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ocolate Days 2

七海與雄介危險的一天

Chocolate Days 2  七海與雄介危險的一天梳子小心翼翼的穿過蓬鬆的捲髮。用兩個黃色的髮圈將頭髮紮起,用手掌打理好形狀。對著梳妝檯的鏡子,七瀨七海展現出完美的笑容。她的皮膚,保持著小孩子的水嫩,而且細膩、白皙。然後,再塗上草莓味的唇膏就完成了。今天也將自己的狀態調整萬全。她的周圍,正富有規律,有條不紊的運作。

不論曾經,還是將來,這件事也不會變化吧。

不過,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所謂安定,是努力的成果。所謂安心,不過是為了搪塞自己的方便藉口。

鬆懈是大敵。七瀨七海斷然不會過於相信某些東西。她不會相信的自己的運氣。如不諳世間的區區小孩子一樣,只要裝作糊塗便能得到關愛,這種事,她斷然不會相信。

「——————好、咧!」

她鼓足精神,面對即將開始的一天。

鏡子中完美的笑容中,充滿的堅定地決意,以及不容動搖的信念。

為了今天也能平穩的,沒有改變的,健康的度過一天,她將不懈努力。

她的願望,僅此而已。

因為,她覺得這是必當實現的。

不會過分奢求,不會任性,對奇蹟敬謝不敏。

對不感興趣的東西不會提起興趣。

為了得到感性興趣的東西,就算會任性,也不會過分奢望。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是與平日的付出所相稱的回報。

於是,她的心願,當前只有一個。

但願今天也能過上和平的一天。

————————…………話雖如此,可滿世界都是白痴!

* * *

太陽曬屁股咯,太陽曬屁股咯,起床了,太陽曬屁股咯!

伴著尖銳的人工聲音,嵯峨雄介睜開眼睛。

與此同時,作為聲音源頭的鬧鐘飛向空中。

太陽曬屁股咯,太陽曬屁股咯,太陽曬你個頭,白痴!

漂亮的橫擊,伴著怒吼將腦中拍到牆上。雄介從組合式的床上滑落半邊身子,不斷的眨著眼。幾秒鐘後,他的最木訥地張開

「——————————————————————啊、慘了」

他用並不是特別後悔的語調呢喃著。他以仰臥起坐的要領準備起身,而以失敗告終。伴著鏗的一聲,腦袋砸在地上。

雄介就這樣掉下了床。或許是上半身赤裸著讓他很冷,他用毛巾被裹住身體,開始打滾。

在他胸口抱著球棒。

彷彿用老舊的金屬球棒代替布偶一般,收進懷中

不過,他的打轉中途停了下來。木地板上散落著掌機、空掉的零食包裝袋、課本、雜誌,不知為何還有乾枯的蘿蔔。毛巾被將這些東西捲了進去,雄介放棄翻滾,然後起身。被他踩到的塑料人偶發出脫線的聲音。

與地板上東西亂七八糟的情況相反,屋子裡十分冷清。3LDK高層公寓的寬敞起居室裡,除了冰箱和床沒有任何傢俱。

雄介直接光著腳走了起來。腳底發出啪啦啪啦的溼響。

球棒從他手中鬆開,再次滾落到地板上。

————嗙

他拉開冰箱。但是,裡面已經沒有任何食物。

寒冷的空間中,只躺著兩瓶五百毫升的寶特瓶裝可樂。

而一瓶已經空了。

雄介抓起空瓶,關上門,離開冰箱幾步。但是,他似乎又想到了什麼,突然轉身。他將空瓶隨手一扔,再次打開門。

————嗙

雄介將另一瓶可樂拿出來,擰開瓶蓋。他猛地傾斜瓶口,一飲而盡。碳酸並沒有讓他覺得痛苦,他將瓶子喝得一口不剩。寶特瓶拿開最後,打了個大嗝。他就這樣,用眼角滲著淚的眼睛仰望天花板。

「啊——————————————————…………舌頭,好痛」

他呢喃著,將空掉的寶特瓶隨手扔掉。將錢包塞進屁股後面的口袋,隨便穿上掉在地上的衣服。背起裡面裝了球棒的棒球包,走了出去。打開門後門沒鎖,直接走到了走廊上。

「飯、飯、飯、飯、早飯不吃要死人。感覺……啊、不過、呢」

好麻煩、麻煩死了……怎麼辦才好呢。

雄介哼著奇怪的歌,走了出去。不過,他突然停了下來。

或許是血液終於供給到了腦袋,他轉了幾次脖子。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露出奇異的表情點點頭。

「飯……今天早上難得想吃米飯……說到米,就是小田桐先生了呢。他復工了麼?總之,先去他家吧,去他家」

玩起了完全不顧給別人添麻煩的聯想遊戲。

小田桐勤和嵯峨雄介,自從八月中旬看過一場電影之後也沒有見面了。當時,小田桐在自家療養,不過現在很有可能已經重新回事務所上班了。不過,雄介遵從自己野性的直覺,決定前往小田桐的住所。

雄介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走出去。

時至九月後半。秋天晴朗和澄澈。

今天是休息日。雖然氣溫讓人感到皮膚很涼,但是個非常適合出行的日子。

不過,嵯峨雄介連今天的日期都不知道。

他連時鐘都不去看,直接走下公寓。

此時,已經過了十點。

* * *

七瀨七海,喜歡甜的東西。

甜的東西,軟的東西,可愛的東西,她都喜歡。

她十分享受著與年齡相符的少女情懷的愛好。

喜歡甜食,應該是少女的特權之一。七海堅定的認為,在甜食上不能揮霍,必須要有節制。

這也是健康度過每一天的方法之一。

「————好、咧!」

在便利店繳完各種款項之後,七海關上了貓咪圖案的錢包。

明亮的店內,有幾名客人的身影。挑選零食的陌生孩子。查看便當目錄的雙休出勤的會社職員。七海毫無意義的看著他們,轉身向甜點專櫃走去。現在上午十一點剛過,打算為親手製作的午飯錦上添花。

或許是心理作用,輕柔的雙馬尾,正開開心心的搖擺著。

歡迎觀臨,身後的店員再次發出聲音。

看來今天客人挺多的。

七海走向特別設置的甜品專櫃。尖銳的視線掃過秋天新上架的甜品,停在了蜜瓜奶油加工的瑞士捲上。她將袋子拿在手中,和其他商品對比價格。

正在她在瑞士捲和用葡萄點綴的慕斯之間取捨之時。

「嗯?無糖和零糖類有什麼區別?這是進化過程麼?」

————聽到了討厭的聲音。

第一次警戒警報在她腦內鳴響。

七海的動作就像關節生鏽的人偶,轉過頭去。

在那裡,出現了預想之中的人物。

————海蟑螂滾回去。

她勉強將幾欲衝口而出的話嚥了下去。

為了今天也能過上平靜的、沒有變化的、健康的一天,有時需要忍耐。

她露出親切的微笑,向他問道

「你在做什麼,似乎沒有生活能力的人?」

他機械地扭動脖子。和七海一樣,動作看上去就像關節生鏽的人偶。兩人的視線碰撞在一起。

雄介迅速背過臉去,嘟嚷起來。

「慨,為什麼你這幼女會在這裡?這是什麼陷阱?」

「呵呵,能不能看著別人的眼睛說話?你為什麼要闖入七海的生活圈?就不能不給別人添麻煩的終老麼?在自家裡繁殖黴菌的工作,不忙麼?」

「還、還是老樣子牙尖嘴利呢,你這幼女……我上哪兒又跟你沒關係,少管我行不?」

「對呀,大哥哥的事情,七海一丁點也不感興趣哦?不過,闖入七海的視線果然還是讓七海很不愉快!」

沉默瀰漫開。七海露出平靜的笑容,雄介嘴巴抽搐。

第一回合結束。七海微微傾首,親切地問道

「——————於是,大哥哥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啊,我搭巴士來的。結果在到要到的站台睡過去了,DONADONA,載著小牛,坐過了兩站。感覺一到這一帶就很容易睡著呢。上次來的時候也迷糊得一塌糊塗呢」(注:DONA是一首童謠)

「兩站……也、也就是說,你是來小田桐先生家蹭飯的?」

雄介好似獨白的呢喃,被冷靜的聲音打斷。

沉默再次降臨。雄介將罐裝咖啡拋向空中,然後用手接住。

幾秒鐘後,七海發出小鳥一般的笑聲

「啊哈哈哈,長這麼大怎麼還這樣不知廉恥,你這隻海蟑螂」

「不帶你這樣笑得那麼燦爛喊別人海蟑螂的吧!為什麼我要去的是小田桐先生家,你這幼女卻要向我抱怨?太不講理了吧!」

「那當然是因為,小田桐先生家就是七海的公寓啊」

驅蟲是分內的工作!

