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戲之猋IV 第一話 Dog Days 烈日當空
惡戲之猋IV 惡戲之猋IV 第一話 Dog Days 烈日當空
壹
百萬城邦在燃燒、
高竄的烈焰——從天而降的火/將大地化為焦土/人心為之凋萎。
媒體全部都口徑一致,紛紛報導世界末日即將降臨——唯恐天下不亂。
當然,這只是一種比喻。
二O一六年——綠意盎然的五月一日——五朔節。
氣溫高達四十度——空前絕後的新紀錄——可謂流金礫石的「初夏」。
「好熱應該說是好燙」
少女站在化為滾燙鐵板的裝甲車頂——不怕死地直立不動。
直順的頭髮/細長的雙眼——像是「苦味」(bitter)為賣點的黑巧克力那班的黑髮黑眸(Schwarz)。
苗條纖細的曲線美——出宣傳任務的裝束。
黑色高叉服裝/銀製的項鍊/黑色包鞋——全部充分吸收了陽光的熱能,依然化成拷問刑具,灼熱到不行。
猶如乳皂的肌膚上浮現斗大的汗珠——沿著臉頰流到下顎滴落/落在胸前/在頸項宛如孕育文明的大河般分支出去、形成支流滑過背脊。
拿在手上以防中暑,印有<百萬城邦憲兵大隊>MPB的標誌華麗陽傘本身也吸收了高熱——釋放到傘下——頭頂熱得像是頂了台暖爐。
機械化手腳的冷卻機能對於降低體溫毫無作用——到頭來,狂噴的汗水點醒了自己身體的中樞其實還是肉身。
臂章——「機場設施出入許可證」。
名牌——「MPB遊擊小隊<猋>小隊長/涼月•黛德麗•舒茲(十四歲)」。
警語——胸前印有顏色為警示黃的假刺青。
「gung!!」——「請小心!!」(Achtung)
裝甲車的垂暮——印有航空保安注意事項=「禁止攜入機場的五種東西/槍械•刀刃•弓箭•寶特瓶•任天堂DS/攜帶危險物品、會影響精密儀器的通訊對戰等行為一律只能在地上進行!」
若身在地上,同時帶著這五樣東西就不打緊嗎——很難不這麼想,但酷熱的天氣是她無法深思。
咻轟隆隆隆隆!每當噴射機的巨響自頭頂通過,思考迴路就會斷線。
宣傳活動——引進新式噴射機,擴大航路/改走維也納州長力主的國際化路線。
這裡是百萬城邦第三十五行政區(Sigmund)——位於城市南端的設施<機場廣場>(Flughafenplatz)。
離維也納國際機場幾公里之遙,作為高速公路服務站兼飯店的圓環——儼然形成牧草地和空地所圍繞的迷你都市。
對主要勢力範圍偏於城北的MPB而言,那裡可算是管區外,不知為何他們卻派了中隊進駐,連通訊分析班的成員也調了過去。
專門駐守機場的兩大部門也聯合起來宣傳「空中旅行安全」。
形同註冊商標的藏青色制服=<機場航空警察局>(Flughafen Sicherheits)——通稱<航警>(Flug)。
扁帽搭配綠色戰鬥服,昂首闊步的模樣=高機動部隊,亦即<特殊憲兵部隊>(Kobra Einheit)——通稱<特憲>(Kobra)。
雙方對於進入自身實力範圍的MPB均感到訝異/為難/甚至敵意。
再加上為了派兵海外作為國際貢獻,<機場廣場>也蓋了兵舍,甚至有群身穿卡其色制服的軍人在烈日進行某種訓練,高舉國旗與聯合國旗幟彰顯其存在。
在如此怪誕且紛亂的光景中,各大媒體的SNG車自然也不會閒著——揹著攝影機與登山健行用保冷箱的採訪陣容一面熱得直冒煙、一面拿著啤酒實況轉播。
相較於一般民眾,警察、軍人與大眾媒體的人數怎麼看都是壓倒性地多。
從機場搭乘接駁巴士的民眾,一下車看到此等大陣仗便嚇了一跳。
——這裡是警察國家的軍事基地嗎?奧地利何時也樹立了軍事政權?
他滿叨唸了幾句,對著制服群與裝甲車上的少女皺了皺眉頭,走進飯店。
朝所有人平等傾注的陽光/水泥牆的反射/泊油路的蓄熱/汽車引擎熱——灰塵滿布/空氣悶熱/人熱草也熱/路上隨處可見曬乾的蚯蚓。
心生厭煩/頭暈目眩——涼月覺得站在車上保持直立不動的自己,實在是無可言喻地愚蠢又悲哀。
此時讓人更想掬把同情淚的團隊穿過圓環——MPB通訊分析課。
成天沉浸在電子海的內勤代表,清一色穿著印有MPB標誌的T恤,蒼白著臉進行=猶如亡者的行列——殿後的則是靈魂快要出竅的虛脫少年。
吹雪•彼得•施萊謝爾=白晳得透亮的雙頰映入眼簾,讓涼月嚇了一跳。
讓他看到自己出宣傳任務的模樣實在很難堪,再加上「聖周」過後,每當看見那張臉,涼月的心就會狂跳不已。
忽然吹雪轉過頭——宛如遭到烈日射擊而頻死得戰友般露出臨別微笑/揮了揮手。
涼月反射性地抓起陽傘遮住身體。
個性敦厚朴實的吹雪——完全摸不著腦袋似的歪頭納悶——印應慣性法則,人和頭都倒向同一邊。
僅剩的力氣消失——骨牌效應——通訊課全團一個個倒下,公關課的活動部隊連忙衝上前拿水桶往他們身上潑水、抬離現場=撤退。
陽傘下只露出張小臉偷看的涼月——有些同情被抬走的少年,又有點擔心/但很快又覺得該被同情擔心的人是自己——重新拿好陽傘。
她知道自己臉上泛起紅潮——說服自己臉紅是因為這熱得要命的鬼天氣。
再說/況且——歐洲的日照量本來就少得可憐。
否則色素淡到不行的「金髮碧眼的白皙人種」就不會在這個世上誕生。
因而衍生出「渴望日曬的文化」也是人之常情。只要當天有點日照,就算氣溫低於十五度大家也照樣穿短袖在街上走走/吃喝/閒散過一天——露天咖啡文化就因此應運而生。曬得到太陽的店家不設露天座就不叫咖啡廳的「常識」反倒成了危害,從未體驗過三十五度以上高溫的人在咖啡廳點頭中暑倒下的事例層出不窮。
當天,環保署判定此為「氣候異常」——認為其原因是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向國際社會發出警告。
二氧化碳排放量增加會使歐洲全土化為乾燥地帶的報告,原本預計要在二十一世紀初的國際環境會議上連同明確的數值一起發表——但據說美中兩大巨頭的步調一致地阻止了數值公開,還將問題延宕到二十年後。
二氧化碳排放量遙遙領先各國、高居世界第一的美國,和擁有萬里長城這將國內生態環境破壞得體無完膚的不可磨滅歷史記錄的中國,要是組成雙打那可真是所向披靡,現在請遊牧民族來演講隔熱披巾的包法不是更實際嗎——
涼月不斷進行跳躍性思考——想抹除少年白皙臉頰的殘像,記憶卻反倒更加鮮明,心頭亂紛紛,腳也變得不安分起來/在車頂上踩得鏘鏘作響。
隊友的無線電(犬笛)。《怎麼啦,小隊長?與精靈們共舞到死的詛咒開演了嗎?》
她立刻恢復直立不動的姿勢——咬牙切齒地應答。
《你當我在跳「吉賽兒」喔......是車頂熱得像火在燒啦,去他媽的。》(《吉賽兒》是出悽美的芭蕾舞劇,根據會誘惑人狂舞而死的精靈傳說改編而成。)
「呵呵。」冷冷的挪揄聲被植入額骨的通訊機錄了起來。「你居然會知道那麼浪漫的芭蕾舞劇,真叫人意外啊,涼月。」
涼月正下方——陽炎人在有空調的裝甲車後座吹著舒適的冷風,將防曬霜仔細塗抹在發育良好的胸前。
冰冷清澈的灰眸/垂落背上的火紅長髮(Rote gluehende)——宛如堅硬小刀般完美無瑕的豔容上,體現著理性與熱情兩種風貌。
豐潤的紅唇「噗」地吹出一個大泡泡/那沙漏型高挑身材宛若彈性十足的美麗雕像——一身宣傳用的大紅高叉服裝,將她誘人的性感魅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臂章/名牌——「MPB遊擊小隊<猋>/陽炎•沙賓娜•庫爾茲林格(十四歲)」。
宣傳標語的文字——毫不吝嗇地佔據了豐滿得快爆出衣外的胸脯前方。
「2fellos + 7meilebscgritt,MPB!!」——「加倍確實 + 迅速非凡,MPB!!」
因為天氣太熱,全體隊員決議採取換班制——猜拳猜贏了=獨佔權充更衣室的車內。
貼在空調正下方的公文——鉅細靡遺記載了宣傳任務的意義,涼月以紅筆在上頭寫下了一針見血的箴言。
「15machen」——「kurze 15machen」。
首先「休息一下」——然後「速戰速決」。
哼,真是。小隊長就愛在這種地方認真——陽炎爽快遵從/長腿翹到化妝台上,「啪」地吹爆泡泡。「那你現在要不要像吉賽兒致敬,玩玩花瓣占卜?若結果是【不愛】,就請吹雪幫你拿掉一片如何?」
《少胡說八道,你這色情狂紅母牛。再講我就送你到泥濘的墓地下乘涼去。》
這咬牙切齒得幾乎要殺人的反應——顯然有什麼觸動了她的心。
陽炎覺得很有趣,決定繼續同一個話題:「想不到你連吉賽兒葬在森林泥沼旁的事都曉得。是吹雪告訴你的嗎?該不會那個【聖週三】,你們倆相親相愛地去看戲了吧——」
《閉嘴啦,解說狂。吉賽兒原本就是改編自這個國家(奧地利)的精靈傳說。就算沒人告訴我我也會知道。》
小隊長光火地切斷了通訊——陽炎隱約覺得跟平常的涼月不一樣。
「哦。」再刺探下去恐怕會踩到真正的「涼月地雷」,難保那對鐵拳不會貫穿車頂襲來——陽炎試著換個角度認真探詢:「你跟吹雪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都沒有。》對方是乎已察覺到自己反應過度——搞什麼,這樣就不有趣了。
《真的沒什麼我只是請他幫忙調查「LEVEL 3」的事。》
她可能真的很不想談這個話題,才不遺餘力轉移焦點。
「不要太在意那個。政風處、軍人、副長和瑪麗婭醫師都沒說什麼,這證明你和夕霧接受的事後處置萬無一失。【那位神父】不也再三保證沒問題嗎?」
《也是啦。》小隊長故意恢復平日大無畏的態度。《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以前我做過什麼、又有誰在什麼情況下死掉別因為這樣就以為我怪怪的。》
小隊員聳聳肩。「你不是最反對挖掘無趣的過去嗎?」
《我只想知道跟現在的我有關的事實。除此之外我完全沒興趣。》
推測——大概跟吹雪也有關,刺探得不好恐怕會誤觸地雷大爆炸。過陣子再慢慢誘導她說出來吧。陽炎以大無畏的情報收集狂天性思索著/改變話題:「夕霧在做什麼?」
《在跳舞。天氣見鬼地熱,虧她還跳得動。》說話的口氣彷彿對方不在現場。《真的很想吉賽兒只知道跳舞的亡靈,彷彿跳著跳著就會消失。》
「真不像你會說的話。」不由得就直話直說。
這種哀莫大於心死,彷彿自己什麼都辦不到的口吻——實在不像平常的涼月。
直起身子。「只要我們在,就不會讓那種事發生。對吧?」
《嗯。》真摯的聲音——像是不用別人提醒,一直講給自己聽的樣子。
《我不會讓那種事發生。我們是三人一體的猛獸。名副其實的<猋>。我們的心靈和生命也因此而延續那才是我們唯一活命的方法。》
輕巧/繞圈——計算機中控的機場用全自動搬運軍車。
貨台上——有個身影拿著印有MPB標誌的陽傘,興高采烈地小跳步/活潑舞動/高唱太陽公公SONG。
「Sunshine、sunshine、地球暖化了☆格陵蘭的花開了、西伯利亞曬得到太陽,南極的冰一融化、世界就會被海淹沒,大家和企鵝先生一起登上埃佛勒斯峰,建立和平國家吧,happy——☆」
熱得發昏的一般旅客聽了也不自覺露出笑容/傻眼/受到吸引/覺得很稀奇,紛紛拿起相機拍攝。
形容少女的柔和寶石發出震撼彈等級的光澤——用陽傘替代指揮棒轉圈圈,另一隻手操作貨台上的曬水器=用橡皮水管曬水大放送。
無數水花在空中飛舞——少女周圍形成了漂浮的彩虹。
亮閃閃水滴亂竄的白金髮絲/透亮無垢的碧眼/柔軟白晳的肌膚彈起水珠,化為陽光精靈,輕鬆愉快地踢踏起舞。
華美又嬌嫩——嬌小軀體裹著高叉服裝=白底搭金色條紋。
臂章/名牌——「MPB遊擊小隊<猋>/ 夕霧•康尼古德•蒙倫茲(十四歲)」。
宣傳標語——包住膨起胸脯的衣服上印有金色文字。
「Isatz!!MPB!」——「出動!MPB!」
標語——印在光滑細嫩小肚肚上的假刺青。
貨台廣告牌——「麻藥•火藥•醫藥品能隨身攜帶的量,法律皆已明文規定,需要個專門機構診斷書以及許可證。」
由於有相當龐大的數量流入國內,別說什麼法律規定了,連現實中的取締都已不可能的三大藥物——事實上「只攜帶不使用就不構成犯罪行為」這一條在機場上已不適用,為了保障機內安全已嚴加取締。
精靈在S字行駛中的搬運車上唱歌跳舞並曬水——當車輛經過服務區時,負責人正好也親自在路上曬水。就在兩人相視而笑的瞬間,冷不防有個長方形巨大物體從天而降,直接擊中負責人的腦門。
流血——負責人倒地/員工們騷動不已/穿著T恤的救護隊員滿頭大汗跑來。
夕霧——嚇了一跳,邊盯著擊倒負責人的「物體」邊通過事故現場。
廣告牌——日照的溫度融化了膠帶和漿糊/鐵絲鬆脫/固定的柵欄整個脫落。
上頭是印有聯合國標誌,控訴某國巨大犯罪行為的海報。
「七十二小時殺害四萬人——,法希爾大屠殺.國際戰犯法庭」。
照片——瘦骨嶙峋的非洲人民赤腳站著。
腳下——堆積如山,幾近看不見地面的彈殼=好幾萬個輕易奪走人命的小小金屬覆蓋著大地,彷彿非洲下的不是雪而是子彈。
同樣的廣告牌到處林立——每一面都是為了彰顯目前正於百萬城邦第二十二行政區的聯合國都市進行的國際戰犯法庭其重大性。
穿著鮮豔華服的屍體所鋪設出的道路。
被槍彈擊中、部份腸子穿腹而出卻得不到妥善治療、掙扎求生的少年。
建築物無一倖免、崩壞的街道——成堆的家用品成了垃圾山堵住河川。
<無國界醫師組織>的工作人員——接受治療的人們——在絕望中浮現的笑臉。
要是哭了,淚水就完全傾洩不止——他們的面容透露出那樣的心情。
橫陳在非洲燦爛的豔陽下,讓喪失感漲滿心靈,悽慘得無以形容的光景靜靜映照在瞳孔中,夕霧心想,「那個人」見到的是否就是這樣的光景?
那個人的沙漠,讓那個人見到了什麼樣的景象?
那個人如果看到這些海報,又會怎樣想?
已失去的心——想要奪回失去事物的心,會怎樣想?
