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1 「萬事包辦事務所被迫開張」
第一卷 100億的契約書 命令1 「萬事包辦事務所被迫開張」我喜歡「灰姑娘」這個童話故事。
喜歡的原因,並不是因為我想要被人打扮得美美的,然後與王子結為連理。
我喜歡的,是故事中出現在灰姑娘面前的魔法師。
魔法師現身在灰頭土臉的少女眼前,他明明和灰姑娘非親非故的,但卻願意出力幫助灰姑娘,因此我很喜歡這位魔法師。
我猜,那位魔法師一定有一張善良的傻氣臉龐吧。
灰姑娘好不容易能夠一償夙願參加舞會,但卻在關鍵時刻躊躇了起來,膽怯地不敢踏向外面的世界。
看到如此猶豫不決的灰姑娘,那位善良的魔法師肯定握住了她的手,並且鼓勵她說:「別擔心,我陪你一起踏出第一步!」
必須為灰姑娘特地梳妝打扮,準備好南瓜馬車,還得在限定的時間內出發到皇宮,她才有可能讓王子發現自己的存在。和如此高高在上的王子相比,我反而更喜歡那位願意對身處完全陌生的環境、身子不住顫抖的灰姑娘伸出手的魔法師。
換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深深地愛上魔法師,愛得不願意放開那雙緊握住自己的手吧。
「一百億日圓?」
「是啊,一百億日圓。給我還來,半毛都不能少。」
少女——睽違七年再次相見的九十九砌——隔著餐桌坐在我的眼前,並且從胸前的銀筒中拿出一張老舊的文件給我看。文件上確實寫著:
『契約書——願意借我一百億日圓的人,我將把自己的兒子獻給您。只要他還活著,您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盡情使喚他♥』
文件內容簡直就像是在開玩笑一樣,但下方確實簽署了兩個名字。
其中一個是我老爸的名字,而另外一個雖然字跡潦草,甚至混入了注音符號,但的確是「追攤狗朗」——也就是我的名字。
看著這些東西,我唯一能做出的反應就是:
「啊哈哈哈哈哈。」
我只能笑了。
「啊、哈、哈、哈、哈!」
九十九砌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
一時之間,兩個人的笑聲佔滿了整間飯廳。
「根本一點都不好笑啊!!!」
我大叫道。
這是當然的。忽然要我掏錢償還這種看似小孩子在玩遊戲時才會出現的金額,實在是讓人很頭痛。與其說很頭痛,不如說……真的是頭痛極了!
「就算你說不好笑,也還是得還啊。狗朗啊,欠債還錢,是身而為人至少該擁有的基本道義呀!」
說話的同時,砌的臉上還浮現出帶有惡意的笑容。
我們稍微把時間倒轉一下吧。
「啊!找到了……」
這是一間在這個世道下難得可見的獨棟住家,因長年居住造成耗損,所以房子四處都能看到生鏽和鐵皮補強的痕跡。這間外觀破破爛爛的出租房屋,看起來和七年前一模一樣。
退魔士——一群擁有特殊技術的人,專門負責剷除潛藏在物質文明陰暗處的惡靈怨靈、妖魔鬼怪。
「神堂家」就是當中的最高權威,同時也是最有淵源、最正統的退魔名門。
我在過去的七年間,度過了不堪回首的修行歲月,回想起來幾乎讓我覺得都要吐血了。而因為某些緣故,事隔七年,我再次返回自己的家中。
「連門牌都保留了當時的原貌啊……」
長方形的木板上,寫著居住者的姓氏「追攤」,一旁被麥克筆塗掉的「寶藏獵人」四個字,看起來也一如當年。
我還記得,當時老爸寫下了這些字,我覺得實在太丟人了,所以才用麥克筆把它給塗掉。
「難道老爸回來了……?嗯~~……」
這七年來,老爸完全沒消沒息。
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我雙手交叉在胸前,煩惱著現在到底該如何是好,忽然有人從屋子裡頭把廉價的玻璃拉門給拉開,一個女孩就這樣出現在我眼前。
「唔?」
看樣子她的出現與我的歸來,兩件事情應該毫無關聯。
感覺她應該是剛好要出門去買個東西,打開門後,就恰巧碰到了我。
「…………」
「…………」
片刻間,我們就這樣凝視著彼此。
「狗朗…………你是………追儺狗朗?」
女孩開口叫出了我的名字。她的身高比同年齡層的人還要矮一些,不過修長的手腳相當結實,年紀應該和健康的我差不多。
「真的是……你這傢伙!!既然你要回來的話,居然也不通知我一聲!哎呀,不說這個了……真令人懷念啊……哎唷,你也長高了不少嘛!以前我們兩個明明身高差不多的說——」
她睜圓了那雙丹鳳眼似的大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我。
「你是…………」
我凝視著眼前盯著我看的少女,開口詢問。
「哪位?」
她的身子僵住了。
方才還一臉爽朗笑容的少女,忽然整個人變得像石頭一樣僵硬,而且那硬是強顏歡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石頭出現裂縫。
「你說…………什麼?」
「不是啦,就是……不好意思……你是誰啊……?」
既然她知道我的名字,那應該表示她沒有認錯人。這點我很清楚。
不過,畢竟我久違了七年再次回到故鄉。
這也意味著我與這裡的人們,已經七年不曾見過面了。
雖然我真的覺得很抱歉,不過居然有人如此地熱情地招呼我,這件事情實在令我太驚訝了。
「你忘記了……你居然敢忘記我……?」
少女再次展露出笑臉,但完全不同於剛才的笑容。
她此刻的笑容隱含著某種陰謀似的殘暴氣息,簡直就像是大魔王會有的邪惡笑容。
「難道…………你是…………?」
看到她的笑容,我想起來了。
「你是…………砌?」
我想起事隔七年再次見面的少女的名字。
同時,我也想起名字之外的種種過往。
「衝啊!!!!」
我即刻轉身,準備快速地逃離現場。
過去被那白痴老爸逼著陪他上山下海,加上後來又度過七年的修行歲月,經歷了這些,我鍛鏈出來的體能可不是假的。
我的這雙腿,跑一百公尺只需要10秒48!按照道理來說,不需要三小時就能夠跑完一百公里!雖然現實中是不太可能的,不過我確實用差不多這麼快的速度準備要逃離現場了。
「命令……」
然而,就在我逃走前,我看見砌從胸前拿出了一個看起來像是筒狀的物品。
接著,背後傳來她對著那個物品低語的聲音。
「追儺狗朗,給我回來!」
天底下才沒有笨蛋會聽到人家說「回來」就真的跑回去咧。至少我不是那種笨蛋!
但是——
「咦?」
當我發現時,自己的身體已經快速地迴轉180度,並且用盡全力快速奔回砌的面前。
「咦?咦?咦?」
我完全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狀況。
在我理解之前,身體就擅自採取了行動。
「連個寒喧都沒有,就用逃跑來回報我的招呼,狗朗,你真是好大的膽子……」
她用非常恐怖的表情狠瞪著我。
是我的錯覺嗎?感覺就連她的頭髮都因為那股怒氣而不住地顫抖著。
九十九砌是我的青梅竹馬。
我在五歲時認識她。砌的家人把房子租給我家……換句話說,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是房東的女兒與房客的兒子。
由於她天生擁有特殊的靈異體質,總會永無止盡地引來各種亂七八糟的靈體,導致她為此所苦,於是我的老爸便親手為她進行治療,而這也是我和她認識的契機。
初次見面時,她還是個倒臥在病床上的少女,而或許是因為她原有的堅強生命力不斷努力地往好的方向發展吧。經過治療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她就復原了,變成一個極為健康的淘氣少女。
雖然長達七年的修行歲月導致我倆好一陣子分隔兩地,但我從未忘記過她。
我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
小學時,我和她一直是同班。如果砌是是孩子王的話,那我的身分大概就相當於她身邊的小跟班。
「阿狗!我們來打棒球!我當投手,你當捕手!什麼?沒有棒球手套?…………那你就直接用手接球啊!」
於是我的手就腫得跟饅頭一樣。
「阿狗!我們來踢足球!我當進攻方的前鋒,你就當守門員吧?」
一記強勁的倒掛金鉤,直接擊中了我的臉。
「阿狗!喔,你買到那個漫畫啦?很好,那我就好心先幫你讀啦!很開心吧!」
漫畫交到她的手上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了。
「阿狗!哇,那是哪來的玩具啊?看起來好帥喔!我就好心借出我家當它的基地吧!」
我努力積纂少少的零用錢,好不容易買下的機器人模型,就這樣被她給徵收了。
我忍不住想要反抗她,但卻贏不了她。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贏不了。
不僅如此,反而還遭到她一陣痛擊,悲情地在地面上翻滾。
「阿狗,你囂張什麼嘛!」
這到底是哪來的孩子王霸主啊!?