對出入的人不進行把關的話,公寓的評價可是會降低的。

七海扣起雙手,露出微笑。雄介嘆了口氣,單手拿著咖啡,走了出去。七海也拿著瑞士捲,跟在後面。兩人分別結完賬,離開便利店。背後的感應門應聲關上。

兩人幾乎同時轉向對方。

「再見,似乎沒有生活能力的人。七海發自內心的祈求,但願不要再見到你」

「喂喂,剛才的話沒聽到麼?我說,幼女。這罐咖啡,明顯不是我自己喝的吧?怎麼想都是當伴手禮的吧」

無糖罐裝咖啡伸到七海面前。七海一瞬間沉默下去。她伸出手搶過咖啡,二話不說拉開拉環。

「啊————————————!喂————————————!」

「好,一口氣,一口氣!」

七海笑著拍起手。雄介發自心底的露出厭惡的表情,然後傾斜罐子。

猛地一飲而盡。

「呀,真難喝!」

「不過,你倒是挺上道的嘛」

雄介的手突然一揮。罐子如同隨手亂扔的球投向了垃圾箱。罐子漂亮地吸入了空罐專用的狹窄入口。

「好————————!」

雄介擺起勝利手勢。七海向他投去冰冷的視線,叉起手。

「哎……反正你肯定想著『既然巴士坐過站,附近有便利店的話,就準備一件伴手禮,用蝦米釣大魚』對吧。咖啡也沒了,乖乖回去怎樣?」

七海再次露出笑容,雄介突然恢復認真的表情,走了起來。

「吵死了,我肚子餓了。我想吃米飯,請你別管我」

「那倒也沒什麼。七海只是不開心,不會為難你的。不過,要吃米飯的話,去買飯糰不就好了麼!」

「便利店的飯,是便利店的味道啊!」

「有什麼區別!覺得這裡的東西有那種味道,大致上八成都是因為先入為主,給我忍耐!」

七海的手指狠狠向雄介背後一戳。不過,她突然疲憊似的嘆了口氣,聳聳肩,轉過身去。

為白痴而浪費時間,可謂愚蠢透頂。七海的一天可是很忙的。

為了度過平靜和健康的一天,完全沒有必要奉陪可疑人士。

她走向停在自行車停車場的自己的自行車。將貓型的包和便利店的袋子裝進前簍。握住把手,推出小學生尺寸的自行車。

「那我回去了。你要敢來公寓,就給我做好覺悟吧」

「啊啊啊。反正你又會用陰險的方法把我轟出來對吧,你這幼女。我真是被討厭了呢」

七海眄視怨聲連天的雄介,蹬起自行車。離開便利店後,拐過拐角。滿是帕青哥店的寬闊道路上,沒什麼人。七海筆直的騎著自行車,附近傳來引擎的聲音。

幾秒鐘後,她腦內閃起異樣的信號。

背後的東西速度緩慢得很奇異,正以不自然的速度接近自行車。

下一刻,引擎聲猛然爆發。

七海身旁形成一陣風,兩人乘騎的機車呼嘯而過。頭盔的下面響起嘲弄一般的笑聲。

前簍裡的包不見了。

——————被搶走了。

七海正確掌握情況,當即將空氣注入肺部。

就這樣,她讓音量最大限度的爆發出來

「有賊啊————————————————————————!」

坐在後排座位的少年倉惶地轉過頭去。然而,機車沒有停下。

他們就這樣拐過拐角,打算與七海拉開距離。

但是,這件事並沒有實現。

因素有三點。

一、嵯峨雄介不記得從便利店去小田桐家的路。

二、嵯峨雄介考慮到可能再次迷路,跟在了七海後面。

三、嵯峨雄介在聽到尖叫之前便開始行動。

嵯峨雄介缺乏名為常識的東西。

所以,他既沒有迷茫也沒有猶豫。

注入全力將球棒向機車擲去。

七海的兩根馬尾辮一瞬間隨風飄起。尖銳的風壓掠過她的臉。擲出的球棒畫著漂亮的正圓,撕裂空氣。轉過頭的少年發出誇張的慘叫。

「啊?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化作投擲武器的球棒直擊後部座位的少年背部。發出沉悶的打擊聲,球棒飛向不可理喻的方向,掉在柏油路面上,高高彈起。

機車遭到衝擊,大幅傾斜,但在快要倒下的時候拐過了拐角。後部座位上的少年身體靠在前面少年的背上,一動不動。

但是,嵯峨雄介對這種事毫不在意。

他的思維單純明快。

飛車劫匪,就算腦袋被砸碎也不能抱怨。

「別逃,混賬!」

他大叫起來,跑了起來。與此同時,七海以滑行般的動作將上半身移開自行車的座板。她一邊用腳支撐自行車,一邊移動到後部座位。雄介衝到她身邊的那一刻,她出聲說道

「來,用這個!」

「說得真是滿不在乎呢,這是讓我騎麼?是這麼說的吧?」

雄介不滿的詢問,不過還是跳上了自行車。雄介用七海的自行車腳太長了,於是他開始站起來蹬,速度頃刻間提起來。

輪胎咿呀作響。整輛車發出不祥的聲音。

七海不放心地緊緊抓住座板後面。

雄介以破壞之勢蹬起踏板。

「給我慢著!!!!!!!!!!!!!!!!!!!」

雄介狂吼,轉向人行道。在他旁邊,兩人以威猛的速度飛馳而過。

七海微微起身,筆直指向衚衕。

「找到了!在那邊!」

兩人騎乘的機車行駛在卡車旁邊。後部座位的少年可能已經暈厥,不穩定的搖晃著。機車沒有提速,沐浴在周圍的喇叭聲中。

忽然,駕駛座上的少年轉向身後。他察覺到了狂奔的自行車。

雄介猶如骷髏般粲然一笑。

下一刻,機車向旁邊急轉。在喇叭聲的風暴中,衝入側道。機車直接強行提起速度,飛馳而去。

「唔,是覺得只要後面沒車,後面的人就算掉下去也不會被軋死吧?真不是人!」

「嗯,不過那條路,你………………運氣不錯哦!抓緊了!」

「該抓緊的是你啊,你可是在站著騎啊,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速度不減,調轉車頭。車體接近極限地傾斜,從機車轉頭的路口前面的第二個入口插進去。車輪漂移,七海的馬尾辮碰到地面。她全力將體重移向車體傾斜的相反方向。

「別那麼粗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著狂吼的抱怨聲,自行車勉強恢復了平衡。

雄介一語不發的蹬起踏板。道路很窄,是個很緩的上坡。七海感覺速度很慢,向雄介叫喊

「喂,走這邊真的沒問題麼!」

「吵、死、了、我、知、道、啊!」

雄介進一步施加力量。他的臉染成通紅,汗水如瀑布般從額頭上流下。速度進一步提升。七海的雙馬尾激烈的向後飄逸。

抓緊座板的手因汗水而打滑,七海用裙子擦乾手掌。如今七海察覺到,事情只能託付給這位胡鬧的駕駛員了。她調整呼吸,做好覺悟。

七瀨七海沒有煩惱。

七瀨七海沒有不甘心。

既然錯了,就乾脆一錯到底。

坡面突然消失了。到達斜坡頂端之後,耀眼的藍天刺痛兩人眼睛。

太陽的七色光線白爆裂開,視線被染成白色。

雄介突然臉向左偏。七海眯著眼睛,也將視線投過去。

那裡是向下延伸的台階。

建造在民宅邊緣的台階,與下面的道路相連。

七海瞬間理解了。眼前這條路,恐怕就是抄在飛車搶劫犯前面的近道。

雄介知道近道,所以才在兩個路口前面轉彎的吧。

————於是接下來呢?怎麼做?

察覺到答案,七海的思考停止了。

心臟激烈地搏動起來。她無意識的伸出雙手,抱住坐下的雄介的背。七海將臉貼在溼透的襯衫上,咬緊牙關。

這是為了避免咬到舌頭。

因為,雄介沒有摁剎車,車輪正不停旋轉。

駕駛員是個沒有常識的男人,他將毫不猶豫的向左轉彎。

在那前面,只有樓梯。

兩人猛地騰空而起。車輪空轉,胃彷彿完全翻滾起來的懸浮感向七海襲來,七海向手臂中施加力量。反光的屋頂和藍天,映入她的視野。七海咬緊牙關,忍住湧到喉嚨的尖叫。

不能尖叫。不能意氣用事。

取而代之,雄介狂吼起來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嚯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七海心想,這個男人,去死好了。

感覺懸浮彷彿會永遠持續下去。

或許會像老電影裡的外星人和少年一般,就這樣越過天空。就在這麼思考的瞬間,重力壓了下來,七海感到安心。

就算死,七海也不願與眼前的背影一同經歷科幻的體驗。

自行車以迅猛的速度下落。七海的兩根馬尾飄了起來,雄介的長髮像獅子一樣隨風飛舞。

在兩人視線中,那個熟悉的車體出現了。飛車劫匪正以遲鈍的速度駛過來。負責駕駛的少年不斷地向後方確認。可能是察覺到了氣息,他抬起頭。在七海眼中,這一連串的動作慢得異常。

