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後記 & 解說

第一卷  後記 & 解說* 作品中提到的圓周率的歷史參考了《Newton 通過數學明白的宇宙和自然的不可思議之處(牛頓出版社,2002年)》。

*本作品純屬虛構。與現實的事件、人物、團體等沒有任何關係。

浜村渚的計算筆記 後記

大家好,我是青柳碧人。在書店站著閱讀的各位,圓周率只要記到3.14就足夠了,回去的時候還請記住鄙人的姓名。

在東京·兩國有一個名為迴向院的寺廟。原本是為了祭奠在明歷的那場大火中不幸身亡的人們的在天之靈而建造的,不過現在則是因義賊·鼠小僧次郎吉沉睡在此地而遠近聞名。從鼠小僧的墓地再往裡面走一點,就能夠看到江戶時代的戲劇作者山東京傳老師的墓靜駐不語。在二〇〇八年櫻花盛開的季節,我為了許願能夠以一名作家的身份將故事傳遞給這個世界,而曾在這個墓前雙手合十盡心祈禱。

在那之後差不多一年,二〇〇九年七月,本書《浜村渚的計算筆記》得以在《講談社Birth》文庫系列中刊行,是我的出道作。不愧是偉大的山東京傳老師,實在是很靈驗。

雖說如此,這個小說原本並不是為了向出版社投稿而寫的。

我讀過了“數學解決事件”一類的作品之後感到“好難啊”,便十分想讀一讀真正面向入門者的、滿溢著曾經對數學的熱愛的、如果可以的話能夠在閱讀中掌握到數學知識(或者產生那樣的念頭)的作品,就趁著這個機會自己寫了這個讀完不禁一笑的“面向自己的小說”(所以即便是成人的讀者也應能夠充分享受其中的內容)。顯然,比起一舉一動都刻板得令人膩煩的理科男,一個可愛的初中女生更加適合成為主人公。而且反派們也由因過於喜愛數學而心裡變得有些扭曲的、讓人恨不起來的恐怖分子充當。

實際上,浜村渚是有著原型的。然而這個原型並不是指某個特定的人,而是所有在學習數學的過程中至少有一次被數學內在之美折服的初中生。

將心中所思所想寫成的這個作品,如今已作為文庫本得以發行,沒有比這更令我開心的了。

二〇〇九年的夏天,我再次來到迴向院,將這些故事講述給僧人,並上供(進呈?)了一冊本書。這樣一來,在“黑色三角尺”事件中不幸喪命的被害者,彷彿就長眠於這個寺廟中了。去兩國遊玩的時候,還請務必造訪此地。

以下是謝辭。

在我出道後仍繼續支持我的講談社編輯部的各位,實在是非常感謝。一直以來給了我許多提示的私塾的老師們,各位學生和畢業生,同樣非常感謝。在日本各地忙於宣傳活動的早稻田大學謎題研究會的各位朋友們,以及我的老朋友們,也要表示感謝。下次我會請吃烏冬麵的。

也要像各位讀者致以深深的謝意。多虧了各位,浜村渚才得以在講談社文庫中順利出道。尤其是在本作第一次發行的那一年夏天,在調查表中寫下“這是迄今為止我讀過的最好的一本書!”後寄回來的當時初中三年級的女生,只要有你的這句感想,我就覺得這本書沒有白寫。真的非常感謝。希望你今後也能夠遇到更多出色的作品。

——然後,最後稍微說一下有些沉重的話題。

在這部作品文庫化之際,而且是在整理後的最終檢查之際的二〇一一年三月十一日的下午,我在家中感受到強烈的震動。這正是之後被提及的東日本大地震。浜村渚居住的千葉市附近的臨海區也發生了石油精煉工廠起火、辦公樓·住宅街也因液化現象(譯註:指沙地在地震的衝擊下變得易於流動的現象。因沙礫之間原本飽和的水壓變化而導致水的運動,使沙礫之間的結合變得鬆散,最終導致沙子全體變得像液體一樣)而道路各處都有大量泥漿噴湧而出的慘狀。連續幾日,東北地區以及茨城受災區的慘狀接連不斷地出現在報道畫面上。同日深夜發生在長野縣的地震據說也同樣造成了極大的傷亡。就連平日悠閒的我也感到十分心痛,考慮著自己能夠做些什麼,最終決定將這本小說的部分收入作為災區復興的捐款。