「※你的東西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還是我的東西!」(編注:「哆啦A夢」角色胖虎的名言。)
居然是那位孩子王霸主啊!
總而言之,對我來說,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纏的對手,也是讓我抬不起頭的對象,更是狠狠把我踩在腳底下的女孩。
「原來如此啊……現在想來,你七年前一聲不吭地就消失了,會忘了過去的往事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砌的表情不高興到了極點,說話的聲音聽起來也相當不愉快。
「砌,等、等一下嘛!我沒有忘記你啊!!就只是,就是……」
「『就是』什麼?剛剛你不是很敢說,還問我『你是哪位』嗎?那句話可是稍微刺傷了我的心啊!你這混蛋!」
好可怕!!
她那張憤怒的臉龐,簡直像是在證明俗話中所謂「能劇中的女鬼面具就是依照女性生氣的臉做的」這個說法。
因此,我不由得撇開了所有的藉口、客套話,直接說出我內心真實的感想:
「因為你變得太可愛了,所以我才認不出來啊!」
我所認識的砌,總是留著短髮、曬得黝黑,一臉淘氣的模樣,和短褲、運動衫簡直是絕配。
然而現在我眼前的女孩如此可愛,有一百個人在場的話,絕對會有九十九個人贊成這個形容詞的。
「——————…………」
砌的表情產生了三次變化。
到底該怎麼形容呢?該說是開心嗎?還是生氣呢?但又好像都不是,總之她的表情完令揪成一團。
「砌……你還好嗎?」
「白…………白——痴!!」
我才心想她終於開口說話了,沒想到她完全不讓我有辯解的餘地,就接連罵出一連串的話語:
「幹嘛忽然這樣講啊白痴!你在說什麼啊蠢蛋!開我玩笑嗎豬頭!!」
真厲害!居然每句話的句尾都加上了罵人的詞彙!
「不、不過,就是……你以前頭髮明明就沒那麼長嘛……但我覺得很適合你喔?」
長長的髮絲直達她的腰際,柔軟滑順地隨風飄揚,美麗極了。
「吵死了啦白痴狗朗!這是因為,就是……你這傢伙,以前不是曾經把我誤認成男孩子嗎!所以就算我討厭長髮,還是花了七年把頭髮留長,讓人家一看就知道我是個女的!!」
啊~~聽她這麼一說,過去的確有過這麼一段小插曲呢。
當時我看到她準備要踏進女生廁所,就不禁開口提醒道:「砌,你走錯了喔?」
沒錯沒錯,我記得我說完之後,的確……
砰!!
「好痛啊!?」
我當時的確被揍了。就像現在一樣。
「總而言之,就是……就是那樣啦!雖然你沒有馬上認出我,不過這件事情我就姑且原諒你!快點進屋子裡啦!我有事情要跟你說!」
她再次露出那副好像帶有陰謀的危險表情。
「有事情要跟我說?」
我聽從她的指示,跨過了睽違七年的自家大門。
而就在我進入飯廳,手還沒拿起端出來的※番茶,砌就對我說出了先前的那串台詞。(編注:日本茶類之一。)
「為什麼——!!」
把時間調回原本的地方——我再次大叫。這是幾乎要吼到吐出血來的慘叫。
「吵死了啦!你這樣會打擾到鄰居們喔。」
而砌只是一臉冷靜地回應道。
「一百億日圓耶?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吧!?」
這世界上哪可能會有人以個人的名義向一位十七歲的小姑娘借一百億日圓啊!
「山。」
砌直截了當地表示。
「什麼?」
「你的父親,買了一座山。」
接著,就像是練習過千百次的舞台劇演員一樣,砌以一種清亮的語氣,毫無遲疑地向我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九十九砌的家族,世世代代都是地主。
他們會販賣、出借有用的土地,或者是蓋一些建築物,儘可能有效地活用擁有昀地產。不過即便如此,當中還是有一些難以利用的土地。
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位在極為荒僻偏遠的鄉下地方,根本毫無用處的山脈——這類土地,一坪連十日圓都不值,大多處於荒廢棄置的狀態。
砌從爺爺那邊繼承了這類無用至極的土地,幾年後,政府說要鑿穿山脈建造高速公路,所以要收購這些土地。
土地的價格飆漲成原有的數十倍——價值變成一億日圓。
對砌來說,這簡直是求之不得的狀況,於是她開開心心地準備要簽下買賣契約書。
然而,此時卻出現了反對者。
「根據我的調查,這裡很有可能埋藏著武田信玄的秘密寶藏!所以你們這些混帳傢伙快給我滾一邊去!!」
男人手上拿著不知道從哪裡的古董店弄來的可疑老舊地圖,開口說出這番話,想要趕跑政府官員們。
不過官員們總也得顧及自己的面子。
怎麼能因為這種理由而退讓!因此官員們也猛烈地出價競標,最後——
「啊啊,煩死了啦!!那我用一百億日圓買下來總行了吧!!」
官員們總算讓步了,可喜可賀,男人成功地用一百億日圓買下了偏遠鄉下地方的荒僻山脈。
鏘鏘!
「居、居然…………實在是…………」
我的聲音在顫抖,好像快不能呼吸了,背後竄過陣陣寒意。
「是的,就是你的父親買下了山脈。哎呀——……真的是挺豪邁的啊!」
「果然是老爸乾的好事——!!!」
咚!!
親生老爸白痴到無以復加的作為,讓我忍不住用自己的額頭撞向餐桌。
「老爸是白痴嗎……他真的是白痴……」
「哎唷哎唷,別這樣批評自己的親生老爸嘛!你好歹也說他是……一個天馬行空的人,或者說他是個夢想家……嗯,算了,我實在也想不出什麼適當詞彙來挽救他的形象了。」
「既然你挽救不了,那就不要開口講啊!身為他的家人,我聽了反而更覺得羞恥!!」
老爸買下山脈的理由如此白痴,而憑藉的證據也一樣白痴。
在我度過地獄生活的這七年,那個白痴老爸居然又做出了這等白痴行為!!
「不管怎麼說,總之他好像拿不出一百億日圓,如同前述,所以他簽下了契約書,把你轉讓給借款給他的人。」
而且居然還把這筆賬硬推到我身上來!?
確實很像他會做的事,白痴老爸的確做得出這種事!
他就是會幹出這種事的老爸!把孩子的壓歲錢全部搶光光的可惡老頭!
「這根本就是違法的!!契約無效!!」
都已經這個時代了,要子女償還父母的債務,未免也太沒常識了。
就算有我的簽名,恐怕也只是在老爸把我丟去修行前,瞞騙我讓我寫下的東西罷了!
