出暫時性的入口,幫助靈體短時間進入體內。
但此刻的葛,連防壁都完全被對方給吞噬、奪走了。
「怎麼會這樣……」
就連砌都露出凝重的表情——
「看她的樣子,我還以為她平常都穿運動內衣咧,沒想到居然穿著那麼華麗的奶罩……明明胸部都小成那樣了,囂張什麼啊!!」
「砌,對不起,我現在沒時間吐槽了!」
瘴氣的源頭,就是眼前這個被某種東西佔領身體的葛。
如果稍有閃失的話,真的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麼事。
「你……到底是什麼人……」
「嘻嘻嘻……人家是葛呀……?人家就是那個最——喜歡、最喜歡狗朗哥哥,喜歡到每次都忍不住做出一些糟糕事的糟糕女孩——神·堂·葛呀♪」
我開口詢問她,但是奪走葛身體的東西,完全不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啊哈、啊哈哈哈哈哈哈!狗朗哥哥——你趕快緊緊地擁抱人家嘛——……」
葛露出妖豔的眼神,漸漸逼近滿腦子疑惑的我。
就在這個時候——
「敕!!!」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八道光柱從地面湧現,以包圍葛的去路的方式阻止了她的行動。
這是神堂家退魔術的絕技之一,「八門遁甲」!?
八門遁甲是一種結界法術,每一道光柱都擁有足以消滅數十隻妖怪的力量,將光柱佈陣在八個方位上,就能夠產生相輔相成的效果,創造出能夠封住傳說級妖怪的超高力量結界。
由於這個法術等級實在太高了,所以我實在沒辦法使用。
不對,在神堂家中能夠使出這個法術的人,也就只有一個人而已。
『哎呀哎呀……還真是不解風情呀。妾身慈悲為懷,本來想特地想幫這個小姑娘達成心中的願望呢!』
葛的口中,傳出另一個女子的聲音。
「抱歉……哀家以為男女戀愛還是要由本人主動表達比較好,插手多管閒事是沒好處的。」
我現在位於御座之房中的上座位置,眼神望向平時總是低垂的御簾深處。
「掌門娘娘……您還好吧……」
「狗朗,原諒哀家忽然召你來此。你不必行跪拜禮,現在不是注意禮節的時候了,更重要的是,你也沒義務對哀家行此禮儀。」
坐在御簾深處的人物,身上穿著只有神堂家掌門者才能夠擁有的白色法衣,她擁有一頭白髮,身上肌膚似雪,並有一雙美麗的琥珀色眼睛,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美女——而她就是神堂家的掌門,神堂仙華娘娘。
「喂,狗朗……那個人就是掌門?」
一旁的砌開口問我。
「嗯,沒錯。」
「我記得,之前那個洗衣板女曾經說過……她說你是現任掌門的外孫,對吧。」
「嗯。」
仙華娘娘,是我母親的母親,就血緣上來說,我確實是她的外孫沒錯。
「啊、哈、哈,是喔是喔,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你少騙我了!!」
砰啪!
好痛耶!?我又被揍了!
「不管怎麼看,那位美女頂多也只有二十來歲而已吧!?她居然生過孩子!?而且還有外孫!?哪來的回春妙藥能夠抗老到這種地步!」
「我說的是真的啊!!」
仙華娘娘天生就擁有非常強烈的「陽之氣」,由於生命力極強,所以到達一定的年齡就不會再老化了。平時她總是藏身在御簾深處,一方面就是為了要掩飾自己的樣貌。
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她這麼做,才能夠避免自己絕世脫俗的美貌吸引男人們。
我想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啊哈哈哈!」
看著我和砌你一言我一句的拌嘴,雖然現在情況緊迫,但仙華娘娘依舊露出開朗的笑容,笑出聲音來,讓人無法想像她現在正施放著需要大量靈力的法術。
「這位小姐,感謝你的褒獎。聽到年輕女孩的誇讚,哀家真的很愉快。不過,哀家確確實實是狗朗的外婆。哀家已經和妖怪們相處在一起好幾十年了,所以也算是半個妖怪羅。」
然而我還是發現了。
仙華娘娘的額頭上,正微微地沁出汗水。
就算她的靈力再高,開玩笑地說自己是「半個妖怪」,外表看起來也年輕貌美,但也改變不了仙華娘娘早已經是個年過七十的老婆婆這個事實。
法術的反作用力,加上絆住的怨靈如此強大,現在的狀況絕不容許絲毫的差錯。
「狗朗?那個女孩……是你的朋友麼?」
但即便如此,仙華娘娘依舊保持著笑容,盡力不讓身邊的人感到不安,這大概是她身為掌門不得不顧及的矜持吧。
「真抱歉……說真的,哀家實在很想端些茶點出來招待你們……那裡的那位,哀家正在叫你呢……」
仙華娘娘說著,用手指向困在光柱中的葛——
嗯!?
從葛身體當中溢出來的瘴氣漸漸捲成漩渦,凝固成形,變成一個人的樣子。
『既然你都呼喚妾身了,那妾身也只好現身了……』
紫黑色的瘴氣當中,再度傳出葛以外的女子的聲音。
形成人型的瘴氣漸漸匯聚出手、腳、臉、雙眼、頭髮,最後還創造出了衣服,變身成一個妖豔的美女。
普通鬼魂擁有的服飾,人多是以殘存思念呈現出視覺效果,但眼前女子身上的裝束看起來完全不是那樣。
她擁有的瘴氣,密度非常高,而且擁有明確的指向性,甚至可以任意地物質化。
這個傢伙,並非只是利用蠻力發動自己擁有的瘴氣而已。她很顯然能夠以「法術」的形式操控自己昀瘴氣。
「莫非……這傢伙是……」
看她身上的服裝,難道她是遠古神話時代巫女的怨靈!?
『妾身為鬼哭姬……至少汝等都是這麼稱呼妾身的。』
「你是鬼哭姬!?」
我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若她真的是鬼哭姬的話,那我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麼『基地』會呈現現在這種毀滅狀態了。
鬼哭姬——距今約一千五百年前,當時的日本尚未形成國家。
和人們稱為土蜘蛛、熊襲、宿儺的古代少數民族一樣,有一群人民不願意歸順中央政權,而鬼哭姬就是這群「不願歸化之民」的其中一人。
她過去是統率異民族的邪教巫女,會把民眾當成活供品,執行邪法,她不但會從孕婦的肚子裡活生生地取出嬰兒,還會吃掉嬰兒,甚至會操縱蛇群咬死忤逆自己的人……與她有關的故事全部非常慘絕人寰。
當時的朝廷無法放著這樣的野蠻巫女不管,於是編制了討伐軍隊,與鬼哭姬進行激烈的交戰,最後戰勝鬼哭姬,解救了民眾。
然而,鬼哭姬帶來的恐怖事蹟,並沒有因為她的死去而消失。
大旱、歉收、饑饉、疫病、河川氾濫、大火、怨靈……她持續帶來各種災異。
這時候,滅除了許多妖魔鬼怪,據說能夠支配神明,擁有最強大力量的退魔士——神堂家的開山鼻祖——神堂龍樹現身了。
經過長達七天七夜的激烈戰鬥,他終於成功地封印了鬼哭姬。
真正的和平終於降臨了。
這就是我所知道的鬼哭姬的傳說。
不過故事的內容會隨著時代有所改變,在神堂家,人們大多也只知道「喜歡機智問答的妖怪與和尚比賽誰有智慧」這樣的傳說內容而已。
我之所以會知道正確的傳說內容,是因為小時候仙華娘娘曾經親口告訴過我。
「那麼危險的東西的封印居然被解開了……說到這個,為什麼那麼棘手的東西會放在那麼容易被解開封印的地方!?」
我實在很想要揪住負責管理神堂家危險物品保管庫者的衣領,好好地向他說教一番。
「哀家原本也以為這只是個子虛烏有的傳說罷了。恐怕是在明治維新之際,家族從京都把『基地』移陣到江戶地區時,粗心地將它和其他物品混在一起了罷……」
仙華娘娘嘆了一口氣。
加上過去歷經了那麼長久的歷史,確實也是個大問題。到底在哪個環節上發生過什麼差錯,根本不是我們能瞭解的!