視線相交,頭盔下面的眼睛大大張開。

雄介兇殘的笑起來。自行車朝著機車落下。

————只要走錯一步,就會釀成一場慘劇。

自行車的前輪在機車前面觸到地面。衝擊襲向七海和雄介全身。在宛如瘋馬一躍而起的自行車前面,機車全力調轉方向。機車順勢側滑,然後倒下。兩名少年和被搶的包被甩到路上。

速度沒有提起來,可謂是僥倖。

負責駕駛的少年搖著頭站起身來。他直接捨棄了另一個人,落荒而逃。

「喂!給我慢著!奇怪,還活著?」

雄介俯視顫動的少年,嘟嚷起來。雄介迅速從他的背上越過去,跑了起來。七海從自行車上下來後,衝向掉在路上的包。在她身後,前輪撞歪,骨架扭曲的自行車倒了下去。她抱緊薄薄的貓型包,鬆了口氣。

七海當場坐了下去。

武打劇並不是她的專長。後面交給雄介就行了。

只用放著不管,他就會自動扛著獵物回來吧。

再看看路面,只見從自行車前簍飛出的塑料袋掉在那裡。七海走過去,確認裡面的東西。瑞士捲的包裝雖然變得有些慘,但出乎意料的保持著原型。七海撕開包裝,再度坐了下來。

一口將它吃完。

蜜瓜奶油的甜味在舌尖瀰漫。

「……………………哎」

伴著心滿意足的嘆息,七海仰望天空。她拭去汗水,思考到。

現在雖是這種情況,今天還算得上平靜。

* * *

雄介一邊奔跑,一邊打開棒球包。他以行雲流水的動作取出球棒,用右手握住。他屈下身,如野獸一般疾馳而去。

不是為了七海。也並非出自正義感。

只因為眼前是他判定為能打的人,所以他一路狂奔。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這個連續的腳步聲,無法想象是屬於人類的。

「怎麼回事啊,你丫怎麼回事啊!」

被追趕的少年大叫著。他當即扔下頭盔,張揚的紅髮露了出來。雄介漏出嗤嗤的笑聲,窮追不捨。

拖在地上的球棒嘎啦嘎啦,發出不祥的聲音。

「喂、喂、喂————————老實停下給我打好不好?」

「噫!」

少年發出微弱的尖叫。沒有人會來阻止這一幕在恐怖電影中開場呈現的逃走劇。也許是不願扯上關係,也許是沒有引起注意,附近的民宅門庭緊閉。少年不斷拼命地逃跑。在他身後,雄介用力掄著球棒。

突然,看到了道路前方的工廠。在民宅的邊緣,赫然建著一幢黑色外觀的建築。工廠周圍十分冷清,沒有人影。少年衝進敞開的入口。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訴請

「救命,救救我……怎麼回事啊,那傢伙怎麼回事啊!」

「嘿」

雄介也越過入口的落差,衝進工廠內。從白鐵皮製造的屋頂透出的光,灑在滿布塵埃的地面上。電線和工具反射著啞光。從窗戶露出的藍天,在昏暗之中彷彿貼上了有色玻璃一般耀眼。

——————嘡

雄介將球棒粗暴地擱在肩上。他兇殘的笑起來,看著紅髮少年。

少年縮到工廠的角落。他神情緊張,肩膀顫抖。

「好了,好了好了,遊戲結束咯?」

雄介猙獰的笑起來。不過,他的表情突然消失。他憑藉猶如野獸的直覺,轉過身去。幾乎同時,少年的臉扭曲起來。伴著猙獰的笑聲,他不屑的粗聲說道

「玩完的是你!」

雄介揮舞球棒,但是,球棒揮空。逼近雄介背後的人影,千鈞一髮地將其躲過。人影伸出手,將某種東西按在了雄介的脖子上。

響起吧唧吧唧的聲音。衝擊與劇痛襲來,雄介的視野染成黑色。

高壓電流,一瞬間剝奪了他的意識。

明明應該沒有那個功夫,但在意識將要喪失的剎那,他確實地呢喃起來。

——————————————————啊、糟了

* * *

夢是曖昧,奇異,而且令人憎恨的東西。

能夠認識是夢的夢,並不讓人生氣。

對,嵯峨雄介如此思考。

沙、沙、沙、沙、沙、沙、沙

從剛才起,就有隻冰冷的手在撫摸他的臉。

這一次,單調的聲音充滿耳朵。

在夢中,為什麼能夠感受到溫度呢。他如此想到,然而得不到答案。

他的全身猶如屍體般冰冷。他的身體,有一半被雪埋沒。因為雪的反射,天空閃耀著鈍光。刺眼而又沉重的雲空,是雄介從小時候便已習慣的風景。

非常寒冷。非常睏倦。如果就這樣睡下去,一定會無比輕鬆吧。

他再次這麼想到。然而,這裡是夢境。

他覺得,在夢境中,不能睡覺。

感覺彷彿墜入了地獄的深淵。

————哈

雄介輕輕地笑起來。堅硬的雪貼到他的臉,正在凍結。

突然,白色的手觸碰到他的臉。雪落在感受到死肉溫度的手掌上。好似石膏的白手,猶如本身便是雪塑成的一般。

非常,冰冷。

沙、沙、沙、沙、沙

溫柔的聲音,不厭其煩的迴盪著。

冰冷的手,不斷灑下雪片。

雄介揚起視線,在他腦袋一旁,有位女性彷彿正給他作膝枕。她一邊微笑,一邊將雪灑在他的臉上。她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這個動作。

雄介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抬起被雪埋沒的右手。

——————啪

伴著溼潤的聲音,積雪落下。雄介抓住她的手,緊緊握住冰冷的手臂,左右晃動手腕。

「已經————————夠了哦」

他如此說道,女性困惑一般張開嘴。平靜的眼睛,眯起來。

她無言地動起硃紅的嘴唇。她無聲的重複著「這樣很冷吧」。雄介淺淺的笑起來,用左手蓋住眼睛。於此同時,他深深的憎恨自己的無意識。

就算夢中,女性還是那麼溫柔。就算在夢境中,她還是發不出聲音。

就算在夢境中————她的脖子上,還是殘留著繩子勒過的痕跡。

雖然出現的是生前的她,但那道傷痕同樣被再現出來。無意識竟然是如此殘酷的東西。

——————與其這樣,還不如讓膨脹後的屍體擺在眼前。

「夠了————————————————————————別再繼續了啊」

雄介小聲呢喃,閉上眼睛。

他渴望被雪埋沒。凍死。

但與此同時,他又明白自己是死不了的。

然而,想死的心願,不過是個單純的休止符。

無聊。愚蠢。就連這種想法都無關緊要。

雄介將發稠發粘的感情的聚合塊,隨手扔掉。

他停止思考,試圖放棄自身的糾葛。但是,他無法順利做到。讓他恨不得猛抓胸口的痛苦悠久的持續著。

砸碎自己的頭骨,應該就能輕鬆下來吧。

他明知如此,但絕對不會付諸實踐。

唯獨死,堅決不要。

不想變成骷髏。不想發出冷笑。

追隨溫柔的她還有可愛妹妹的腳步,這種事連想都沒想過。

雄介再次開始猛烈地將思維運轉起來。無法控制從自身內側噴湧而出的言語,他咬緊牙關強行忍住。

到頭來,憎惡不過只有這種程度。為了她們殺了父親,不過是詭辯罷了。該死的是誰。在思考什麼。思考什麼才好。停下吧。已經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

不論絕望還是希望都不需要。

這裡,已經什麼也沒有了。

證據就是,觸碰他臉頰的手的觸感消失了。

雄介閉著眼睛,伸出雙手。手掌已經碰不到任何東西。雄介就這樣在漆黑的虛空中尋覓,責備自己的聲音來腦內咕嚕咕嚕旋轉。他繼續進一步思考,直到無法思考為止,不斷觸摸。

此時,雄介強行關閉了意識。

——————————————快給我解脫啊。

——————————————快讓我解脫啊。

他最後如哀嚎般,思考。但是,就連這件事都已經變得無關緊要。

彷彿將涼鞋跳掉隨手一扔似的,雄介輕輕地扔掉意識。

——————————————隨便好了,睡吧。

就這樣,在夢中,他再次睡著。

與此同時,遠處想起某人訴求的聲音。

起來、起來、起來啊、快起來!