這種東西,完全沒有任何法律上的根據。
和昔日的友人在法庭上爭辯雖然令人不忍,但若是真的得打官司的話,那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勝訴。應該是這樣才對的……
「嘿嘿嘿嘿…………你居然會注意到這一點,我真該好好地誇獎你一下。不過,畢竟木已成舟啦。」
聽著我講出決定性的關鍵語句,砌的臉上卻完全沒有顯露出任何慌張的神情,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契約書卷成細細的紙筒,再次收回胸前的銀色圓筒中。
接著——
「命令!追灘狗朗,用公主抱的姿勢把我抱起來!」
砌忽然握著銀筒,說出了這句話。
「什麼!?」
我還來不及思考她究竟說了些什麼,身體就突然自顧自地開始動作了。
「什麼…………!?」
等到我發現時,自己的右手已經放在砌的背後,左手則放在她的腿後,旋轉似地把她打橫抱起——就像是抱起公主一樣地抱起了她。
「怎、怎麼回事……怎麼會…………這到底是……?」
又來了。和之前一樣,在我理解詞語的意義之前,身體就自動遵循命令採取動作了。
「嘿嘿,以抱起女孩子來說,你的動作好像有點不夠細膩喔?看你這副樣子,應該還是在室的童貞男吧。這樣我就安心啦,嘿嘿嘿嘿。」
被我抱起來的同時,砌一邊露出蠻橫的笑容。
「辛苦你啦……慢慢地把我放下來吧!動作要像對待剛蒸烤好的布丁一樣溫柔,懂吧?」
她又再度握著銀筒,出言對我說道。
而我的身體也再度遵循著她的命令,迅速地把她放到地面上。
「怎麼回事……你到底……做了什麼…………?」
「嘿嘿嘿……我想想,我記得你的確是什麼祈禱師還是奇術師一類的吧?」
「是祈杖士…………」
由於發動法術時必須使用法杖,所以神堂家的術士一般都通稱為祈杖士。
「對啦,就是那個。我不是專家,所以不太懂啦,不過反正你們就跟那些能夠使用特殊力量的魔法師差不多嘛?既然你是這種人,那我想應該多少也有聽說過……『魂魄契約書』這個東西吧?」
「什麼——!?」
我有一種彷佛被打入了地獄底層的感覺。
魂魄契約書——原本是用來使役、支配魔獸或妖魔的是一種道具,現在則被視為利用已經滅亡的魔導之技創造出來的契約式魔法道具。
名字被寫在魂魄契約書上的人,必須優先處理擁有者所說的所有命令。
契約的拘束力深達魂魄,所以被契約者無法以理性違抗命令。說得更直接一點,被契約者根本不可能產生「違抗」的想法。
由於製作方法現今已經失傳,所以人們只把魂魄契約書當成古代魔法師留下的遺物傳承至今,甚至有些人把這個契約書稱為夢幻道具——
「你、你居然在那上面寫字——!?」
「答對了!哎呀~~……雖然我聽過關於契約書的說明,不過它的效果遠超出我的想像,讓我嚇了一跳呢!」
「怎麼會…………這樣…………」
事已至此,講道理也沒用了。
不論法律怎麼規定的,不管現在的狀況多麼脫離常識,但只要名字被寫到契約書上,那麼被契約者就必須完全遵行擁有者的命令。
如果砌『命令』我「把一百億日圓還來」,那就算得花費一輩子的時間,我還是必須償還所有的借款。
「都是那個白痴老爸、都是那個白痴老爸,全都怪他…………」
即便再怎麼怨嘆,事態也不會好轉。然而就算我知道這層道理,內心深處的話語依舊不受控地冒了出來。
我不禁懊悔地想著,在神堂家修行了七年,自己居然沒有學習怨敵咒殺之法。
「哎呀,不管怎樣,間接來說,我可是花了一百億日圓把你這傢伙給買了下來。恭喜你!今後我將用一輩子的時間,好好地榨出你所有的利用價值。」
生而為人,只要還活著,那總會有辦法的嘛——
這是我老爸的口頭禪。
而就在今天,我連能夠拿來努力掙點辦法的「身心」都被奪走,完全地成為女孩的所有物。
「哈、哈哈、哈哈哈…………」
雖然和剛才的笑聲意義不太一樣,但我此刻也只能笑了。
「事到如今竟然……說穿了,到頭來我根本就沒有獲得自由嘛…………」
我不禁浮上一股自嘲般的笑容。
「唔?」
我把收在衣服裡的信封交給砌,而她則是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
信封的厚度大約一公分左右,裡面裝著現金——全都是1萬日圓面額的鈔票。我想應該有個一百萬日圓左右吧。
「我現在能給你的只有這些……剩下的,我會一點一點慢慢地還給你……雖然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沒有辦法全部還清……」
這是我擁有的全數財產。再怎麼逼我,我也拿不出更多的錢了。
「另外,很抱歉……唯有這把『銀嶺』我真的不能賣掉……畢竟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就算在神堂家,神杖「銀嶺」也是寥寥可數的十把逸品法杖之一。
雖然和一百億日圓相較之下,它的價值不免也黯然失色了,但對於已經失去身心所有權的我來說,銀嶺是我最後的財產,也是我唯一絕對不願拿來販賣的東西。
「喂、欺……?我又沒有要你現在馬上還清所有的錢?再說,還有其他方法啊。退魔士之類的收入不是挺豐厚的嗎?」
或許是鹹覺到我的態度有點怪怪的吧,砌一改原本那副超然的態度,語氣中出現了一絲困惑。
「嗯,唉,是這樣沒錯啦……」
雖然我沒有統計過日本全國有多少退魔士,但數量應該不多,平均起來每一萬人中應該不到一個是退魔士吧。
擁有特殊技術的人,就能夠得到相應的報酬。這是資本主義的墓本原理。
而且神堂家又是名門中的名門,自然會受到是財政界大人物們的愛用與青睞。
有些高位階的退魔士——也就是得到「祈杖士」稱號的術士——甚至只要接受一次委託,就能得到以億為單位的酬勞。
然而我做不到。
「我……那個……不能擅自以術士的身分營業賺錢……」
就在今天早上,神堂家今天對我下達了驅逐令,不許我再次踏入那個家的大門口,把孑然一身的我趕了出來。
我之所以會來這裡,唯一的理由,就只是因為沒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是不清楚其他的術士採行什麼樣的師徒制度,不過神堂家的制度差不多類似於茶道的流派,甚至就像是老字號的蕎麥麵屋(弟子必須獲得師傅的同意才能開分店),採取非常嚴謹的承襲制。
修習了神堂家的退魔術後,必須得到正宗掌門人的許可,才能夠以個人的身分獨立營業。
被逐出家門的我,不可能再接觸到業界的任何工作,若是我擅自降伏妖怪,或是祓除惡靈,那最糟的後果就是——被殺掉。
這裡的「殺」,並不是指被抹殺掉原有的社會地位,而是被神堂家底下超過兩千名的退魔士們追殺。
退魔業界既不看證照,也不採取登錄制度,因此還是有不少私底下暗自營業的人;但若是遭人逐出家門後,還擅自使用該流派的法術,那自然有損該門派的尊嚴。
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會丟掉性命,那當然算不了什麼,但我實在不想把砌也捲入其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面對一臉凝重的我,砌似乎也察覺到情況特殊,因而表情嚴肅地開口詢問。
「唉,反正……人生就是諸事不順啦……」
然而我給了她一個含糊的回答。
「……………………」
「……………………」
一時半刻,尷尬的沉默瀰漫在我和砌之間。
「就是……那個……怎麼說呢,就是……」
彷佛像在擺弄著無處可去的手似地,砌搔了搔把自己的後腦勺。
「反正你這傢伙,大不了就是把大人物的花瓶還什麼之類的打破了,所以才被人家給掃出家門吧?」
「你當我是※某間寺廟裡的小和尚啊!」(譯註:引用自一休和尚的故事。小時候的一休將師父謊稱為劇毒的蜂蜜吃光後,害怕被師父責罵,便將花瓶給打破,並稱為了自殺賠罪才吃了那罐劇毒。)
如果這是導致我被掃出神堂家的原因,那實在是好多了。
然而只要看一眼砌的表情,就能知道她根本打從一開始就不是那樣想的。她咧嘴對我露齒而笑,臉上的表情彷佛在告訴我:「你不想講的話,那就別說吧。」
「不管你有什麼愚蠢的理由,反正對我來說都無所謂。總而言之,你再也不能回去那個什麼神堂家了,是吧?」
他們根本不是對我說「你再也不能回來了」,而是「你永遠都不準再回來」!