『看樣子妾身好像不需要自我介紹嘛……放心,妾身也很明白汝等的來歷……妾身已經看過這位小姑娘的記憶了。』
鬼哭姬愉快似地用手掩著嘴角,露出笑意。
「把我召來這裡……到底有什麼事……」
我開口問道,而鬼哭姬馬上張開了原本眯起的雙眼,把臉靠向我這裡。
『汝等不是在經營「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麼?這樣的話,妾身有事要拜託汝等完成……妾身希望汝等能為妾身找出生前的名字。』
「名字……?」
『嗯,人們視妾身為怨靈,封印了妾身,並且給妾身一個符合怨靈身分的名字,束縛住妾身。這就是所謂的「言靈之力」。』
補充說明一下,所謂的言靈之力,是一種認為「每種物質的名字,都會包含著物質的本質」的概念。如果掌握了對方的名字,就能夠支配對方,而面對不知道真面目為何的東西,只要取一個名字,就能夠固定那個東西的本質,進而讓那個東西屈服於自己。
『殺害妾身的人們,似乎相當懼怕妄身的力量……為了貶低妾身的本質,那些人竟然為妾身取了一個如此令人憎惡的名字……過去大家傳誦這個名字太久了,導致妾身自己也忘了原本的名字為何。這樣下去的話,實在太可恨了。』
她口中這番道理也是有來源的,歷史上確實一再發生過這種事情,人們往往會醜化反叛者、大罪人的名字,把他們的名字改得非常難聽,貶低他們的身分。
『所以,妾身希望汝等找出妾身真正的名字——也就是「真名」。若是汝等能夠辦到的話,那麼……妾身就把這個小姑娘的身體歸還給汝等……』
鬼哭姬緩慢、悠然地舉起手臂,動作彷佛像是在拿取架上的小東西一樣輕鬆簡單。
『嗡——鳩尼利——彌非刺——謬噠剌——』
這是……什麼?她在唸什麼?
聽起來簡直就像咒語……咒語!?
『嗡……!』
轟鳴啦!!!
霎那間——鬼哭姬手上放出了具有驚人能量的光線。
「此為何物!?」
仙華娘嫋設下的「八門遁甲」,完全沒發出任何聲音,就這樣輕易地被鬼哭姬粉碎了。
不僅如此,鬼哭姬發出的光線還貫穿了『基地』的結界,映紅了天空,劃破雲端。
『同時妾身還能好心地「不殺害」此國家的人民。如何?聽起來還不壞罷?』
光線的餘波燒燬了卻座之房內的各處,各種東西還沒燃起火焰,就直接碳化為灰燼了。
若是我剛剛沒有迅速地用「銀嶺」強化防禦結界的話,現在恐怕也已經被那道光線給波及了吧。
「這就是……古代……咒術……嗎!?」
過往的神話時代中,有一種利用不願歸化的神只們的力量創造的咒法,但卻受到中央政權的鼻祖神只——天津神的迫害,而後又被佛法驅逐,因此漸漸失傳。
那些咒語,應該是以過去早已失傳亡夫,現代日本人早巳完全無法聽懂的異民族語言所構成的。
古代咒術,和受到物質文明過度影響、已經漸漸弱化的現代靈術相比,擁有完全不同層次的威力!
「什麼……莫非哀家的『八門遁甲』,被她給……」
對方輕而易舉地破除了自己的絕技,讓非同凡人的仙華娘娘也失去了笑容。
『若是汝等無法找出妾身的真名,妾身就會如同汝等所說的一樣,當個「殘虐無道、殘酷無比的鬼哭姬」,達成汝等的「要求」。一天殺害幾個人會比較好呢?一百人?一千人?要妾身殺百萬人、千萬人都不是問題喔?汝等就拚命生產、拚命增加人口、繼續生產、繼續增加人口罷!只要汝等一生下孩子,妾身就會馬上殺死那些嬰孩!!嘿哈哈哈哈!!』
這場賭局的風險實在太大了。
如果失敗的話,就算她不消滅整個日本,也足以讓東京完全毀掉了。
「沒問題,我接受。」
「什麼————!?」
砌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的前方,而且還開口接受了委託。
「砌!!」
「吵死了,閉嘴。聽清楚了,現在我們完全沒有退路了。剛才的那個卑鄙男人——他叫做御形,是不是?我們現在所處的情勢與剛才和御形談判時完全相反。決定權在對方的手上,我們只能選擇而已。除了聽從她的要求以外,沒有別條路了。」
「可是……也不能這樣就……」
為什麼在這種狀況之下,砌的表情還能這麼冷靜!?
「狗朗,你仔細聽別人說話好不好……我們還有選擇的權利。我們可以選擇『做』或者是『不做』,也可以說,我們能夠選擇『生』或者是『死』。」
『哦……真是個有膽量的姑娘啊。妾身沒記錯的話……汝叫做九十九砌,對吧?沒錯,汝的胸圍是80公分。』
「哈,看來你還真的有讀過洗衣板女的記憶啊!這樣的話,這可是一場堂堂正正的商業交易,我必須和你確認一下,如果我們完成你的委託,你應該會信守諾言吧!」
『看樣子汝不只是膽子大而已,腦袋也挺好的……放心,契約對於靈魂而言,遠比生者來得沉重多了。一旦說出口,就一定會信守諾言。』
宅邸內雖然有不少退魔士身受重傷,不過並沒有任何人死亡。這應該就是鬼哭姬拿來宣示自己的所舌並非虛假的證明吧。
『期限為三天……若是超過時間,那一切就結束了。』
「三天!?再怎麼樣,這個期限都太短了吧!」
我忍不住大喊出聲。
要在那麼短的期限內找到被封印在歷史黑暗處的怨靈的真名,實在太困難了。
『就算汝有意見……但只要超過這個期限,這個小姑娘的身體就會衰弱而死羅?』
「呃…………!?」
『汝等就想盡辦法做死前的掙扎罷。妾身會衷心期待三天後的那一天。』
鬼哭姬露出冷酷的眼神,而砌則是浮現邪惡的笑容,回瞪著她。
「嗯,你就好好地期待吧。我會順便幫你取好一百個候補綽號的!」
就這樣,我和砌接下了糟糕透頂的委託,我們只好趕緊在神堂家的宅邸內的某個房間內設立「搜查本部」,使出所有想得到的方法,開始調查鬼哭姬的真名。
我們不只是動用國內的資源而已,甚至聯絡了國外的各種歷史學者、鄉土學者、民俗學者,不論對方是專家還是業餘愛好者,我們想盡辦法和所有可能擁有鬼哭姬情報的人聯絡,努力進行調查。
然而,我們卻遲遲找不到有力的線索。
第二天的夜裡——……
「什麼?還是找不到資料?說不知道就能解決事情嗎?你這個蠢蛋!!那時候講得自信滿滿的樣子,根本就只是出一張嘴而已嘛!…………好了,夠了!」
砌怒氣衝衝地對電話話筒怒吼著。她掛斷電話後,後仰似地靠坐在椅子上。
「你剛剛打給誰?」
「嗯,我打給《MUMU》雜誌的編輯部。」
這個雜誌專門刊載一些與超自然現象有關的內容,確實受到不少狂熱者的支持。
「我原本想說用這個方法的話,說不定比一一問那些學者還有效率,所以就叫他們調查的一下,結果他們居然告訴我『我們查不到任何資料』!真的是,我不會再花錢買他們的爛雜誌了!」
「原來你有買過啊……」
能夠毫無羞恥心地把『河童是來自於未來世界!!』這種內容當作雜誌的頭版報導,真是本不足採信的超自然現象雜誌……不過,我把調查網擴大到這個地步,就連那種雜誌的編輯部我都讓他們去找資料了,卻還是沒有半點成果。
「狗朗,你那邊進行得如何?」
「也沒結果……是說,我根本連一半的書都還沒查完……」
就像是要證明神堂家擁有千年傳統一樣,神堂家的書庫中收藏了非常大量的書籍文獻。
我拚命地想從當中找出一點蛛絲馬跡,不過書籍的數量實在太多了。
在我眼前堆得像小山一樣高聳的古文獻,根本還不到神堂家全部藏書的百分之十。
「時間和人手原本就已經不夠了……只有短短的三天,而且就只靠我們兩個人……」
就算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神堂家的人們仍舊不願意出手幫忙我們。