逃走的士兵——夕霧曾經給予/也曾經接受/如今,卻成了互相爭鬥的敵人。
每當見到「悲慘」的什麼、每當想起那個人,心中的「痛」就會受到刺激,痛到讓人想當場縮成一團。為什麼之前不會呢?太不可思議了,難以忍受的痛盤踞在身心正中央,從內側凝視著夕霧。
如果那份「痛楚」,肯定一切都會崩潰。
溫柔的心、靜謐的安詳、讓人手舞足蹈的愉快氣氛——若失去了所有覺得世界可愛的誘因,肯定就再也無法引吭高歌了。
她抬頭仰望藍天——又低下頭,以免目眩不支倒地。
期盼能將必定再次出現於自己面前的那個人親手拉回地上。
拉回對方、拉回自己、拉回性命與心靈——絕不殺害對方——也決不被對方殺死。
這都是為了將那個人從暗夜的沙漠帶回,只要自己還有一口氣在,就會以這雙手牢牢留住那個人。
「嗯嗯——☆嗯嗯、嗯——☆」隨意哼起的旋律/零碎的節奏再次響起——榨出僅剩的活力想發表太陽公公SONG第二彈時,又看到另一面海報。
「成為全世界負責的城市——讓傳統的百萬城邦,邁向國際化。」
體格魁梧的男人/黝黑的肌膚——不是非洲人,而是有著黑人血統,首度當上維也納州長的奧地利男人——「前軍人」愛德華•梅塞斯密特先生的宣傳海報。
《差不多該換班了,夕霧。》無線電=陽炎溫柔地提醒。《稍微休息一下吧?》
邊哼唱邊回答。《夕霧不累,但是有男人因為廣告牌暈倒了。》
《哦~?》興趣勃勃。《是廣告牌的內容太刺激,對方受不了而暈倒的嗎?》
《是很刺激。》涼月插話。《我正好目擊到廣告牌掉落KO下方那傢伙的瞬間。》
《什麼嘛。》興趣缺缺。《害我想象了好多好多噴鼻血的畫面。》
《那是非洲某地區慘絕人寰的照片海報啦。叫法法什麼的地方。》
《法希爾——在東非蘇丹,達佛地區的城市。》
《死了那麼多人,卻跟州長先生的海報擺在一起。》
《因為州長是國際化的推進派。》陽炎——發揮解說員的本領。《他打算將這個城市改造成繼荷蘭海牙、美國紐約之後的國際司法舞台。假如法庭成功起訴蘇丹現任喀土穆政權戰犯罪,為了讓政權解體,非洲聯盟就會出動,也會有好幾萬名和平部隊派往當地支持。奧地利軍亦可能成為主力部隊。》
《託他的福,連我們也被叫來機場當保全。天空又不是我們的勢力範圍!》
《第三十五行政區也設了辦事處,大隊長可能真的打算將機場納入管轄。》
《他們玩搶玩具遊戲,我們就在這兒烤成人肉乾嗎!》涼月——似乎對大人的心機鬥智厭煩至極。《法庭審判交給荷蘭或美國不就得了?》
《那兩國的法庭現在都在「大排長龍」。不知是誰下的指示,運用「經過美化的大屠殺」與「間接壓制」等伎倆,害得戰犯法庭更為複雜、審期拖得更長。》
《夕霧等人認為,能幫助全世界的人是件好事喔?》
《我沒說不好啦。不是有句話說:「越麻煩的生意越有賺頭」嗎?》
《增設國際法庭,跟聯合國請領的保全金額度確實也會增加,但也有反對的意見。新上任的內務大臣沃夫岡•拉瓦庫爾特就很反對闢設戰犯法庭,認為此舉會使市內的恐怖活動激增。相對地,他力邀國際金融機構進駐。》
《不喜歡法庭,可是喜歡銀行啊?》
《到時會引來更多黑~幫分子吧。》
《不管怎樣,承擔國際性責任、與世界為友是這個國家的救生索。政治家千方百計就是要設法防止奧地利再度成為二次大戰時期「主權遭到漠視的國家」。》
《又是責任又是義務的,到頭來還不是求生存的籍口。》涼月——聲音嘶啞/像是在訴說自己內心某處的渴望。《我的責任與義務就快結束了。你們若想繼續聊,就先讓我進到有空調的地方乘涼。》
《我的身體冷卻得差不多了。是該出去曬曬太陽了。》
《夕霧也快到你們那裡,與你們會合了——☆》
全自動搬運車盡了道弧線朝圓環前進——忽然間,夕霧的眼睛攫住了什麼。
高速公路的另一邊——牧草地/林木之間。
有個不畏酷暑,穿著大件灰色軍裝夾克的「少女」。
蓬亂的金色長髮/從綠色眼珠/有點髒髒的灰色軍用夾克•軍庫•軍靴。
「少女」的年紀似乎搭上自己一兩歲——可能是無家可歸的街頭孤兒。
她那身軍服,可能是軍人丟掉的或是救世軍免費贈送的衣服吧。
可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荒郊野外的鄉間小路呢?
最重要的是,她為何躲在林蔭處直盯著「我的方向」瞧呢?
就在夕霧停下搬運車,想確認對方是誰時,一輛接駁巴士橫越馬路。
少女的身影消失——巴士通過之後,一個人影都沒有——夕霧傻眼。
是巴士擋住視線的期間,對方離開了嗎——並不是。
她看見了,巴士駛來前,少女的身影就像與綠地融為一體般「忽然消失了」。
她一直凝視對方消失的地點——沒有變化/毫無奇特之處/依舊綠草如茵。
想不通,也猜不透對方是誰——夕霧納悶地回到夥伴身邊。
貳
嘎啦一聲,裝甲車的車門被拉開——英姿煥發登場的陽炎=宣傳任務用小惡魔笑容,也因為超乎想象的熱風拂面而瞬間倒下。「什麼天氣世界末日真的要到了嗎?」
朝氣蓬勃的聲音響起:「你好,我是國家電視台。請接受我的採訪!」
與防火服同等級的強韌讓她再度掛上笑容——為了不讓對方瞧見亂七八糟的「更衣室」,少女迅速反手將車門關上,踩著高跟鞋優雅地向後轉。
「很抱歉,公關課並未通知」拒絕的同時她朝對方一瞥——失格同齡的天真少年。
瘦高/討喜的長相/像是少年會有的淡淡雀斑/手中拿著掌上攝像機。
臂章——OPF僱請的工讀生=國中生每逢春季就得參加的例行活動「職業體驗」。
全力以赴的熱誠都寫在臉上的類型——粟色頭髮下,睜得大大的鴿子色眼珠滿是「我居然能就近跟這個人談話」的感動。
好,批准。
陽炎的可以偵測天線如此判定/公關課的權限歸零——基本上還是得先確認一下:「你是哪個單位派來的?」
對方的回答像是反覆練習了很多次:「我是ORF攝影班的史特芳•泰奧•拉瓦康爾特。呃,我不只取得了採訪許可,也取得了主任認可。」
好像在哪裡聽過的姓氏——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也沒看到其它工作人員。少年充滿熱誠地單獨行動——相比採訪主任也被懇求的少年纏得很煩,只好讓他去試試,反正覺得他鐵定會碰壁才允許的吧——可想而知。
呵呵呵,讓那位主任嚇一跳也值得——陽炎矯揉造作地回答:「說得也是。雖然這不合規定只有五分鐘的話,倒是可以破例接受你的採訪。」
「真、真的嗎?」緊張的臉頓時亮了起來——不免想拍拍他的頭安撫一下。「請、請問。可以攝影嗎——」
不著痕跡地叉腰擺起姿勢=完美無瑕的甜笑。「可以呀。」
「真、真的非常謝謝您!」不能錯過這份幸運,少年慌慌張張調整攝影機鏡頭——然後以刻不容緩之姿,朝裝甲車「上頭」拍攝。「小隊長涼月小姐!」
啪!腦中像是某種線斷了——轉成可怕的笑容「涼•月•小•姐?」
「是的,我會按照約定,五分鐘就採訪完畢。非常謝謝您的允許。」
「你說什麼?臭小子!」——不如說,「這到底是什麼情形?」——除了吹雪,居然有人喜歡涼月?而且還是與吹雪屬於同一類型但稍微變種的可愛少年?
世人都錯了——那就由我來糾正他們。熱切的使命感讓陽炎急欲讓少年明白自己犯下的錯,發出忠告:「啊。我告訴你。我們家小隊長不會喜歡你這一型的——」
怒罵聲冷不防響起:「臭陽炎,你還在混!我就奇怪你怎麼他媽的還不上來,原來在這兒跟個臭小子閒聊!你想害我變成炸蝦嗎?這回輪到你被曬成人幹了,蠢蛋!」
謾罵叫囂傾洩而下,想阻止都來不及——收好的陽傘丟了下來。
陽炎預測出正確的軌道一把抓住=看到沒?她就是這種人。想要打退堂鼓嗎?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少年——少年不為所動。「涼月小姐——請接受我的採訪——!」
她嚇得目瞪口呆——無法理解的念頭已轉成單純的佩服。
算了算了——人本來就各有所好/忽然什麼都不計較了。「聽到沒有,涼月?」
嚇了一跳——輕盈落地。「採訪?聽都沒聽說過」
「我是」少年——攝像機鏡頭依然對準涼月,人卻震顫了一下。
「涼月——」狐疑地看著兩人/看看背後/由於什麼都沒有,又看看自己。
胸部/腹部/恐怕背部也——
浮現出好幾層紅紅的曲線/鋸齒形線條/斑斑點點的痕跡——猶如羅夏克墨跡測驗(Rorsch test)的墨跡(注:籍由瑞士精神科醫師羅克夏發明的墨跡圖形,檢測受測人的人格特性,是應用最普遍的人格投射法。)——傷痕累累的肉體=早做過人造皮膚移植除了疤。
如今卻浮現出手術疤痕——且多的不計其數。
手腳的聯結部份也有紅痕=「哪裡到哪裡」是機械改裝,一目瞭然。
「嗚」涼月——呻吟=像被鬼壓床似地動彈不得。
陽炎立刻站到她前面——成為夥伴的護盾=遮住少年與攝影機的視野。
同時用無線電跟總部聯絡。《隊員身體出現異狀。無法協助公關部進行宣傳活動——》
副長=精神奕奕。《請求准許。到「運動場」接受檢查。是誰出現了異狀?》
《是小隊長。》陽炎語氣不同於以往,毫無挪揄的成份/也不想再惡作劇——朝少年伸手=態度不由分說地冰冷。「你【未經許可】擅自拍攝,請將攝影機交出來。」
「對對不起。」少年不知所措地交出攝影機。
他不顧之後會不會被告妨礙新聞自由,利落地將檔案完全刪除。
一動也不懂的涼月——裝甲車響起開門聲/有個柔軟的東西包住她的肩膀/蓋住身體。
大浴巾——夕霧=迅速跑來,從車內拉出那條浴巾蓋住涼月的身體。
腳終於能動了——與夕霧一起進入車內/夕霧反手將車門關上。
終於能呼吸了——涼月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屏住氣息。
她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我好得很,沒什麼大不了。」
夕霧溫柔握住涼月的手——以穿透人心的無表情凝視著她。
「就說我沒事了」再次重申,說給自己/隊友/兩邊聽:「我真的沒事」
夕霧點點頭——遠比上百萬巨蹩腳的安慰話語更讓人安心。
撒手歸營——只有小隊長。裹著預警蹲踞在「更衣室」角落,八百年前就不痛了的舊疤痕,如今卻強烈啃噬著涼月的身心。
身體宛如凍僵了似地震顫不止。
第三十五行政區新成立的MPB外勤辦事處——通稱「運動場」。
這裡原本是足球隊的集訓地——贊助企業倒閉/被別的球隊吸收合併,移到城北/但這個法拍不動產遲遲找不到買家,政府向企業伸出援手購入——所有權歸MPB。
大操場化為裝甲車的維修保養廠/宿舍也大幅翻修成防彈規格/地下游泳池改建成通訊分析機構/牆上的「MPB」字樣油漆尚未乾透,掛上「辦事處」招牌的新據點就已有醫療人員進駐待命。
名目——支持大熱天的宣傳任務。
實情——怎麼想都是為了讓MPB進入城南,擴大勢力範圍、造成既定事實。
醫務室——一箱箱醫藥品堆積如山/新穎的救命裝置/機械化義肢聯結裝置的試驗品=足球上長出機械手腳的奇怪物體陳列其中,成為前衛藝術品。
涼月——沒去淋浴就換上病人診療服,表情若有所思地落坐。
「哎呀,我老早就猜到你可能會【出現這東西】了。」
MPB專屬醫師瑪麗婭•鬼濡•羅森堡面露爽朗的笑容,大刺刺告知。
「嗯~早知道就先跟你講。是我太不親切了,抱歉抱歉,哈哈哈。」
「哈哈哈。」乾澀的笑聲——眼睛卻全然沒有笑意。「醫師——」
「安啦安啦,這東西會消失的。」
「它會消失?」
「這東西是因為你的體溫一下升高太多,才會暫時出現。我還比較擔心你有沒有中暑哩。」
「太熱就會浮現?」
「目前而言就是如此。休養一週後,就算體溫上升也不會再出現了。」
「為什麼我會變成那樣?」
「因為你長高了。」
出人意料的回答——讓涼月不自覺地將手放在頭上。「我長高了?」
「你不是長高了一公分以上嗎?那樣就會影響到皮膚。」
「有嗎?」
「拜託你注意一下自己健康檢查的數值。」醫師有點不悅。「身高一百六十一公分、中樞體重三十二公斤、義肢重量十六公斤、體脂肪率百分之十。要不是人造心肺吸入【多餘的有害物質】,你真可算是健康寶寶。再吃胖點也沒關係喔?」
「是哦?」粗率——病患看著白衣口袋探出頭的萬寶路。「醫師,給我一根。」
「不•行。你好不容易才順利長高了,不要自行斷送發育的好機會。」
聽到「成長髮育」,感覺渾身不對勁——涼月一直以為自己成為機械化兒童時,身體就停止發育了/原來不是這樣啊/爛掉的馬鈴薯也會冒新芽/這樣一想就沒來由地接受了。
「我又不想長高。」
「等你長大成人後就會埋怨:可惡!當年要是再長高個五公分就好了。」
「長大成人幾歲才算長大成人啊。」
「二十五歲,大家都叫你的中間名黛德麗時,你就是大人了。」
「那麼久之後的事我才懶得想何況最重要的那個包也【沒來】。」
「最重要的那個?」
「沒事」涼月欲言又止/別過頭去——內心有種柔軟的什麼就要被尖銳物體勾破的感覺/除了讓自己變得更偏激更尖銳之外無計可施。「我的身體有一半以上都腐爛了。就算外形像女人,身體的發育也停止了——」
「啊——」瑪麗婭——這一生拉得有夠長。「我懂了,原來你指的是那個。」
右手食指直指涼月的額頭——好像在催眠似的。
「聽好了,你是我的團隊的最高傑作。我們的工作不是將你的肉體置換成人工物品,而是讓你回到正軌,也就是神為我們準備的那個名為成長的軌跡。你不過是稍微偏離了一點,只要稍稍推你一把就能重新上軌道了。單就這點,你真可說是完美無缺。【所以你當然會成長】。不久的將來你的初潮也會【來】,而且會【月月來年年來】,以你的個性搞不好【每次來】都會抱怨個不停哩。」
她擺出醫師派頭,不客氣又一針見血地指責——醫師的指頭離開=涼月不知為何整張臉都氣紅了。
「天曉得!」態度惡劣=幾乎是條件反射。「少羅哩叭嗦的,又不是你的身體。」
「不好意思,那就是我的職責。」醫師一派輕鬆、動作利落地診療書上記錄。「先觀察個幾天看看。防曬乳記得要擦,否則長大後做激光除斑很花錢的。」
跟醫療無關的忠告——漠視=開口閉口都是長大,害涼月定不下心。
「我可以走了吧?」她邊說邊站起身來——對方不斷丟自己無法勝任的信息出來,心都被塞滿,快承受不住了。
「等一下。」猶如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瑪麗婭再次指示涼月坐下。「副長有交代,要你順便檢查一下特甲的技能。」
不情願地重新坐下。「特甲?」
「剛好有專家來訪。他們知道剛才都還在幫吹雪診療。」
「吹雪」忽然聽到這個名字,心又亂了——稍微才發現自己很怕他又突然闖進來,撞見自己現在的身體。「他在【這裡】嗎?」
「他在地下室檢查聯結機能。畢竟傳送機能不是我的本行——」
敲門聲冷不防響起——沙啞的嗓音:「喂,瑪——麗——婭——還沒好嗎?」
聲音聽起來像是成人,語氣卻像是在吹促朋友的女學生般那樣不耐煩。
涼月——眉頭一皺=預感來人是讓她很頭痛的類型。
「好了。進來啦。」瑪麗婭的口氣也差不多。
「打擾了。」大刺刺進入房間——淺褐膚色的高挑女人。
「不好意思,打擾了。」還有另一人=個頭嬌小的女子——踩著高雅的腳步聲進來。
涼月——不知道兩人的職業為何/抓緊病人服的前襟開口,全身警戒。
「歡飲、歡飲。」瑪麗婭——熟稔地迎接兩人。「啊,那邊的椅子都可以坐。」
「嘿咻。」高挑的女人——伸長腳勾來附輪的椅子再一屁股坐下。
立體的五官,像是有中近東血統=可能是混血兒/黑色捲髮吹整得漂漂亮亮/身上散發出香水味/只沒差說出:豹紋不夠看,全身上下都已名牌徹底武裝的套裝/鞋子/戒指/項鍊/手提包——不經意宣示「這全都是名牌喔」的知名商標大會串/幾乎可說是毫無破綻了。
「失禮了。」嬌小女子——拉了把椅子,鋪上手帕後落座/有潔癖但莊重/動作輕盈得感覺不到體重/盈盈一笑——會被誤認是高中生的娃娃臉=英倫風五官。
編得整整齊齊的麻花辮金髮高高挽起/蕾絲手套/古意盎然的英倫風長禮服/神態宛如平日就在滿是滴答響的落地鍾等家飾品德房內愉快享用午後紅茶的天主教寄宿學校女學生。
兩個都不和我的脾胃=涼月毫不掩飾的感想。
瑪麗婭——點燃香菸、介紹。「這兩位都是特甲的設計開發師。也就是兵器開發局局員。」
優雅有禮。「你好。我是雅德蕾•白堊•法倫海特。」
我見猶憐。「日安。我是克萊莉薩•灰業•狄塞爾。」
「【兵器開發局】?【軍方的人】?」涼月目不轉睛地審視著眼前兩人——想說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是的。」瑪麗婭點了點頭,像是在說:你沒聽錯。「她們兩人都是跟著設計開發顧問工作的專家。隸屬於軍方,但市內的特甲是歸軍方與警方共同管轄,所以在體制上我們得相輔相成。」
涼月對她們的身份有興趣——設計開發顧問——陽炎捲進「穆契爾宅邸槍擊戰」前得到的情報。
死去的/或者被幹掉的三名顧問其中一人。
她忽然聞到了硝煙味——只要與「LEVEL 3」有關,軍方、政風處、副長甚至瑪麗婭就再三緘其口,什麼都不肯對她們三人透露:儘管「特甲獵兵」在室內執行傳送,依然不準公開任何消息;同時任何情報都傳不進三人的耳裡。
如今——製造出特甲的軍方人員,毫無預警來到急就章蓋好的新設施,拜託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病人診療服與內褲,身上滿是舊傷的自己。
涼月的腦袋瓜完全拼湊不出大人們的意圖——不安逐漸擴大。
「不好意思,失禮了。」雅德蕾上千探出身子——從手提包取出酷似電擊棒的測量器材/更讓涼月心中警鈴大作/嬉皮笑臉地探詢:「可以嗎,涼月【小妹】?乖喔,不怕不怕,一點都不痛喔。」
有如對待害怕接種疫苗的小朋友——讓涼月心頭火反射性升起/下定決心/認清自己也無法拒絕,而且莫名覺得這兩人就算看到自己的傷疤也不會嚇到。這一點最重要,管他大人在想什麼。
她放開緊抓的病人服前襟——沒兩下就被剝得精光。
「哎呀,好美的手術疤。不愧是瑪麗婭,太好了,涼月小妹。」
反倒被稱讚了——在換氣扇系啊吞雲吐霧的瑪麗婭。「那當然。」
「來,手舉起來。對對,很好、很好。」完全是對待幼童的態度——不時指示手抬高或腳舉起/小心翼翼地用測量器的電極來回撫觸機械與肉身的聯結部份。
「呼呵呵。」開心到不行的雅德蕾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講測量器拿給另一個女人看。
「你看~看到沒有,克萊莉薩?這個墨利埃體(注:樹精墨利埃是希臘神話中的白橡樹神女。)的移植負荷數值很低。傳送時的構造轉換範圍也完全沒有超出規定值。使用LEVEL 3受到的影響等於零。等•於•零喔。」
像是再平常不過,不經意丟出的「那個詞」把涼月嚇呆了。「LEVEL 3」
「抑制肉身部份的負荷數值仍是常識。」克萊莉薩——娃娃臉浮現出競爭意識。「追求墨利埃體有效機能範圍內的構造轉換效率才是重點所在。一味執著於規定值太幼稚了。」
有聽沒有懂!但惱羞成怒的你才幼稚——涼月在心中批評的閒暇都沒有,克萊莉薩的手不知何時已握著一把榔頭形狀的小小金屬棒。
那玩意兒像是再調查腳氣病時敲關節的器具,也很想敲擊礦物調查其純度的工具——悄然伸進涼月與雅德蕾之間/連問都沒問就直接往涼月膝蓋敲下去。
另一隻手握著的測量器,在榔頭接觸到膝蓋後計算出意義不明的數值。
「構造轉換效率還有提升的空間嘛。」真是豈有此理的表情——忽然一直看著涼月/有點恐怖的眼神/低沉的聲音。「喂,你想不想要有四個關節的手臂?」
「啊?」
「你想不想擁有翅膀,或者裝有車輪的腳?」興奮的語氣。「機械化義肢是能與大腦做電子式聯結的偉大發明,具有與主服務器聯機的聯結能力的聯機官也應運而生,開拓了人機接口控馭技術的未來。你的大腦既年輕又處於發育階段,應該承受得了超越原本人體限度的新次元機能。」
涼月只覺得對方像是在勸她假如某種新興宗教。「我拒絕。」
「咦?」悽慘無比的表情——克萊莉薩繼續勸說:「呃不用客氣喔?你們特甲兒童進行不在保險範圍內的手術、施打未獲得安全認證的藥物、裝設完全不在乎能不能量產化的特殊開發素材,費用全部由國家支付喔,不用錢的。」
不稀罕——打從心底喊出的聲音=偏激尖銳的臭臉表明拒絕之意。
「怎麼會」克萊莉薩的震驚溢於言表=淚眼朦朧。
「呣、呼、呼。」異常感動的雅德蕾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看到沒有,克萊莉薩?時尚的任何素材都是仿自人體絕美的結構,為了引出它的魅力而存在。」她翛然站起身——身上琳琅滿目的名牌精品綻放出異樣的光采。「沒幹正事機械化義肢的首要關鍵,特甲也不例外。以LEVEL 1為基底的地上作戰體,就算升級到LEVEL 3也能具有優雅美感與高度戰鬥力,這才是真正在戰術面上舉足輕重,可以發揮【戰況影響力】的逸品。你看看涼月小妹這副充滿彈性的窈窕神軀,真的很美,非常美。」
涼月——整個人已陷入LEVEL 3這個字眼形同日常會話用語的奇怪狀況中。
「這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堪稱是愛馬仕等級的軀體設計【Gallardo】強襲機甲碼852【咆哮的黑獵犬】,能將這孩子的魅力與潛能發揮到最大極限。附帶一提,愛馬仕的註冊商標畫了雙座馬車與車伕,卻沒有【主人】,你知道為什麼嗎?」
拉拉雜雜說了一堆——涼月忽然很佩服眼前的人,竟然幫特甲也取了名字。姑且不論愛馬仕是法國時尚名牌,超跑界知名的意大利車廠藍寶堅尼公司創辦人是金牛座,所以代代車種皆冠上西班牙鬥牛的血裔名,當中「Gallardo」更意味著世上最美的五大斗牛種之一——諸如此類的名牌小知識向來是陽炎的專門範疇,涼月對此完全不瞭解=直話直說。「不知道。」
「呼、呼、呼。」怪異的笑聲。「那意味著【愛馬仕承諾最棒的質量。但真正能駕馭這一切的還是顧客。】——那正是美之所在。主人就是你,你身上已經蘊藏了那樣的美感。」
「啊?」小時候因為末梢神經障礙,四肢與內臟活活腐爛的涼月——「蘊藏的美感」這句話聽在她耳裡,彷彿是來自地球另一端的異國語言那般遙不可及。
「不行啦。那無異是將機體與肉體視為截然不同的兩種物體、極為主觀、歧視新的人機界面物種的想法。」克萊莉薩死命插嘴,彷彿在說:你別聽她的!