剛才拿出的百萬日圓,就像是分手後的慰問金。
「這樣的話,你就待在這裡啊!」
「什麼…………?」
「有什麼好驚訝的?這裡不是你家嗎?沒人可以阻止你待在自己家吧!」
砌一臉從容地說著,而我此時此刻終於仔細地環視了室內。
「對了,為什麼…………?」
飯廳中放置的傢俱、彷佛巴掌大的狹窄庭院、擺放在廚房中的各種雜物、眼前的這張餐桌、泡著番茶的茶杯,全部都是我家原有的物品。
我知道老爸根本沒有回家。
恐怕在我離開這個家不到一年後,老爸就完全不知去向了。
而好久以前,母親在生下我沒多久後,也已經離開人世了。
因此,這間房子應該好多年都沒人住了才對,但為什麼還能保持著我離開家那一天的樣貌呢?
「我依照個人的想法,姑且維持著這個家原有的樣子,方便你這傢伙隨時可以回來。」
「————!?」
「起初,我只是一個禮拜會來打掃個幾次、擦擦灰塵、讓空氣流通一下,但人家說沒人住的房子總是會腐壞得比較快,為了避免夜長夢多,幾年前我就住進了這裡,管理這間房子內的大小事。」
「啊……那個……」
我有點……不,是相當驚訝。
沒想到,砌居然以「年」為單位,等待著我回來——
「不管怎麼說,揹負著一百億日圓債務的人,唯一有可能回來的地方,就是這個家了嘛。為了隨時逮住回家的負債者,大門上裝了機關,只要我以外的人踏進屋內,就會觸動陷阱。唔……怎麼了?你幹嘛趴倒在地上?」
「沒什麼……我絕對沒有激動……」
一瞬間不禁有些感動的我,還真是個傻子。
如果我早先沒有在玄關巧遇砌,就自顧自地踏入大門內,那恐怕早已經身陷機關之中了吧。我忍不住意識到自己的黴運還真是有夠不上不下的。
「是什麼樣的機關……該不會是以前電視遊樂器上會出現的那種陷阱吧?就是會忽然出現個洞口,底下還有尖刺的那種?」
「……………………」
「回答一下嘛……?」
「哩~~嗚啦啦~~♪」
「你不要裝蒜啦!!」
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吹著口哨,佯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用這種老派的方式矇混裝傻!
「你這傢伙太拘泥細節了啦……聽好,反正你給我住在這裡!給我待在這!」
砌朝我逼近而來,那雙原本眼尾就微微上吊的丹鳳眼變成得更像三角形,彷佛在瞪著我一樣。
「不是啊,可是……」
「不用可是!」
「但是……」
「也不用但是!」
「只是……」
「夠了!你煩不煩啊!」
啪噠!!
大概是忍無可忍了吧,砌站起身後,就把剛才我拿給她的信封丟到我的臉上。
「好痛!?」
「我才不需要這點錢咧!只要你待在我身邊就夠了啦!房租之類的事情你不用放在心上!從一百億的借款金額來看,那不過是可容許的誤差範圍內的小錢罷了!」
她任意地運用各種莫名其妙的歪理,無理地掃除一切正規的道理。
我很清楚。小時候,我也曾經數次聽到砌使用這種傲慢的命令語氣。
但同時,此刻她生氣的臉龐,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快要哭出來的孩子。
「你又要自私地突然消失了嗎…………」
我不懂。
為什麼她要做到這個地步,想盡辦法把我留在這裡呢?
「你不能不遵守約定啊…………」
砌小聲地呢喃道——
咕嚕~~
「「嗯?」」
——幾乎就在同時,我的肚子也叫了起來。
「呃,咦咦……?」
咕嚕咕嚕——
它又不識時務地發出了聲音。
說起來,我今天都還沒吃東西。
離開神堂家後,雖然有機會走進店家買點東西吃,但不知怎麼地,就是沒有食慾。
然而,為什麼肚子就要在這種緊要關頭忽然咕嚕作響呢!?
簡直就像是這具原本已經疲於存活的身體,突然之間又產生了幹勁,重新開始活動起來似的。
「砌,對、對不起……我沒有要開玩笑的意思!只是,剛好就……」
我原以為她會生氣,所以拚命地找藉口解釋。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她卻一臉傻住的樣子,好像覺得一切很滑稽一樣,開始大笑起來。
「你這傢伙……又來了……真的是沒救了耶……」
砌的眼角滲出些許淚水,彎曲著身子大笑不已。
我才想著這是怎麼回事,她便再次咧嘴一笑,轉身面對我,說道:
「嚴肅的話題就到此為止。你想吃什麼?」
她忽然丟出這個問題,我只能疑惑地反問道:
「你要……做飯給我吃嗎?」
「不是我愛炫耀,不過我做的料理可是好吃得不得了喔?畢竟我自己下廚也好多年了。」
「那,我想吃……漢堡排!」
「你是小朋友喔?哎呀,不過就算你說要吃三絲駝峰(駱駝的駝峰、鮑魚以及金華火腿蒸煮成的料理)、蒽燒鹿筋(紅燒燉煮鹿蹄筋做成的料理),準備材料實在也有點麻煩啦!」
我不禁懷疑有材料的話她真的做得出來嗎?不過比起這些無法想像滋味的異國高級料理,我的身體還是比較想吃這種平民式的洋食,畢竟過去在注重繁文縛節的神堂家實在很難吃到平民料理。
「好,那就出門去買東西吧!對了,我剛才本來就是打算要出門去一趟超市的。家裡的米、鹽巴、味噌、醬油都沒了。你就負責幫我提東西!」
「居然能剛好同時全部用完,真了不起啊……不對啦!剛才的話題還沒講完——」
「你就給我住在這,同時一邊工作還債。至於要怎麼還,我倒是有個不錯的點子。我會幫忙你。哎呀,你不用放在心上啦,這是債權者應盡的義務。明天開始就有得忙羅!今天就好好吃飽儲備力氣吧!」
砌穿上掛在一旁的外套,一副就是「討論就此結束,我不接受其餘的任何意見」的模樣。
「砌……剛才的事情還沒討論完……」
但我還是不死心,準備再次向砌提起這個話題。
「啊,對了……差點忘了講最重要的一句話。」
然而就在我把話說完前,砌忽地快速回過頭來,說道:
「狗朗,歡迎你回來。」
接著她露出和煦溫柔的笑容。這次的笑和先前蠻橫的笑容完全不同。
「啊…………」
一瞬間,我只能沉默,並且煩惱猶豫著該怎麼回應她。
「…………我回來了。」
而我的嘴巴好像吐不出其他話語似地,最後自然地回答了這句話。
話題就到這裡結束了。
幾個小時後,我吃了一百億日圓催款人親手製作的漢堡排。
真的非常美味。
就這樣,糊里糊塗之間,為了償還百億的借款,我開始和砌一起攜手工作。
然而,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賺錢。
「禁止你接受任何天下生靈所委託的工作!」
對於退魔士而言,遭受神堂家驅逐出門,就如同收到上述的宣告一樣。
事情明明都已經這樣了,但砌好像還是有一些想法的樣子,隔天一早,她把我叫起床,拉著我一起出門。
「這裡是哪裡……?」
「東京都大田區田園調布……你應該多少有聽說過吧?」
她帶我來到的地方,正是東京都內數一數二有錢人匯聚的地帶——田園調布。
「嗯,略有耳聞……」
過去在神堂家進行退魔工作時,我也曾經來過這裡幾次。
感覺大部分的小開、名媛都會住在東京都港區赤圾的高級大廈,或是某些嶄新大樓裡面,而田園調布區則蓋滿了一幢幢獨棟的房舍,處處瀰漫著充滿古意、頗有來歷的富有人家氣息。
這些富人與重視門第與傳統的神堂家之間也很有淵源,而且愈是上流社會的人,似乎就愈容易得罪各方活人、死人,因此當中有許多人都是神堂家的老主顧。
我和砌出了車站後,快步地走向以扇狀往前蔓延的街道當中。
「我們來這種地方要幹嘛?」
我在電車上問了好幾次這個問題,但砌只是說:「要是被別人聽見就麻煩了。」完全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看這個。」
砌從包包中拿出女性週刊雜誌,翻開到某頁後,便把雜誌塞到我的面前。
「原來你也會看這種雜誌啊?」
總覺得她不像是這種雜誌的讀者群啊。
「怎麼可能!我是叫你看這頁的內容啦!」
翻開的頁面,是一個占卜專欄。
上面多半寫著「這個禮拜,你會很幸運喔」、「你會不太幸運喔」、「行星的運行怎樣怎樣所以你要多注意安全」、「你看起來很強勢,但其實很纖細,所以你應該如何如何」,實在沒什麼內涵可書。
「你的幸運道具是韓國烤肉披薩……這到底是什麼啊?」
頁面的標題位置寫著:「靈能力教主視禰屋·夏妮雅的靈魂行星占卜」。
「不過我沒聽過這個名字耶……」