然而這只是一時的財政支援。

我認為真正重要的,是發自內心的支援以及連結未來的希望。

希望在不久的將來,能有越來越多的閱讀過《浜村渚的計算筆記》的少年少女們能夠在各自擅長的領域得以不斷發展。然後,就像浜村渚幫助警察一樣,他們和她們也能夠深愛著自己的專長,積極地去幫助處於困境的人們。

這是一個在那場大震災中身處較為安全的地方而什麼都做不到的無力的小說家的殷切的期望,也是寄託於未來的小小希望。

所有喜歡數學的人,以及所有不是那麼喜歡的人。

還請各位以後也多多關照。

二〇一一年,春青柳碧人

解說  打破現實與虛構的牆壁!

書大致可分為虛構和寫實兩類。大部分讀者的腦中,這兩類作品之間的分界線也是相當明晰的。

數學的解說類書籍以及入門教材當然是寫實的,數學家的傳記同樣如此。有數學的詭計登場的推理小說或科幻小說則被歸類為虛構作。不過這種二元性的分類,不過是懶惰的思考產生的沉澱而已。在思想及形式已足夠成熟的現代社會中,這種區分沒有任何優勢。

最近,掃視書店裡的陳列架,看到上面淨是些以前似乎在哪裡看到過的標題和內容,心中不免感到厭煩。仍舊拘泥於過去的“分類”的話,出版界也就離毀滅不遠了。

不論在繪畫的世界還是在音樂的世界,打破陳舊的分類,確立新的形勢而發展,這是再普通不過的進程。日本的圖書界也差不多該出現一名打破分類之間的壁障的作家了。

正當心懷如此憂鬱的時候,看到了青柳碧人的作品。仍殘留著新人的稚氣的文章中,虛構與寫實的牆壁已被漂亮地破壞殆盡,不論是數學愛好者(譯註:原文「數學オタク」)還是普通讀者都能樂在其中。《浜村渚的計算筆記》彷彿暢遊於“現實與虛構的狹縫中”,實為暢快。

*這本書要這樣讀(注意劇透!)

好了,以下內容將涉及到文中內容,如果還沒有閱讀原文的話,請千萬不要看。或者說,請按照順序,先讀完正文,再繼續看這個解說。

……為了以防萬一,再加一兩個空行吧(笑)。

首先,這本書從標題開始就令人驚喜。看到log10.的時候,喜愛數學的人都會不禁莞爾一笑。而且每一節√1、√4的小標題也能夠看出作者的一番苦心。還有,log1000.一章的小標題也很棒。看到的一瞬間,就不禁想要拍手喝彩“終於來了,斐波那契數列~”。

最開始的連續殺人是“四色問題”的塗色這一點,正是數學的解說和小說之間最為絕妙的融合。恐怕讀到這裡的讀者都明白了不得不讓自己的思路跟上這本書中的“現實感”吧(到頭來說,最近的讀者都被慣壞了。哼,作者必須配合讀者的水平,這種扯淡的規矩,到底是誰先起的頭呢)。

現實感是在小說和電影中經常被拿來評判的東西,而這基本上都被歸咎於作者能力的問題。不過要我來說,到底怎樣才算是現實感,這本身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問題,也是個允許自由發揮之處,所以一部作品即便沒有被大眾接受,也總會有一小部分狂熱的愛好者。

看到對日本的數學政策大唱反調甚至不惜發動恐怖行為這個設定,我不禁爆笑起來。然後就是與四色問題相關的連續殺人事件!從中讀出一絲“現實感”的讀者,都完全有資格充分享受青柳碧人的世界。從這個意義上講,這本不算普通的書,正是能夠挑選讀者的書。嗯,真不錯呢,這種高高在上的書。我也好想寫出這樣的書來(笑)。

哦,也不能一味地褒獎。也稍微提點意見吧。

這雖然只是我個人的愛好,有關四色問題的“小知識”能再深入一點就好了。挑戰四色問題而失敗的數學家們的故事,或者最終將問題昇華為“定理”的數學家阿貝爾和Haken的手法等,在故事中難以敘述的話,在章末簡單地解說一下就好了(只是個人的興趣而已!)。

阻止殺人的塗畫的方法,也很快就察覺到了“啊,是把城市合併起來啊”。讀者雖樂於解開作者出的謎題,不過在我“哼,猜中了啊”這樣得意地笑著的時候,說不定早已落入了作家的圈套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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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g100.一章中有關“零的起源”的知識甚為有趣。尤其是海歸子女的瀨島和武藤·大山組合之間的對話令人回味。

“(中略)把0個蘋果分給4個人的話,每個人分到幾個?”