他們根本不願意和身為追攤後嗣的我站在同個戰線上,比起廣大生靈的性命,他們更在乎自己的自尊,只顧著趕緊收拾行囊,以便隨時能夠逃跑。
『嘿嘿嘿嘿嘿……看樣子汝等遇到了不小的困難啊!』
就在這個時候,鬼哭姬出現了。
她在劫持來的葛的身體上凝聚自己的瘴氣,做出另一個身體,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冬蟲夏草一樣。
「是挺困難的。你可以給點提示嗎?」
砌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不快,語氣不佳地開口詢問,而鬼哭姬只是用一副「那還真糟糕呀」的表情回應她。
『別說是提示啦,妾身可是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呢!妾身也愛莫能助呀。』
雖然沒有查到鬼哭姬的真名,不過我倒是查到了一大堆和『鬼哭姬』有關的傳說。
在過去由她所治理的地區當中,人們認為饑饉、疫病都是鬼哭姬顯靈作祟造成的。根據不太可靠的情報指出,過去有一段時間,那個地區的人們會主動獻上活祭品,祈求災異平息。
而即便到了今天,據說那個區域的人們想要讓哭泣的小孩不再啼哭時,還會哄小孩說:「再哭的話,鬼哭姬會來找你喔——!」
我終於瞭解為什麼鬼哭姬會擁有強大的力量了,因為她就像是神明一樣。
不論人們遇到哪種災難、災害、災厄,就會把無處發洩的憤怒、憎惡、悲傷全都宣洩到鬼哭姬的身上,她只能永無止盡地扮潰著壞人的角色。
一千五百年來累積的『恐懼』以及『敬畏』,不停地累加在『鬼哭姬』這個不名譽的名字上面,最後這個名字終於變成了災厄的象徽。
※就像是平將門、菅原道真的遭遇一樣。(譯註:平將門、菅原道真都是日本歷史上曾經遭受汙名化的人物。)
上述的兩人後來都得到平反,被人們當成神明來敬拜、祭祀。相較之下,鬼哭姬卻依舊只是受到人們的畏懼。
她其實並不是惡靈或怨靈,她只是化為人類以外的靈體,被人們視為「作祟災厄之神」而已。
「鬼哭姬……難道沒有其他方法了嗎?」
『方法?』
「沒有其他的條件能夠讓你息怒、停止暴亂嗎?如果這樣下去的話,你最後不只會殺掉神堂家的所有人,還會殺害這個國家中的所有人,對不對?一切都已經是千年前的過去了,當時的當事者早就部已經死去了,但你卻要把這份怨恨發洩在現代的人們身上……」
『汝是想指責妾身的做法不對麼?這不過是汝等這些「已經施加暴行的人們」自以為是的道理罷了。「遭受暴力對待的妾身」可是至死都忘不了這些痛苦。不,就算死後,妾身依舊無法忘卻。難道時光流逝,事情化古,妾身就會忘了麼?哈哈哈……』
鬼哭姬露出諷刺的笑容,恨恨地瞪著我。
『這樣的話,妾身倒是想問問汝?汝難道已經忘卻了麼?十七年了。汝周遭的人們有忘懷一切麼……?』
「你在……說什麼……」
我的心底微微漾起了類似憤怒般的情緒。
『妾身原本只是想看看是否有其他可用的附身肉體,於是嘗試附身在這間宅邸內其他退魔士的身體……然而最後還是發現只有這個小姑娘的身體最好用。過程中,妾身也得知了各種有趣的過往……之所以呼喚汝等來此,一方面是想委託汝等解決妾身的心願……但另一方面……汝叫追儺狗朗,是麼?妾身一直都想看看汝是何等人物。』
鬼哭姬的臉忽地逼近我的眼前。
雖然她保證在這三天內不會對任何人下毒手,但畢竟她擁有的實力能夠不費吹灰之力就殺掉我,此刻她離我這麼近,感覺真的舒服不起來。
『汝問妾身其他的條件,是麼?好,妾身就告訴汝。追攤狗朗……汝願意當妾身的夥伴麼?』
「什麼!?」
『汝與妾身一樣,世人們否定、厭惡汝與妾身的存在,世上根本沒有汝與妾身的容身之所。不論到了何處,人們只會把汝與妾身視為災厄的根源,追害汝與妾身。不久後,汝必定也會和妾身有相同的遭遇。』
鬼哭姬一直被人們當成引起異相的神只,人們覺得鬼哭姬就是不幸的象徵、災厄的代名詞,世世代代厭惡、憎惡著鬼哭姬。
而人們一樣汙蠛我,把我當成狗來看待,厭惡我,不希望我靠近他們。
『毀滅一切,必定相當快樂。妾身要粉碎這個不停蔑視妾身的世界,那個瞬間必定會非常暢快。汝不認為這是個挺好的邀請麼?』
鬼哭姬的口吻聽起來並不像在誘惑我。
相反地,我甚至覺得她好像是真的打從心底為我著想,對我伸出救援的雙手。
我明知道只要斥責她「別開玩笑了」,一切就沒事了。
然而,我卻開不了口。我的心一陣亂糟糟的。
莫非我猶豫了!?我居然為了這種愚蠢的邀請而感到猶豫!!
『即便汝等最後順利解決妾身的委託,未來汝也只是繼續過著同樣的日子罷了。人們每天每天都稱呼汝為「害死母親的人」,不是麼?』
霎那間——
在我聽到鬼哭姬說出那個詞彙的瞬間,我的身體不經思考反射性地動了起來。
我握住「銀嶺」,同時拔刀,接著把刀刃指向鬼哭姬的臉龐——
「命令!追儺狗朗!給我丟掉武器,當場跪下請求對方原諒你!!給我用額頭敲向地面!!」
「——!?」
就在我差點動手鑄成大錯之前,砌馬上喊道。
她的命令完全凌駕在我的思考以及反射之上,身體完全不顧我的個人意志,就這樣擅自地遵守了命令。
咚咚咚!!
「嗚!!」
我使勁地用臉敲著地面,地板都快被我敲凹了,劇烈的疼痛讓我漸漸恢復了冷靜。
「鬼哭姬!約定的期限還沒到!我們現在正在積極地調查當中,如果你要繼續這樣妨礙我們的話,那我們會當作你妨礙了我們的工作,取消你的委託!!」
砌以一種激動的口吻勸告鬼哭姬。
『嘿嘿……好,沒問題。妾身此刻就暫且乖乖告退。不過,可別忘羅?汝等未能完成委託的那一刻,妾身將開始殺戮,不分對象一律格殺勿論……站在那裡的小姑娘,汝當然也在妾身的殺戮清單當中。』
鬼哭姬丟下了這串話後,總算離開了房間。
「砌,對不起。剛剛真是多謝你了……我不小心失去冷靜了……」
「不用放在心上,我不在乎。」
砌用一種生硬的音調冷淡地說道。
她的態度平靜得太不自然了,讓人清楚地感受到,她沒有詢問早先鬼哭姬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其實是刻意的。
「…………」
現場瀰漫一種令人坐如針氈的氣氛,我不自覺閉上了嘴,低頭看著地面。
「好啦,那趕快繼續調查吧。今天晚上休想睡覺啦!要不要去買個提神飲料?」
砌一改態度地開口說道,好像想要一掃原本凝滯的氣氛似的。不難想像她根本只是在故作精神而已。
如果真的找不出鬼哭姬的真名,那砌就會被殺害——鬼哭姬臨走之際的話語透漏了這層意涵。
「就算想調查,但實在毫無頭緒啊……」
從歷史悠久的望族收藏物品中,偶然發現了古老時代留下的日記,因而成為探求嶄新歷史的資料——這種事情確實時有所聞。但是,我實在沒時間等待這種偶然發生的事件了。
神堂家的法術,在這種時候也完全派不上用場。
雖然有些「殘留思念之法」可以讀出殘留在土地、物品當中的記憶,但鬼哭姬的時代實在太久遠了,無法讀取當時的景況。
「的確……如果鬼哭姬的歷史是最近發生的事情的話,只要直接去問知道當時情況的人們,就可以輕鬆解決了,真可惜。」
砌雙手一攤,彷佛道盡了「要是可以這樣的話,那我們就不用那麼辛苦羅」的言外之意。
「直接……去問知情的人們……?」
對喔……原來還有這個方法……
「那我就……直接去問活在那個時代的人們就好啦!」
要是能夠早點注意到這個方法就好了!可惜從開始進行調查時,我就已經下意識地刪除了這個選項。
郡這種時候了……我還真的是有夠笨的!