找的本業就是處理與靈體相關的工作,但是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姓名。
如果這位靈能力教主名氣那麼大,連一般人都知道的話,那我應該多少會聽說過這個名字才對。
「這個女的啊,她外表打扮成神秘的模樣,嘴上又老是說什麼『我看得到你的前世』、『你的守護靈告訴我說……』,現在是電視、雜誌上的當紅占卜師。聽說我手上的這本八卦雜誌,在這個女人開始執筆占卜專欄後,銷售量馬上翻倍。她的招牌台詞——『升上天國去吧』——去年甚至還被提名進日本流行語大賞的後補選項中咧!」
「哇,那還真厲害耶。」
「不僅如此,她還細膩地蒐羅各種生辰年月日和星期幾排列出來的組合,推出『預知你的命運』系列著作,銷量總計已經超過一千萬冊,非常熱門,就連便利商店都有賣這套書。另外,她也有出散文集、寫真集,全部都暢銷到嚇死人。她也會擔任白天時段情報綜藝節目的來賓,在節目中講得天花亂墜,此外也有客串演出電影。」
「那、那真的……很厲害……?」
「還有還有,她利用自己在社會上的名氣,參與各種商業買賣,經營紅酒、寶石、房地產等各種事業,年收入高達數十億日圓,簡直是個超級暴發戶。」
「那實在是……怎麼說呢……」
我知道這一切真的太厲害了。
但雖然知道對方很厲害,但這真的是一個靈能力者必須擁有的東西嗎?就在我歪著頭疑惑思考的同時,砌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指著眼前的一幢房子。
「然後,這裡就是那個暴發戶女人利用這輩子賺到的錢所蓋的暴發戶別墅!」
「哇……」
該怎麼形容呢……眼前的這棟洋房,感覺就像是把凡爾賽宮、白金漢宮、阿蘭布拉宮和紫禁城用果汁機攪拌後,再加入金閣寺提味建造而成的,顯得極為美輪美奐。
「如果再稍微俗氣一點的話,那反而倒像是愛情賓館了。」
砌一邊發出「嘿嘿嘿」的諷刺笑聲。
不過這棟房子除了外形奇特以外,我還感覺到當中不停散發出詭異的氣息。
「怎麼回事?這裡是……鬼屋?」
「哦?你真不愧是個沒用的專家,還挺清楚的嘛?哎呀,不過就連我都能察覺到了,你這傢伙當然一定也會有感覺的嘛。」
「可以拜託你把『沒用的』改成『沒人能比的』嗎?」
由於童年時期的經驗,使得砌擁有一定程度的靈感能力,能夠進行靈視、靈聽——也就是能夠看見霞體鬼魂的樣貌,或是聽見他們的聲音。
而我和父母都流著退魔士家族的血脈,加上我進行了七年的修行,靈感能力當然也不在話下。
我能夠清楚地看見,也能夠確實地感覺到。
眼前的這棟房子中,正散發出充滿壓迫感的龐大靈力。
「雖然每個單體的鬼魂散發出來的靈力都相當微弱……但是房子裡面有非常多的鬼魂……而且好像還持續地吸引著更多的鬼魂聚集到這裡?為什麼……?」
年幼時的砌擁有「容易吸引靈體」的靈異體質,而就像這個道理一樣,每塊土地也會擁有自己的歷史背景、地形、風水、方位等要素,此外土地又會與附近的建築物互相影響,在種種原因的交織之下,就可能讓土地變得「容易吸引靈體」。
然而面前的這棟洋房之所以如此,並不是上述的理由造成的。
這塊土地並沒有散發出吸引靈體的氣息。
建築物本身雖然外形奇異,但也起不了任何靈能方面的效用。
感覺起來,反而比較像是靈體鬼魂們自己主動聚集到這棟房子裡面的。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棟房子連接著靈體們往來的通道……?不,應該不可能才對啊……」
莫非這就是房子的主人——名叫「禰禰屋」的女人所擁有的力量?
砌完全不顧莫名呆傻在原地的我,伸手按了門上裝設的對講機。
叮咚。
沒有回應。
叮咚叮咚。
依舊沒有同應。
「擺什麼架子啊……」
砌用舌頭嘖了一聲後,重新調整呼吸,捲起袖子。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哦哦哦!!十六連打!!我在夏天時可是特地拿了西瓜來做連打特訓,休想瞧不起我!!」
剛才的連打速度之快,讓人幾乎懷疑她的手指頭上是不是裝了彈簧!這到底是哪來的※高橋名人啊!?(譯註:電玩遊戲界的知名人物,以一秒能連按十六下電玩按鍵而聲名大噪。)
『吵死了啦!神經病!』
哇!?
對講機傳來女人的回應聲,看樣子大概是受不了認輸了吧。
「你就是禰禰屋·夏妮雅吧?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現在馬上給我把門打開,用最高規格迎接我們進去!」
砌毫不膽怯地大放厥詞,然而女人的聲音聽起來只是更加不高興,話語透露出對不明來歷的訪客的警戒態度。
『謝絕志工、淨水器推銷員以及傳教士。現在現場也沒有媒體,我做樣子捐錢也沒有意義,所以你們請回吧。』
「很遺憾,這些全部都不是我們來這裡的目的。」
『※我也沒有看NHK頻道。』(譯註:日本的NHK頻道為國營電視台,電視台的工作人員會挨家挨戶地向民眾收取費用。許多民眾會故意佯裝沒看NHK,或是用各種理由搪塞,以規避這筆收費。)
「我也不是來收電視台費用的。」
這女人居然沒繳NHK電視台的費用?你明明就有上電視啊,這點小錢你也繳一下吧!
「你過去裝神弄鬼,導致自己受苦受難。我們現在就是來解救你的。」
裝神弄鬼?
砌說出這句話後,對講機另一頭的人沒有再出聲回應。
然而幾秒鐘後,似乎有人從房內操作了開關,發出「咔嚓」一聲,大門的鎖應聲解開了。
「好啦,我們走吧!準備去見那位偉大的靈能力教主啦!」
充滿捉弄意味的邪惡笑容,浮現在砌的臉上。
穿過大門,打開玄關門,進到屋內後,景象果然和在屋外感受到的一樣,到處都有鬼魂在遊蕩著。
鬼魂的數量之多,讓人數也數不清,彷佛就像是早上九點半左右,剛過了通勤的尖峰時段,但人潮依舊不減的東京山手線逆時針路線電車車廂一樣。
『然後啊~~……忽然,真的是匆然喔!對方居然闖紅燈耶!聽人家說,我才知道對方居然一邊講手機,一邊開車……!』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遭遇也差不多是這樣。醫生跟我說我沒有問題啊,我的肺臟很乾淨唷?只是肝臟就……』
『你居然能發出鬼火?真強耶……』
『哎唷,只要稍微努力一下,誰都學得會啦~~!不過冒鬼火也沒什麼用啦。又不會比較溫暖,而且亮度也不夠啊。』
現場男女老少應有盡有,各式各樣的鬼魂們很隨興地在屋子內四處徘徊,有的正隨心所欲地四處聊天,有的則是自顧自地看著電視,甚至有些鬼魂直接玩起了放在客房內的飛鏢和撞球。
「這是怎樣?這裡……是死者的社交場地嗎?」
「唔~~嗯……」
這些景象,若是讓沒有靈力的人看到,只會覺得眼前的各種物品正在自己到處移動,耳邊也傳來莫名的細碎低語聲,感覺應該挺令人毛骨悚然的。這些幽靈居然這個時間就跑出來活動——現在的時間是大白天——而且今天的陽光非常燦爛耀眼。
看向窗外的廣闊庭園,還可以發現有一群老年人的鬼魂正在一邊做著日光浴,一邊興高采烈地聊著天。
真是一派田園詩歌般的景象啊。哎呀呀呀……
『嗯……?』
有一個看起來像是年輕大學生的男性鬼魂,和我四目相接。
『喂,你……你看得到我?』
「嗯、對啊,是看得到啦……」
下個瞬間,屋子內的鬼魂們忽然不再喧鬧,同時把視線轉向這邊。
『欸~你聽我說啊~其實啊……!!』
『年輕人啊!我有事情要拜託你呀!你應該能幫助我吧?聽我說啊!!』
『欸欸欸!不要推擠啊!大家好好排隊嘛!小哥啊,我家的公寓裡面啊……』
『我家的小貓咪咪,它啊……』
『幫我把租來的DVD……!』
「什麼什麼什麼!?」
鬼魂們接二連三地擠了過來,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各說各話。
「啊哇哇哇哇……」
一大群的鬼魂蜂擁而至,不僅湧現到我身旁,連砌的身旁都被擠滿了。
或許是沒預料到這個情況吧,砌顯得相當困惑,平時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慢態度也消失殆盡,雙眼不停地轉呀轉的,完全亂了手腳。
「——!?」
我看到她這個樣子,腦子還來不及仔細思考——明明她並沒有命令我救她——我的身體就先採取了行動。
嘶嘎啊啊啊!!