某人的手掌再次碰到了他的臉。那隻手緩緩地撫摸他的皮膚,然後離開。

下一刻,衝擊毫不留情的在他臉上爆裂。

* * *

「痛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噓,別太大聲!」

伴著聲音一起,一張手帕塞進了雄介嘴裡。氣管被完全堵住,完全無法呼吸。雄介慢慢磨動著嘴,掙扎到最後,把手帕吐了出來。

「呸呸呸,幹什麼,你這臭小鬼」

「都說讓你安靜了啊!」

這一次,整疊面紙揉成團又塞了進來。雄介再次變得無法呼吸。

雄介掙扎一番將其吐出,將其中一部分咬碎,吞下。保障能夠平安呼吸之後,他四下環視。

此時,他終於掌握了狀況。

「——————————這裡是,什麼地方?」

雄介在陌生的屋子裡。窗戶上掛著遮光窗簾,陽光被阻隔。這裡應該某高層公寓的一個房間。四塊榻榻米大的西式房間中,充滿濃重的生活氣息。幾個垃圾袋和杯面的殘骸滾落著,散發著一股繭居的味道。在脫下亂扔的衣物之間,七海抱膝而坐。

「不管怎麼看都是不認識的地方呢」

「噢,這地方完全不認識呢……於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雄介詢問,打算站起來。但是,他的手綁在身後,動不起來。雙腳也被綁在一起。雄介以匍匐的姿勢,像魚一樣彈起來。

幾番掙扎之後,他不再亂動。

「我說,難道我被綁起來了?」

「怎麼看都是被綁起來了吧」

「那就早點告訴我啊……啊,真的耶。手腕好麻。姿勢有點太不自然了吧,蝦?怎麼,我成蝦了?」

雄介綁在後面的手掌一開一合。

他的狀態正如他形容那樣,就像一隻被活捉的蝦。

七海依舊抱膝,向雄介送去冰冷的目光。雄介閉上眼睛,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在這個地方,搜索之前的記憶。

滿是塵埃的工廠在眼皮內側浮現。感受到背後有人,轉身揮出球棒。但是,沒有打中。下一刻,什麼東西按到了脖子上。

恐怕那是經過非法改造的電擊槍。

「……於是,從這個地方以及這種狀況來考慮,明擺著是被搶匪抓住,然後帶過來的。然後,為什麼你沒有綁起來?能不能告訴我呢?」

雄介問道,七海露出厭惡的表情。她聳聳肩,輕柔的雙馬尾擺動起來。昏暗之中,她的樣子依舊鎮定。

「真是的……至少對七海平安無事高興一下如何?難道一點也不擔心七海麼?」

「你沒事真是太好了,於是,能告訴我麼,老師?」

雄介仰視七海,再次用不開心的聲音問道。七海輕輕地嘆了口氣。

她撥動留海,開始講述

「……真拿你沒辦法。就告訴你好了」

那是和雄介分開後,過去一段時間之後發生的事情。

紅髮還有掛鼻環的青年二人組,乘車來到了七海那邊。察覺到兩人接近的時候已經晚了,於是七海放棄逃跑。

相對的,她裝成了非常沉默寡言而且性格軟弱的少女。

她判斷扮演僅僅是受到牽連的少女是妥善的方案,於是就有了現在的結果。

七海雖然大叫過『有賊』,但似乎多虧之後雄介造成的衝擊力似乎讓她成功矇混過關。二人組與什麼人取得聯繫,將昏迷的少年抬走,乘車轉移。七海被強行一起帶了過去,裝出害怕發不出聲的樣子,在雄介身旁發抖。

雄介和七海就這樣被帶到了某個公寓。

「從車內的情況看,他們似乎是四人一夥。這幢公寓似乎是飛車搶匪和砸車小偷當做中轉站的地方,有一個人似乎住在這裡」

七海和雄介被扔進了公寓的一個房間,雄介的雙手雙腳被捆住,嘴裡塞上了東西。不過,七海只顧著一邊發抖一邊蹲坐在角落,於是逃過一劫。

「門鎖除了一般的鎖,還進行了非法增設,被改造成只能從外面開啟的狀態。逃走是不可能的。塞住嘴巴,是因為只要聲音一大就會讓鄰屋聽見。因為威脅過不照做就殺人,所以得以倖免。把我們兩個一併扔進這個房間,是因為我們在旁邊的話,他們有很多話說起來會不方便,並且他們似乎判斷將七海從哥哥身邊帶走也很麻煩。沒有人監視真是謝天謝地呢。感恩戴德吧」

「等等。你說的哥哥是怎麼回事?誰是哥哥?」

此時,雄介緘口。他擺出厭惡的表情,肩膀顫抖起來。

七海輕輕一哼,嘆了口氣。

「是你哦。七海遭到了飛車搶劫,哥哥奪包心切而失控,於是妹妹受到了牽連,整個故事就是這樣。真受不了,七海和你究竟哪裡像了!七海認為,人類和海蟑螂的區別應該顯而易見!」

「不要把我是人類的事實扔到了忘卻的彼岸啊!」

「吵死了!再不安靜點,還給你塞上哦!」

被這句話鎮住,雄介沉默。他嘴巴幾度開合,下頜左右移動。的確似乎咬過某種東西的異樣感仍殘留著。只見被切斷的布掉在地板上。

————被切斷了?

「我說,這是怎麼弄斷的?」

「這不是無可奈何麼。畢竟為了不讓小孩子能夠用手扯斷,又不至讓人解開,綁得很紮實呢。不過用切的不算困難哦?」

「不,我是問你怎麼辦到的」

犯人怎麼也不至於蠢到把利器留在房間裡吧。

雄介問道,七海伸出手,在放在身旁的貓形包裡翻找。從裡面取出一把摺疊式的刀。

————啪

伴著銳利的聲音,刀刃反射光輝。

「等一下,為什麼你會帶著這種東西啊!」

「防身用的。平日裡會發生什麼,誰也說不清楚」

「這話由我來說可能有點那個。就沒有催淚噴霧之類更加安全的東西麼,老師!」

「那些也有通過郵購弄到了,不過在上學用的小型挎包裡哦」

七海若無其事的回答後,將刀收了起來。薄薄的貓形包,用新月形的笑容注視著雄介。雄介詫異的問道

「…………真虧這包沒被收走呢」

「哼哼,這個很薄對吧?能夠馬上藏進裙子和內褲中間。他們似乎以為因為下落的衝擊而飛出去了……喂,看你都讓七海說了些什麼!!!!!」

「痛!痛、痛啊,反對暴力!堅決抵制暴力!」

「這話從你嘴裡冒出來,說服力低得可怕呢……」

七海重重的嘆了口氣。雄介仰視著她,一時陷入沉默。

不久,再次像魚一樣開始蹦起來。

「喂,那邊的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有何指教,似乎沒有生活能力的人,更正,海蟑螂」

「這是在惡化吧!不說這個。能不能用那把刀把繩子給我弄掉?」

「七海不要……雖然很想這麼說,不過……沒辦法了呢。七海明白了」

七海站起來,再次打開刀,將刀刃壓在繩子上,不熟練地上下滑動。就這樣,過去了幾分鐘。雄介不想被割到手,一直屏息等待。

不久,繩子發出沉悶的聲音,被切斷了。

七海抖了抖發麻的手掌,收起刀。

「剩下的自己解決吧。七海不擅長這種事」

「噢,謝了。不過,沒想到呢」

「怎麼了?難道還要向七海抱怨不成?」

「不,完全是在受你照顧呢」

雄介注視自己恢復自由的手。手腕上殘留著繩子留下的淤痕。他猛地抖抖手,擦傷的疼痛蔓延開。血液流通,手指開始湧上一陣瘙癢。

「你的手如果用不了,到了關鍵時候可就麻煩了。七海最討厭打鬥場面了。人要適材適所,後面的就全部交給你了」

七海微笑著,將刀交給了雄介。雄介簡單應了一聲,開始割腳上的繩子。雄介的速度比七海更快,將繩子切斷。

雄介將綁腳的繩子踢飛,仰望天空。

飛走的繩子掉在垃圾山下。兩人相顧無言。

不久,雄介呢喃起來

「後面怎麼辦?」

「怎麼辦呢」

佈滿塵埃的空氣中,七海聳聳肩。她撩起頭髮,悄悄說道

「總之,他們似乎在決定如何處置我們。雖然很氣憤,但沒有想過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所以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們大概就是這樣呢。也說過要把我們沉進海底之類危險的話。他們本來覺得就地拳打腳踢一頓也就夠了……似乎在懷疑有人在背後指使你哦?七海覺得,還是再看看他們的動向比較明智」

「也對呢。就這麼辦吧…………球棒也沒了,心情好低落」

雄介嘎啦嘎啦地左右扭動脖子。七海點點頭,靠在牆上。

沉默降臨。只聞時鐘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音。不過,向四周看去,沒有時鐘出現在視野中。是不是埋在哪裡了呢。