「喂喂……狗朗?你應該知道人類沒有千年的壽命吧。能從鬼哭姬的那個時代活到現在的東西,頂多就只有屋久島的繩文杉而已吧!」
例川詫異的眼神看著我。
「砌,不是啦……我不一定要問活著的人啊!我不是說,我要『去』問他們嗎?」
用一般的調查方法,是查不出結果的。
神堂家的法術也幫不上忙。
但是,我還擁有另一項能力。
「我要讓自己死亡,然後去另一個世界。這麼做的話,或許就能找到知道鬼哭姬真名的人了。」
利用另一項能力——追儺之力,那就有可能辦到了。
隔天,期限的最後一天——
「你傻了麼!竟然說這種話……這與真的死去簡直沒有兩樣呀!」
仙華娘娘聽到我的提議,臉色大變地怒吼道。
「不是『簡直沒有兩樣』,而是我真的要去死。」
「你還有心情挑語病啊!真的是傻了!」
「御靈遣送之術」——我所想到的方法,就是利用這個法術,直接活著到『另一個世界』去。
這是追攤一族創造出來的法術,能夠強制性地把生者的靈魂遣送到冥界。
追灘一族某些專用旁門左道的術士,會利用這個法術來暗殺別人。
他們不必下毒,不必用武器,也不用佯裝發生了事故。
這個法術,可以在人們睡著時,直接創造出他們「死亡」的事實。
人們認為,歷史上有不少這類「自然死亡的時間實在太剛好」的人物,其實就是這個法術的受害者。
歷代與追攤一族對抗的神堂家退魔士們,似乎也這個法術感到相當頭痛。
「這麼說,你真的會用這個法術麼……?是那個家……你老爸教你的麼……?」
仙華娘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陰鬱。
我的老爸,直接把仙華娘娘的女兒——我的母親從神堂家帶走,兩人一起私奔了。
想到這件事後來的發展,也不難理解為什麼仙華娘娘不願意開口提起我的老爸。
「他沒有教我,我只是剛好曾經看過他使用而已,就那麼一次。」
「你說……什麼?那個男的,居然在小孩子的面前……!」
仙華娘娘的臉色蒼白。
她大概是以為老爸在我的面前接下了暗殺工作,並且直接開始動手施行吧。
「不,不是這樣……他是要讓貓……」
在我年紀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和老爸一起出去買東西,結果發現了一隻臨死的貓咪。
它被車子輾過,下半身受到重傷,內臟都跑出來了,但是卻還沒死,看起來非常痛苦的樣子。
老爸為了讓那隻貓不再痛苦下去,於是使用了這個法術。
「其實啊,這個法術派上用場的時機,應該是這種時候才對。」
老爸把貓咪的屍體埋在家裡庭院的角落,對我說道。
或許人們其實是為了讓得了不治之症的人、受到死刑懲罰的罪人不要感覺死亡的痛苦,所以才會創造出這個法術吧。
「雖然我只是有樣學樣,不過應該能夠順利發動法術才對。仙華娘娘,在施行法術的期間,就要麻煩您幫我維持我的屍體了。」
不論形式如何,都改變不了「死亡」這件事情的本質。
一旦靈魂脫離了身體,肉體就會快速地接受死亡這個事實,逐漸腐敗。
只要麻煩能夠操縱「陽之氣」的好手——仙華娘娘,應該就能夠阻止這件事情發生。
「這部分……哀家當然能幫你……」
仙華娘娘瞥了默默站在我後面的砌。
「你同意麼?」
「反正本人都已經決定了。他也已經想盡辦法了,才會擬定出這個計劃。畢竟現在也沒其他方法了。」
砌用一種平板的聲音回答道。
她聽到我的想法後,並沒有特別反對,但也沒有積極贊成。
她只確認似地向我問了一句:「應該能生還吧?」
我當時回答她:「沒問題的。」不過其實我自己也沒多少把握。
再怎麼說,我實在下曾經歷過死亡,而且這個法術也不是拿來施行在自己身上的。
不過除此之外,真的沒其他方法了。
「麻煩您了。」
我再次使勁地對仙華娘娘說道。
我畫出一個小小的方圓,自己坐在中央,並且把「銀嶺」插在地面上。
圓形的部分是結界,在我的魂魄離體後,結界可以避免其他的雜靈入侵我的身體,同時也能維持肉體的狀態。
「om amogga vairocana maha-mudra mani padme……」
我依循年幼時模糊的記憶,一邊用自己的方法補足咒語,一邊詠唱著。
「銀嶺」開始振動,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
如同音叉共鳴的原理一樣,「銀靈」增強放大了我的靈波,空間中浮現一道道波紋。
波紋不停地擴展出去又傳送回到我的身邊,在這樣反覆的過程中,原本空曠的空間中出現了「缺口」,接著——
「jvala pravartaya hum!!」
詠唱結束的同時,「缺口」破了開來,出現了一個通往其他次元的洞口。
「…………!!」
可以看見洞口的另一頭一片漆黑。
用「黑暗」來形容實在有點不恰當。正確一點的形容方式應該是:洞口的另一頭完全不存在著光線反射造成的物理視覺景象。
總之,洞口的盡頭,就是那些失去形體的人們存在的世界了。那是一個無法以手觸摸的世界。
我的手顫抖不已。
所有的生靈都恐懼死亡,這不是一種道理,而是一種本能。
而死亡,現在就在我的眼前。
(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把手伸向漆黑的洞穴中。
瞬間,我似乎聽到「咻」的一聲,好像要把東西給吸入吞沒似的。
啪嚏。
接著,我好像聽到了有東西倒在地面上的聲音。
等我注意到那原來是自己的身體倒在地面的聲音時,自己早已經死亡了。
「狗朗!!」
狗朗倒地的同時,砌馬上叫喊出聲,並且衝了過去。
「喝!!」
一方面,仙華為了維持狗朗的肉體——亦即靈體的容器,馬上開始對肉體注入「陽之氣」。
然而就算這麼做,最多也只龍維持一個小時。若是超過這個時間,那麼追攤狗朗的身體,就會淪為一個具有血液、內臟、骨骼的肉塊而已。
「~~~~!!」
砌抱起狗朗倒在地上的身體,這時候她忽然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
好沉重——失去力氣橫倒在地的身體,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重達數十公斤的物體。
然後,又好輕盈……輕盈得像是一切重要的事物全都脫離其中一樣。
彷佛就像是抱著一個只有重量卻沒有內容物的空殼。
「真的……沒問題吧……」
砌小聲地呢喃道。
她並不是在向一旁的仙華徵求答案,也不是在詢問已經死去的狗朗。
她只是自言自語似地說出了這句話。
『真是愚昧啊……竟然選擇了這麼愚蠢的方法。』
鬼哭姬忽然出現了。她並沒有發出訕笑,而是一臉感嘆的樣子。
「你還敢說?他會這麼做,全都是為了解決你出的難題!你難道又想來搗亂嗎!?」
『妾身沒那個意思。妾身會信守諾言的。若是不願遵守的話,那諾言就毫無意義了。』
鬼哭姬回答道,彷佛在安撫充滿敵意、死瞪著她的砌。
『砌啊……汝聽過伊邪那岐、伊邪那美的神話麼?。
「伊邪那岐、伊邪那美……就是那對產出日本國的夫妻神只吧?其中的伊邪那美女神,在生下火神後就死了……」
『嗯。那時候,伊邪那岐無法接受妻子死亡的事實,於是祂下到黃泉平圾,前去尋找死亡的妻子。然而祂的妻子已經成為黃泉世界的居民,所以束手無策的伊邪那岐只好又獨自回到原本的世界……』
「什麼!那祂不就是活著到了『另一個世界』去,然後又活著回來了嗎!」
聽到砌的回答,鬼哭姬只是搖搖頭,好像在說「看來汝沒聽懂」的樣子。
『這個神話並不是在強調這件事情。伊邪那岐要下到黃泉國度時,過程很簡單……路上完全沒有任何阻礙,順利地抵達目的地。然而在回程途中,卻受到八柱雷神、黃泉醜女的追趕,秘使用神之力創造出竹林,生出山葡萄,努力跨越大河,最後才終於生還了。汝明白當中的意義了麼?』
鬼哭姬用一種沉穩的口氣,仔細地說道。
她會這麼做,是為了讓眼前還不瞭解狀況的少女明白當中的意涵。
『彼絕對會活著歸來,無論用何種手段,彼都會活著回來。伊邪那岐完成的奇蹟,正是其意志的體現……最重要的,便是那份「不願死去,想要活著」的渴望。唯有擁有那種心情,才可能自黃泉之國生還。是故,才能夠「起死回生」。』
「你的意思是說,狗朗沒有那份渴望活著的心情……?」
『妾身倒要反過來問汝,彼有這份渴望麼?眾人汙蠛彼為狗犬,說彼殺害母親,而彼自己也認同了那些事情。這樣的一個世界,真的有能夠容納彼的地方麼?』
正如狗朗所料,鬼哭姬已經得知他最不希望別人知道的事情。
而鬼哭姬得知以後,還願意對他伸出手,打從心底邀請他成為自己的同伴。因為鬼哭姬實在無法把他的可憐遭遇當作與自己無關的事。
「好了,夠了……哀家不希望你再說下去了……」
聽了鬼哭姬的話,仙華不停地顫抖著。