“……0個?”

“沒錯。本來就沒有蘋果,所以每個人也只能是0個。也就是說,0÷4=0。那麼,把4個蘋果分給0個人,每個人分到幾個?”

“0個”

“不對。這回是有蘋果卻沒有人的情況。‘分發’這個行為本身就已經不成立了”

高潮處便是本章的亮點。我由於職業原因,不論是看書還是看電影,都有預先猜想“接下來的情節”的習慣。剛才的城市合併也是如此,log100.章中Z氣體的藏身之處也多少猜到了。不過,浜村渚的

“不可以用0去分割”

這句話,還有

“這是我們人類與惡魔交換的,數學史上最為重要的約定之一”

這一追加的決勝台詞,則是完全讓我甘拜下風。這個亮點完全出乎意料。老實說,感覺就像是被擺了一道一樣。

說到底,將習慣猜想情節的讀者腦中的預想漂亮地推翻,原本就是職業作家不可或缺的一項技能。如果情節被完全猜透了,就說明作者的智慧不及讀者。不過如果以不合理的形式硬是推翻讀者的猜想的話,對於讀者來說也是一種背叛。

不能用零去分割,這種形式的逮捕,正可謂是融合了虛構與寫實、向更高的境界昇華的,本作的亮點。有種當年筒井康隆老師的metafiction一般的氛圍,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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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log1000.一章中的斐波那契,有著我個人的懷念。我在這5年來一直擔任著《武史的馬駒大學數學系(たけしのコマ大數學科)》(富士電視台,星期一深夜)這一數學娛樂節目的解說,這個節目的第一集就是“斐波那契”。

本書第179頁中浜村渚所實踐的,用一次走下一階和一次走下兩階這兩種方式,走下n階樓梯有多少種方法,這一問題可藉由斐波那契數列來求解。

在電視節目中,馬駒大學小隊(=武史軍團)奮不顧身地花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不停地上下樓梯,驗證了斐波那契數列。這個血淚交織的實地驗證,在之後2007年的國際艾米獎(譯註:Emmy Awards,美國的電視節目競賽,從1957開始,由美國電視藝術科學協會頒發給年度最優秀的節目、出演者、作曲家等,從1962年起增設國際獎)獲得提名,我也得以和武史先生一起走上紐約的頒獎儀式的紅地毯。學習數學感到如此興奮和感動的時刻,也就在那11月天寒地凍的紐約的頒獎儀式上了吧。

另外,在這一章中令我不禁笑出來的是,

“因為那些數學家們多半都是一些會做出難以預測的言行的人。說得極端一些,他們都是些奇人。”

這個地方。

實際上,我所認識的數學家(以及數學專業出身的人),也盡是些奇怪的人,而且大部分都是討人喜愛的怪人。說到數學家,也許會給人比較強烈的“很擅長計算”的印象,不過那些住在純數學的世界中的人們卻反而很少使用數字,而是在極度抽象的“遊戲”世界中游玩。每當這時,與現實的物理空間的接觸就變得稀薄,從一旁看去活脫脫就是一個怪人。

在這篇解說的開始,說了現實和虛構之間的狹縫的話,不過從某種角度上講,數學這個東西本身,就是處在現實與虛構之間的狹縫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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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章應該說是“約定”吧,圍繞圓周率π,一口氣將故事收束起來。

“數字不是用來支配的,而是去尋找的吧?”