我讓手上拿著的神杖『銀嶺』發出了一道閃光。
這個法具本身就擁有強大的力量,而若術士把靈氣灌入當中進行揮舞的話,就能夠讓法杖施放力量,趕走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鬼魂們。
「砌!」
我迅速地把砌拉到自己的身邊。
但是鬼魂集團卻沒有停止動作。而我們現在也不可能往後退了。
那現在就只能……拚命硬衝了!!
「地龍啊!聽從我的命令,幫助我吧!!」
鏘!!
我用力地把法杖插向地面。
同時,我以極快的速度詠唱著咒語,提高法術招式的能量,最後再說出關鍵的語句——也就是發動法術的「鍵言」——就能夠施放法術。
「地走波!!!」
啪咻!!!
插著法杖的地面——正確來說應該是地底下——有一股靈力縱波以土地中流動的氣為媒介散發至地表,把鬼魂們排列成的靈體牆分成兩半,就像是「摩西過紅海」一樣,開出了一條道路。
「砌,好好抓緊我!!」
我把砌擁入懷裡,一口氣衝過開出的通道。
這個法術只能爭取一點時間而已。沒多久,幽靈群們又會再次回到了原地。
一步、兩步、三步!
利用三級跳遠的技巧,我抱著砌跑過了玄關大廳,跳到大廳中央往上方延伸的豪華階梯上。
還不能停下來。
只要停下一步,就會再次被鬼魂集團包圍。
鬼魂們緊迫著逃開的我們,開始湧到階梯上。
我穿過樓梯轉角處的平台,爬上二樓。
接著我選了一條稍顯狹窄的道路,滑壘進到裡面後,快速地取出四張符咒,分別貼在天花板、地板以及左右的牆面上。
「爾等不能再往前進!!退!!」
利用符咒當作傳導體,我施放了一個簡易的四角結界。
雖然結界的力量不大,而且我也施放得很匆忙,不過這群鬼魂都只是普通等級的靈體而已,別說是要打破結界了,他們應該根本就無法靠近結界吧。
另外補充一下,我並沒有「消除掉」任何一個鬼魂。
這裡的每個鬼魂,完全沒有散發出一丁點兒的惡意、敵意或是殺意。
靈體是一種能量。如果不當地傷害或毀損他們,那麼就會妨礙到他們下輩子的生活。
可以的話,我希望儘量避免這種情況。
「呼……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用袖口擦去額頭的汗水。
「喂、喂……狗朗……?」
「嗯?」
胸前傳來砌的聲音。
由於剛才事發突然,所以我不禁緊緊地把砌抱在胸前,一直衝到這裡。
「啊、咿、啊、嗚、啊嗚啊嗚……」
大概是抱得太用力,導致砌有些呼吸困難,她的臉變得好紅。
不僅如此,好像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砌,你沒事吧!你是不是覺得噁心想吐!?」
砌在童年時體質特殊,容易引來靈體,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就算後來她接受治療恢復了健康,依舊非常討厭「擠滿人群的狹窄空間」。
讀小學的她,平日雖然是個淘氣少女,但在遠足日搭乘巴士時,她就會變得異常安靜乖巧,並且臉色蒼白低頭不語。
「嗚、嗚嗯嗯嗯……」
「你要吐了嗎!?我找找……塑膠袋、塑膠袋……這裡難道沒有洗臉檯嗎…………」
「啊嗚、啊嗚啊、嗚啊咿啊……嗚惡!!」
啪砰!!
她揍了我的臉!?好痛啊!
砌一邊滿臉通紅地喘著氣,一邊瞪著我。
「你……不要……突然這樣啊!!這樣會嚇到我耶!!」
「可、可是……就是……情況緊急啊……」
「就算是這樣,你還要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吧!」
雖然我並不奢望她感謝我,但這樣講實在有點過分啊。
「真的是……真的是……!雖然從服裝外面看不出來,不過……你這傢伙的胸膛居然還變得有夠厚有夠硬的!!」
她居然還莫名其妙地開始胡亂找碴……
「畢竟我也修行了好一段時間,當然會變厚實啊!」
「你還敢頂嘴!」
她根本就是暴君!!
「我說你們兩個啊,在別人家裡玩得還真開心喔……」
施放結界的道路反方向有一扇門開著,當中傳來相當不高興的話語聲——不高興的程度,就像是一個宿醉又熬夜到天亮的人,嘴裡又被塞了山藥泥以及納豆一樣。
聲音的主人,就是剛才透過對講機聽到的那位女人——這間房子的主人。
「你們怎麼不早點來啊……人家我都中邪了……不是,是累壞了……」
眼前的妙齡美女雙眼下方有著明顯的黑眼圈。她就是這個家的主人,也就是靈能力教主·禰禰屋·夏妮雅。
「醜話說在前,我不會端茶水或點心招待你們的。你們忽然來拜訪,不要要求太多。」
禰禰屋·夏妮雅——本名為禰屋空,是一個年收入數十億,事業極為成功的靈能力教主,也就是俗話所謂的人生勝利組,然而她卻完全沒有成功者該有的形象,反而一臉陰鬱地坐在床上。
這裡是她的寢室。
房間的中央擺了一張附有床幔的奢華床鋪,四處擺滿了歐風日用品,原本她應該能在這間房間裡享受貴婦名媛般的生活情趣才對,然而牆上卻貼了一大堆寫著「惡靈退散」的護身符,地板上放著驅邪箭、護身御守、來歷不明的神秘神像,還有一些五芒星、六芒星的圖案,大雜燴似地塞滿各種宗教宗派的東西。
而房屋的主人——禰屋小姐本人,右手拿著十字架,左手抓著佛珠,脖子上掛著一串大蒜,身上還五花大綁著神社、祭典專用的稻草繩。
「那個……砌?這是……?」
「哎呀哎呀,不願意請客人吃些點心就算了,竟然連杯茶都不願意給,正可謂『華貴雍容屋,名媛派頭足,誰知相見面,竟是無恥徒』。幸好我事先就買好飲料了。」
砌拿出塞在包包裡的寶特瓶裝梅子昆布茶,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不要在那邊吟詩作對了啦,你快點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嘛?」
「你是專家耶,這個狀況那麼明顯,你差不多也該猜得到了吧?」
砌的嘴唇離開了寶特瓶口,發出「呼哈」的聲音,接著她用反問的方式回答了我的問句。
早先她臉上那股難得一見的狼狽神色,現在也已經完全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難道梅子昆布茶有放鬆身心的效果?