『神堂家的領頭人,汝怎麼啦?為何顫抖不已呢?身為退魔名門的成員,不應該開口求一個怨靈罷?或者……汝覺得後悔了?汝後悔自己以掌門的職務為先,導致無法守護自個兒的孫兒……如此不是挺好的麼?這個男孩早已經遭人辱罵百次、千次羅,就算現在再多說一次,一切也不會改變的。』
「…………!」
仙華低下頭,無法回應任何一句話。
對照之下,鬼哭姬則是仰望著上方,似乎充滿了感嘆。
「你們到底想怎樣啊!!你們想說的,就是『害死母親的人』,對不對!我告訴你們,我認識狗朗很久了,也見過他的父親!他確實沒有媽媽沒錯,因為他媽媽生下他沒多久之後就死了……」
砌聽到自己說的話以後,忽然不再說話了。
「什麼……事情原來是這樣……?」
距今十七年前,一名嬰兒誕生了。
一位出自旁門左道的追攤家,令人畏懼的青年,以及一位生於神堂家,人稱天才的少女,他們共同孕育的嬰兒,天生就擁有非常強大的靈力。
不過。這個孩子擁有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
由於他是個心智尚未成熟的嬰孩,因此無法控制自己的力量,那股爆發的力量,在他還沒出生以前,就開始折磨著母親的身體。
距今十七年前,一名嬰兒誕生了。
而就在同一天,彷佛被嬰兒吸取生命似地,產下嬰孩的母親也停止了呼吸。
誕生的這名嬰兒,被命名為狗朗。
狗朗的父親,為了控制兒子隨年齡而逐漸提高的靈力,於是把他託付給知道如何系統性培養術士的神堂家。
事情的開端,就發生在狗朗成為神堂家退魔士後,展現天才般資質的那一天。
看著樣貌酷似自己女兒的狗朗,仙華露出身為祖母的慈愛。
「或許狗朗真的有機會成為下一期的掌門。」
仙華不小心說出了這句話。
話一出口的同時,馬上就引起了神堂家眾人的騷動。
那位繼承追儻一族的血脈,受到眾人侮蔑的少年,未來竟然有可能會成為自己頭上的主子。
那些拘泥於扭曲自尊的人們,感受到一股近乎恐懼的憤怒。
在身邊眾人不停透露出厭惡情緒時,狗朗開口祈求母親的遺物——神杖「銀嶺」。
因自己而死的母親最珍重的寶物,也因為自己的關係而被神堂家奪走了。
所以,狗朗希望自己能代替母親拿回寶物。
然而那些已經被權威、權力與嫌惡衝昏頭的人們,完全不能理解這個簡單的道理。
狗朗的母親,原本就極有可能成為神堂家下一期的掌門,而若是她的兒子繼承了她的遺物,就有可能同時繼承母親的權位——這就是神堂家眾人心裡的感覺。
就這樣,眾人為了想辦法驅趕毫無後盾的狗朗,不擇手段地攻訐他。
但即便如此,狗朗還是持續忍耐了七年。
不論何種苦行他全都咬牙忍住,哪怕再無理的難題他也都極力克服,在這樣的逆境中,他反而更累積了身為退魔士該有的實力。
他沒有想要變強。
他只是為了要繼承「銀巔」,所以必須取得『祈杖士』的稱號。
一切就只是如此罷了。
接著,任命祈杖士的『呈杖之儀』終於來臨了。
然而就在儀式進行時,最厭惡狗朗的十賢人帶頭者——柳葉,在狗朗即將領收「銀嶺」前,用別人聽不到,但卻剛好能傳入狗朗口中的聲音辱罵道:
「這隻追攤家的狗,為求生存,竟然不惜啃蝕自己母親的屍骨。」
努力熬過各種苦難的狗朗,實在無法饒恕這句話。
激憤的他奪走了「銀嶺」,當場拔刀。
他斬向柳葉,接著終於如同他所希望的,被眾人斥為「追攤家惹人厭的狗」,遭受神堂家掃地出門。
「真是太無聊……太愚蠢了……換句話說,他根本沒做錯任何事嘛!他只是繼承了雙親的血脈,天生如此而已啊……狗朗到底做錯了什麼!!!」
聽見砌的吼叫,仙華露出罪人般的表情說道:
「哀家當時好想阻止一切,好想保護他……然而,哀家不但是他的祖母,同時也是神堂家的掌門。若是哀家包庇他的話,反而會讓那孩子的立場更糟。這樣一來……一定會有人不惜使出更強硬的手段……」
如果真的變成這樣,那麼那些想要奪得下一期掌門寶座的人們說不定會集結在一起,想盡辦法把狗朗折磨致死。
仙華完全愛莫能助。
她能夠做的,就是想辦法採取最公正的方法處理,並且讓狗朗也能得到長久企求的「銀嶺」。
「把那孩子逐出家門後,哀家著實鬆了一口氣……他終於能夠從這個神堂家解放了……然而,最後卻變成這樣……哀家真的太不像話了……」
由於仙華擁有掌門的身分,象徵著神堂家的權威與權勢,所以她不得不捨棄親情。這位滿懷悲傷的老婆婆,只能默默地以淚洗面。
砌似乎終於明白了。
對於世間萬物毫無執著的狗朗,以前曾經露出悲壯的表情,向砌表明心志:「其他的東西我都能賣,但唯有這把『銀嶺』我真的不能賣掉。」
他當時的表情所透露的情感,遠超過「畢竟這是我母親的遺物」這句話代表的意涵。
他的表情,簡直就像是在說「這不是我的東西,而是我幫別人保管的物品」一樣。
「哈哈,與生俱來的不幸,害死母親的的罪名……要是他能夠斷然地不理會這些評論,那不就好了嗎……那個大白痴,難道從來沒想過要這麼做嗎……」
砌不禁發出一陣乾笑聲。
「哈哈哈,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白痴……再怎麼不懂處世的道理,也要有個限度吧!啊哈哈哈哈…………閱什麼玩笑啊!!!」
砰!!
砌雙膝跪地,然後毫不留情地用拳頭打向地面。
「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啊!!!活著到底有什麼錯!出生在這個世上到底有什麼錯!就算是生在淤泥當中,只要出生了,那就是這個世界的一份子啊!!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啊!!」
砌不停地用拳頭打著地面,並且叫喊著。然而已經死去的狗朗並沒有任何回應。
『這個男孩若是擁有妾身這般骨氣,那或許事情就會變得截然不同了罷。』
鬼哭姬非常明白。
她是個已死之人,只是因為她對這個世界還懷抱著強烈的執著,因此現在才會繼續存在在這個世界上。正因如此,她更能夠想像找不到生存意義的狗朗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那傢伙……現在到底怎麼樣了……」
『如果死者對這個世界未懷有任何留戀,而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人希望死者繼續存在的話,那麼死者只要一抵達黃泉路,魂魄就會馬上四散,然後……被吸入『另一個世界』的最深處,消失殆盡……不,或許應該說是「死得其所」才對。對於「無家可歸」的死者而言,那樣才真的是「死得其所」。』
「怎麼會這樣…………」
砌的聲音顫抖著。
總是氣焰囂張,面對任何人都絕不退讓的少女,此刻正從身體深處發出無法抑止的顫抖。
「啊,對……對了!!」
砌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麼,掏出掛在胸前的銀筒,大聲喊叫道:
「命令!追儺狗朗!!你快給我回來!現在、馬上!!」
魂魄契約書——只要簽下契約的人還活著,契約持有者就能夠對他下達絕對的命令。
沒錯,前提是「簽約者還活著」……面對已經死去的人,契約是無法發揮效力的。
「騙人,怎麼會這樣……一定是騙人的……」
滴答、滴答……
砌手上的銀筒落到地面,不知不覺間她早已淚流滿面。
她趴伏在地上,淚水潸然滑落。
「這是怎麼回事?…………嗯?」
清醒後,我發現自己正蹲坐在一個奇妙的地方。
陽光好溫暖。
風吹拂著樹木,四處盛開著花朵,鳥兒開心地啾啾叫著。
背後有一條清澈的河川。
我是什麼時候到這裡來的?
「唔嗯!?咦……等、等等!!下在這裡太殘忍了吧!?」
「不~~能再讓你啦!人家已經等你好幾次了耶?你別這麼不乾脆了啦——!」
「哎唷……你這個女孩真是的。老朽還真想看看你的父母長什麼樣子啊!」
「呵呵呵~~……人家倒是能讓你看看我的小孩長什麼樣子唷?」
有人。
林蔭下襬著一張桌子,一對男女正興味盎然地下著圍棋。
男方……是個年事已高的老人,他身上穿著一件冷色系的和服,感覺光用看的就讓人快要凍僵了。
女方看起來年齡約莫二十多歲,是位非常美麗的女子。
她長得好像某個人……是誰?仙華娘娘?也有點像葛……不過……我知道,她更像是我非常熟悉的一個人。
「喔,你來啦!」
那名女子看到我以後,露出開心的表情,靠近地端詳著我。
「請問,你是……?這裡又是——嗚哇!」
「哎呀呀~~還挺有男人味的嘛!嗯、嗯,果然有繼承到父母的優點!還不好好感謝你的爸媽?」
她完全不理會我的問題,只是不停胡亂地摸著我的臉。
「你、你在幹嘛!?」
「幹嘛?人家在用行為向你打招呼呀~~♪沒想到你還真的來啦!這裡是冥河對面唷!」
冥河的對面?也就是說……這裡應該是『另一個世界』的一部分,沒錯吧?
難道那條河……就是「冥河」?