「啊?」人機接口種是什麼鬼東西?——對於自己的存在被列為品種,涼月相當不快。
「聽好。」嬌小科學家舉起小榔頭——像是在說:你敢反駁我就敲下去。「【戰況影響力】是為了統合戰術,戰略情報學,由我們的已故上司兼恩師,同時也是特甲兵器的設計開發顧問維那•馮布朗博士獨創的構想。」
好像不太對。設計開發顧問是叫那個名字嗎?
涼月記憶中——是有一名顧問並未對自己的家人坦承工作內容的樣子。
她的情報是陽炎違規查到的,所以不能說——也不能問眼前這兩人。
煩死了,她決定踢開這些——管那個人叫什麼,反正都死了。
「所以,」克萊莉薩毫不在乎涼月的疑惑,使出渾身解數繼續解說。「LEVEL 2等級的空中機動軀體才能以【戰略性】的存在體現【戰況影響力】,拓展人體未來可行的道路。你明白嗎?」
「請問」緩緩舉手。
「什麼事?涼月小姐?」你對我的論點有興趣嗎——眼睛閃閃發亮,充滿期待。
「我的特甲若升級到LEVEL 2,就【能飛】嗎?」
「你【想飛】嗎?」要的話我馬上就能讓你飛的表情。
「我不要。」斷然拒絕——克萊莉薩的臉龐扭曲成很怪的表情。
「呣、呵、呵」盛氣凌人的笑聲——充滿勝利感的名牌女插嘴:「請勿擔心,涼月小妹。LEVEL 1和 LEVEL 2截然不同,是兩種迥異的基礎設計計劃。除了以兩種計劃的實驗數據為依歸,我們的設計開發部門尚要統合製造管理部門•心理開發部門•提案研究部門的成果,結合起來的平【實現計劃】才是LEVEL 3。」
「你對現在的特甲不滿意嗎?」克萊莉薩更加起勁。「若是LEVEL 2,只要你的大腦承受得了,不管是巡弋導彈、履帶,甚至是軍用機體的多用途腳部都【可以幫你聯結】喔?」
涼月=以沉默代替拒絕/哈煙哈得要命——更要命的是瑪麗婭點了第二根菸。
竟然連雅德蕾也掏出了香菸——相應瑪麗婭的老煙槍樂園。
「那不成了犧腦兵器?把大腦接在機械上能看嗎?」雅德蕾「呼~」優雅地吐煙——跟不輸給空中機動型,只要能分析出黑盒子,不過分要求【腦】力,LEVEL 1明顯還比較接近【LEVEL 4】——
「LEVEL4——?」
茫然的聲音——兩人靜默下來/涼月忽然感到直視大人們的臉需要莫大的勇氣。
「那那是什麼?」
「LEVEL 3是【計劃實驗】雅德蕾不是說了嗎?」
煙味——瑪麗婭=手從背後搭上涼月的肩膀/她才察覺到自己在發抖。
雅德蕾——為了讓涼月放心,勉強裝得很輕鬆的樣子。「三位顧問身亡,因此特甲兵器的【最終形態】LEVEL 4成了黑盒子,沒有一個部門能分析成功,至今還有許多未解的謎。現在才會儘可能取得LEVEL 3【試機】數據。」
克萊莉薩——依然滔滔不絕。【設計、心理、製造、提案——這些部門完全統合之後才能成就LEVEL 4。軍方的特甲獵兵(jagd Kommando)很頻繁地試用LEVEL 3,才能繼續有足夠的數據。你是特甲女童中極少數試用LEVEL 3的特例,我們無論如何都需要這份數據。那樣一來,我們就能讓你更加接近LEVEL 4的境界——】
「我才不要哩。」涼月——低著頭/以自己都嚇一跳的力道拉緊診療服開襟——好像不那麼做,就會被眼前的兩人奪走一切。
LEVEL 3——肯定是那個,害那個長有翅膀的某人失去了兩位夥伴。
LEVEL 3——肯定是那個,害得夕霧愛上的小提琴手不只背叛了國家、還想啃噬夕霧的血肉,然後消失無蹤。
LEVEL 3——肯定是那個,還自己也受到某種影響。不知不覺——一點一滴地/逃也逃不了/眼前的兩人會出現在此就是最好的證據。
LEVEL 4——大人們一心想追求,卻分析不出個所以然的東西。肯定是那個,害一切都變了樣。
「我有說過我想要那鬼東西了嗎?」
新長出了荊刺/她不希望荊刺再造成任何傷害——緊密地、牢牢地——握緊拳頭。
周圍靜默——瑪麗婭使了個眼色=兩人離開涼月。
「主人是你。」雅德蕾——臨走時。「我們是馬車與車伕。我們會備妥你必需的最高級質量。現在我們得不到你的信任但我們會打造出足以拯救【你們】的科技產品。因為我們對過世的上司有所承諾。」
燦爛陽光傾注而下<機場廣場>——驅動聲徐緩響著,沿著廣場繞行的全自動搬運車上,豔紅的少女手裡拿了把陽傘擺出巴黎時裝秀名模姿勢/完美操控顏面肌肉,露出絕佳的笑容。
她以精密又精確的八拍咀嚼口香糖/「噗」地吹大/又「撲哧」一聲萎縮。
大約兩百公尺的前方——MPB的車並排停放的車格——陽炎以阻擊手的目光,率先發現印有MPB標誌的海灘傘下躺著一位體魄健美的男人。
MPB<怒濤>中隊長米海爾•公仕•卡爾尤斯/——略長的金髮/淡淡的金色落腮鬍妝點的臉龐/戴著空降部隊喜愛的墨鏡/劃過左眉的傷疤。
讓人聯想到日本和服的藍色服裝=褲長及膝/上半身披肩頭縷空、類似診療服之類的短掛,露出結實的胸膛。
可惡——內心歡呼/哀嚎——怎會有人如此性感!
海灘椅/露營用的迷你餐桌/從保冷箱拿出的無酒精啤酒瓶——不愧是半個法國人,我行我素創造自我小天地的功夫一流。
只見他凝視著攤在桌上類似遊戲盤的東西,搧著像是日本製造的扇子/不是開開關關——與其說是中年男人的習慣動作,不如說像是小孩子玩得入迷時無意識做出的動作,讓人又愛又恨,直搗入陽炎心坎。
她不禁操作起搬運車的面板=徐緩行進——隱匿氣息慢慢鑑賞。
米海爾——凝視著遊戲盤,用扇柄按下無線對講機按鈕/回答了些什麼/露出惡作劇的笑容。陽炎運用讀唇術——判斷出他命令隊員們穿插在<特憲>(Kobra)人員之間於烈日下站崗。本人在一旁涼快——儼然是鬼教官的化身。
因此那群負責扛著MPB旗幟從事宣傳活動的隊員,即使米海爾沒再看,也是一整排站得直挺挺/毫無怨言/大夥極為新人米海爾的同時,也希望得到米海爾的信任。
回過神來,陽炎才發現自己越來越靠近——假如這是潛伏阻擊的訓練,無疑會拿到最低分,甚至會被知道管自背後喂以大量漆彈,成為眾人的笑柄。她連重新設定路徑的時間都沒有,超級鮮豔的搬運車一來到米海爾的渡假勝區正前方。
米海爾昂首——嘴角微揚,露出那迷死人的性格笑容。
他自然不造作地摘下墨鏡/被那雙靜謐的褐眼盯上——心也被射中了。「嗨,阻擊手。你那身裝扮並不亞於我,都是能充分享受這超級大熱天的清涼裝扮哪。」
陽炎的腦袋完全無法思考,停下了搬運車——同時也收到了輕微的驚嚇。
怎麼回事——反射性採取防衛機制/不同於以往的感覺。
突然間明白了——自己身上穿著出宣傳任務時幾近半裸的誇張裝束。
平日將羞恥心拋到六百光年遠的「她」,還是頭一回以活標語海報之姿離米海爾這麼近。
「我不是來享受的。」口氣反射性轉冷——就是想辯解/搞不好平常在別處看的不想看了/這樣的我有什麼好看的,忍不住就想開罵——混亂的思緒,以冷淡又多刺的自我防衛態度作解辯。「這跟平日的公關宣傳沒兩樣。中隊長要不要也坐上這【滑稽的】交通工具,對市民宣揚和平?」
我這大笨蛋——內心的吶喊/拼死剋制——難得的交談機會竟不好好把握!
大人有大量的笑容。「唉呀,那種工作不適合我。讓我犒賞一下盡忠職守的隊員,你就下車到陰涼處喝點東西潤潤喉吧。」
無酒精飲料品——不像在討小孩子歡心,反倒有種平等看待的窩心。
「那是命令嗎?」可惡——我就沒有別的話講了嗎!
「這是上司籠絡部下的手段。」惡作劇的笑容——他像個少年般眨了眨眼=少女著著實實被電得七葷八素。「不騙你,我底下的隊員為了這東西六親不認。我敢打包票你也會一喝上癮。」
「我沒那麼好騙。」陽炎說著說著,手竟然再度發動搬運車/傘柄頓時打過來=自我矛盾——坦率一點!你會後悔的!形同神之聲的真心話,認同接受對方好意才是當前正確的選擇。「——不過,難得長官請客,身為下屬的我當然不會不賞臉。」
少女拐彎抹角答應了對方,連自己在說啥都不曉得——下了搬運車/重新將陽傘收好,挺著服飾誇張並印有愚蠢假刺青的身子堂而皇之、毫不遮掩地走進男子。
她一面遭受兩人在海灘以上緊緊貼合的妄想襲擊,一面將對方遞過來的摺疊小躺椅攤平落坐——接過已開瓶的酒/對方又遞上瓶子/咦?幹嘛?才這麼一想,瓶口已響起「鏘!」清脆的碰撞聲——霎時對於自己沒能及時跟上對方反應悔恨不已,但見到米海爾好玩更甚於好喝似的搖了搖瓶身,又被那一如往常未加修飾且機械化、隨性而清爽,微妙地讓人感到沉靜的態度給拯救了。
「這裡熱得不象話,荷蘭卻下起傾盆大雨,量躲到全國都快滅頂了。是否一句氣候異常就能解釋我不知道,但事實上我也想不到別的說詞了。」
「是啊。」陽炎覺得自己像不斷錯過時機的烏龍阻擊手——沒露出嬌媚無比的微笑、沒擺出模特兒姿勢、沒搬出小惡魔的態度=宣傳力豈止是零,都降成負值了。她大膽喝了一口/差點連口香糖也一併吞下去/強忍住不噴出來——才勉強道出無趣的感想。「很冰。」
「這是日本風格冰法。跟這邊不同,他們會將啤酒放進冰箱以度過炎炎夏日。」
「中隊長這身打扮也是日本風格?」少女邊說邊對眼前猶如青銅像的健美軀體垂涎不已/移開目光/臉蛋莫名紅了/搖了搖瓶身以轉移注意力。
「這是日本的民族服裝,叫【甚兵衛】(注:一種短袖或七分袖的短外套)。夏天穿很涼快。」
這人還真是喜歡日本。讓人不禁佩服起他。「那個遊戲也是?」
「這是日本版的西洋棋。有別於我們的版本,可以使用搶自敵人的俘虜攻城略地。」
整齊排在棋格上的木製棋子——全部都刻有筆劃複雜的漢子/淨是看不懂的字/近在眼前的男人卻像是遠在天邊。
他突然有股衝動想縮短彼此的距離,死命抓住兩人唯一確實的聯繫。
「裡頭沒有【中】這個字。」阻擊手的象徵——想強調自己收過那個。
「那是別的遊戲在用的,四個人才能玩的那個。」
「這種的一個人也能玩嗎?」
「在特定狀況下,這是一種訓練思考正確步驟的方法。難度比猜字遊戲還要高。」
「好像很有趣。」儘管棋子刻的字陽炎一個都看不懂/想培養興趣也很難——對方喜歡的、對方擅長的。她統統都想要了解。「我學得會嗎?」
「就連我都學會了。規則還好,瞭解漢字的意思比較花時間。」米海爾的笑容是乎在說:別太勉強。「你會下西洋棋嗎?」
「會。」而且以前很愛下——自從父親的來復槍走火射穿她的脊椎之後,到父親死於同一把來復槍為止。「但我有好一陣子沒下了。」
「那我們來說正好。再過不久就可以用午餐下注了。」
「我還欠你一頓大餐。」
「你的心意真令人感動啊,阻擊手。」笑容像是在說:我沒有忘,請放心。「我正想找一天帶你到年輕隊員的月薪負擔得起的店家哩。乾脆再一次分勝負,找家會變成月光族的店消費好了。」
「正合我意。」總算浮現了自然的笑意——帶點挑戰的感覺、回覆本性的笑容——落寞感也因此湧上心頭。「要是我贏了,就是平手喔?」
「別太小看我。好歹我那群部下全都欠我一票賭債。」
但你也不打算催討吧?忍不住想這麼回他。
事實就是欠人情不如做人情來得輕鬆——陽炎這才發現自己能給予對方的少得可憐。
眼前男性人生的厚度•重量•神聖感——全部都離他好遙遠。
某天聽聞的過去——昔日的夥伴——玷汙了來復槍的米海爾——這個人可能射殺過小孩模樣的天使一事。
她都想知道——卻找不到能夠踏進對方心靈深處的力量。
在找到之前,忍不住想詰問對方。
——若是我手中沒有來復槍,你眼中還會有我嗎?