「你剛才不是有用符咒嗎?如果使用者換成我的話,符咒還有效果嗎?」
「當然不可能啊。沒有受過訓練的人,就算使用符咒,也沒有用……啊!」
靈符、靈具、法具,雖然這些物品的名稱五花八門,但每一種道具的基本用處都是一樣的——「增強放大靈力」。
這些物品,能夠暫時增強、放大自己的力量,並且給予靈力方向,讓它發揮該有的作用。
它們和遊戲裡面的魔法道具不一樣。如果持有者本身未擁有一定的力量,那這些道具就只是形同廢紙或垃圾。
這個房間當中雖然聚集了各式各樣的靈具,但勉勉強強也只能讓那些擠入屋子內的鬼魂們不要侵入這裡而已。
雖然這裡有一半以上的東西部是偽造的無用道具,可是就算如此,它們居然只能發揮如此微弱的效果,著實令人感到有點奇怪。然而,如果這些道具的擁有者根本就沒有多大的靈力……那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也就是說,那個……禰屋小姐其實……」
我用尷尬的眼神看著當事者本人。
她用一副不高興的表情回瞪我,好像在說「怎樣啦!」的感覺,但砌完全不顧現場的氣氛,馬上單刀直入地接著說:
「沒錯,這個女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靈能力教主。她只是在裝神弄鬼而已!」
「喂,等一下啦!不要把話說得那麼難聽嘛!我確實是講得誇張了點,不過……」
「欺騙世人、過度誇飾、混淆視聽,很顯然已經構成詐欺行為了。」
雖然禰屋小姐努力地想要辯解,但砌完全不搭理她。砌只是扯開刻薄的笑容,好像很開心似地欺負著禰屋小姐。
面對這一切,我也漸漸有了頭緒。
正如同我先前說過的,靈具只是一種增強、放大力量的道具罷了。
如果使用者沒有靈力的話,那麼就算蒐羅了大量靈具,也發揮不了作用。
眼前的這堆靈具還能略為發揮阻擋鬼魂的效果,就此看來,禰屋小姐應該擁有某種程度的靈力。
然而就算是這樣,她的力量頂多也只和砌差不多而已——能看見靈體、聽見他們交談,如此罷了。
「你居然說什麼自己能預見未來、還能看見別人的前世,還真是大言不慚啊。不過啊,你還是靠著那些吹噓的技巧累積了不少財富,擁有了今天的成就嘛!就這一點來說,確實是比那些自稱正牌的偉大靈能力專家來得厲害多啦!啊——哈、哈、哈♪」
「唔、唔嗚嗚嗚……你、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
砌以超級虐待狂的態度極盡能事地出言嘲諷,聽到那些話語,禱屋小姐也只能氣得咬牙切齒。
她那張嘲笑人的表情還真不是蓋的啊……這點我很清楚。從以前,砌就最喜歡欺負弱者了。
——這樣說起來或許會有點語病,不過她欺負的弱者,頂多也只是那種「平時倚仗著權力、暴力、財力而瞧不起人的傢伙」,砌最喜歡想辦法找出這種人的把柄,然後瘋狂地欺凌他們。
讀小學時,有個副校長毫不掩飾地以成績歧視學生,而砌最後便讓這位副校長跪地求饒了。當時,她到底是抓住了對方的什麼把柄啊……?
「啊,等等……底下那一大群鬼魂……該不會全都是被禰屋小姐給騙了的人吧?」
莫非她把普通至極的自來水說成是「奇蹟之水」,或者四處推銷骨灰罈、靈骨塔一類的產品,藉此榨取人們的金錢,最後把那些人逼到絕境……該不會是這樣吧?
「不要把話講得那麼難聽好不好!!人家我雖然有裝神弄鬼,但是我沒有犯罪啦!!」
禰屋小姐慌慌張張地喊著,彷佛在強調「唯有這點我不能假裝沒聽到」似的。
雖然不知道她的話是真是假,不過樓下的那些鬼魂們的確沒有傳達出那種「恨之入骨」的情緒。相反地,他們好像散發一種「拜託幫幫我吧」的懇求氣息。
「提示!所有有生命的東西,最後都一定會死。」
「嗯?」
不知何時,砌好像已經把這裡當成自己家似地坐在沙發上,並且擺出一臉帥氣的樣子,說道:
「這個女人雖然是個騙子,不過論知名度的話,她可是遠比正牌靈能力術士要高多了……說她是全日本最知名的靈能力者也不誇張。那麼,假設那些看電視、雜誌而認識她的人們,因為某些因素而離開了人世;應該不可能所有的人都能夠對人世毫無留戀,乾脆地啟程邁向死後的世界,有不少人一定還有許多未完成的心願、惦記掛唸的事情。這樣的話,你想想,這些鬼魂會去哪裡尋求協助?」
「哦~~……原來如此!」
樓下的那些鬼魂們,來這裡的目的,原來並不是想要加害禰屋小姐。
所有的鬼魂,全都是死了以後,依舊深信著禰屋小姐的謊言,所以才會跑來這裡向她求助。
我終於瞭解為什麼在外頭看見這棟房子時,心中有一股怪怪的感覺了。
那些鬼魂並不是受到土地、靈質的吸引而聚集到這裡的。他們全都是自願性地主動造訪了這間房子。
「嗚哇啊啊啊啊啊!」
話題進行到這裡,禰屋小姐的情緒好像也已經到達極限了,她忽地趴在床上,哭了起來。
「我再也受不了了啦~~!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聽說我家在這的,鬼魂一天變得比一天多!我僱請的僕人們也全都逃跑了,我洗澡時他們也會一直跑來偷看,吃飯的時候他們也會一副很想吃的樣子,甚至連晚上睡覺時,他們就會跑到枕頭邊不停地一直講個沒完!而且鬼魂又不需要睡覺,所以他們就擅自在我家客廳標記地盤了!!」
這群鬼魂,還真主動積極啊。
「可是人家我又不能因為這樣,就告訴他們說:『人家我其實沒有你們期望的那種能力啦!』要是講了,不知道他們會對我做出什麼事啊!!」
這個女人最大的不幸,大概就在於她擁有的靈能力實在太不上不下了吧。
她的能力不足以完全驅離鬼魂們,但是卻又聽得見他們的聲音,也看得到他們的身影。
對於鬼魂們來說,只要對方「能夠看見自己的樣貌,聽到自己的聲音」,那就很值得他們死纏爛打了。
「不然……你要不要乾脆考慮放棄靈能力者這個身分?」
我忍不住開口如此問道。
「要是可以的話,人家我就不用吃那麼多苦了啊~~……可是我的公司已經法人化了,而且還和相關企業建立了合作關係,所以如果忽然停業的話,那我會因為不履行合約而被告的啊!出庭費用以及賠償金可不是開玩笑的耶!!你到底知不知道東京都港區的摩天大樓的平均市場行情啊!?」
「就是、那個,抱歉……」
禰屋小姐一邊大哭,一邊揪著我的衣襟。
「好啦好啦,讓你久等啦!這下子也該輪我們上場了啦!狗朗?」
砌動作輕巧地扔開喝光的梅子昆布茶寶特空瓶。
寶特瓶恰巧落入了位於我們背後的鋼製垃圾桶中,發出響亮的「昧啷」聲,彷佛在宣告著砌的商談時間就此開始似的。
「俗話說『破鍋配爛蓋』,你不覺得這句話剛好就是在說我們的情況嗎?一邊是知名度極高,然而事實上只是在裝神弄鬼的靈能力教主;另一邊則是擁有實力,但卻沒用到了極點的退魔士。」
描述我的形容詞從「沒用的」變成「沒用到了極點的」了。我是不是也該發發脾氣了?