「那,你又是……?」
「哎唷,不要拘泥於這種小細節啦!」
她再次輕鬆地轉移了話題。
「更重要的是……北斗伯!你要遵守約定,告訴這孩子那件事唷!」
「唔……」
名叫做「北斗伯」的老人皺著眉頭,好像不太開心的樣子。
「怎麼啦?你還有什麼怨言嗎?有嗎有嗎?你不是說過『你和老朽對弈圍棋,如果能連勝十局,老朽就告訴他』?人家都連勝三十局了耶?而且還好心讓子了耶?」
「唉唉……老朽知道了啦。真是氣死人啦!」
老人一臉不高興地靠到我身邊,快速地說了一串話:「就是——啦!」
「咦?什……什麼……?」
「你不是想問這個問題嗎?你來這裡,就是為了要找出鬼哭姬的真名吧?」
「是沒錯……咦……為什麼……你會知道她的真名?還有,你為什麼知道我想知道這件事!?」
「哼,在死後的世界裡,沒有老朽不知道的事!而你想知道的事,是那個女孩告訴老朽的。」
他說著,手指指向一旁露出微笑的女人。
「這樣行了吧?老朽要回去啦!」
老人轉過身去,面向河邊。
接著河川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條橋。
老人毫不驚訝地渡橋而去,走到河的另外一邊。
「你……到底是誰?」
「這個不重要啦~~!你不是已經得到想知道的答案了嗎?差不多也該回去了吧?」
她還是不回答我的問題。
我很確實地問出了問題,然而她卻直截了當地忽視我的詢問。
這種「完全不聽別人說話」的特質,跟某個人好像喔……
「回……去……?」
我想要站起身來,但胸口卻好痛。
不過我依舊勉強走到了河岸邊。
然而……情況完全不同於剛才老人走到河岸旁時,我的眼前沒有出現一條橋。
我無法渡河到對面去。
這條河川好寬廣。
河水雖然清透澄澈,然而河裡卻不如地面那麼生機盎然,完全沒有半條魚、半點水草。
河面永無止盡地延伸而去,完全看不到對岸在哪。
「這樣……不就無法渡河了嗎……?」
「對呀!而且這條河非常非常深,所以絕對遊不過去的唷!」
她一邊咯咯笑著,一邊回答我。
「難道不會像剛剛那位爺爺一樣,出現一條讓我可以渡河的橋嗎?」
「不可能的啦!只有有資格渡河的人站在這裡,河面上才會出現橋唷!你站在這裡,但橋卻沒有出現,就表示你還沒資格過去對岸羅!」
「嗯……」
我好像忽然懂了。
原本就不應該誕生在世界上的我,現在真的死了。
這樣的話,當然也就不能再返回冥河的另一瑞了。
「真糟糕啊……我必須回去一趟才行……就算只讓我回去一下子也好……」
我好不容易知道鬼哭姬的真名了,至少,也讓我有個機會把這件事情告訴別人啊。
「還是有方法的啦!」
她若無其事地說著。
「雖然不能太久,不過只是說個名字,還是有辦法的啦。儘管一般人不太可能辦到,不過你的靈力挺強的,所以一定行的。」
「原來是這樣啊……」
我忽然失去了力氣。
我可以不必勉強自己回去了。我可以不必再活著了。
就算我不回去,也還是有辦法可以解決委託。而且我也沒理由回去。
反正我本來就無家可歸。
「啊,終於結束了……」
我有一種得到解放的感覺。
我再也不必哭泣、不必憤怒、不必悲傷、不必痛苦了。
再也不會有人責備我的罪行了。
我那諸事不順的人生終於能夠畫下句點,我總算能夠解脫了。
「哎呀?你真的覺得自己死了也好嗎?」
「嗯,反正也回不去了嘛,這也沒辦法啊……」
「你真的無所謂?」
「嗯……」
「真的真的覺得無所謂?」
「是的……」
「真的?你真的真心這麼覺得?你不會後悔?你能保證絕對不會後悔?」
女子一次又一次地向我確認。
最後我不由得焦躁了起來。
「我不是已經說了嗎?我覺得死了也無所謂!反正我根本沒理由再回去那個世界了!」
我忍不住大聲怒吼。
「那……你要不要看看這個?」
原本開朗地笑得像個傻瓜的女人,此刻一臉認真地向我逼近。
接著,她把手掌上的一小盞燈拿到我身邊。
「這是……?」
「這是『走馬燈』唷!既然你那麼說的話,那你就重新審視一下自己的人生,確認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無所有、了無遺憾吧!你才活了十七年而已,一下子就能看完了,所以你一定要目不轉睛地仔細看喔!」
『走馬燈』的光芒包圍著我,開始流洩出大量的記憶片段。
「可惡!起床啊!狗朗,快給我醒來!!」
咚!咚!!
「大笨蛋狗朗!!不要再開玩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還欠我多少錢啊!還有八十億以上的債務還沒還我耶!!你想要倒債嗎!你這個蠢蛋!!」
砌一邊叫喊著,一邊交疊雙手放在狗朗的左胸口——心臟的位置上,不停地進行心肺復甦術。
狗朗確實擁有罕見的強大靈力。
也確實具有成為最強退魔士的資質。
然而他本身卻是個好好先生,個性軟弱,傻里傻氣,有些沒出息,凡事都非常努力拚命,溫柔體貼……他只是一個普通的男孩子而已。
這些,砌都明白。
正因為狗朗為人如此,所以他才會相信「要是自己沒生在這個世界上的話,母親就不會死了」,也才會覺得「我實在不應該誕生的」。
這件事造就的所有不幸,他全都自己攬了下來。
就算那些想法讓他難以忍受,就算那樣的人生令他悶悶不樂,他依舊獨自承擔了一切。
他一定覺得:就算自己死了,也不會得到眾人的原諒。
他一定心想:我這條命是從母親身上搶來的,所以別人不會允許我擅自捨棄這條命的。
所以,他完全沒有生存在世界上的意義。
他只是不能死而已,所以他活著。
正如鬼哭姬所言,狗朗確實沒有活下去的執著與渴望。
然而,砌依舊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你居然敢覺得自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你竟然會覺得無家可歸旦開什麼玩笑啊!本小姐等你回家等了七年耶!我就這樣永無止盡地等著忽然消失的你回家耶!」
狗朗離家到神堂家修行後,砌就一直等著他再次歸來。
她甚至自己住進了狗朗家,以便狗朗隨時都能回來。
每天她打開門扉,都會期待著「狗朗是不是已經回來了」,然而每次她的期待都落空了。
只要有人來拜訪,她就會心想「會不會是狗朗」,迅速地跑到玄關,而事實每次都讓她失望極了。
到後來,甚至只要聽見風吹動門戶的聲音,她都會以為狗朗回來了。
「結果、結果……你現在居然做這種蠢事!!我懂了,你難道就那麼想要一個活著的理由?難道就那麼想要一個能回去的家嗎?沒問題,我給你!!我就是你活著的理由、你可以回去的家!你要好好地活著,不準讓我哭,每天逗我笑啊!放心!我絕對值得你賭上一輩子!」
砌把心中那股類似不甘、焦急與憤怒的情感全部傾瀉而出。
原來對狗朗來說,她根本不足以構成挽留他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理由嗎?狗朗難道根本沒把她看得那麼重要嗎?
砌覺得好難受、好痛苦、好感嘆,還有——好悲傷。
「拜託……你快點回來………狗朗………我們不是……已經約定好了嗎……」
『走馬燈』的光漸漸暗了下來,我的眼前出現了熟悉的景象。
某間醫院的病房內,有一名削瘦的少女有氣無力地躺在病床上。
她那了無生氣的雙眼、蒼白的肌膚,幾乎快要與純白的病房、純白的床單融合在一起了……簡直,就像是沾滿死灰的自。
我認識這個女孩……她……就是砌。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砌的場景。
雖然砌現在已經變成一個大膽好動的女孩,不過當時的她,天生擁有靈媒體質,這種體質會讓她無意識地吸引周遭的雜靈靠近,不停地削弱自己的生命力,因此她幾乎很難存活下去。
砌的身旁,有一個與她年齡相仿的男孩。
我也知道那個男孩是誰。他就是我,五歲的我。
老爸才剛幫砌施行完改善靈媒體質的法術,所以這段時間,她的身體對靈毫無防備能力。
我和砌同年,而且與生俱來擁有強大的靈力,於是老爸叫我待在她的身邊,幫她防禦雜靈入侵。
大約需要一週的時間,這段期間我必須一直和砌保持肉體上的接觸。
肉體接觸聽起來或許不正經,不過其實就只是一直和砌牽著手而已。
整個星期,我一直握著砌的手,待在她的身旁。
年幼的砌張開雙唇,用非常微弱的聲音對我說:
「我……是不是不應該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
什麼……?砌剛剛說了什麼……?