這是「她」的聲音。
在內心難以抗拒之處冷不防響起的低語。
偏偏沒有當面詢問的勇氣——光想象答案都覺得恐怖。
——除了扣扳機,我還有什麼地方能吸引你的目光?
「她」無時無刻都想問,想得不得了。
明明只要待在身邊就滿足了——明明不只喜歡對方,也漸漸喜歡上那樣做的自己。深怕會破壞那樣的幸福——說不定「她」就是故意想搞破壞。
無線電忽然嘎嘎作響——防竊聽裝置啟動的噪音=副長的聲音。
《現場待命的中隊聽令。目標在機場採取行動了,全員準備出擊。》
米海爾迅速抓起麥克風。「這裡是<怒濤>中隊,立即準備。」
實時因應——米海爾臉上浮現出好戰的表情,陽炎看呆了。
「目標?」
「是公安掌握到的情報。他們正在忙聯合國都市的戰犯法庭。」他用扇骨將遊戲盤上的棋子全掃進箱子裡——由動作看得出相當興奮。「這是獨家給我們MPB的情報——但<擁護憲法反恐對策局>(BVT)不會出動。因為那在大人物一天之內收到百件維安情報中屬於較不確定的公安【高層級】情報,優先級低,對政治也【無關痛癢】。因此<航警>和<特憲>都沒有準備。有準備的就只有扛了很多武器來的【我們】而已。」
「這不只是要攻機場航空警察的不備,也是要搶先駐守的步兵連隊好幾步的造勢活動?」
擴大管轄——強硬造成可能與其它治安組織為敵的既成事實。
一點都沒錯,米海爾的笑容解釋了一切——勇赴沙場的男性令人迷醉的大無畏表情。
「走吧。【我需要你、還有你的來復槍】。準備好了嗎?」
那句話化為真切喜悅擊中陽炎的心——難以抗拒/近乎悲哀。
「是。」起立——好捍衛自己的心。「【我與來復槍】都已準備就緒。」
「答得很好。據我所知你家小隊長在【運動場】。根據鬼醫師(瑪麗婭)的報告,她的身體沒有問題。在與小隊長會合前,你受我指揮。你我兩隊合體正式MPB風格的疾風怒濤,好好表現給那群站得像稻草人沒兩樣的傢伙看看。」
「瞭解。」機敏地退下——背對男人,低喃在心中洶湧而來。
只要是你的期望——「我就是你的來復槍。」
目前只能這樣要求——也無法要求更多。但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給你看。
以「我自己本身」的心——超越「你和他和來復槍」的關係。
點燃HOPE短煙——「嘶噗」漂亮地吐出煙霧/煙在無人的寄物櫃室嫋嫋升起。
「呼——」嘆息似的吹散了煙霧——凝視著彼端的身體。
年代久遠的電影——「科學怪人」裡,弗蘭肯斯坦博士製造出怪物見了也會臉色發青的機械化兒童。
佈滿身體的連接疤痕,猶如焊接工具噴出火花般激烈紅通,這個身體實際上有百分之幾是原來的肉身呢?
瞇細眼——電影中的怪物在嘶吼。
「看看我!看清楚我!看清楚這個醜陋的我!」
微笑=鋒利如刀——這就是我/這就是全部的我/失去現實感後,手腳也會動不了。基於「這樣的我不是我」的意識行動,接上的電子手腳戛然而止的小孩,涼月在「兒童工廠」就見過好幾個。
動彈不得的小孩——拖著強迫接上的異物而疲累不堪。
他們眼神空洞——迸出怪物的吶喊。
「為什麼要造出我!你們明明又不愛我!」
不要被抹殺了。
「啪」地一聲。闔上ZIPPO打火機蓋——上頭刻著「A•S•A•P」。
「儘可能速戰速決」——一口吞下自己都難以接納的模樣。
要是連這點都做不到,心靈就只有被抹殺的份。被都會、連自己、被無人疼愛的事實擊倒——有些小生命集神的寵愛於一身,相對地也有些小孩彷彿是神吐的痰一般,註定過著最爛的人生:法則便是如此單純明快。
我不會被抹殺——和非洲那些誤踩地雷而粉身碎骨的小孩相比,自己還有能活動的手腳,偶爾還能在休息時間跟隊友一起逛街,已經夠幸運的了。
邪邪一笑——好樣的。
就以這個為藉口,暫時從愚蠢透頂的宣傳工作獲得解脫吧。
她在洗手檯捻熄香菸,拿紙巾將菸蒂包好丟掉——好孩子絕對不可以學得秘技,高火災風險的證據隱匿法。
將打火機和HOPE香菸盒放進寄物櫃,前往原本供大批足球選手使用而闢設的寬闊淋浴室——位於地下健身房,有個人隔間的小規模淋浴室,由於地下游泳池要改建為服務器分支機構,目前斷水。
入口處放油醫療課供應的用品——她拿走一代藥品企業的試用品=淋浴乳迷你包。
濛濛熱氣/天花板像在下雨般滴下熱水——似乎有強迫參與宣傳任務的團體使用過,熱氣彼端還看得到一個動作慢吞吞的矮小人影。
此狀況適用於機械化兒童沖澡時的鐵則——萬一手腳故障無法操控,即便是深度兩公分的水深也可能淹死人,基本上至少要有兩人才能入浴。
這裡不只有自己,讓涼月一方面感到安心,一方面也有點顧忌——自己的身體可能會被看到/有這騰騰熱氣掩護,看得到才有鬼/就算被看到也無所謂。
少女毫不退怯,抬頭挺胸入內——遵照MPB的一貫作風,為淋浴室的靜謐做出貢獻=不打招呼。
就在她將汗水連同討厭的情緒一併沖掉時——內心卻有個黑暗的想法襲來:是否每次長高,身體都會浮現這副醜樣?
「你長大了」——感覺就像是某種詛咒。
抬起頭沖澡——閉目祈禱討厭的思緒快點過去。
才這麼一想,突然又冒出討厭的念頭。
「聖週三」。
熱水衝入鼻子嗆到。
先進來的那個人似乎朝這邊看了一眼——我沒事,不要看!
假咳=表示不用關心——微妙的淡淡氣氛造訪。
直到如今都沒有真實感的空白記憶——「ZIPPO打火機」、「禮物」、「回禮」。
毫無自覺地看開了——「十歲」/不,還是「十一歲」?/終結了「彼此」的第一次。
竟然小小年紀就有了「初體驗」——女孩子重要的「初潮」都還沒來。
好像很厲害、又好像沒什麼、想想也無所謂的虛脫感。
主要是自己太蠢了,居然同情那位集上天寵愛於一身的少年,就只是那樣而已。
至今仍在幫她調查「LEVEL 3」的吹雪,情報比以前更難收集。陽炎捲入那場槍戰前得到的四名顧問情報,據說也從檔案庫徹底消失了,只剩下陽炎打印的名字與忌日/吹雪傳送到自己手機的檔案數據/自己殘存的記憶碎片——只有那些。
LEVEL 3——她老早就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執著。
「我愛上了那種感覺」——「想再嘗一次那種滋味」。
伴隨強大武裝而來的絕對安全感——對自我能力深信不疑、百分百肯定的瞬間/世上再也沒有比那更令人愉悅的東西了。
自我感覺良好到了那種程度,殺害夥伴的感受反倒真實得恐怖。想象得到、可以理解。因此,若不設法搞清楚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今後又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哪天自己是否會紅了眼尋求那種快感,誰也說不準。
少女頓時覺得自己正呆呆走向神挖的陷阱。
手心忽然有種不協調感=沐浴乳小包握得太緊破掉了。
那團鄒巴巴的垃圾不禁讓她聯想到「自己的末路」,因而狠狠朝背後一扔——將手上殘餘的皂液粗暴地抹在傷疤的當兒。
嘶——咻,偌大一記滑跤聲響起,方才丟出的小包裝袋再度落下。
那個踩到垃圾的倒黴鬼——四腳朝天爬不起來/在熱氣的另一端虛弱地移動身體/發出呻吟:「嗚嗚」
「啊」涼月感到十分愧疚——客客氣氣地靠近。「請問你沒事吧?」
「嘎?」不知為何對方似乎很驚訝——戒慎恐懼又似曾相識的哭聲。「為為什麼?」
「什」少女嚇得直往後退——不巧踩到剛才的垃圾。「嗚哇?!」
以絕佳反射神經聞名的涼月是出幾近滿分的前滾翻——如此愚蠢的體驗堪稱是「射手事件」中腳踝被子彈射裂以來最驚異的狀況,直朝跌倒的對方撲去。
說時遲那時快——天生靈敏的反射神經讓她閃避了對沖,伸向地板的雙手抓向對方兩肩。
結果,動作慢得令人惱火的對方被猛地壓在地板上,幾乎等同是向她推倒的——兩人當場變成沒其它形容詞可說明的騎乘姿勢,還是女上男下正對面。
「小、小、小小小、小涼?」世間一切不幸全是為了成就眼前這位幸運得要命的吹雪,他滿臉驚愕=滑嫩的白皙的臉漲得通紅=眼珠朝下——連忙又朝上——全身僵硬的涼月四目相對又慌忙往右——往左——儘管如此還是看得到涼月的胴體/無處可逃/只好死心——眼睛閉得死緊、拼命說話想要化解尷尬:「對對對對、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地下淋浴室斷水,倒在<機場廣場>的通訊官們自然會來這裡,而中暑昏倒的少年可能稍晚才來沖涼——待涼月將整件事想通了,一股近似怒氣的情感難以剋制地爆發開來。
「對不起你個頭。」冰冷又尖酸的恐嚇語氣。「沒先確認就跑進來的我猜不對。閉什麼眼睛啊你!看到又不會死!」
兩邊肩膀都被壓住的少年死命搖頭——我閉著就好,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沒瞧見——宛如不慎誤闖重大犯罪現場的小老百姓軟弱無力地辯解。
「反正你也看過【好幾次】了不是嗎?」
「我哪有」
「有一天我正好沒有手腳,你不是拉下我的毛毯?」
「那是」想要反駁——最後還是直接舉白旗。「對不起。」
「你道歉個屁啊!要我講幾次!」
脾氣一發不可收拾/語氣尖酸又刻薄——把自己逼得越來越緊。
怪物的聲音——「看清楚這個醜陋的我!」
對方的清麗五官——覺得美麗的事物/有價值的東西、一切的一切,她都想用緊握的拳頭狠狠地痛扁一頓、破壞殆盡。
問題是,她不認為自己下得了手——只能繼續用言語修理對方。
「都是聖週三害的!」拋出了心——在兩人之間炸裂。「怎麼樣?要在這裡打一炮嗎?」
眼睛閉得死緊的吹雪——不知為何臉部表情緩和了許多。「等長大後再說。」
聽到如此傲慢的回答——涼月忽然怒火中燒。「要等到二十五歲,也就是要叫你彼得的時候才算長大。時間還長得很,何不在那之前試用看看?還是說我這【破抹布般的身體】讓你提不起性趣?你見過【好幾次】的裸體,原來在那薄薄一層皮膚底下是這麼的醜陋,嚇到你了是嗎——」
右手傳來溫暖的觸感——吹雪的雙手抱住她的手。
她這才發現,那雙低垂的淡綠色眼眸就在正下方直視自己。
強力得讓人心跳加速的眼神——毅然得令人驚訝的臉龐。
原來這小子也有這樣的表情——太過突然而有些狼狽的她,某種記憶在腦海復甦。
不,不對。以前也有過——很薄弱的記憶——「聖週三」。
「看來【你真的不記得了。】」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早就下定決心要隱忍那份悲傷,隨時隨地都率真無比的眼眸——然後他道出了或許自己「在某一天或某個地方也聽過」的蜜語甜言:「小涼,你真的、真的、真的、很美。」
差點就受到那句話吸引——同時也害怕對方看到自己的身體,不由得起身想往後退時牢牢被抓住。
右手——被吹雪的雙手溫暖地包住/合不上/也無法握拳。
「放放開我你這笨蛋」越說越小聲——最後隱沒在對方的瞳孔裡。
「我雖然沒辦法保護小涼不受槍彈、刀械、炸彈攻擊,可是小涼的心,我絕對會保護到底。我絕對會保護給你看。」
呆愣——手一被緊緊握住,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以內八跪姿蜷縮在地上,而對方的身體就近在眼前。
要是對方趁勢壓住自己的肩膀與胸前,情況就跟剛才相反了,勢必會被對方推倒。腦中奇怪但清醒的部份思忖著。
猛然把手放開——突然間又回覆平日模樣的吹雪=抱有十二成自責念頭的道歉聲。
「那個。果然讓你難為情了都是我不好對不起。」
拒絕你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留下雙重的微妙語感,自兩月身邊小跑步離開。
想說他會跌倒,反射性回頭一看——熱氣的另一頭,矮小人影果然滑了一跤,嗯唔他使出渾身解數重新站起來,離開了淋浴室。
默然目送對方——不知為何有種遭到譴棄的奇妙失落感。
之前被握住的右手——還清楚感受得到那份觸感/溫暖/力道。
「他說我很美」心臟怦怦跳個不停——怎麼搞的?怎麼一回事?那小子實在演哪出戏?莫名其妙嘛。保護?就憑你也想保護我?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不要胡說——
她也知道自己滿臉通紅——幾近缺氧的心頭小鹿撞個不停。
「好像停不下來」
頭上冷不防響起警鈴——竟然是比賽重新開始的哨音。
《「運動場」上待命的執行隊員聽令。指令1•4.指令•1•4.國際機場有狀況發生。迅速趕往現場。重複一次——》全館播放=人在總部的副長聲音。
涼月——好不容易接到事件通知打散了心頭的亂雲,卻突然連動都動不了,茫然呆坐在原地好一會兒。
叄
維也納國際機場——沿著東側跑到規劃的停機坪。
開門裝卸貨作業的機庫——MPB指揮車/裝甲車/印有<猋>標誌的車輛於此集合。機庫——空蕩蕩的機體維修保養空間內,陽炎與夕霧仍穿著宣傳服,只是多披了件制服上衣,兩名少女面無表情,以比任何人都更為清澈的眼神,凝視著身穿不同制服的大人們各自帶開宣佈事項。
頭戴扁帽身穿綠色戰鬥服的巨漢=<特憲>部隊長說:「在機場設施內發生的事件,應由派駐在此的內務大臣直屬部隊,也就是我們指揮。你該知道這裡沒有MPB插手的餘地。」
身穿整潔深藍制服的女人=<航警>課長開口:「機場暨各機體內一般乘客的避難、查出敵方支持者的身份、緊急時期的警備與公關方面等主要指揮權則屬於我們。」
身穿暗棕色制服的男人=整裝完畢的米海爾中隊長回應:「但我不認為你們有讓隊員殉職的權限。根據報告,七名劫機犯全部配備最新型戰鬥用頭盔保護眼•耳•呼吸器官,繫著炸藥皮帶。其中兩名還持有可穿透目標的來復槍——明白了嗎?貴部隊擅長的震撼彈與瓦斯部隊都派不上用場。那種頭盔會防止脊髓遭受破壞,所以無法阻止他們自爆。到時貴部隊的戰鬥裝甲會連同司機一併被射穿。持有足以擊潰那群人的裝備、也能讓人質與部隊毫髮無傷的,就只有我們MPB。」
<特憲>的巨漢=怒氣爆發。「上月我就聽聞MPB在積極整頓武器。你們不過是一介警察組織,也想在室內發動戰爭嗎?」
米海爾=大無畏。「劫走噴射機的要犯早就發動戰爭了,你不知道嗎?」
每個人都滿頭大汗/既熱又累/被武裝犯劫持的人質正處於恐怖的深淵,大人們卻還在爭論誰該去救他們,真教人看不下去。
夕霧靜靜看著他們,輕聲哼唱,自然而然感受他們伴隨著歌聲送過來的心思。
「<特憲>已取得同意,准予在機場內使用四架軍用機體<半人馬肯塔羅斯>了。」
公事化口吻的<航警>女性——震懾於犯人的武裝配備,在MPB趕來後安心不少,但看到<特憲>的人氣成那樣又有些困惑。
「你們打算用那種會走路的戰車接近?那隻會引發敵人的怒氣與絕望感,加速自爆。」
米海爾——經過戰火洗禮的人/在槍林彈雨中依然很活躍的人/在戰場以外的地方找不到自我的人——那也成了他心中永遠的「痛」。
即使如此,他還是忍「痛」挺過來了——與其說他是獵人,不如說是被盯上倖存下來的獵物。若是肯對「疼痛」認輸而屈膝,就不用再痛苦地活著了——然而他就是辦不到,肯定也為此流了不少眼淚。
「你們的裝甲車開進去包圍也是一樣。哪條路都很難接近喔,中隊長。」
<特憲>的巨漢——在部下面前努力剋制住,其實早已起到想撲上前抓起米海爾/揍他一下也好/雖然/他故意稱呼對方中隊長,但兩人應該很熟了,所以才會這麼生氣。比起MPB,他應該更氣「米海爾」。
「接近的方法我有。敵人一定會要求飛機燃料。」
米海爾語氣篤定——<特憲>巨漢的怒氣更加膨脹。「你膽敢竊聽我們的通訊——」
「我沒有。那群人劫走的是以航的波音789型客機。一旦遇到劫機,可以藉由遠程操控將燃料插管口切離發動機。駕駛艙只會顯示燃料用盡。那群人到機外察看也只會看到發動機毫無動靜,不會知道該機型會有此功能。」
總是下手為強的米海爾——陽炎淡淡吹打泡泡/爆開/心中的千頭萬緒也開始膨脹卻無法爆開,只能無奈地望著他。
希望那個男人看著自己——說不出口的千頭萬緒,想傳遞卻傳遞不出去。
陽炎深藏於心的情意——她本人肯定也沒有清楚意識到的情緒。
陽炎很寶貝的布偶——在為失去大部份肉體與心靈之前,只是個普通女孩的陽炎的心。
陽炎也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回到」成為特甲兒童之前的那個自己。
擁抱布偶,就等於擁抱那個回不去的自己/忘了布偶就等於忘了那樣的回憶——可是陽炎已經想起來了。所以才那麼悲傷——但陽炎還是很高興自己能想起來——才能繼續以溫柔又哀傷的心擁抱布偶。
就像那樣,夕霧自然而然就能看穿世人的各種思緒——只要一個動作或眼神,甚至是站姿或說話語氣,她就能「心領神會」。
以前得仔細觀察才看得出來——可是現在她一眼就能看穿了。
自從遇到那個人、一起唱歌、見過了那個人內心的漆黑、與其離別之後。
或者該說是傳送了「那個」之後。
LEVEL 3——將阻絕自己與世界的隔閡全部消除了。