「臭丫頭,你到底在想什麼……?」
禰屋小姐眯起雙眼,目光逼人。
雖然她是個裝神弄鬼的靈能力者,不過論商業才華以及話術能力的話,畢竟還是一流的。
她流露出警戒的態度,似乎在暗示著「我絕對不會放過那些用花言巧語謊騙我的傢伙」。
「我的名字叫做九十九砌。我應該一開始就跟你說過了吧?我說~~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們兩個,可以幫你想辦法處理聚集在這間房子裡面的鬼魂。」
「「什麼!?」」
驚訝的人不是隻有禰屋小姐而已,同時間,我也發出了驚歎聲。
「砌,等等!我昨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不能擅自進行退魔方面的工作……」
「沒問題的。我們會讓禰屋當作聯絡窗口,藉此聽聽鬼魂們的煩惱,幫助他們解決問題。換句話說,我們只是間接地處理這些事情,而且委託者也都是些死去的靈體……那個什麼神堂家要怎麼插手我是不管,不過他們只有規定你不能接受生者的委託,不是嗎?這樣的話,我們接受死者的委託總行了吧!」
這些亂七八糟的歪理,實在是有夠蠻橫的。
然而,神堂家非常非常重視名譽以及面子問題。
上流社會委託的工作、降伏兇惡的妖怪……那類「令人引以為傲的工作」,神堂家的人當然會欣然接受。但是這種以鬼魂為服務對象,萬事包辦、彷佛在打雜的工作,完全被他們蔑視為「下等中的下等」,根本沒人願意做。
如果方法妥當的話,那的確有機會能夠矇混過去,讓自己的立場處於灰色地帶。
「可是……死人要怎麼付錢給我們?難道我們要去盜墓嗎?」
「所~~以~~嘛,我們才要找這個女人啊!聽說溫柔大方的禰禰屋老師啊,願意代替可憐的鬼魂們付清委託的費用喔!由於老師本人平日工作太忙碌了,所以才會由我們代替她出馬處理……事情就是這樣啦?你們看,這個方法多麼兩全其美啊!每處理一個鬼魂,她就願意出一百萬日圓喔?」
砌咧嘴露出令人膽顫心驚的邪惡笑容,看向禰屋小姐。
「給給給給給我等一下!!你們知不知道下面有多少鬼魂啊!?要是一個鬼魂就得付一百萬……你們知道總共得花多少錢嗎!?」
「錢或許能夠買到地位啦,不過可能買不到名譽與別人的信任喔。更何況,如果名譽、信譽一旦受損,那事情可就沒那麼簡單羅。意思就是說,只要你付錢,我們就能夠幫你守護你的名譽。每處理一個案子只要一百萬,根本就很便宜了好不好!」
「就、就算這樣……哎唷……可不可以便宜一點?」
事情到了這個田地,禰屋小姐於是選擇開始討價還價。
本來覺得她應該已經被逼到窮途末路了吧,但沒想到居然還是那麼貪戀錢財啊。
可惜,她這次遇到的對手非常難纏。
「原來如此,你居然要對自己的名譽殺價啊……我是無所謂啦?反正一定有人願意出更高的價格跟我買的嘛!」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砌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撥了某組電話號碼。
「喂,是激情週刊的編輯部嗎?我要爆料。靈能力教主禰禰屋·夏妮雅啊,其實……」
「哇~~哇~~哇~~哇~~!!!」
砌才打給以刊載小道消息著名的週刊雜誌編輯部,禰屋小姐就馬上臉色大變,出手搶奪砌的手機。
嗶。
「呼哈~~呼哈~~呼哈~~……」
禰屋小姐慌慌張張地掛斷搶來的手機電話,眼角含淚地瞪著砌,不過砌只是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暗暗地竊笑著。
「嗚…………」
耳邊傳來微弱的嘆息聲。
在我耳裡聽來,感覺那個聲音,就像是人們下定決心要與惡魔簽署契約書時會發出的嘆息。
不知道為什麼,我實在無法置身事外。
雖然我知道眼前的女人有點問題,但為什麼連我都覺得自己快哭出來了呢?
「我明白了啦……處理一個鬼魂付你們一百萬……這樣可以了吧……」
「感謝你爽快答應♪哎呀哎呀,我沒想到你會喜極而泣呢!仔細想想,這麼做,就像是慈善事業一樣嘛!刻意在不為人知的地方付出心力為人服務啊!嗯嗯,就連我自己都覺得這個建議真的是太棒啦!」
如此狂妄的話語,如果讓聯合國兒童基金會的人聽到,感覺他們一定會拿槍襲擊砌。
至少,我是不曾聽說過有慈善事業家會透過脅迫以及恫嚇的手段逼迫別人簽約啦。
「在那之前——!!」
不過禰屋小姐也不是省油的燈,她並不打算那麼輕易就退讓了。
「簽約之前,可以讓我看看你們的實力吧?兩個小鬼頭忽然衝到別人家裡,還要別人相信你們就是實力堅強的退魔士。大人的世界可沒那麼簡單!」
「唔……」
原本態度囂張的砌停止大笑。
「反正你們就是來找我做生意的,對吧?既然是這樣的話,那你們也應該自我宣傳一下吧?不好意思……那裡的小哥?看你的那身服裝,我實在很難相信你是正牌的退魔士。」
禰屋小姐確實是言之有理。
以前在神堂家時,他們有配給我一套類似制服的退魔士服裝,所以我過去都是穿著那套「道服」,但現在我已經被逐出家門,所以身上當然不會穿著那套裝束。
我只穿著量販店買來的休閒服,為了方便,所以外頭罩了一件軍裝外套,這副模樣,確實沒有什麼說服力……
隸屬於神堂家時,光是退魔名門的名號就是個有力的招牌,因此不必特地做些什麼證明自己的能力,然而現在的我已經成了個漂泊無根的人,看來也只能從證實自己的力量開始做起了。
「哈!你這個女人靠著外表裝模作樣,假裝自己是個靈能力教主,並且藉此發跡,現在居然還敢講出這種話啊。」
「隨便你怎麼講……既然你們要我付錢,那我當然有權利品評一下你們究竟值不值那個價碼吧!」
砌與禰屋小姐就這樣怒目相視。
這兩個人,初次見面時情況就已經夠糟了,現在彼此的關係感覺更是糟透了。
「你們明明都是守財奴,兩個人氣質也還滿類似的啊,怎麼會……」
我不禁小聲地冒出這句話。
「「你說什麼!?」」
兩人同時對我發出了怒吼。
這兩個人聽人家的抱怨也聽得那麼清楚,這部分的特質實在也很類似啊。
「啊~~啊~~啊~~……好啦好啦好啦。換句話說,只要我們試做一次,處理鬼魂的委託給你看,要是能夠順利完成任務的話,你就願意正式和我們簽約了,對吧?真的是有夠麻煩的。」
砌煩躁地甩甩自己的手,然後抓住我的手。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就趕快進行吧。走羅!」
「走?……要走去哪?」
砌拉著我的手,踏出寢室,走過通道,穿越結界,站在一樓那群依舊聚集不散的鬼魂面前。
我們一回到現場,鬼魂們馬上又開始喧鬧了起來,不顧情況你三曰我一句地大聲說著自己的願望。面對這個景象——
「全都給我安靜——!!」
砌以響亮的聲音大聲吆喝。
她的聲音,並沒有靈能方面的強制力或是支配力,然而階梯下方將近百個的鬼魂全都安靜了下來。
這一切,或許也得歸功於砌身上那股「莫名地讓人覺得很偉大的氣質」吧。
「大家給我聽好!!現在開始,我會從你們之中選出一人,然後幫你處理你的煩惱!」
她一邊對鬼魂們說著,一邊從包包裡面掏出一疊用厚紙板切割製成的號碼牌。
「喝!」
接著,她把那堆號碼牌往階梯下方一撒。
「每個人撿一張號碼牌!和我等等發表的數字『一樣』的人,就是獲選者!不許作弊拿兩張號碼牌,也不接受任何異議!」
為了向禰屋小姐證明實力,我們必須要先免費為一個鬼魂解決問題,不過如果選擇的方法不恰當,那麼鬼魂們一定喊著「我先我先」,鬧得不可開交。
於是,砌才會選擇使用號碼牌,透過隨機的方式,給予每個鬼魂平等的機會。
「想得還真周到啊……」
由於她實在處理得太完美了,我只能呆若木雞地站在旁邊傻傻地看著而已。
幽靈們開始爭先恐後地撿起散落的號碼牌。
「聽好!每張號碼牌上,都有印我親手雕刻的印章符號!所以你們休想作弊!」
她到底在一個晚上準備到什麼地步啊!?
準備得如此細膩周到,讓我不禁感到一股沒來由的恐懼。
「那我要發表獲選號碼了!」
就這樣,我和砌經營的「服務死者的萬事包辦事務所(名稱暫定)」,選出了第一名上門的顧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