浜村渚的這句話,有著讓人心中突然一亮的地方。在我們的人生中,數學似乎僅僅是用於考試的競爭。或者說只是用在金錢的計算上。當然並不是說不應該用在這些方面上,但是在這忙碌的現代社會中,純粹地探究數學並從中獲得樂趣的人似乎越來越成為少數派了。大家是不是把重要的事情扔到了一邊去呢。

我自己也是在過了50歲之後,才終於得以與“數樂”相伴。《武史的馬駒大學數學系》裡面也同樣會出現高考或數學奧林匹克競賽中的試題,但在看到解答前,一定會先親自去解答。要問為什麼的話,正是浜村渚所說

“因為有些事情,只有在那裡才能夠體驗”

這句話。

若只是考慮工作效率,那麼僅僅看看別人寫的標準答案,然後將其解說一番就好了。但是如果那樣做的話,就完全失去了享受數學的深奧和意外的難得之樂趣。多麼可惜啊!所以在錄製節目前的一星期,有時甚至會花上整整一天去尋找各種各樣的解法。這是隻有數學愛好者才能明白的快樂時光。

所以,我非常能夠理解浜村渚的所言所想,自始至終都在“嗯嗯,的確是這樣呢”地共鳴著閱讀下去。

·理科的危機?

現代日本的教育有些不對勁。即便不是高木源一郎,也應有不少人有著這種危機感。

比如說,在我念高中的時候,物理學科的修完率(譯註:通過了最終考試完整地修讀了某一科目)大概是90%。然而現在,這個數字已經跌到了30%以下。三分之一啊,三分之一。這到底是怎麼了。有九成的人學習了物理的國家,和有七成的人不學物理的國家,在以製造為首的產業上,國際競爭力是有著極大的差別的。

同樣的事情在(包括了地震和天文的)地理學中也在發生。地理學的修完率簡直無法和物理學相比。如今地理學的修完率僅有數個百分點(淚)。

這種“扭曲”的理科教育,如果現在不想些什麼辦法的話,就悔之晚矣。的確,藝術、法律、經濟、體育都很重要,但生產能量、製造物品的基礎學科——理科受到如此的輕視的現狀,彷彿是在暗示這個國家黑暗的未來。

人人都懼怕著地震,為之戰慄,但大多數的年輕人都沒能通過教育系統好好學習到地震現象的機制。人人都在為“隼鳥號”探測器的戲劇性歸還而歡欣鼓舞,但大多數的年輕人卻對宇宙的知識瞭解甚少。啊啊,這是何等的諷刺,何等的矛盾。

從這個視點重新審視《浜村渚的計算筆記》的話,便能夠讀出其中“理科的危機感”。雖不知這是否為作者的意圖,但對於我來說,(遵循著羅蘭·巴盧特流的“文本的快樂”這一原則,)這本書作為一種時事的評論也是相當不錯的。

·對下一作的應援

讀完這本作品,感覺有些類似於《星際大戰》的第一部(笑)。雖說現在已經成為科幻電影的代名詞,在全世界範圍內有著眾多狂熱的影迷,但在首映當時,觀眾只是驚歎於極端前衛的CG畫面罷了(而且話說在那之後的所有宇宙電影看起來都像是《星際大戰》的復刻而已)。

看到壞蛋達斯·貝塔逃到宇宙中去的一幕時,就想到“啊,還有後續啊”,走出劇場後一直翹首期盼著下一作。

《浜村渚的計算筆記》也與《星際大戰》一樣,幕後黑手一直藏在暗處。作者表現出滿滿的請等待續作的情緒。

由於是新體裁的小說,單行本只是被剛巧路過書架邊的讀者買到而已,但被文庫化之後,就能夠接觸到新的讀者群。

雖然很抱歉是基於自身的經驗,不過當看到一部單行本只賣出七千本甚至沒有重印的書在數年後的文庫化之後竟然眨眼間就售出超過十萬本的時候,說實話吃了一驚。明明內容幾乎沒有變化,但僅僅是因為變換了擺放的位置,讀者一下子就多了好幾十倍呢。

希望《浜村渚的計算筆記》也能借著文庫化而被新的讀者看到,以此為導火索,繼續推出續作(《不可思議王國的期末考試》,已出版)和第三作(《浜村渚的藍色圓規》,已出版),走上系列化的道路。

以上便是徹頭徹尾居高臨下姿態的解說,十分抱歉。

真誠祈願青柳碧人和浜村渚武運昌隆。

萬年科學作家 竹內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