自我本身成了透明的空氣,成了到處都不存在的虛無——
背後響起好幾句引擎聲——MPB裝甲車停下來/大力打開車門的聲音。
粗暴的腳步聲——聽似雜亂卻很有規律,是很在意別人眼光的害羞鬼。
似乎很討厭自己的腳步節奏——有點紛亂/想藉由怒氣驅散的氛圍/有點不好意思而感到退縮,可是又滿開心的感覺。
在「運動場」碰上了好事與壞事吧——夕霧如此推測。
好事——大概是見到了吹雪吧。
「歡飲歸隊——☆」踩著舞步轉身——見到制服打扮清爽現身的涼月。轉身之前她就知道了。對方的心情——心境/與其變化。
「抱歉我來晚了。」涼月——笑臉/傻眼。「是說,你們幹嘛都杵在這?」
「大人們還在協調。」陽炎——忽然察覺。「你臉好紅喔?發燒了嗎?」
「沒有,我好得很!」火氣上升。「沖澡時【衝紅】的啦。」
「洗澡洗太久不好。意思的診斷不是說你沒問題嗎?」陽炎淡淡的關心——腦中大概在想象涼月為了消除疤痕,拼命刷洗身體的摸樣。
「對啦。意思說過一陣子就消失了。」涼月的態度看似不以為意——事實上,她的心情也平穩許多,不在意肉體出包的事了。在短時間內,涼月的心就取回了力量,夕霧感到佩服——也感到高興/心想:「不愧是涼月!」
涼月絕對不會認輸。
不管心靈遭受多大的挫敗,她都不會回頭,近乎暴力地堅持前進。
那是那麼棒的力量。
持續命令自己活下去的力量——毫不懷疑,深信自己能活下去的力量。
正因為嘗過不受疼愛般的痛,才能成為比誰都更能去愛的人。
為了某人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認為當某人的護盾理所當然。
所以大隊長和副長才會選上涼月當小隊長——好讓所有隊員全身而退。
「喂,那個人是」
涼月蹙眉問道——機庫裡整隊完畢的一團=採稍息姿勢的步兵連隊小隊。
被選為和平部隊的軍方精銳——淡淡觀望著維安組織地盤之爭的男人。
為了調查LEVEL 3來過MPB總部大廈、追捕夕霧的「那個人」的人物。
「漢斯•赫柏特上尉。」陽炎——壓低聲音。「聽說他在普拉特公園之戰受了傷,看來是康復歸隊了。」
「【難道】是【那傢伙】」朝夕霧看了一眼——擔心。
微笑=歪著頭哼唱的夕霧——明白表示沒必要擔心。
「【是的話】,軍方就會抓住指揮權不放了。」陽炎否定「那個人」出現的可能性。「他們只會在後方支持。藉由常駐機場表演為治安貢獻心力的假象。」
「顧地盤也不容易。」小隊長躲在裝甲車遮蔽處叼上煙,打開ZIPPO打火機蓋子。
夕霧沉下臉——伸手一指,斥責她不喜歡的、也是涼月唯一的「缺點」。
「涼月!煙要三十五歲之後才能抽!」
猶如訓導人員般大喝=大到大人們也聽得見——涼月嚇到。「笨蛋,噓——!」
但是大人沒人有空理會哈草的機械化十四歲少女,顯得漠不關心/同樣冷淡地聳聳肩的陽炎=像是在忠告:反正阻止也沒用,你這輩子都脫離不了這蠢到不行的壞習慣了。
「不用擔心。等我長大成人,我就會戒掉。」神氣巴拉地找藉口——點火=嘶噗——抽了一口。完全不顧夕霧唸唸有詞,壞壞一笑。「然後呢?狀況如何?」
陽炎=善盡解說員本分。「大約兩小時錢,七名武裝人員連手襲擊即將起飛的以航巨無霸噴射客機。機上一百二十七名乘客與工作人員都被鎖在機艙內,目前無人傷亡。他們透過塔台發出聲明稿,自稱是巴勒斯他武鬥派組織底下的執行集團。」
「以航?」涼月叼著煙睜大眼睛。「是【那個】以色列航空嗎?」
「正是【那個】國營公司的飛機。由於容易成為恐怖分子的目標,因此他們設置了層層安全關卡、耐爆結構、可規避自動追蹤飛彈的雷達功能、有優秀的武裝特警駐機等超高度警備力,並引以自豪。別說劫機事件,這家公司連事故都沒發生過,被譽為【世上最安全的飛機。】」
「報告指出是有【白人男性】打前鋒,從上空襲擊。」
愣住。「巴勒斯坦組織有白人?怎麼一回事?而且是從上空?」
「他搶走市區觀光直升機,冒著與噴射機空中對撞的危險入侵機場。」
「好強。」佩服——好戰的笑容。「目的呢?那架客機載有核子彈頭嗎?」
「沒有。不只如此,機上乘客也沒有政府要員。可能是衝著以航【安全】招牌來的周全行動,但米海爾中隊長注意到了幾點。其一是敵人早就備妥主要武器,存放在機場貨運站的貨櫃裡。」
「那【進行空襲時】,不就手無寸鐵了?」
「只有電擊槍和催淚瓦斯——這些上網就買得到的防身用品。其二是哪個貨櫃運出貨運站的時間點不明。【機場有敵方內應】的可能性極高。再來是第三點,貨櫃裡頭的武器全都刻有普林西斯公司名。」
「有沒有搞錯?擔任窗口的【某某老爹】都被捕了,公司還沒倒閉啊?」
「是代理商理察•特拉克爾。除了那個男人,是否還有其它支持恐怖分子的管道尚未查明。問題是【這次的案件】與【那個男人的名字】又出現在公安的搜查報告。」
「啊」眉頭一皺。「是說同名的有好幾人嗎?」
「那種程度的偽裝,公安馬上就會識破。另外也找不到裝了那批武器的貨櫃空運記錄。換句話【不該有的貨物】與【不該存在的人】引發了這次劫機案。」
「你是說,敵人是幽靈企業的幽靈?幽靈才不會開槍。射人的、下令射人的跟被射中的都是活人。」涼月——踩熄菸蒂/又拿出新的一根/香菸前段被眼眶溼潤的夕霧夾住。「好啦好啦。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根。」
菸頭在被「嗯~」眼神複雜的夕霧夾著的情況下點燃——忽然<特憲>隊員拿起無線電報告:「劫機犯再次要求燃料。這次說出了組織名稱,是同屬巴勒斯坦解放同盟的武裝組織<紅準>——但當然數據裡找不到這個組織。」
巨漢部隊回應:「我也沒聽過。是新興勢力或代罪羔羊尚不清楚,跟各國的情報機構照會一聲。至於指揮權,BVT總部的對策班有迴音了嗎?」
「有總部希望大家攜手解決案件。」
巨漢不悅地點點頭。「還有呢?」
「我方想透過談判員補給糧食遭拒絕。此外,藉由射入機體的竊聽裝置且認了敵人正在機內祈禱。」
米海爾——逼迫巨漢。「他們是【來真的】。別再猶豫了。」
巨漢返逼回去。「還在交涉階段。」
「搜查報告指出,那軍人潛伏在地點徹夜吟唱祈禱。可能是上層組織命令他們這麼做的。拒絕糧食補給想必也不是他們的意思,而是上層如此指示。」
「你到底是胡扯什麼東西——」
「這是恐怖組織首腦慣用的手法。【讓讓士兵睡眠不足加上餓肚子,因而失去理智】。因為很少有頭腦清楚的人敢按下肚皮上的引爆鈕。」
「別胡說。難道他們可以奪取很難劫機的機體,就是為了自爆嗎?」
「替那群劫機犯準備武器的分支集團,很可能就潛伏在機場內。搞不好【那個分支集團才是主力】,劫機犯只是欺敵佯攻的煙幕彈。」
「那他們為何要求燃料?聲明裡還要求金錢,明顯包含了政治意圖。他們想拖延時間,讓這起劫機案鬧上媒體——」
「攻下【以色列的飛行碉堡】時,那群人就成了英雄。他們壓根不打算起飛,之所以要求燃料,是想轟轟烈烈地灰飛煙滅。他們的戰役【一開始就結束了】。客機就像是他們的斯大林格勒,也是他們的硫磺島。開始作戰後,三百秒內把指揮權讓渡給我。【功勞歸你】,【獵物給我】,鎮壓那群人之後,我會讓乘客看見你們的制服——」
「米海爾!」巨漢抓住他的領口。「【這套制服本來應該是你在穿的】!」
<航警局>的女人驚顫——隊員們驚愕/全面戒備/雙方隊員一觸即發時,米海爾手勢制止。
陽炎——睜大眼睛/不禁驚叫出聲。「咦?」
「你穿起來比我好看多了,法蘭克。我說真的,不是在諷刺你。」
「你站在這裡才真叫諷刺。你何時對恐怖分子如此有研究了?【扛著來復槍在世界旅行時】嗎?【還是那些人就是你教出來的】?」
陽炎——臉色刷地慘白/米海爾受辱讓她火冒三丈。
反射性想朝他們走去,夕霧卻抓住她的手。
「沒事的。」夕霧——澄澈的眼神。「【米海爾先生並未受傷】。」
陽炎露出意外的表情——涼月=傻眼。「夕霧」
巨漢怒吼:「敵群當中的【白人男性】是你的朋友嗎?先遣阻擊部隊其餘三人現在幹嘛?就只有你光榮退役?別耍人了!【本來指揮我們的人該是你】——」
<特憲>隊員報告:「敵人要求供油!他們威脅要殺害乘客!」
「法蘭克。」米海爾——平靜勸說:「MPB現在要開始作戰。」
巨漢瞪視米海爾——眼神銳利。「若有乘客死亡就走著瞧。我會當場射殺你。」
米海爾露出充滿自信與男人味的笑容——向後轉/以手勢指揮部下/大夥以訓練有素的步伐迅速散開/各就各位。
然後直接走向涼月三人——陽炎=提心吊膽。「中隊長——」
「副長將你們交由我指揮。兩分鐘內各就各的【工作崗位】。」
米海爾——又恢復投身任務時足以傷害陽炎的冷峻態度。
「待我下令後你們只有二十秒時間。沒能完全撂倒那群人就輸了。聽清楚了嗎?」
涼月——大刺刺地踩熄菸蒂,毀屍滅跡。「喔——」
夕霧——精神飽滿地舉手。「聽清楚了——☆」
陽炎——默默凝視著不待回應旋即離去的米海爾背影——訴說著「唯有遵照我的期望並做到的人,才有資格留在這裡」的男人背影。
東側棚廠屋頂——熱度足以灼傷人。
架好來復槍預備射擊的陽炎——完美的單膝跪立/聯合其它阻擊手捕抓目標。
兩百公尺外的飛機——謝謝橫跨告訴滑行道/哪兒都飛不了。
尾翼有六芒星標誌——猶太人的族徽/以色列國徽。
窗戶的遮陽板全放下——跑道上停放了兩架失去觀光直升機/空貨櫃。
嚼口香糖/吹爆——心跳保持平穩,讓翻騰的思緒沉入深處。
米海爾與巨漢的對話——讓她很驚訝=米海爾一度可能是<特憲>那邊的人。
似曾相識的遙遠話題——「像我這樣的男人,要想起一度被埋葬的心願,就等於要憶起另一個人生。」
太過遙遠,遙遠得近乎悲哀——無法踏進對方的過去/也無法給予新的未來。
幼年的自己/現在的自己——只是想克服來復槍的恐懼/而成為來復槍。
供油車赫然登場——停在飛機旁/穿著作業服的MPB隊員=沒有武裝。
飛機的貨艙門打開——一名敵人出現/手持自動步槍/頭戴黑色全罩式頭盔。
敵人批准=開始供油——其實燃料槽空空如也=中隊員乘協調期間快速清洗乾淨。
涼月+夕霧+攻堅隊員——埋伏在控的燃料槽裡/等待暗號。
米海爾中隊長的號令——心愛男人的聲音。
《黑犬、紅犬、白犬——<猋>、全體出擊!!》
「傳送開封。」涼月——祖母綠閃光/瞬間機甲化=一秒多。
漆黑特甲化為超震動型雷擊器的右拳握碎油槽壁——飛奔而出。
夕霧——白銀特甲=氣動兩臂的液態金屬與其硬化裝置/雙手之間全力放射出幅兩微米的鋼絲X5X2,將油槽後方切得七零八落——跳到空中。
陽炎——深紅特甲=與右手一體化的超傳導式來復槍/藉由精準無比的阻擊,發射特大無殼子彈直擊躲在貨倉遮蔽處的一名敵人,將他脖子以上轟得稀巴爛。
攻堅隊員自油槽兩個破洞衝出——掃倒機外的一名敵人、跑進貨艙門。
涼月——輕而易舉擊碎以航自豪的堅固耐爆結構=侵入機上廚房。
腦中浮現數據——將機械手腳以電子方式接上大腦的腦內芯片副產物。
頭型到視聽覺皮層的信息——以意識就能溝通的無線電(犬笛)。
原本「人體沒有的」新功能——共享高度情報並執行聯合戰術的「連接能力」。
身體上醜陋的疤痕在腦海閃現——徹底排除/投入戰鬥。
「這就是我」。盡情揮舞無痛覺手腳的這個人,「就是我」。
猛烈的戰意高漲、接近敵人=貨真價實的鐵拳揮下,將嚇得一槍也沒有開的對方隔著頭盔打爆——血霧噴灑/然後了機上餐點。
夕霧——降落在飛機主翼/切斷機身的隔牆——侵入二樓層板。
完全沒波及在座位上抱頭哀嚎的乘客,出神入化地操控鋼絲/右手食指放射出的鋼絲,將通道上的一名敵人自腦門道胯股像剖竹子般剖成兩半。
在一分為二的肉體鮮血淋到乘客頭上之前,夕霧早已翻身狂奔往商務艙樓層/再從頭等艙的客艙樓層進到通往駕駛艙的狹窄通道。
迅如疾風——以鬼氣逼人的速度,將一名守在駕駛艙入口持槍對著空服員的敵人的武器,雙臂硬生生切斷——早就鎖定目標的陽炎抽一口氣,停止阻擊。
鋼絲水平穿過對方,頭部向後掉落——頭盔在空中脫落/齒間有顆點火開關/成功阻止自爆/在此同時夕霧已離開現場,朝著剩下的兩名敵人的一樓層板,以更快的速度拔腿狂奔。
就連進入阻擊狀態的陽炎也看得目瞪口呆,夕霧已然化為死亡旋風——打她的心仍不斷受到「這樣來不及,來不及追上那個人」的心念鞭策著。
必須更快——更精準——更鋒利才行。
否則破壞不了「那個人」的鎧甲——防禦不了「那個人」的武器——無法將「那個人」留在地面。
如炬目光虜獲了在一樓前方客艙激烈爭辯的兩名敵人。
一映入眼簾,就有什麼湧上心頭——「不許多看,自然感受得到的心思」。
其中一名——臉龐隱藏在頭盔下/舉起自動步槍/個子矮小、手腳纖細,很可能尚未成年。
另一名——頭盔脫掉/武器丟下/炸藥皮帶也已解下/金髮/「白皮膚」/「藍顏」/凹陷的臉頰蓄著淡淡的鬍子/露出精明彪悍的表情。
「白人男性」快速操著像是阿拉伯語的語言——想要阻止「年輕小夥子」。
年輕小夥子——頭盔底下傳出噴火般的哭喊/語帶忿怒/慷慨激昂的青年聲音。
那個聲音「傳達給了」夕霧——他在呼喚至親/呼喚父親/「本該抵達該處的對象」——夕霧剛才在駕駛艙入口,「連對方長相都沒看見就予以分屍的路人甲」。
夕霧杵在當場——白人忽然回頭=英語+德語。「別殺他!別殺他!」
他不是為自己求情——二十在說別殺了年輕小夥子。
尖叫——小夥子用槍托毆打白人背部/舉槍轉向夕霧。
夕霧聽不慣的話語,滿是恨意——宛如自槍口射出。
夕霧動也不動——澄澈的目光探詢「對方相傳打什麼給自己」。
《夕霧——!!》涼月——從樓下一躍而到天花板=據破地板跳到通道上。
《夕霧!》陽炎——在避開了乘客•隊員•危險爆裂物的精確軌道上,於完美時機發射的一發子彈命中小夥子握槍的右手——自肩部以下全斷。
血——噴灑到夕霧的頭髮•臉龐•胸部/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對方。
白人男性——拉長音的尖叫/制止的叫聲。「不——!!」
失去手臂的衝擊將年輕小夥子的身體拋向半空,兩月舉起右拳掄向他的頭部。
磅!爆開的聲音。
小夥子的頭部碎裂——身體滾進客艙裡面,鮮血四濺。
白人男性虛脫,屈膝跪地——學沫像拉線般垂落而下/攻堅隊員們衝進來/乘客們發出慘叫,紛紛起身,逃離血肉橫飛的現場。
「夕霧?」涼月——伸手想觸碰呆立不動的夕霧時,怒喝聲突然響起。
「為什麼要殺他!」白人男性——德語=突然衝向攻堅隊員,活像要興師問罪般突出鏗鏘有力的字句:「這個國家都教小孩殺小孩的嗎!」
夕霧以澄清的眼神凝視男人——涼月臉色倏然大變。「你說什麼,混帳東西」
遭到隊員逮捕依然不斷高喊的白人男性。「根本沒必要殺他!殺人的事別推給小孩子做!」
「臭雜碎!」涼月——推開隊員、接近白人男性。「有什麼不爽就衝著我來,混帳!殺人的是我!因為你他媽的蠢手下拿槍指著我的夥伴!」
《黑犬。》米海爾——擲地有聲的沉喝。《要交朋友等收隊後再說。》
《瞭解。》不情願地應答——被帶走的白人男性=只瞄了涼月一眼,閉上嘴,雙手被人銬在身後,態度忿恨不平的離開。
「去他媽的恐怖雜碎!」比出中指——回頭看隊友。「你沒事吧?夕霧」
夕霧蹲下身,從小夥子被射斷的手中拔下染血的自動步槍。
大概就是這個——對方明明就「傳遞過來」了/但自己因為不明白意思而疏漏了。
「那孩子身上綁的炸藥,肯定也是【沒有作用】的。」
「啊?」涼月——從廁所拿來毛巾/想要擦拭夕霧沾到的血。
夕霧不甚熟練地玩步槍——總算取出彈匣/掉在地上/撿起。
拿給涼月看——一顆子彈都沒有的「空彈匣」。
涼月受傷的毛巾掉落在血泊中,瞬間染得通紅。
外頭霍地傳來某種嘩啦嘩啦的響聲,猛地拍擊機體。
呆立不動的涼月——夕霧拉起窗戶的遮陽板,看著機外。
下雨了。
肆
之前熱得像酷刑的豔陽有如謊言,突然下起了豪雨——劫機案造成的航班大混亂、豪大雨帶來的視線不良,再加上調度延遲,使得塞機更為嚴重。
機場內的屏幕反覆不斷告知旅客劫機案已平息——不信那一套的人/「管你那麼多,快點起飛就是了!」控訴航空公司延誤時間的人將全部櫃檯擠得水洩不通。
因為航班大亂而沾成一團的旅客,擠爆出租車/接駁巴士/地鐵乘車處——遭受池魚之殃的一般乘客也在二樓亂成一片=擠爆第一航廈的拱廊商場。
停車場的出入口=閒的發慌的MPB隊員一個個前來集合。
針對MPB的迅速出動,<特憲>提出嚴正抗議——在總部指示下,MPB全體車輛被迫由棚廠移至閘門前的停車場,隊員就在此邊躲雨邊閒散地警戒待命。
「看到那個白人沒有?巴勒斯坦人中怎麼會混有白種的?」
涼月——大刺刺地抽菸/明明自己也有一半白人血統,卻以歧視的口吻譏問。
「盤問的搜查官正在向高層報告,對方很可能是潛入外國臥底的搜查官。」
陽炎——身穿制服=正透過腦內芯片瀏覽被關在機場拘留室盤問的男人的相關信息。
涼月——表情苦笑。「開什麼玩笑。回他自己的國家槍戰去!」
夕霧——脫下染有血的衣裳,換上制服,仰望著不斷下雨的天空。
回想剛才「鎮壓」的那群人——連臉都沒看到就殺傷的人。
死去的小夥子——那位白人為什麼想救他?