雄介望著自己的手和腳。淤痕很痛,但沒什麼大不了。

口很渴,可就算抱怨也無濟於事。只能任憑時間流逝。

兩人相互看了看,相互露出討厭的表情,一語不發。

後面的呢喃,已是早就決定好的。

「…………………………好閒呢」

「…………………………真閒啊」

七瀨七海喜歡平靜,但討厭無聊。

嵯峨雄介即討厭平靜又討厭無聊。

這正如停止泅泳就會死的金槍魚一般。

兩人深深地嘆了口氣。雄介踢出腳攤下去。七海無言地在包裡翻找。她從裡面取出某種東西。

「………………現在幾點了?」

昏暗之中,點亮燈光。白光照出七海的臉。

出現在她手中的,是手機。

雄介就像上了發條的人偶一般直起上半身。

「臭小鬼更正,七海小姐」

「在?」

「你現在,拿出了超超超超超超重要的東西啊!」

雄介倏地指向七海。七海不解地微微傾首。

雄介勻速移動手指,指向玫瑰粉的輕薄型手機。

他極力壓低聲音,叫喊道

「有這個的話,不就能夠聯繫外面了麼!」

「……於是,究竟聯繫誰呢?」

七海笑眯眯地微微傾首。

雄介收起伸出的手指。他瞬間沉默下去。兩人相顧無言。

幾秒鐘後,響起七海平靜的聲音

「聯繫小田桐先生的話,很有可能是飛蛾赴火對吧?話雖如此,七海還是覺得不要報警比較好哦?」

雄介緩緩眯起眼睛。

他的眼睛裡,絲毫不見先前的輕浮。

只是,露出冰冷的光。

「…………原來是這樣啊。難道說,你注意到了麼?」

「…………天知道。不過,七海知道的是,報警並接受詢問之後,最後會鬧上公眾傳媒。這種事,死也不要。況且」

七海七海喜愛平靜。對不感興趣的東西不會提起興趣。

對無關緊要的鬧劇將會延長的可能性,希望極力排除。

而且,她注意到了某項事實。

「在這種狀況下就算報警,你真的就沒問題了麼?」

必定會變成與嵯峨雄介一起接受警察詢問的狀況。

七海的語氣,就像在詢問明天的天氣一般輕鬆。

七海雙手十指相扣,親切地微笑起來,用唱歌一般的語調接著說下去

「聽傳聞,這幾個月似乎到處頻發毆打事件哦!兇器是球棒!受害者的年齡和職業沒有共同點,以男性居多。其中很多似乎犯過猥褻或者恐嚇之類的罪行哦。在夜裡突然出現,砸碎現行犯的腦袋,然後消失的人,究竟是誰呢?」

似乎並非號稱正義的同伴,而是在動口之前先揮球棒的人哦!

雄介無話可說。七海笑容不改。

這張完美的笑容,就像天使一樣。

「——————你的球棒,經得起調查麼?」

七海突然低聲細語。

沉默降臨。七海松開扣起的手指,重新抱住膝蓋。雄介粗暴地撓了撓金髮。他打了個大哈欠,彷彿無所謂地回答道

「原來如此啊。我知道了。的確很糟糕呢」

「是啊。這麼說未免有自誇之嫌,不過七海可是個聰明人哦」

七海若無其事的點點頭。雄介站起來,伸出手。

手機從七海手中消失了。她一瞬間擺出驚愕的表情。下一刻,七海張大雙眼,倉惶地站起來。

「你、你幹什麼!還給我!」

雄介躲過七海想要搶回手機的手,望著液晶屏幕。發光的畫面中,一隻黑貓坐在鐘上,搖著尾巴。時鐘的指針表示出下午一時二十分。

「我說,這個裡面裝了遊戲麼?」

「七海不喜歡裝應用程式!別說那個了,還給七海!搶人家手機是鬼畜的行為!你在亂敲什麼!」

雄介開始在手機上輸入什麼。煩躁的七海以真刀實槍的動作踢了上去。小小的腳埋入股間,雄介無聲的崩落下去。七海連忙在空中接住從他手中掉下來的手機。

叼著信的小鳥圖畫拍著翅膀消失了。

七海向雄介投去冰點以下的視線。

「你發了什麼……?」

「…………、……………咕、………………」

「應一聲如何?」

「強……人……所、難……」

雄介斷斷續續的作出回答。七海放棄等待他的回答,查看已發送的郵件。打開一個郵箱不認識的郵件。

標題:雄介 正文:還好麼?

七海傾首。她一臉意外的看著雄介,在他好像烏龜匍匐在地的背上敲了敲。可能是恢復了一些,雄介抬起臉。七海將手機遞到他眼前。

「真夠隨便的呢。這是發給誰的?」

「啊,這個麼?是幸仁。我想那傢伙也差不多會用郵件了」

「你用人家的手機發,是想幹嘛?另外,幸仁是誰」

「一個宅在家裡的豆芽菜」

這個解釋讓本人聽到,應該會哭著抱怨吧。

下一刻,手機發出震動。七海一臉厭惡的打開收到的郵件。

「…………回得真夠快呢」

隨即,她沉沒下去。

七海的眉心更加厭惡地擠到一起,將手機遞了出去。

雄介張開雙眼,隨即僵直。

標題:呀嚯!(^^)!

正文:好久不見!收到郵件超開心! (*^_^*)雄介君還好麼?我超沒問題!(^_=)=☆ 不過雅小姐每天衝我發火 (/_;) 超失落!好想再來奈午市玩啊!!小田桐先生也有勞了哦!(^^)V

「……………………………………………………你誰呀」

響起低沉的聲音。雄介用顫抖的手接過手機,捏緊。七海依舊一臉厭惡,對雄介講道

「情緒好得令人心煩呢。七海不知道那是個怎樣的人,不過你居然認識這種類型的人,這件事令七海感到非常震驚」

「有點不對啊。角色變化太大了啊」

雄介再次擺弄手機。七海彷彿對他的狼狽感到很有意思,也就默認了他的行為。

雄介輸入樸實的文字,按下了發送鍵。

標題:無 正文:你誰啊?

回信馬上就收到了。一打開收到的郵件,熱鬧的文字再一次羅列其中。

標題:咦——(@_@;)

正文:好過分啊,我是幸仁啊(/_;) 自己發的郵件,不帶問你是誰的吧?(^_^;)

適可而止哦(>_<) 就因為你老這樣,小田桐先生才一直頭痛的啊(>_<)!

「我認識的幸仁……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啊」

「就算你這麼說,七海可不管」

七海饒有興致地看著驚慌的雄介。雄介無言的動起手指。這一次輸入的文章比先前長一些。

標題: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這封郵件在一小時內發給五個人,不幸就會降臨。

「真陰沉呢。突然受刺激了?」

「我想看看他會怎麼反應」

馬上又收到了回信。打開郵件,雄介第三次沉默了。

標題:(· ·?

正文:((+_+))((+_+))((+_+))((+_+))((+_+))

「………………………………出乎意料呢」

「在混亂呢,看得出來」

雄介吃驚,七海點頭。這時,手機又震動起來。

一打開,又來了一封郵件。

標題:不幸的信

正文:不把這封郵件在一小時內發給五個人,不幸就會降臨。

「咦,這傢伙好過分!」

「把詛咒還回來了呢。臉皮真厚呢」

與感到佩服的七海截然相反,雄介張著嘴注視著液晶屏幕。

幾秒鐘後,手機再次震動起來。打開收到的郵件,上面擺出新的文章。

標題:好過分啊(/_;)

正文:我沒有五個人可以發啊(/_;) 救救我(;O;)

「一般會把詛咒發給別人,再向別人求救的麼!」

「這個行為自相矛盾呢。已經不知到究竟是臉皮厚還是膽小了呢」

雄介一邊小聲怒吼,一邊輸入回信。七海半闔著眼望著文章。

「——————小田桐先生?」

標題:無 正文:給小田桐先生髮過了?

無視七海滿含疑問的呢喃,雄介按下發送鍵。

七海掐住雄介的臉,用力拉扯。

「怎麼回事?他還認識小田桐先生?」

「痛、痛、別扯」

七海毫不留情的拉扯雄介的臉。雄介喊痛,正打算逃跑,手機再次震動起來。雄介維持著被拉臉的狀態,打開郵件。

標題:沒發哦? 正文:因為,這麼做不好啦(>_<)

「你這混球,究竟怎麼看待我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是說過讓你安靜一點麼!」

七海松開雄介的臉,迅速將紙巾塞進他的嘴裡。

下一刻,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

標題:無 正文: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_+)) 要發五個人絕對辦不到(/_;)