「都是我不好,才會害大家那麼困擾……我是不是不應該出生……是不是應該快點死掉比較好……」
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童年時的砌,每天都在與死亡搏鬥。
也是因為這個緣故,以前砌才會總是留著短髮。
因為身體無法把養分送到髮尾,所以她的頭髮總是像桔黃的落葉一樣不停地掉落……所以,她根本沒辦法把頭髮留長。
衰弱的生命力,導致她大病小病不斷。對她來說,夜裡痛苦到猛然驚醒,宛如家常便飯。
每次發生這種事,她身邊的大人們就會忙得團團轉……砌總是把一切看在眼裡。
這麼一想,最後她的家人會請我老爸幫忙,的確也不奇怪。
就算孩子的狀況再怎麼危急,正常人也不會找一個像我老爸一樣的奇怪術士來處理。他們會找上我老爸,想必真的已經被逼到絕境了吧。
砌冷靜地觀察這一切,最後才會做出那種結論。
自己的誕生是一場錯誤,所以這個世界才會極力地驅趕、消滅自己。
自己明明應該快點去死的,但是卻還是這樣慘淡地掙扎、活著,所以才會害身邊的人那麼頭痛。
砌的體質是天生的,就只是這樣而已,她其實根本就沒做錯什麼。
她明明應該繼續活下去的,但卻覺得自己必須快點死掉比較好——
「才不是這樣的!」
我的喊叫聲在病房裡迴響著。
大叫的不是現在的我,而是過去那個五歲的我。
「才不是這樣的!絕對沒有這種事!你一定會好起來的,所以不準再說這種話!」
五歲的我拚命地叫喊著,完全將這一切當成自己的事情來看待。
「可是,我……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誕生在這個世界上……就算能夠離開這間病房,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
年幼的砌開始掉起眼淚。
對於長年生活在病房中的她來說,「踏向外面的世界」是她的希望,但同時也是一種恐懼。
「那你就陪我玩啊!你可以和我一起到好多、好多的地方去唷?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的!」
「阿狗……?」
五歲的我,好用力、好用力地緊握著五歲的砌的手。
砌似乎被我的那份朝氣給感染了,原本蒼白的臉似乎紅潤了一些。
「你……和我約定好……?」
紅著臉的砌,一邊低著頭,一邊反握我的手向我問道。
「嗯!我們要一起玩喔!」
我回答了她的問題。
「你會一直待在我身邊……?」
「嗯——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
…………………………………………我想起來了。
原來我曾經那麼說過啊……
原來我一直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啊。
就算別人把我當成狗,汙蠛我是身分低賤的人,但還是有值得我活著、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想死……我還不能死!!
我和砌約定好了!!
————————————————!!?
砰!!!
周圍忽然傳來一聲巨響,同時我的『走馬燈』也忽然結束了。
接著,我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原本空無一物的空間中,出現了一條由光芒組成的隧道。
「這是……什麼……」
我實在不懂……不,我懂。
這條隧道的另一頭,就是我活著的世界。如果這裡叫做『另一個世界』的話,隧道就是通往『原本的世界』的道路。
「看樣子你終於想起來啦。就算人們想要獨自活著,獨自死去,但一切才不會那麼順利呢。所以啊,你必須要好好享受這種『諸事不順』的樂趣呀!」
女子微笑著,露出彷佛能夠看穿萬事的眼神。
「為什麼隧道會出現在這裡?……你不是說這裡是冥河的對面嗎……」
所以這裡是死者的世界,那條河的對岸才是…………啊!!
「沒錯~~♪這一側是冥界靠近現實世界的那一邊!離死者國度最近的地方!人家我已經死了,所以本來應該要待在對面才對的。正因為如此,就人家的角度來看,這邊的確是『冥河的對面』沒錯呀?人家我沒有騙系喔!對吧?」
對吧?——你還好意思這樣問我啊!!
好、好險啊!!!我差點就要被騙了!!
「你到底想怎樣啊!你為什麼要這樣考驗我!?」
激憤的我不禁提高音量,逼問著眼前的女子。
砰啪!
居然揍我!?好痛啊!
她用拳頭打了我的頭頂。
「你還敢問我為什麼~~……?這句話應該是人家的台詞吧!你這孩子居然想要殺了自己耶!你懂不懂啊?不管你有什麼天大的理由,你做的事情根本就和自殺沒兩樣!你自己做了這種蠢事……你知不知道人家我奔波努力了多久啊?剛才的那個老頭,就是北斗星君耶!你應該知道北斗星君是誰吧!」
北斗星君——就是北斗七星的化身,是冥府神只的一員,負責記錄所有死者的名字。
原來如此,難怪他會知道鬼哭姬的真名。
「人家我努力地絆住那個老頭,為了避免讓你魂飛魄散,我還努力設下了驅式和方陣,苦苦等你到這裡來……你知不知道人家費了多少苦心啊!」
砰、砰、砰!!
好痛好痛好痛!!
她一邊生氣,一邊毫不客氣地揍著我的頭、背等身體各處。
「對、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敢了啦!!」
我總算明白了。
她身上散發出近乎異常的傲慢態度與威嚴,能夠讓對方無條件地磕頭謝罪。
這個女人,根本和砌如出一轍!
「哼……算啦,反正就是這樣,所以你趕快回去吧。啊~~累死人家啦!居然這樣驅使一個死人,真是受夠了!」
然後她轉過身去,漸漸走向河邊。
「啊,對了……在那之前,這個給你。我請北斗伯幫忙調查時,順道找到了這個資料。你就拿去吧!」
她用手指筆直地指向我的頭。
然後高密度壓縮的情報,就這樣印入了我的腦海中。
「那,人家這次真的要回去啦!」
只會出現在死者國度居民面前的橋墩,此刻已經浮現在河面上了。
「那個……你……到底是……」
——誰?我起初就問過這個問題了,而她卻遲遲不正面回答我。我伸出手,準備要再問一次這個問題時,後方通往現實世界的隧道卻開始吞沒了我。
她的身影,愈來愈遠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焦躁感,我有話要對她說!
我好想告訴她,我好想問她……
「狗朗,最後人家還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
她同過頭來,露出非常溫柔的笑容。
「人家我啊,從來沒後悔過生下你唷?不僅如此,人家還覺得能夠把你生下來,是一輩子當中最幸福的事。所以,不許你再說『我死了也無所謂』這句話:」
我終於想起來了。
在我出生那天,她也去世了。
她為了生下我,失去了性命。
她為了我,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甚至把命也給了我。
「白痴兒子,給我好好活著呀!」
「媽————————」
我還來不及把想說的話說完,我的靈魂就已經穿過了隧道。
狗朗施放「御靈遣送之術」,到現在已經快要一個小時了——
這段期間,砌一直不停地哭著為狗朗進行心臟按摩。
然而,狗朗的身體卻依舊毫無動靜。
『別再白費力氣了……彼並非只是生理性的死亡而已,彼連靈魂都死了。即便汝劃開彼的胸口,直接幫助彼的心臟跳動,也是沒用的。一切已經結束了,汝等輸了。』
鬼哭姬安慰似地說著,但砌卻仍然不願放棄。
「吵死了!!你不要小看我家狗朗!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所以一定會回來的!而且他還會露出痴呆的表情,問說:『咦?砌,你怎麼啦?』我保證,他一定會說這句話!」
砌說著,並且用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反瞪鬼哭姬一眼。
「這個白痴……很好,你就那麼愛故弄玄虛是不是?沒問題,既然這樣的話,我就把珍藏已久的東西送你……」
砌抱起狗朗的上半身,抬起他的頭,並且把臉湊近他的雙唇。
「我就幫你人工呼吸……可以吧?我把自己珍藏十七年的初吻送給你……我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如果你還小醒來的話……我就……」
砌閉上雙眼,一邊顫抖著,一邊像是獻上珍貴物品一樣地湊上自己的嘴唇。
就在這時候——
「嗯?」
狗朗的雙眼睜開了。
「嗯……啊……終於回來了……咦?砌,你怎麼啦?」
如同砌所說的一樣,真的「死而復生」的狗朗,一臉痴呆地說出了這句話。
「啊、啊啊、啊啊啊啊…………」
砌不停地顫抖著。
她顫抖的同時,臉頰也愈來愈紅。
她哭得一場糊塗,整張臉堆滿了喜悅、害羞、憤怒等等各式各樣的情緒。
然後,她用盡所有的情緒——猛揍了狗朗。
「要回來的話你為什麼不快點回來你這個傻瓜白痴蠢蛋啊啊啊!!!」
砰磅!!!
「痛!?」
砌賞了足以讓狗朗的臉龐凹陷的一拳,狗朗迅速地昏了過去,昏倒前還心想:自己是不是又要再度去另一個世界旅行了?
狗朗生還的幾個小時後——他帶著鬼哭姬,走在某一座山上。
『能夠死而復生,妾身真的要衷心地恭喜汝。妾身真的很驚訝。不過,汝若只是去一趟然後兩手空空地回來,那就毫無意義了。妾身的委託,汝處理得如何了?』
「哎唷,期限不是還沒到嗎?我有東西想讓你看看!」
鬼哭姬的真名,在我去『另一個世界』時,北斗星君就已經告訴我了。
不過這樣還不夠。
在另一個世界時,母親最後告訴了我一個地方,我希望能夠帶鬼哭姬去那裡看看。
我們走過山路,踏過獸徑,越過沒有道路的草叢,攀登岩石,努力地前往目的地。
一開始,鬼哭姬還不停地抱怨著:『這裡是何處?』、『汝究竟想帶妾身去哪裡!』但她似乎終於發現這裡是哪裡了,漸漸沉默了下來。然後——
『這裡是……那座山的形狀……總覺得好熟悉啊……』
「這裡就是過去你統治過的村落。」
雖然歷經了一千五百年的時間,但鬼哭姬似乎仍能望見當時的景象,她流露出懷念的神情,眯起雙眼。
『等等,妾身過去統治的村莊,應該位於更深處的平原地俯能?』
「不用,只要到這裡就夠了。在你死後,村民全都被迫搬到這裡來了。」
當時的掌權者殺害了鬼哭姬,開始著手統治這塊地區,奪走豐饒的土地,而原先住在平原地帶的村民們,也被逼迫搬到這個岩石裸露的荒蕪山區。
『居然……居然逼迫村民們搬到這種地方……!!』
鬼哭姬憤恨地咬著牙齒,弄得嘰嘎作響作向。
這裡的地勢高低起伏非常劇烈,根本無法好好開闢田地,甚至難以進行狩獵、採集,完全就是一片荒僻廢地。
水源也離這裡很遠,每天的汲水工作一定讓村民辛苦極了。
人口不斷地減少,甚至連維持村落的規模都有困難,最後人們變成了流浪難民,離開這塊土地。
而在現代——這裡已經看不到任何他們生活過的痕跡了。
「找到了……我在找的就是這個!」
眼前出現一塊平凡無奇的白色石灰岩,這裡就是我的目的地。
「爆華!」
轟!!