一字一字喃喃自語:「肯定只有那孩子【知道】電話號碼、重要人士的名字、地點之類的,所以他才要那孩子活著。」
「嗯?」涼月——眉頭一皺。
「哦~」陽炎——同意。「白人男性想保護的那個人若是【多個集團的共同聯絡人】,就有理由不能讓他死了。此外也可以視作機場內另有集團潛入的可能。」
「天曉得。」涼月——越發不高興/緊握殺傷青年的那隻手的拳頭。「既然那麼重要,他就應該在我們到來前把對方綁在身上啊。」
「同感,不過執行起來困難度很高。」冷不防從背後現身的米海爾——抽掉涼月叼著的香菸/放進自己嘴裡抽一口=再刻意臉一皺,搖搖頭又還給涼月。「這玩意對身體真的不好。光抽一口,我健康的心肺就受不了。你還是戒掉得好。」
中隊長以身作則的指導教育——涼月一臉不悅,旁邊的陽炎則是對那個間接接吻嫉妒得直髮哆嗦。
「等我長大後自然會戒掉。」反覆隨處可開的藉口——再度叼回那根菸/卻被陽炎利落的手刀敲落/茫然轉頭詢問:「你幹嘛?」
「即使是我,也有孰不可忍之事。」異常認真的提出忠告。
「啊」腦筋轉了一下——頓悟。「好啦、好啦。」將掉下去的菸蒂丟進菸灰缸,再取出新的一根時,被夕霧夾住。「啊——夠了,你們實在是」
「好,現在看這邊。」米海爾出聲——隊員不約而同回頭。「這場及時雨是否讓各位的腦子清醒點了?全體聽令,我們要與<航警>合作找出敵人的內應。蒐集到任何情報就送往指揮車,轉送總部。中隊幹部假如那名白人男性的盤問陣容。遊擊小隊的【小隊長】也要。」
「我?」涼月——為這意外的任務感到驚訝。
「你很擅長瞪人吧?這是<特憲>的案子,但【獵物歸我們管】。小舞娘跟<航警>一起搜尋可疑人物,順便讓他們聽聽你引以為豪的好歌。」
「是——☆」活力十足地舉手。
陽炎——只有自己沒有叫到,正感到落寂時,幸福頓時降臨。
「阻擊手跟我去實地調查波音789型機。我需要來復槍手的利眼。」
旋即沉醉在喜悅裡/拼命壓抑不讓欣喜溢於言表——敬禮。「瞭解。」
「相信大家都知道這裡是別人的地盤,但不用客氣,管這裡的大人物對於我們能有多少表現相當有興趣。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錯過,馬上行動!」
中隊長一聲令下——隊員紛紛散開/涼月與夕霧拍了拍陽炎的背,也跟著離開。
米海爾——一言不發,冒雨走向棚廠/陽炎慌忙跟上。
「你認為敵人的餘黨潛伏在機場內嗎?」智慧提問——希望讓他有所期待。
「可能性很大。階級的那群人拿到武器的貨櫃,據說【有人目擊到】搬運員在搬運【好幾個】同型的貨櫃。」
超乎預期的回答——口香糖吹到一半就消了。「有那麼多的重型火力交到敵人手上?」
「<航警>正在搜尋,但這些貨櫃好像趁著劫機騷動消失了。甚至連簽收記錄都沒有,可見搬運流程大有問題。如此一來,之前可能已有殺人工具神不知鬼不覺搬運進市內了。」
「機場內部設有武器走私管道?」
「若真是如此,他們這次劫機就得有管道曝光的覺悟。但我不認為他,們會單純只劫機了事。」用安全卡打開門,來到地下通道——禮讓女士先行。
迅速遵從——拔落髮上的雨珠。「劫機若是佯攻的欺敵行動,真正的目的又為何?」
「確認目的、對敵人的行動防範未然,是我們的工作。」
「順便也為MPB的擴大權限造成既定事實?」
男人忽然轉成兇狠的表情。「腦筋別動那麼快。【大人世界的事】就交由大人去處理。」
與其說是被刺傷,不如說是被激怒——被這男人「當作小孩」讓她如此「惱火」,自己也感到意外。「這關係到我本身和我們小隊。大人逼我們一起工作,現在又因為我們是小孩就叫我們閉嘴?」
米海爾回過頭來——似乎有點傷腦筋地微笑。「是我措辭不當。看來我不只被無聊的政治絆住,還忍不住想遮住【重要阻擊手】的眼睛。」
他說我「重要」——怒火立即平息,化為喜悅溢滿胸懷。
「我們會確實做好我們的工作。不管被扯入多愚蠢的政治,你和你們小隊由我來守護。你只要記住這點就好,明白嗎?」
連番說出閃亮得讓人想錄起來的話——少女再也剋制不住感情,微笑回答:「——是。」
鈴聲忽然想起——他步調絲毫沒放慢,取出行動電話。「我是卡爾尤斯。是,副長」
下一個瞬間,他停下了腳步。
「【軍方】發佈了【空襲警報】?」
米海爾——魂飛魄散的驚愕表情,陽炎是第一次看到。
「他名叫派屈克•殷格朗,三十九歲。目前他願意說的就只有那些東西。」BVT派來的特別搜查官發表盤問成果。「他聲稱參與的是<紅準>的【尾羽】也就是分隊。負責與身為【主翼】的主力部隊聯絡人員已在方才鎮壓行動陣亡。因此,地方主力部隊目前的行動並不清楚。」
眾人——將原本就狹小的房間擠得更加侷促悶熱得無藥可救的大人們。
<特憲>/<航警>/錄音技師/MPB的中隊幹部數名加上游擊小隊長/還有步兵連隊的上尉也來湊熱鬧——涼月=無視偶爾會朝自己瞄一眼的赫柏特上尉/直盯著魔術鏡另一頭被綁在拘捕用椅上、接受另一個搜查官盤問的白人男性。
「針對臥底搜查官德可能性,各國大使館如何回應?」MPB的人插嘴詢問。
「我們正在照會中。」<特憲>——只差沒說出你別插嘴。
「可能性很大,但還沒有回應。」BVT搜查官——態度像是:我們才是老大,你們給我相親相愛一點。「盤問有我們負責。需要確認什麼信息,就跟我說。」
涼月——率先舉手。「那傢伙是否清空了負責聯絡的小鬼手上的槍彈?」
「他是這麼說的。只有那個聯絡員知道如何與主力部隊聯絡,還有指揮官的名字。那個白人就是為了跟主力部隊接觸才【斗膽】參加炮灰部隊。」
「MPB殺太大了。」<特憲>的某人抱怨——另一個人也跟著附和。「愛好攻堅的殺手,連同情報來源也一起擊沉落入血海。」
涼月——完全無視閒言閒語,繼續盯著白人男性。
「是<特憲>【讓我們殺太大】。」MPB的中隊副長說——看也不看對方。「猶豫不決錯過了攻堅最佳時刻,待犯人太好、對人質太苛。」
<特憲>的人眼睛死死等著對方——BVT搜查官以眼神制止,像是在說:別這樣,你們是三歲小孩啊?
另一位MPB人員發問:「關於<紅準>,巴勒斯坦方面怎麼說?」
「否認與他們有關,堅持是無政府主義的恐怖集團所為——」
BVT搜查官忽然沉默下來——手押著耳機/也不顧簡報到一半,就用手勢暗示錄音技師把聲音放出來。
另一個房間的說話聲頓時在這一間響起。《——你再說一次那個組織名。》
全體人員都轉頭望向魔術鏡。
白人男性——理所當然似地,也透過魔術鏡回視。
涼月攫住他直視的目光——然後低沉沙啞的男人更嗓音說:
《<沙漠勁旅>。是他們在指揮【主翼】。》
室內產生衝擊——大人們紛紛倒抽一口氣。
「與【火星之敵事件】有關的集團?」<特憲>——敵意高漲。
「那個集團為什麼要對這個機場發動攻擊?」<航警>——全體戰慄。
「火星之敵事件」發生之際加入特搜班惡戰苦鬥的MPB隊員們——凝聚戰意。
於「二次政變」嚐到苦頭的軍人們——沉默不語。
涼月——直視死瞪著白人男性/完全無視大人們的騷動。
BVT搜查官——又以手勢指示關閉聲音/環視眾人,像是在說:冷靜點。「身為【主翼】的部隊是否以行動不得而知。再說,就算<沙漠勁旅>這個集團為他們進行戰術指導,以目前機場內集結的部隊規模來看也沒什麼好怕的。」
「最好先讓一般旅客避難。」MPB——冷靜無比。「我們認為敵方主力部隊已經在機場內【武裝完畢】,進入執行階段了。」
只有配備制式手槍的<航警>——每個人都臉色發白。
「只要有人持槍,維安攝影機就會自動感應拍下。」<特憲>——冷冷回應。
MPB=完全當耳邊風。「我這就跟隊長報告。不然怕又會晚一步。」
殺氣騰騰的<特憲>——好了好了!BVT搜查官大動作制止兩方。「那就由我向兩部隊的指揮官統一報告現況。馬上把他們兩人交來這裡——」
鈴聲忽地響起——赫柏特上尉=毫無感情地取出手機。「我是。」
想要繼續報告的BVT搜查官。「那麼,請<特憲>與MPB的兩位指揮官到這裡來——」
「為什麼不早點報告?!」赫柏特上尉話音急切——大家都嚇了一跳/又被打斷的BVT搜查官=只好死心等軍人通話完畢。
「我明白了,只好請現場的部隊出動。難保狀況不會失控到得增援,繼續待命,保持隨時出動的狀態。」赫柏特上尉——像是口袋裡塞了什麼難以置信的東西,直盯著結束通話的手機瞧。
「是什麼狀況難保不會需要增援?」罷了罷了,BVT搜查官無奈地雙臂抱胸。
「發生了緊急狀況。剛才內務省決議之下,准許軍方發佈空襲警報,駐紮在本地區的所有部隊都得接受戒嚴令。」
衝擊性的大消息——大人們彈跳似的站起身。
赫柏特上尉鏗鏘有利的話語——涼月正對白人男性的視線、背對在場所有的大人,一字不漏全聽了進去。
「軍方偵測到一家無法識別的戰鬥機。預測對方再過不久就會侵犯奧地利領空,【抵達這座機場】。」
於地下痛到狂奔的米海爾——棚廠內的作業人員紛紛驚訝地讓路。
不明就裡緊迫在後的陽炎——跟隨米海爾蹬著階梯來到地上。
雨勢不斷的停機坪——目不轉睛看著遠處雨雲的米海爾=毫不鬆懈的士兵之眼。
「發生什麼——」好不容易問出口,卻聽到爆炸般的發言。
「領空識別區內有不明戰鬥機入侵,【正北上朝這座國際機場飛來】。」
說不出話——好不容易才擠出來。「戰鬥機?」
「鄰近諸國的防空網至今都沒有偵測到,軍方才會慢半拍。內務省主張由維安機構因應,但首相內閣認為在文官治體系下,應由軍方發佈緊急狀態警報。換言之,【這附近的軍人均已解除所有武器的保險】。」
「那是」陽炎一時之間不只要問什麼——勉強將狀況嚼碎、囫圇吞下,好不容易才問到重點:「那是【哪一國的】戰鬥機?」
「不清楚。對方沒回音,不知是國際頻率的通訊遭拒,還是通訊同步有問題,或者純粹不想回答。不管怎麼說,那架戰鬥機突破了美國強制部署於東歐一帶的飛彈防空網所有雷達,是具有可以不畏這傾盆大雨、輕易迫降在一國首度的超高度隱形機能與高速低空飛行能力的【怪物】。」
騎著方便警備員在機場內移動的自行車,輕快移動的夕霧——甜甜的笑容,快樂哼唱•耍特技——旅行團的旅客報以掌聲/與一家人合拍紀念照/途中還載了位老太太到登機口,獲得洋芋片與巧克力回禮。
一面接觸一般旅客一面進行巡邏——一樓超級市場/二樓航廈/三樓餐廳——都沒有發現可疑人士•物品•氛圍。
她通過二樓安檢區/徑自一路穿越連通各區域的地下信道迷宮——來到地上=西邊機場跑道/接送車用道路旁。
空氣中有雨的氣味——雨滴沿著混凝土屋頂邊緣,以音樂般的節奏滴落。
透明灰色包覆的廣大跑道上——夕霧突然「又看見了那個人影」。
大件灰色軍用夾克/有點髒髒的灰褲與軍靴——
淋溼的金色長髮垂落在臉旁——站在跑道正中央,一直凝視著天空。
在<機場廣場>看過的「某人」——似乎察覺到夕霧的視線,轉過臉來。
夕霧感覺對方微笑了一下。有種親暱感——像是「以前就見過面」。
接著像是溶解在雨中——整個人咻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夕霧睜大眼睛——像是見了鬼似的驚駭/胸口又開始自己也不明白原因的疼痛。
不自覺想追逐消失的少女,在雨中踩起自行車時——
警報聲——宛如響徹全世界那般急切的聲響,讓她驚訝得停下腳步。
維修保養卡車在服務區慌忙迴轉——與牽引拖卡車一起移動停放的機體——燃料卡車/附升降機的卡車/貨卡紛紛調頭駛回航廈方向,宛如緊急逃難。
夕霧抬頭仰望天空。跟方才幽靈少女仰望的角度分毫不差。
她「感受到」傾瀉而下的雨雲彼端,有某種東西即將降臨。
顛覆多項常識、貫穿雨空飛行的耐熱輕合金制機翼——雷達反射面積縮至最小,外殼以電波吸收素材加工,形狀極不適合飛行的隱形戰機,兼具了超音速巡航、短距離著陸以及高度的迴旋性能等互相矛盾的能力。創造出這奇蹟的中樞計算機,能自由操縱任何錯綜複雜的飛行姿勢。電子畫面前,「那女人」祈禱自己做好了萬全的心理準備,足以「應付接下來會發生的任何事」,並小聲低吟:
「同志我看見了,奧地利的首都【火箭城】」
畫面一角明滅不定的小小「接受」信號——宛如在響應女人的意志。
無法回頭——早在抵達之前,她就大膽讓目標國的雷達偵測到這架戰機的存在,親手截斷返航之路。
《謹告不明戰機。貴方訊煩了奧地利領空,有應答的義務。請立刻報上本次航行的目的,並從本國領空撤退。》
使用國際頻率通知了好幾次——英語/德語/法語/意語/希臘語/西伯利亞語/俄語/阿拉伯語/土耳其語——有可能派出戰鬥機的國家語言全部試上一輪。不愧是擁有第三個聯合國都市的首都,通譯官人才濟濟,令人佩服——然而卻始終沒猜中女人國家的母語。
《快回答。貴方侵犯了奧地利領空——》
這回事印地語啊——不自覺漾開了笑容——印度說近的確很近。
可以的話真想等到對方猜中答案,但是看到電子畫面上的通訊號開始閃爍彷彿在說:「不要太過分!快回答」,便按下通訊鈕。
微笑——基於對於畫面「另一頭對象」的信任/深信能一同如願的思念。
回答——英勇地丟出有亞洲腔調的德語。
「我想向貴國尋求政治庇護。重複一次,我想向貴國尋求政治庇護。」
《政治庇護?!》一副快暈倒得聲音——彷彿對方若是發生對地飛彈還比較容易理解。