「誰管你!」

雄介關上屏幕。費了一番功夫吐出紙巾,又咽下去幾張。

七海將手機拿回來,再次收進包裡。沉默瀰漫開。

「啊,那個幸仁和小田桐先生認識……」

「具體的還是不必說了。反正七海不想和他打交道」

七海明確的給出回答。雄介失望地沉默下來。七海將貓形包放在腿上。

突然,包不祥地震動起來。

「又是剛才那個幸仁發的吧」

七海取出手機,打開郵件。她的臉,微妙地僵住了。

她無言地將畫面遞給雄介。

在上面,排列著神秘的文字。

標題:無 正文:不要騷擾我的侍從

「……………………」

「……………………」

雄介的臉抽搐起來。語氣明顯不同的文章,不覺得出自同一隻手。

挑出一部分文字再看一遍,雄介的背脊顫抖起來。

他知道。將水無瀨幸仁稱作侍從的人,恐怕只有一個。

在雄介腦中,浮現出美麗女性的身影。

她正露出女鬼一般的笑容。

「算、算了。不給幸仁發惡作劇郵件了」

「也對。雖然不太明白,但七海也覺得這個決定無可非議」

兩人相互看了看,關掉了手機的電源。

白色的燈光消失了。眼中的黑暗彷彿濃度增加。兩人靠著牆,望著不太乾淨的天花板。

就這樣,彼此保持沉默。

不過,七海突然輕輕嘟嚷

「那個,可以問個問題麼?」

「………………嗯?」

雄介嫌麻煩一般,反問道。七海接著將那句話說了出來

「————剛才,做了什麼夢?」

這句話出其不意。七海側眼觀察雄介的樣子。

他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動搖,只是將空洞的眼神投向天花板。

蒙著灰色的天花板,不見雪的蹤影。大顆的雪片飄落,渴望將視野完全遮住。乾脆降下大量的雪,埋掉整間屋子就好了。

想著這種事,他給出簡潔的回答

「——————噩夢」

七海沒有回答,她偏開投向雄介的視線,若有所思的斂目。

她抱住膝蓋,將下巴放在上面,眉毛一時不開心的縮緊。輕輕地嘆了口氣之後,她用非常嫌麻煩的口氣說道

「只事先說一句」

七海睜開眼睛,視線投向雄介。淡然的說起來

「七海對你的煩惱不感興趣,也不想問。只不過,七海最討厭夢話裡說『給我解脫』的人」

沉默瀰漫開。雄介沒有回答。七海也一語不發。

他們彼此不開心地望著天花板,令人刺痛的沉默充填整間屋子。

但是,這很幸運。牆壁的另一側響起門打開的聲音。

————是隔壁房間。

七海和雄介彼此看了一眼。兩人默默頷首,站起來。

他們心照不宣。

必須儘快行動起來。

* * *

紅髮少年離開房間後,抓住了隔壁房間的門柄。

在那裡,正監禁著用球棒襲擊自己的少年,以及少年的妹妹。

關於他們的處置,同伴之間仍有分歧。一個人對如何處置毫不關心,一個人堅持極端論調,要殺掉他們。他自己其實也很害怕。

要是不把少年和少女強行帶過來,扔下不管就好了。都是因為專程將他們綁架過來,所以才惹來了一身麻煩。一想到這樣下去,前輩的極端論調將沒人能夠控制,自己會淪為殺人犯,他便感到一陣惡寒。

此時,他張大雙眼。

雙馬尾的少女倒在房間中心。

她縮成一團,激烈的抽搐著。想起誇張的咳嗽聲。

少年腦子變得一片空白。他連忙靠過去,抱起嬌小的身體。她面色蒼白,她的手掌白得像骨頭一樣,緊緊握住。

在她身旁的地板上,是一灘好像嘔吐物的東西。他倉惶地向她提問

「喂、喂!你怎麼了,喂!」

「……噫……唔、啊…………」

少女痛苦的發出聲音,腦袋隨即耷拉下去。

可能因為意識非常渾濁,微微張開的眼皮下面,眼球無規律的運動著。

面對這個異常的狀況,少年倒抽一口涼氣。就在下一刻。

他的肩膀,被人輕輕一拍。

此時,少年立刻想起來。

話說,這屋裡的人,有幾個來著?

他連忙轉過身去,與此同時,拳頭陷入胸口。劇痛竄遍全身,少年當場蹲了下去。唾液從嘴裡不停地流出來,無法順利的發出聲音。

在苦悶不支的少年背後,少女驀地抬起臉。

兩根馬尾左右搖擺,七海發出疲憊的聲音。

「儘管臭不可聞,不過進行得很順利呢」

在她背後,有一個垃圾袋破了,放在從紅髮少年的角度看不到的位置。裡面灑出來的廚餘混著汁液,在地板上擴散開。

雄介走近蹲下來的少年,在他身旁坐下,看了看他的臉。

「喂,要不要緊?應該不要緊吧,而且我還手下留情了。對不住了,看你剛才的狼狽樣子,在壞人中應該是那種讓麵包發黴的細菌的程度吧。是那種感情脆弱的類型麼?不過,還是得讓你老實點哦」

咻————————————!

雄介迅速撕開掉在地上的衣服,將少年的嘴堵住,捆住他的手腳。接著,確認他能夠正常呼吸,讓他躺在了垃圾袋之間後,兩人走了出去。

在他們背後,少年像魚一樣彈著。雄介一時駐足,轉過身去。

看到他的樣子後,由衷感到認同一般呢喃著

「……果然很像蝦呢」

雄介再次走了出去,和七海一起離開了房間。

門咿呀作響,然後關上。

* * *

「就這樣,鎖從外面打開了。怎麼樣?七海覺得,直接回去應該不成問題。到了外面還可以報警。還是快點離開吧」

「啊,球棒也沒了,心情好失落,好吧,就這麼辦」

兩人小聲快速交流。從走廊上能夠看到老舊民宅的屋頂。天空很藍,但走廊一片昏暗。街景靜悄悄的,空無人煙。

七海一馬當先,在不太乾淨的天花板下走向電梯。

但是,走了幾級台階之後,響起硬質的聲音。

——————噶嚓

七海面前的門打開了。這幢公寓的入住者很少,四樓除了犯人似乎沒有其他人入住。七海在被帶走的時候,掌握到了這些情報。

七海依舊面帶笑容,思考著為什麼會這麼不湊巧。

恐怕,得怪身旁的海蟑螂平日裡愛造孽吧。

七海立即調整呼吸,屈身。門打開,戴鼻環的青年走到走廊上。粗魯的容貌和張揚的金髮映入眼中。在即將朝七海和雄介走來之前,七海飛奔出去。

七海如子彈一般,用身體撞向打開的門。

門應聲關閉,撞到青年。

「疼死了!搞什麼鬼!」

在他大叫的同時,站在七海背後的雄介迅速移動。他從半閉的門前面穿過,看準時機,在青年打算開門的時候,用肩膀撞了上去。這一刻,七海將把手拉向跟前。被猛然打開的門拖住,青年失去平衡。雄介一躍而起,腳在青年的頭上揮下去。

——————叩

雄介的腳踝陷入青年的脖子,發出鈍響。

青年當即倒地。七海將門敞開,衝了出去。雄介將青年的背當做踏板,跳了起來。他將七海抱起來,當即轉了滾了半圈,讓七海先走,然後跑了起來。

————在這幾秒間。

從背後傳來痛苦的呻吟。下一刻,這個聲音爆發。

某人發出背部被踩踏的聲音。

「原來是這樣啊。別小看人好不好?」

與此同時,響起冰冷的聲音。雄介冒起雞皮疙瘩,僅憑直覺向前一跳。

他緊緊抱起七海,在地板上滾了一圈,直接就這樣將七海向前扔出去。七海被扔到電梯前面,抬起臉。

「你幹什麼!、!」

「快逃,小鬼!先到下面去!」

雄介叫喊。七海掌握情況,一聲不吭的按下電梯的按鈕。

門剛一打開,七海便從縫隙中溜了進去,毫不猶豫的按下了關閉按鈕。

她轉過身去,利器反射的光刺到眼睛。

雄介,正與持刀的男人對峙。

直到門關上的前一刻,七海一直凝視著他的身影。

* * *

本想將刀踢飛,卻以失敗告終。

雄介退開一步,拭去滑落到下巴的汗水。

眼前男人的手中,是一把大型的救生刀。全長超過了三十公分。刀刃上有著鋸子一般的溝槽,前端勾勒出銳利的曲線。

雄介的視線從刀上移開,盯注眼前的對手。

男人露出平靜的笑容。

男人彷彿看著胡鬧的孩子一般,注視著雄介。

男人中等身高中等體型,大眾化的容貌,影子微妙的薄弱。全身穿著黑衣的樣子,讓人聯想到黑衣人。年齡似乎很年青,不過看上去超過了三十歲。

雄介感覺背後冒起雞皮疙瘩,無言地手掌一開一合。

他的手中,沒有球棒。他將視線落在手掌上,咬緊嘴唇。

男人輕輕地嘆了口氣,脖子左右動起來。骨頭髮出嘎啦的聲響。

「這算怎麼回事。我都說了很麻煩了吧?把這種東西帶過來想做什麼。我本來想還是算了,讓你們回去好了。說起來,我也是個外人。不過是被腦子不好使的熟人強行喊出來罷了。不過啊,你鬧得有點過頭哦」

他的眼睛像線一樣,眯得更細了。在他手中,刀子咕嚕咕嚕的轉著。

「賊船已經上了,就稍微玩玩吧?」

雄介不知男人是什麼來頭。

不過,他所散發出來的氣場與先前的對手截然不同。

雄介靜靜的嚥下一口唾液,向後退了一步。

殺了父親之後一直忘卻的感覺,久違的回想起來。

自己還是個孩子。

還很無力。

「不妙…………………………情緒好低落!」

雄介呢喃著,向後跳開。與此同時,刀掠過他的腹部。

男人再次躍起,以毫不多餘的動作與雄介展開肉搏。雄介連忙向後退開,可無法順利的拉開距離。劃出銳利軌跡的刀,切開他的衣服。淺淺的紅色在皮膚上衝開。

疼痛令雄介嘴角歪斜,雄介進一步後退。腳被纏住,速度放慢。

兩三次用危險的姿勢躲開刀刃之後,到達了樓梯。但是,雄介沒有用力下去。雄介猛地蹬起底板,手放在扶手上,直接橫越過去。

他的身體騰空而起。男人短短一瞬間雙眼張開。

雄介掉向了下面的樓層。沒有閒工夫確認落地地點。他在空中強行調整姿勢,將所有的神經集中在腳上。他打算從狹窄的樓梯上掉下去,然後失敗了。

他腳下一滑,摔在了台階上。雄介短促的吐出一口氣。胃裡的東西向上翻湧,喉嚨如抽筋一般疼痛。他忍住狂噴的汗水,打算站起來。但是,腳無法順利的動起來。他嘗試用意志的力量,控制顫抖的全身。