我攤開手掌,對著岩石發出火系靈術——匯聚所有的可燃性物質,引起微小的火花,最後帶來爆炸。
基本上,使用這個法術時,施放者可以決定威力的強弱,並且能夠讓破壞力只集中在前方。
嗶哩……啪啦……
岩石產生龜裂後,我把「銀嶺」插入裂痕之中,岩石便迅速地崩落了。
砌拿起了一塊碎片,說道:
「嗯?這是什麼?上面好像粘著黑黑的東西……?」
「這是灰泥,人們應該拿它來當作黏膠使用吧。」
人們應該是找到了一片自然產生的洞窟,然後從後方堆疊石頭,塗上灰泥固定,最後在外層黏上了顏色與外界相似的岩石。
在這麼偏僻的地方,人們卻進行了這麼費力的工程,過程想必非常耗費勞力。一定是因為洞窟深處藏著非常重要的東西,值得他們努力做到這種地步。
我們花了好幾分鐘除去岩石後,終於開出了一個能夠讓人通過的洞口。
「砌,你有沒有手電筒?」
「當然有。這可是Magite的LED手電筒,亮度高達1500流明!」
雖然我不太懂那個單位具體上代表多厲害的亮度,不過當砌對著洞內按下手電筒開關後,大量的光線馬上照亮了整個洞窟。
岩石裸露在外的洞窟當中,放著一些像是腐朽木片的東西。而在那些木片中,還能看到一疊破破爛爛的紙張。
「找到了……」
我就是在找這些東西。
我進到洞窟裡,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些紙。
當初製作時,這些紙上應該有用繩子綴合在一起,形成類似書本的樣子,不過經過這麼長久的時間,紙張最後就散落成眼前的樣子了。
「這是文字吧……上面寫了什麼?根本看不懂。」
「對啊,我也看不懂。」
紙上所寫的文字,就像是歷史書籍當中,日本繩文時代陶器上會出現的圖案。
這應該是當時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使用的文字吧。
不過那時候住在這裡的人、使用這些文字的人、把這些紙張藏到洞窟當中的人,現在全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他們全都飄零四散了。
「不過,你應該看得懂吧?」
我把那疊紙張拿給鬼哭姬。
『這是……這是……』
鬼哭姬雙手顫抖地接下紙張,臉上的表情宛如正在閱讀孩子寄來的信件的母親,她一張翻過一張,仔細地閱讀所有的文字。
「狗朗……?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史書。」
去了另一個世界以後,我終於得知鬼哭姬故事背後的真相了。
過去曾經存在著一個異民族的小村落,人們在姬巫女的治理之下,彼此協助合作度日。
某一天,中央政權派來了軍隊,要求他們服從命令。
村民們聽說中央政權會課重稅,要求大家服辛苦的勞役,甚至會逼迫人們上戰場,所以他們拒絕了中央政府的統治。
結果軍隊蠻橫地搶走了村民的土地,甚至殺了領導村民的巫女。
但悲劇並沒有就此結束。
中央政權為了把自己的侵略行為合理化,所以竄改了歷史,宣稱「這塊土地受到恐怖邪惡巫女的統治,而我們是解救人民的救世主」。
或許是因為心虛吧,只要每次發生天災異象,那些中央的權位者就會謊稱又是巫女顯靈作祟了,最後構築出一種扭曲病態的信仰。
這就是鬼哭姬誕生的經過。
然而,有一群人們始終沒有忘了巫女。
有一名男子為了守護巫女的名譽,於是編寫了自己過去真正經歷過的歷史,編纂出一冊史書,然後把書籍藏在此處。他甘願冒著危險,不怕遭人發現後會被中央的掌權者當作邪教崇拜者,刻意使用了屬於自己民族的文字。
『以前有一個小男孩,彼叫做赫裡吾……彼的個性很淘氣,總是不聽話,老是愛惡作劇……就算妾身要教導彼識字讀書,彼也會馬上逃走,是個讓妾身傷透腦筋的孩子……』
鬼哭姬一邊閱讀著『史書』,一邊懷念地說道。
『這書……竟然是赫裡吾寫的……汝居然會寫字了啊……真是的,居然還寫「美麗、慈悲為懷的姬巫女殿下』……都這種時候了,還那麼阿諛諂媚,別以為妾身會因為這樣,就原諒汝過去偷吃供品的罪過……真是的……』
鬼哭姬的聲音正在顫抖,她的臉頰上,閃著一滴淚光。
編纂史書的人,應該是一個與她交情很深的人吧。
那個人一定是因為看不過自己最敬愛的巫女被人扭曲、汙蠛,所以才會拚命地用心完成這本史書。
此時此刻,村莊早已經消失,赫裡吾也已經不在了。
然而,赫裡吾對於敬愛的巫女的那份心意,現在就在那位巫女的手中。
「你之所以那麼想要知道自己的真名,應該是因為……你相信還是有人記得你的名字吧?只要還有人記得你的名字,你就不會是其他人口中那個作祟的鬼哭姬,而是村民們心中敬重的那位姬巫女……你的心願,其實就只是這樣而已。」
封印的法術,原本就只是一種隔離的手段,目的是為了要讓怨靈的「憤怒與憎惡」最後自然消滅。
然而過了一千五百年的歲月,她的遺願還是沒有消失。
「你那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你只是覺得悲傷……沒錯吧?你叫做……柚夏對不對?」
柚夏,才是她真正的名字。
在普照的陽光之下,姬巫女在田地中沾得渾身泥巴,但她卻還是努力地儘自己的力量,與村民們一起歡笑——這就是她的名字。
呼咻咻咻咻!!
『————!?』
在我說出這個名字的瞬間,那股厭惡全世界生靈的瘴氣,從她的身上逐漸散去。
她散發出祥和、令人喜愛的氣息,這才是她原本的樣子。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妾身怎麼會……』
這是當然的。那個被人們視為作祟惡神的「鬼哭姬」,不過只是基於捏造的歷史逐漸累積而成的產物。
她死後會化為怨靈四處作亂,也是因為被冠上了「鬼哭姬」這個名號所致。
她自己也曾經說過:「既然汝等要這樣稱呼妾身,那妾身就按照汝等所願,大肆殺戮。」
而現在我們已經找到了她的真名,鬼哭姬——柚夏,也終於能夠從那個詛咒中解放了。
「這樣的話,總算趕在期限內完成了……也就說完成委託了,對吧?」
『啊…………』
我這麼說道,而柚夏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表示:
『唔…………嗯!』
她說完後,不再作出妖豔的訕笑,而是露出開朗溫暖的笑容。
「哎呀呀呀……這次還真是讓人嚇出一身冷汗啊?拜託不要再有下次啦!」
砌用一種平板生硬的聲音對我說著。
「嗯……對不起,帶給大家那麼多麻煩……還有……我一直忘了那件事情,真的很對不起。」
「什麼?」
「我一直忘記自己和你的約定……」
「嗯呣!?」
砌的臉頰明顯變得一片通紅,原有的表情早已經煙消雲散,而且現在明明不熱,但她卻流了一大堆汗,看起來相當狼狽。
「砌?你怎麼了?」
「吵、吵死了啦!」
砰啪!居然踹我!?好痛啊!
她踢我的力道之強勁,幾乎可以說是有史以來最痛的一次!我整個人飛滾到地面上。
「不要忽然講這麼丟臉的事好不好!我也需要一點時間做心理準備啊!!還有,就是、就是……你不準……再忘記了喔……?」
說著,砌刻意把臉撇開,但同時伸出手拉了我一把。
「嗯,我不會再忘記了。」
而我用力地反握住她的手。
就這樣,「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總算平安無事地解決了開張以來最棘手的委託。
萬事包辦退魔士的還債計劃
本日收支總結
借款金額
¥9,994,357,500
委託報酬
¥1,000,000
已還金額
¥990,000
特別破例委託報酬
¥1,000,000,000
計算後的借款金額
¥8,993,367,500
Yorozuya
Taimasjino Hensaikeikaku 1
10,000,000,000 no
Keiyakusy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