「我沒有攻擊的打算,即將降落在貴國。」
《等等一下,你說你要尋求政治庇護?麻煩報上單位與姓名——》
「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五八六殲擊機連中尉趙迅妹。」
《中國!》
把尖叫的時間拿來跟當局報備不是很好嗎——飛行員半傻眼半同情地對著各種因應手冊都派不上用場、狼狽不堪的通訊對象進行單方面宣言。
「我並沒有攻擊的打算。我現在要降落在貴國首都的機場,情景空航路以及跑道。我只求能確保我自身與這架戰機的安全。」
關閉通訊——進入著陸系統/計算機中控,著陸地點均無異常。
操縱桿——一放手,就會讓機體自動回到水平姿勢的那東西,果敢地強力握住。
她看著地面——煙雨濛濛、繁華的槍火之都。
「去吧相信著能消除我們的罪孽與傷痛。」
喀鏘一聲,自行車應聲倒下。
在雨中漫步的夕霧——不就,雷聲般的轟隆巨響自遠方逐漸逼近。
烏雲密佈,看不清從何處來——完全溶入灰色天空的「那個」赫然現身,且已朝著跑道飛來、準備降落。
夕霧純淨的視線攫住了機體的起落架。
灰色機翼美極了——但更像是在長大前就停止發育的幼鳥。
嘎吼——它發出類似鳥禽叫喊的聲響後著地——兩側濺起驚人的水花壁,宛如配備了鋼鐵機翼的摩西在跑道上滑行。
佇立在雨中的夕霧——並肩站在對向停機棚的米海爾與陽炎——對死盯著拘留室的屏幕宛如要將其吞吃入腹似的大人們一概無視,一直瞪著白人男性不放的涼月。
透過機場內屏幕/塔台的窗戶/在送機露台上排排站的——機場職員、維安機構的人、軍人、一般乘客、湊巧在場的媒體無不屏息以目光守護著。
機體那兩對尾翼無疑印著象徵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紅底金星。它在極度惡劣的天候中,準確進入誘導航線、循著跑道既定路線毫釐不差、漂亮地完成了短距離著陸。
誰也沒有說話——只能凝視的塔台職員處,不就接到了新訊息。
那位女飛管提出了降落在這個都市後,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請求。
《這是具有高度機密性的機體。請立刻保護好,並將他移往安全地帶。》
伍
方才機體抵達那一瞬間的沉默彷彿是謊言,喧囂的浪潮襲捲各處。
內務省透過BVT下達完全封鎖機場周邊的指令——與國防省進行協調。
<特憲>•<航警>•MPB•步兵連隊以及BVT搜查官的警備勤務分配,命令一變再變還相互牴觸,大吵特吵之後總算是分配完畢。
對班機停飛的忿恨難平的乘客——混亂到不行的出租車/接駁巴士/地下站台/疏散不了的人群=走失的小孩•扒手•受傷•亂鬥——讓<航警>與救援班疲於奔命。
為了將尚有充足燃料的所有飛機調到別國機場,塔台職員忙得不可開交——在<特憲>的指揮下,跑道上所有車輛與機體全部停進機庫裡。
由於侵犯凌空這目的在於尋求政治庇護,幸運避開第一次防衛機制啟動的軍隊——由於國防省態度曖昧不明,加上<特憲>緊握管轄權這面盾,因此卸下了中國機的警備工作,對於「中國軍隊會發動攻擊、奪回機體」的流言亦當作耳邊風,冷靜地在機場各處戒備。
由劫機事件急轉直下,遇到空前的「逃亡海外事件」——MPB仍強行繼續搜查尚未查明的敵人主力部隊「<紅準>之翼」。
在各處所與<特憲>針鋒相對•互相咆哮•唇槍舌戰的米海爾——極力爭取機場內「被劫走的波音789機型」、「消失的貨櫃」、與「白人男性」的搜查權限。
BVT搜查官們——因為戰鬥機騷動無法再盤問「白人男性」、想當然會吧怒氣遷怒在現場各部隊的統籌上,並率先帶走了「希望獲得政治庇護」的亡命女飛官。
期間開始流傳「中國派出了刺客」的流言——雖然誰也沒當真,但還是得加強戒備,也不能將女飛官街道貴賓室,否則會予人向中國大陸宣戰的觀感,想來想去只有關在機場拘留室最適宜。
離「白人男性」被拘留的房間咫尺之遙——沒上手銬•房間沒上鎖,並能免費暢飲職員喝的咖啡。
女飛官——將制式手槍交給BVT搜查官,自行解除武裝/其它行李=幾天換洗衣物、軍隊的生活用品組合•現金•提款卡•各種執照•行動電話。
對持有物品經行鉅細靡遺的檢查=確定安全無虞——在總部的命令下,除了槍以外全數留下/慎防人權擁護團體抓住這點大作文章。
與外界聯絡必須由BVT監聽與監視這個條件,女人點頭同意——也獲准持有行動電話。
調查——對方是否違反出入管理法/違反航空法/違反國內法/違反國際法等嫌疑、是否願意簽署奧地利查扣戰鬥機作為證據同意書。女人全盤接受——也願意認罪放棄戰鬥機/只主張保護自己的生命安全與機體安全/一副事先就調查好該做的事的「模範生」態度。
就在女飛官向高層提出自己不會突然自殺、不會利用遠程操控發射機體上的飛彈、機體不會自爆的證明時——
「雲端」的政治世界依然吵得沸沸揚揚。
中國政府向奧地利政府要求即刻歸還飛行員與機體。
奧地利外務省向中國政府傳達該飛行員是「自發性」尋求政治庇護。此外該飛行員是否持有侵害國家安全的疑慮也尚待釐清,要求中國政府說明該飛行員正在進行什麼樣的任務。檯面下,美國也已向奧地利申請情報共享。
由於美國推動的「歐洲飛彈防空網構思」的實用性可能被全盤推翻,他們力主「戰鬥機單機闖入」等異常事態得在初期闡明。
因此美奧在「歸還中國前一起將機體解體、做各方面的調查」這一點上有了共識。
只是又得到「中國機上安裝了自爆裝置以防遭到解體」這種無法確認真假的情報,所以得挑選專門技師——這部份就由奧地利先派人上陣。
另一方面,針對「從中國飛抵奧地利,究竟是循那一條航線抵達?」這個問題,挑動了超過二十個國家的敏感神經線——該不會是通過我國的領空諸如此類的詢問紛紛湧向中國=「不是,絕無此事!」中國政府嚴正否決——卻又不肯出示具體的航線圖/那架戰鬥機到底是駐紮在哪個地域也不說明。
再加上基於「中國對於自家的最新型戰鬥機被分解得亂七八糟,肯定會勃然大怒」的考慮,世界各國與國際機構為了不讓中國對歐洲進行提高關稅、百般刁難,或不履行重要條約之類的報復,一起展開交涉。
寧可弄錯,也要極力避免讓美中之間的「現代冷戰」以奧地利的機場為中心成立的蠢事發生——各國達成了共識/同意/並肩奮戰。
一點都不誇張,單單一架戰鬥機就撼動了全世界——亦可說是世上各種人員捲進了異常漩渦裡頭。
涼月依然不發一語,只等著魔術鏡後的「白人男性」。
偵詢室/視聽室一個人也沒有——偶爾會有BVT搜查官、錄音技師,或是<特憲>人員來,像是「什麼?原來有人留守啊?」般看了涼月一眼後就出去了。
白人男性——不是用紙杯裝寶特瓶的水來喝,也不央求解開手銬或要求上廁所/忽然閉上眼,就兩腿一伸閉目養神去,態度相當旁若無人。
可惡,那傢伙實在氣人——兩月一個人邊生悶氣邊用餐。
因為全部航班停飛而多出來的機上餐——不免又讓她想起鎮暴時染血的機上廚房/努力想忘掉。
肚子填飽後,她看向房間的沙發/打了個呵欠。
無線電=陽炎。《還在跟劫機犯單獨約會嗎,涼月?》
想到自己蜷縮在沙發裡睡覺的模樣——拍了拍臉。
《對啦。是說怎麼都沒人在啊。要我來盤問這傢伙嗎?》
《少來。》語氣認真。《一言不合你就開扁了。殺了他可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喔。》
《囉嗦。》被說中了,有點惱羞成怒。《你還跟在米海爾中隊長身邊?》
《很遺憾,我們分開行動了。》難怪會寂寞得聯絡隊友。《我在東側A閘門出機口戒備,等剛才飛抵最後一班客機乘客做完安檢。坦白說實在悶得發慌。》
《我這邊還不是?那個他媽的戰鬥機雜碎,八成是受不了軍方的嚴格訓練才落跑。》
《中國空軍,隸屬殲擊機聯隊。趙迅妹,中尉,二十九歲。不是雜碎,而是姑娘,更是位沒有任何理由叛逃的績優股。語言天才,駕駛技術一流,能在模擬空戰擊落教官的厲害飛行員,據說還是讓共產黨高層寵愛有加的大美女。》
《真的長得非常漂亮——!》夕霧插話。《夕霧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看到的——☆》
《啊,是嗎?》粗魯——透過腦內芯片鎖定對方所在位置。《你在機庫?》
《夕霧在監視大家搬運藍色塑料布蓋起來的戰鬥機先生——☆》
《戰鬥機就戰鬥機,加什麼「先生」。》傻眼。
《嗯?戰鬥機不是歸<特憲>管嗎?》
《是米海爾中隊長派夕霧跟隊員過來的。好像是劫機案還是什麼的有關。》
《要求證劫機案和這次亡命女飛官事件有無關聯,原則上是該派人戒備。》
《亡命女是劫機犯的同夥?》看準不會有人來,點燃香菸。《笑死人了。是的話幹嘛還劫機啊?發射飛彈就能擊墜噴射機了。》
《就「來歷不明」這點而言,「消失的貨櫃」與「戰鬥機」很相似,米海爾中隊長是這麼說的。》
《夕霧也想被戰鬥機先生在上天空遨遊——☆》
《你會墜~機的。》涼月小心不讓隊友發現,打了個打呵欠——伸懶腰。《中國不是男尊女卑的國家嗎?他們怎麼會讓女人開著貴得嚇死人的戰鬥機到處飛?》
《這有前例可循。舊蘇聯比資本主義國家還要獎勵女性進入社會,有多數女性從軍,據說還成立了娘子軍部隊。中國很多方面都仿效舊蘇聯,也或許是「那個」惡名昭彰的一胎化政策,造成只徵男兵人才會不足的窘境。》
《只生一胎就能當上政治家嗎——?》
《不是啦!是生一個以上的孩子就是要殺掉或是罰款的那個政策。》
《對。對國家而言,人口正價造成的問題遠比人口減少來得多。因此共產黨政府才會將「規劃原理」導入生產,生超過一個孩子就要罰錢。》
《「規劃原理」?》拿機上餐的容器當菸灰缸——點燃第二根。
《把國民當作「基本已停止思考」的政策原理。也因此共產黨政府認為有必要代他們「設想、規劃好各方面」。》
《哪有停止思考啊!》《夕霧也有在思考喔——?》兩人顯得不悅。
《反抗政府的國民就予以槍決。》認真——兩人沉默/再稍微補充:《現在沒有那麼激烈了,但是政府訂定的計劃基本上是絕對不容違抗的。》
《所以他們會殺掉小嬰兒?》
《要不要留下孩子端看國民判斷。由於一般家庭觀念都是由男孩繼承家業,是有父母生下女嬰就殺掉。「因為死胎不算是第一胎」。此外,若是男孩有先天性障礙也是比照處理,不然就是「掩人耳目當作沒生過或是丟掉」。》
《好過分。》兩眼發直——想象著因為身體不符期待而遭殺害的嬰兒骸骨/觸碰到了他們的內心/彷彿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亞洲人好殘酷。就連喜歡獵魔女的歐洲人,好歹也是等到「對方長大後」才開始「獵殺」的呀。》
《希律王為了殺耶穌,也是將兩歲以下的孩童全殺了。》陽炎——像是闡明舉世皆然。《所以中國是史上第一個,很罕見的「運用政策」引來超少子高齡化時代的國家。因此,意外地女性在社會上出頭天的例子還真不少。》
然而,她還是拋棄了國家——涼月忽然不問為什麼了,而想知道對方對自己國家的看法。揮別了栽培自己的國家、土生土長的地方——是對國家的恨足以容許自己那麼做嗎?還是說原因早已超脫了憎恨的境界?
《乘客總算要開始移動了。接下來我會調到海關戒備。》陽炎——順便雞婆地給予忠告。《務必要遵守盲目約會的規則,千萬別接觸對方喔,小隊長。》
《囉嗦。你才該認真工作。》
《夕霧這邊也來了好多技師,要一起跟戰鬥機先生打招呼了——☆》
《先問清楚到底有沒有自爆裝置。不然被波及就太蠢了。》
《好——☆》兩人都去忙任務了——捻熄香菸的火/喝水/時鐘的聲音誘來了睡意。
似睡非睡/透過魔術鏡瞪視在睡覺的男人——滴答滴答滴答下午五點。
不甚利落地抬起沉重的腰部,朝沙發重重躺下,委身於睡魔懷抱。
腦海浮現白晳的臉頰/沖澡的聲音/今早發生的事恍若十年前。
「小涼的心,我絕對會保護到底」、「你真的真的真的很美」——「那小子」知道我身上有疤/大概以前就知道了/在「聖週三」那天——
另一個記憶——全罩式頭盔/揮出去的拳頭/「可惡」、「殺得太快了」。
思考對方的武器不管用,自己就會死掉/沒裝子彈的槍/沒有信管的炸藥皮帶/「他媽的」/等同是徒手的少年/「都是那麼男人害的」——
《對,趁現在快睡吧。》
冷不防有說話聲——涼月連忙跳起身。
《馬上就要開始忙了。》
瞪大眼睛——魔術鏡的另一端=男人的腿依然伸得直直的,人也在睡覺。
但是「不知何時」,對面的房間燈光「熄了」。
魔術鏡也扭曲得很奇妙——另一端被潑了水。
推測——丟寶特瓶關掉燈/再用紙杯的水潑鏡子。
以銬著手銬不甚靈活的手迅速完成,還用教摸索桌下的通話鈕,按下鈕傳送愚蠢的忠告給自己。
疑問——那他不就看得見這邊的動靜?
可能只有這邊有亮光的話,就能掌握到魔術鏡後的人影。
忽然間,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像是在說:這沒什麼好驚訝的。
他舒服地動了一動身體——故意表示「我睡得很熟」的動作。
火光——有股衝動想跑到對面房間,狠狠地海扁對方一頓。
自制——或許那正是男人的目的。他是想誘我打開那扇門?