此時,開關切換了。

「……………………………………………………奇怪?」

雄介茫然的望著天花板,發出聲響地扭動脖子。

他就如同是一般躺著,小聲呢喃。

「…………………………………………我,在害怕麼?」

他不可思議的呢喃著,就這樣,在樓梯上擺成大字,一動不動。

他的眼睛,彷彿仰望著藍天一般望著天花板。他眨了幾次眼睛。從樓梯上面,響起硬質的腳步聲。男人慢慢走下來。

————踏、踏、踏

澄澈的腳步聲響起。男人在雄介跟前的台階停下來。

他屈下身體,坐了下來,就像對流浪貓搭話一般,說道

「怎麼,不玩了麼。嗯?」

咻啪、咻啪、咻啪、咻啪

他熟練的旋轉著刀,問道。不過,雄介沒有回答。

雄介的眼睛咕嚕咕嚕的旋轉,呢喃起來

「煩死了,混蛋」

雄介毫無前兆的動起身體。

他保持著躺下的姿勢,毫不猶豫的掉下台階。響起肉碰撞的悲慘聲音。就好像被扔掉的人偶一般,雄介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雄介撞到了樓梯間的牆壁,動作停了下來,再次攤成大字,仰望天花板。男人彷彿吃了一驚,吹起口哨。他用愉快的語調問道

「喂、喂,這究竟是在幹什麼?能不能稍微告訴我一下?」

雄介沒有回答。不過,他不耐煩的揮動手腕。

下一刻,他猛然直起身體。力量從肩膀卸下,仰望天花板。

他的嘴茫然地張開,漏出猶如來自地獄的聲音。

「…………啊————————————、這不行啊」

「………………嗯?」

男人納悶,下到雄介前面的台階。但是,男人的身影已經無法進入雄介的視線。雄介雙手猛烈地開合。

就好像在尋求某種東西一般。

「不行啊。不行啊,這可不行啊,都說不行了啊」

男人蹙眉,不解地聽著這個聲音。

雄介的獨白還在繼續,語速逐漸增加。

「不行啊,不行啊,喂?我不想死啊。我好怕啊。所以,我不要死,我要苟延殘喘的活著啊,喂。這樣就夠了。這一點我知道啊。可是,不行啊。不行啊」

從他的嘴唇飛出泡沫。充血的眼睛左右移動。

愈加激烈的口吻,頃刻間轉化為悲痛欲絕的叫喊

「什麼啊,正常點啊。普通的害怕什麼的蠢不蠢啊,蠢不蠢啊你,這是說情緒低落的時候麼。著急什麼啊。害怕什麼啊。什麼正常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夠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煩死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雄介以異樣的動作站起來,如骷髏一般露出牙齒,重新轉向男人。他的表情中,明確的浮現出走投無路的神色。

男人不解的歪著腦袋。從男人的角度來看,雄介的反應是在太過詭異。彷彿比起面對死亡的恐懼,看上去更像在害怕從身體內側激發出來的感情。

「不可思議……將死之人會有人這種反應,還是頭一次見到,有意思」

「吵死了啊…………吵死了啊、吵死了啊、給我閉嘴…………………」

雄介的手猶如癲癇發作,不斷地張合。

他咬牙切齒。但是,他寸步難行。

他的狀態亂了。與平時的狀態存在致命性的差異。雄介雖然認識到這一點,但束手無策。

這裡,沒有能將人頭蓋骨砸碎的東西。

回想起很久以前,懷念的人,用那個單手將狗的頭蓋骨砸碎。手掌再次以異常的速度發生痙攣。雄介咬牙切齒,甚至能聽到骨頭在咯吱作響。

————這個時候,無法順利的發狂。

但就在下一刻。

「在幹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呆子!!!!!!!!」

台階之上響起巨大的聲音。雄介微微張開雙眼。

唯獨此刻,他不由將自身的糾葛與苦惱全都遺忘掉。

奇怪,那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

想到這裡的瞬間,男人頭也不回的屈下身體。與此同時,某種東西以可怕的力量衝了過來。那個東西描繪著漂亮的正圓,撕裂空氣。

那個東西撞到牆壁,應聲彈起。

哐————————————————

金屬球棒掉在了樓梯間。雄介張大眼睛,向樓上看去。

在那裡,是如仁王一般佇立的小個子身影。

耀眼的藍天在她背後綻開。裙子隨風飛揚。彷彿在說「別看裡面」一般,太陽的七色虹光在眼前放射開。

她插著雙手,低聲呢喃。

「就算是一瞬間,你覺得七海害怕了,這是恥辱。七海什麼也沒說,你卻自作主張讓七海逃跑,這也是恥辱」

這個聲音,聽起來十分氣憤。

七瀨七海露出燦爛的微笑。

「七海可不要欠人情。你以為七海會報警之後立刻逃之夭夭?報警的話,你的處境會很不妙吧。於是,七海就過來,結果你就弄成了這個鬼樣子?」

下一刻,雄介感覺她的雙馬尾彷彿浮了起來。

七海狠狠地瞪著雄介,大叫起來

「少開玩笑了!讓別人先逃,是能夠活下來才說的台詞吧!七海對不感興趣的東西提不起興趣,可是如果因七海而死的話,七海會很傷腦筋的!要死別跟七海發生瓜葛,找個荒郊野外去死好了!」

她氣得一塌糊塗。雄介愕然地望著她的身影。突然,她緘口不語,用令人驚訝的冰冷眼睛俯視雄介。

那張臉,與夢中與他說話時一模一樣。

她擺出鄙夷的目光,說

「七海不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麼。不過,對活著,沒什麼好去煩惱的」

哐啷、哐啷、哐啷、哐啷、哐啷

放出話之後,她將棒球包扔向樓梯。收在裡面的剩餘的兩根球棒從樓梯上滾落下來。七海突然衝了出去。兩根馬尾邊隨風飛揚,然後消失。

只聽到電梯發出下降的聲音。

幾秒鐘後,雄介望著空空如也的藍天,叫起來

「你這個時候又把我扔下麼!」

「這究竟唱的是哪一齣?」

男人毫無惡意的呢喃起來。看著雄介與七海的交流的時候,緊張感似乎突然消失了。下一刻,他的頭髮舞動起來。風壓掠過男人的臉。

鏗————————————

發出尖銳的聲音,刀從手中被彈飛了。

男人沒能掌握情況,不斷眨眼。

在他眼前,是揮起球棒的雄介。

「——————————————————————————我知道啦。多謝咯」

雄介輕輕地呢喃。刀旋轉著向下落去。雄介微微偏開臉,掠過脖子的刀刃掉在地板上,切開運動鞋的前端。

但是,他沒有絲毫動搖。他的嘴上,點綴起兇殘的笑容。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球棒朝著男人揮了下去。男人後退一步,將其避開。雄介以兇猛之勢揮出球棒。球棒撕裂空隙,發出激烈的響聲。

每次以異常的速度揮舞球棒,雄介的手便會咯吱作響。但是,他毫不在意。男人被瘋狂的動作所壓迫,向後大跳一步。隨後,他如同畫弧一般在樓梯間移動,退下台階。

「哎呀,這可真沒想到………………喲、不好」

鏗————————————

尖銳的聲音再度鳴響。

被投出去的球棒迴旋著從男人身旁穿過,砸在牆壁上,應聲彈起。男人一瞬間轉向背後。他的臉上,浮現出明確的緊張。

雄介無言地伸出手。在他手中,收起了七海留下的球棒。他揚起嘴,露出兇殘的笑容。目睹野獸一般的表情,男人困惑地舉起雙手。

「你這眼神真讓人討厭。我可不想對付完全發狂的人。不好意思,能讓我回去麼?再繼續下去,可要超過我的工作範疇了」

「 啊 、 你 要 逃 麼 ? 你 想 逃 走 麼 ? 你 想 逃 走 吧 ——————? 」

雄介如唱歌一般問道。男人嘆了口氣,手繞到腰後。他又取出另一把刀,扔上空中,然後熟練地接住,對雄介問道

「剛才那孩子,不是在下面等你麼?對了呢。至少讓那孩子吃點苦頭吧,要不要試試?」

被如此問道,雄介停了下來。他的表情消失了。

他面無表情的放下手,用冰冷的眼神看著男人。

男人露出笑容,向後退開。

「這麼決定,對咱們都好吧?再見了。有緣再耍吧」

男人用輕浮的口氣說著,走了出去。

就在下一刻。

「——————那傢伙,怎麼可能會等我」

雄介輕聲呢喃,一躍而起。

他身體飄起來,毫不猶豫的衝下台階。

————朝著男人的方向。

男人轉過身來。雄介在他的肚子上完成著陸。男人的身體彎成「く」字。在此前一刻,他強行揮刀。雄介的牛仔褲被切開,血從裡面流出來。雄介直接在體勢崩潰的狀態下,摔到了樓梯上。

男人掉到樓梯間,空氣從肺臟壓出來,然後一動不動。躺在樓梯上的雄介,仰望天花板。他眨了幾下眼睛,揮出手。

————呼

伴著強而有力的聲音,球棒指向天花板。

「嚯」

雄介發出小口無意義的感嘆,然後起身。他搖搖頭,用球棒撐起身體。他的大腿還在微微的流著血。

他就好像如今才察覺到一般,呢喃起來

「………………………………………………………………啊、好痛啊」

* * *

「搞定了麼?」

雄介下到一樓,立刻停了下來。

七海從公園外的樹叢中現身。她拍掉黏在頭髮上的葉子,優雅的下到地面。在她手中,是不知從哪兒買來而且已經喝完的果汁空罐,還有似乎用來墊屁股的沾滿泥的衣服。恐怕是從那個屋裡拿出來的。

雄介半闔著眼問道

「你……怎麼沒逃?」

「因為,如果你被殺了,七海不馬上報警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如果你受傷了,也要做很多準備……七海覺得,狀況已經分析的很透徹了。在這裡地方,只要自己不出來,是不會被發現的!」

七海露出惹人憐愛的微笑。躲在樹叢後面,只要不是刻意去向裡面窺視,的確不會被看到。

「什麼啊。如果我受傷了,難道你要叫救護車麼」

「不,就算你向急救人員提供證言,七海為了撇清關係,還是需要清理現場留下的痕跡。就算事情讓同學知道了,也會相當麻煩吧?」

七瀨七海喜歡平靜。她為此不懈努力。

七海露出宛如天使的笑容,雄介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七海用隨手撕下的布綁在雄介腳上。由於牛仔褲的布料蓋得很嚴實,從外面看不出受過傷吧。肚子上的傷很淺,血已經止住了。他嘆了口氣,走了出去。

「啊,我知道了啦。謝謝你把球棒拿給我。多虧你,勉強解決了。再見!」

突然,雄介的衣服被用力拉住,轉向身後。

七瀨七海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掛滿可愛的笑容。她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現在報警的話,警察就算要來,多半也要花上不少時間」

七海微微傾首,抬頭看著雄介。

她單手拿著橙汁,問道

「那幫傢伙,你都綁好了麼?」

* * *

「誒喲、嘿!」

雄介將背上的男人放下來。

房間裡,四個人擺在了一起。左端是紅髮少年,他瞪圓眼睛,像蝦一樣掙扎著。掛鼻環的青年一度恢復意識,但是雄介用球棒又給他來了一下,讓他昏厥。在機車上吃了球棒一擊的少年雖然有意識,但身體似乎無法動彈。黑衣男子尚未清醒。

他們所有人都用撕開的衣服綁住嘴。活用屋子裡找出的尼龍繩,將他們身體綁住。對其中拿刀的男人綁得特別結實。

七海無聊的坐在旁邊。她不幫忙,只是監視雄介完成工作。看到雄介放下男人之後,她微微傾首,問道

「弄完了麼?」

「啊,弄完了」

雄介隨口回答。聽到回答,七海將準備好的紙放在了右端的男人身上。上面寫著一排無法辨認筆跡的字。

『飛車劫匪。勞煩逮捕』

紙上大致寫了旁邊的房間是犯罪分子的窩點。

隔壁房間還留有大量的包。不管要多少證據應該都能找出來吧。

在七海的指示下,雄介小心翼翼的消除了自己和七海的痕跡,兩人離開房間。穿過走廊,乘上電梯。七海在電梯裡嘟嚷起來

「這樣還真有些痛快。不過,七海的自行車壞掉了,實在太遺憾了」

「咦?這件事你要怨我麼?」

雄介發出混著害怕的聲音。七海的自行車毀壞,完全是因為雄介毫不猶豫的從斜坡上騰空落地所至。雄介連忙試著為自己辯護

「如果沒我的話,錢包是拿不回來的哦,讓我負這個責任,實在太不講理了吧!平等交換對吧?」

「你說的也對。關於這件事,七海很感激。哎……真拿你沒辦法。以後去買東西,要去拜託那個人了……反正在家裡也很無聊」

七海嘆了口氣,小聲說道。雄介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七海應該是和房東太婆婆兩個人住才對。可是,不在人前露面的老婆婆,應該不會去買東西。

那個人,指的是誰呢?

「那個人是誰?還有誰在家麼?」

「誰知道呢。七海沒想過跟你講,也沒這個必要吧」

七海露出燦爛的微笑。雄介一臉不滿地緘口不語。

可是過了一會兒,他開始吹起口哨。

春光明媚的隅田川,上上下下的船伕

叮——————————

電梯門打開了。兩人一起走出門。穿過公寓停車場的時候,七海停了下來。在車棚下面擺著的機車旁邊,停著一輛黑漆的自行車。看上去是一流貨色,是專為奔跑設計的形狀和材質,與市面上商品截然不同。

七海眨了幾下眼睛,拉起雄介的衣服。

「等一等」

「昂?怎麼了啊,我肚子餓了」

七海無視雄介的聲音,在自行車旁邊蹲了下來。她望著看上去很高級的自行車,在膝蓋上撐起臉。她又眨了眨眼睛,向上看著雄介,問道

「這個,是不是那幫傢伙的?」

* * *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自行車發出輕快的聲音,奔馳著。

騎車的七海開心的蹬著自行車。自行車對她來說太大了點,不過站著騎勉強能夠維持平衡。在她身後相當遠的距離,雄介正在奔跑。

「慢慢走也沒問題哦,不用勉強跑過來啊」

「這時候,就沒有把自行車讓給我這個選項麼,你這混蛋!」

雄介固執地追著七海。或許因為他大腿的割傷很平整,幸好出血量很少,不是很痛。不過每跑一步,疼痛便會激烈地席捲全身。不過,他將怨聲嚥了下去,繼續奔跑。在他背後,棒球包還是一如既往的搖晃著。

就結論來說,自行車是那群男人中某人的東西。

兩人再次回到男人們的房間裡,大搜特搜之後,找到了類似的鑰匙。作為這次的撫慰費,七海擅自徵收了自行車,駛向公寓。

七海為防留下通話記錄,讓雄介在途中的公用電話匿名報了案。之後,警察會怎樣處置呢。

就算四個人說出事情經過,他們嘴裡荒唐的小學女生和高中生,也應該會被當做編造的故事吧。雖然也想過有再次遇到他們的可能,不過這種事到時候再說吧。

七瀨七海擁有將日常堅守到底的自信,嵯峨雄介什麼也不會去思考。

自行車輕快地奔馳著,拐過拐角。已經快到公寓了。

秋天的太陽下班很早。天空開始染成紅色。七海在薄暮的天空下愉快的前進。自行車滑進了公寓的停車場。七海猛的下車,上好鎖。雄介疲憊地舒展了一下身體。

「終於回來了」

「累死了。竟然到最後還讓我用跑的」

真是一段漫長的旅途。

尋求大米竟然會遭遇事件,就算雄介也沒有想到。

雄介嘆了口氣,走了起來。不過,他的腳步突然停下。

一隻小小的手正抓著他的襯衫。雄介戰戰兢兢的轉過身去。

七海露出天使一般地笑容。

她還是老樣子,親切地問他

「呵呵,要來的話就做好覺悟哦,七海說過的吧?」

「哇,這小鬼太不講理了!不要拉不要拉,會破的會破的會破的,住手啊!受夠了啊!混賬,我是不會死心的!」

雄介左右扭動身體,他看準七海的手鬆開的空隙,猛地逃了出去。

七海想再次抓住他的襯衫,可是以失敗告終。雄介以彷彿要摔倒的勢頭跑了出去。

「啊、站住,幹什麼啊,你這海蟑螂!」

「所以說,我肚子餓了啊!」

「七海也一樣啊!不要擅自走掉!」

七海也跟在他身後,跑了起來。兩人登上樓梯。

樓梯上發出匆匆忙忙的上樓聲。不久,爆發門猛然打開的聲音。

打擾了!

有人在嗎?

「啊、小田桐先生在家啊。你好!我肚子好餓喔,有沒有吃的?好痛!臭小鬼你幹麼啊?」

「我從剛才就一直叫你回去了啊,你這海蟑螂!小田桐先生!由著這種人的話會蹬鼻子上臉的哦?覺得困擾的話,一定要痛罵一頓才行!」

兩人爭論起來。這個聲音,和某人平靜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風吹拂。寒冷的殘風,在夕暮的天空飛舞。

留下的自行車,為公寓添上了一道新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