「一言不合你就開扁了」——對方恐怕就是在打這個算盤。
怒氣衝衝關掉自己這件的燈。兩邊一樣暗,對方應該看不到這邊的動靜了。
對那個一步也動了了得男人「生氣」也沒有用——涼月很罕見地自行冷靜下來,一個後空翻躺回沙發/硬是將「啊~真氣人!都是那混帳害的。」這個想法推到一邊,繼續睡覺。
大雨傾盆、天色昏暗的旁晚時分——從航廈的地下通道行進約八百公尺處,是西側的貨物集散地。到處都亮晶晶,像鏡子般會發量,異常寬闊的大空間。
載貨拖車搬來的巨大貨櫃群排在一起,進到這地方頓時有種自己縮小了錯覺。
一隅——緊急被挪到左右兩邊的貨櫃群=宛如鋼鐵打造的迷宮。
夾縫——禁止進入的膠帶以及立牌。
中心——被藍色防水布和<航警>的封鎖膠帶覆蓋住的巨大物體——「戰鬥機先生」。
由於雨天停運,機庫停滿了客機,不得已只好開放機場最大的倉庫。
出入口有密密麻麻的<特憲>人員嚴加戒備——忙碌不堪的機場職員/貨櫃作業員/軍方派來的技術專員/角落有幾名MPB小隊隊員不經意地宣示其存在。
夕霧——興高采烈地哼哼唱唱,蹦蹦跳跳,在倉庫內轉來轉去,思索戰鬥機SONG。
此時有輛吉普車抵達——車體上有兵器開發局的標誌。
在軍人撐傘遮雨下,一位老人下了車走進倉庫。
停下腳步的夕霧——澄澈的眼眸審視老人。
怎麼看都不合時宜的司祭服/頭髪花白/灰眸/深刻的皺紋——神態宛如佇立於寒冬中紋風不動的老橡樹。
軍人向大家介紹:「這是應政府之邀,請來指揮戰鬥機解體和現場蒐證的前兵器開發局顧問托馬斯•路德維希•巴洛神父。」
<特憲>點頭——在文件上簽名/向神父招手。「請隨我來。」
「就是布蓋住的那個是吧?」跟上去的老人——以靜謐的目光眺望藍色防水布蓋住的物體,以及有如路障般將其團團圍住的貨櫃。
「是的。在獲得總部首肯解體之前,請神父往此待命。」
「那我先完成分析機材的設定與進入主服務器的路徑設定。」
「技術專員已經著手經行了。」
<特憲>與老人雙雙進入到大型強化玻璃隔間的辦公室。
搬進分析機體用機材後,辦公室顯得有些侷促——先到的幾位技術人員一見到老人,均熱切地迎上前/大家都對老人尊敬有加/感覺就像是學生在恭迎昔日的恩師。
夕霧——趁著沒人阻止進到辦公室/站在房間的角落/凝視著老人。
老人——肯定是陽炎•涼月以前去找過的那位神父。
昔日開發特甲兒童的四名顧問中唯一倖存的那位人士。
老人一一跟大家打完招呼後——在分配到的桌位落坐/拿出攜帶型終端機。
動作小心翼翼得像是再護著手——可能他的兩隻手有什麼毛病/關節炎之類的。
他開啟PDA的電子面板——畫面尺寸加倍展開=視訊通話模式。
《別來無恙——!我是雅德蕾——!》尾音拉得夠長——有著中近東血統、五官分明的女人出現在畫面上。
《巴洛顧問,我是克萊莉薩!好久不見!》聲音有夠急促——有著英國血統的娃娃臉女人強勢插話。
「嗨,兩位好。」神父似乎有點被對方的氣勢壓倒。「兩位還沒抵達這裡嗎?」
《因為我們還在<百萬城邦公安高機動隊>叼擾——》中近東血統——無奈的表情。
「MSS?在總部大樓嗎?」
「是的,通往兵器開發局的路因為這場豪雨全淹了!」英國血統——語氣興奮/像是颱風來了雀躍不已的小孩子。《地鐵停駛、出租車也拒載,公交車又動彈不得。偏偏雅德蕾開來的又是像她一樣蠢的低底盤車,就像我們想涉水開車過去,恐怕開到半途水就灌進車裡了。》
《冷得跟你~的冰箱有得拼的吉普車,遇到這場豪雨還不是一樣沒轍~》
「我來的時候,很多道路都在實施交通管制情況真的很糟嗎?」
《還好啦,原本北歐一帶的雨勢就很大,聽說多瑙河將有隔了好幾百年的大氾濫。》幾乎事不關已的中近東面貌=雅德蕾。
《既然如此,我會徹底活用這個機構給予拆解現場最大的支持。》握緊拳頭的英國面貌=克萊莉薩。《不會讓雨妨礙這個拆解中國最新銳機種的好機會。我們會實時分析所有檔案,請您放心,巴洛顧問。》
困擾的表情。「我已經不是顧問了。現在頂多只能聽候兩位差遣。」
《不,巴洛顧問,您才是我們兵器開發局永遠的顧問。》雅德蕾的言下之意像是:您老人家就別謙虛了!
《您是我們的恩師暨上司馮布朗博士的恩師暨上司。對我們而言,您就像是影子都不可踐踏的崇高存在。請繼續對我們下指示。》克萊莉薩的語氣十分堅定。
巴洛神父——露出像是忍著多年病痛的溫柔微笑/以沉重的口吻說:「那麼,我想請你們測試戰鬥機是否具有抵抗住服務器電子干擾的能力,畢竟大型兵器避開住服務器干擾的手段沒幾個。至於得以鑽過各國雷達網的隱形性能,就有我們從戰鬥機的結構面直接分析吧。」
《馬上辦。》《瞭解。》兩人迅速響應——一面敬禮一面切斷通訊。
巴洛神父疲累地嘆了口氣——似乎「承受不了」兩位女性的活潑。
剛才的對話「傳達了一件事」——這位老人家對於自己的能力優於他人一事已經倦了/也漸漸負荷不了兵器的重擔/即便如此還是像擔負起相關的責任/才能請償過去的罪孽/抑或是補救。
靜靜地走近——心想,「這個人應該會聽夕霧說話」。「您好,神父先生。」
猛然轉頭——神父震驚得瞪大眼睛。「你是」
夕霧沉默不語,只是微笑——聽涼月跟陽炎說過,在神父面前自我介紹可以免了。
「我是有聽說過MPB負責這裡的警備」宛如吾家有孫初長成那班充滿慈愛的眼神。「夕霧•康妮古德•蒙倫茲你還記得我嗎?」
「不記得。」搖搖頭——沒錯漏對方眼底閃過一絲安心悲哀交織的眼神說:「神父先生就是【造出夕霧等人】的人嗎?」
「不」帶點悲傷的微笑——彷彿內心的罪惡感被激發出來。「我只是備妥你們在工作所需的特甲以及其傳送系統而已。」
「特甲可以幫人消除疼痛嗎?」少女壓著胸口問道。
「疼痛?你哪裡痛嗎?」神情宛如聽到孫女生病的老醫師。
「心靈深處有股很悲傷、像是血流不止的感覺,那種痛一直無法消除。」
平靜地訴說——就連對涼月與陽炎,她也從未當面提過。
「以前夕霧什麼都沒感覺,因為夕霧忘了疼痛是什麼。可是現在想起來了。」
「你想起了心痛與身體的痛?」
用力點頭。「好友【人的疼痛】、【大家的疼痛】,都會【傳到夕霧心坎裡】。」
「雖然那不是我的專門領域」開場白——準備說明相當複雜的事物。「你想起來的恐怕不是疼痛本身,而是引發那些疼痛的某些記憶吧?」
「記憶?」
「你們的無痛覺化功能,是建立在兩個外掛系統上你知道嗎?」
歪頭納悶。「意思是說,消除疼痛有【兩個】方法嗎?」
「對一個就是你們的機械手腳內建的重現電子式感覺的功能。將其設定在痛覺消除模式(OFF),你們就能自由地【消除感覺】。但是【記憶的痛楚】是無法消除的。就像有明明就不痛了,但大腦還是會擅自重現。【已經截肢的手腳】和【已經痊癒的傷口】還是【很痛】。那種痛就叫做【幻痛】或者又叫做【幻肢痛】。」
「那算是一種幻覺嗎?」
「【大腦認定那是一種現實】。為了控制這種感覺就必須設定【另一種】痛覺消除模式。它就在用來電子連結你的腦與機械手腳的腦內芯片上。」
夕霧將手放在頭上——直視對方。「就在【這裡頭】嗎?」
「那是心理開發部門所設計的【人格改變程序】。該部門的課題就是將主掌痛楚與相關記憶的迴路事先輸入腦內芯片。亦可隨著特甲的傳送【寫入新的程序】——我聽到的是這樣。」
「所謂的改變,是指改變夕霧等人的內心嗎?」
「不那個並不是正式名稱。預防給人格帶來惡劣影響的<人格改變,變通抑制程序>才是原名,目的在於防止你們的身心在雙重痛覺消除的守護下過渡適應環境。」
「防止——適應」照著念——表情極為不可思議。
「不光是心理開發部門,機械化義肢醫師聯盟亦與政府的機械化倫理諮詢委員會雙雙做出結論:【不可將人體的疼痛完全消除。】若痛覺消除模式讓人體過度適應環境,可能導致肉體死亡。」
「沒了痛覺就會死嗎?」震顫。「是因為面對危險也不痛不癢的關係嗎?」
「那也是原因之一。有些感覺不到疼痛的人過度運動而傷了身體,但那只是一小部份的病例。【真正感覺不到疼痛的人,常常站著就死掉了】。」
夕霧感到納悶——默默看著對方。
「疼痛乃是肉體本身的姿勢操控程序。跟飛抵這座機場的隱形戰機【為了不使用不適合飛行的機翼飛行】而需要複雜的姿勢操控城市一樣。我們的肉體已經適應了雙腳步行這種經常操作體重、持續移動重心的複雜結構。而移動重心的信號正是【疼痛】。」
越聽越迷糊——以自身的體重作實驗,而右腳交互移動。「這樣嗎?」
微笑。「我說的是【為了控制姿勢而做的重心移動】。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的人就會停止【那個動作】,【一點也不動】。那才是人體最接近死的痛。完全靜止不動,體重還是會繼續給予部份臟器或骨骼負荷。這麼一來光是站著、坐著或躺著,就可能使內臟破裂或引起復雜骨折。」
夕霧兩眼圓睜——觸碰一下腹部=就像是要守護「棲息在裡頭的東西」一樣。「肉體會因此在壞掉嗎?」
「疼痛就是為了預防那種情形發生。就連一睡不醒或成了植物人的人,【身體也會自然感到疼痛】。癌末患者等人的末期照護,止痛上需要高度轉本技術也是這個原因。假如將肉體與心靈上的痛楚【完全消除】了生命就會因【自身的重量】失速墜落。」
聯想——失去飛行能力而墜落的羽翼/像沙堆一樣逐漸崩解的自已。
那才真正叫做「透明的虛無」吧,夕霧暗想。
「可是夕霧聽說,我們腦中的那個程序有缺陷,就停用了。」
「那個程序本身沒有缺陷。只有為開發特甲兒童而設立的四個部門——製造•設計•心理•提案在整合各部門成果的階段,產生了複合型的未知影響。【某種研究】跟【某種研究】組合之後,過度的痛覺消除模式受到了認可。」
「【LEVEL 3】?」
「沒錯」沉重的眼神/沉重的聲音。「但是你們採取的措施應該萬無一失。也不會有幻——」
忽然夕霧的眼睛動了——身體感應到「有人傳遞過來的某種情感」,因而轉了方向。
強化玻璃對面——奔波忙碌的全體職員都停下了腳步。
倉庫正門出入口——不知何時多了道黑衣人影。
那是個穿著黑色素面唐裝的男子。他板著亞洲人特有的撲克臉,紋風不動地站著,怪異站姿「鬆弛無力」得像是身心均失去了痛覺。
「那是?」巴洛神父也發現了——其它技術人員也都一臉狐疑望著玻璃另一端/交頭接耳:「中國大使館的人嗎?」「不是吧。」「沒聽說過有這號人物要來啊。」
兩名<特憲>隊員朝中國人走近——攀談/對方毫無響應。
其餘四名隊員站在戰鬥機旁,蹙眉旁觀。
三名滿腹狐疑的MPB隊員倚著角落貨櫃,按兵不動。
在場的職員/作業員靜靜看著,不知道是否要繼續工作。
夕霧透明的眼睛緊盯著停在雨中的兵器開發局吉普車。
她發現早就該駛離那輛車,引擎並沒有發動。
自然而然「感受到」——唐裝男消滅了坐在吉普車上的人。
自然而然「感受到」——唐裝男有著「使命必達、速戰速決」的單純意志。
沒人當真的流言——「中國派出了刺客」。
「神符先生。」聽到夕霧充滿警戒的聲音,巴洛神父轉過頭/技術人員也紛紛看向她。
「怎麼了嗎?」
夕霧看也不看他們——徑自打開辦公室的門,眼睛直視著唐裝男說道:
「請儘快跟大家一起【逃】到有很多警察的地方。」
呼哇陽炎硬是以咀嚼動作壓下哈欠,嚼著泡泡糖——吹大/爆開。
被稱為東棧橋的登機口——非申公約國(注:歐洲取消彼此邊境管制的國家,持有人一國身份證或者簽證可在會員國境內自由流動。)班機的閘門排列成圓形的區域。
她負責在二樓戒備——一樓閘門/轉機門/出境審查口全部關閉。
共有以「人自由來去」為原則的申請簽證,並統一國境管理系統的申請公約國班機全從西棧橋出入——現在,全部閘門都已關閉。
最後抵達的一百八十多名乘客身體檢查一結束/就直接被帶往辦公室免稅手續的海關,而不到一樓作例行的入境審查。入境審查以及行李領取處一片混亂——所有交通設施都因大雨而停擺,還特別調來一輛又一輛的軍用卡車載客到<機場廣場>。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終於要開始移動了——陽炎百無聊賴地旁觀<航警>人員站在電扶梯旁不斷高喊「請排隊!」的摸樣。
儘管她右手提著來復槍、腰間配備制式手槍、還一身嚴肅的制服,卻並非掌握到什麼確切情報才部署在此,只是與幾名<特憲>隊員乏味地守在那裡,默默從事沒啥意義的任務。
咖啡店、酒吧和雜貨店都早早打烊——員工也早就回家了/想買本雜誌都沒得買/對於將自己扔在這兒不管的米海爾的怨言,也念到沒得唸了。找小隊長通話消磨時間,想以誘導詢問套出「聖週三」那天與吹雪發生了什麼事也沒有回應——八成在睡覺。
正想打開通訊,聆聽人在戰鬥機先生那個倉庫裡手足舞蹈的夕霧唱歌時——說話聲響起。
「大姊節~大姊節~口以打擾一下嗎?」
那是什麼地方的口音?陽炎轉過頭去。
她看到兩個穿著胯襠褲搭配花襯衫、品味低俗的少年站在一起。
那髮色說是金色也不像,較偏向橘色的玉米黃——左邊那位是剃得很乾淨的光頭/右邊那位則剃成龐克頭。
鮮豔得令人生厭的青蘋果綠眼眸——兩人都有著危險地銳利眼神。
雙胞胎——年齡與自己相仿的少年們像是老電影「鬼店」登場的幽靈混混版、彼此好像有扯得上邊的共同點又好像全然無關。
「哈,哥哥,快來看!」龐克頭少年——這個好像是弟弟。「怎麼樣?我沒說錯吧。這位大姊節真噠是大美人一個,不信你看~」
「我又沒說你騙人。安靜一點。」光頭少年——似乎是哥哥。「真噠耶,大姊節。我們從剛才就在物色你這樣噠美人,卻沒看到半個。」
「這樣啊。」才在嫌無聊,卻引來了麻煩倍增的詢問。「有事嗎?」
「水、水啦。」哥哥——邊說邊拿起手上的兩公升裝礦泉水口灌給她看。「看到沒?這點水一下就喝光了。我們想趁現在多買一些,結果到處都沒賣。」
「在這裡是買不到的。」陽炎看了看鐵門早拉下的零售店方向——淡淡應答:「入境審查結束後,就可以到機場外面買了。」
「我們也想啊,但有人交代我們要待在這裡。」
「是你們的監護人嗎?」忽然很想看看他們父母長什麼樣子。
「嗯,差不多是那類噠啦。他叫我們別遲到,結果自己還遲到!」
「拿在對方來之前,先去那邊補充吧?」伸手一指——通道上的飲水機。
「真的有啊~」哥哥——眼睛發亮/朝陽炎的手臂一拍/邊轉動寶特瓶邊跑向飲水機。「你真是溫柔噠大美人。」
陽炎——立刻撢了撢那隻被拍的手臂/淡淡心想:「這哪國來的山猴?」/發現睇睇還盯著自己看。「水在那邊喔?」
「我什麼時候跟大姊節要水了?」
我哪知。本想這麼響應,還是忍了下來。「那年想要什麼?」
「殺蟲劑。」而且眼神認真得活像是沒馬上喝到的話就會死掉。「真噠很糟糕。上飛機時被拿起來了。黑色噠蟲就要慢慢、慢慢爬出來了。一隻會引來三百隻,不快點除蟲噠話,後果會不堪設想。不光是我,大姊節噠衣服和嘴巴里也會有蟲爬進去喔?」
弟弟認真說明他糟糕感覺期間,哥哥則像只猴子趴在飲水機上大口大口地喝,寶特瓶裝好水後又喝,喝完後又裝。
這對兄弟是怎麼回事啊——與其說麻煩不如說危險,有這樣的對象靠近讓人心情鬱悶。
「殺蟲劑是可燃物品,機場內買不到。」她儘量一本正經地回答:「等入境審查結束後,青島機場外面購買。」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們不能離開這裡~」弟弟的表情有點可憐——雙手抱住龐克頭/不斷踏地/全身顫抖。「啊啊~蟲會爬出來。為什麼你不能體諒呢?真噠很糟糕啊~」
對方像是未成年,陽炎才一時沒想到——她判斷對方藥癮發作了/正想叫<航警>以取締吸毒為由逮捕他時,說話聲又響起。
「冷靜下來,秋水。」身形欣長的男人——紅色棒球帽/夏威夷衫/頂著「黑人雷鬼頭」的「阿拉伯人」,造型相當奇特的人物到場,拿起噴灌朝少年噴灑。
「幹嘛啦,亞西爾叔叔!遲到噠人明明是你耶。」噴霧罐——上面貼有「除臭劑」商標。「這是什麼東西?有效嗎?」
「剛才我試過了。【那些蟲】一下就死光光。」
「真噠嗎?」弟弟眼睛瞪得老大,像是在說:假的話我就咬死你!/呲牙咧嘴/朝自己身上狂噴——真的當那瓶是殺蟲劑似的。「喔呵喔!」
「有效吧?」阿拉伯人——竟然拿出香菸叼著。「【那些蟲】暫時不會出來了。」
「真噠有效!」龐克頭少年喜滋滋地朝附近地板狂噴。「哈哈哈!那些臭蟲子還敢不敢鑽出來,一出來就死定了!」
陽炎當然只看見少年朝什麼也沒有的地方噴灑除臭劑。
「別浪費。那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阿拉伯人——一面跟明顯受到幻覺干擾的少年交談,一面點燃香菸。「陸王去哪兒了?」
「還在那邊像個智障似噠拼命灌水。早點溺死早投胎倒是真噠。」
「抽菸請到吸菸區」。陽炎——提醒咋看不像是雙胞胎父執輩的阿拉伯人。
「抱歉。我不能離開這裡。」他說的話跟少年們大同小異——注視陽炎的名牌。「陽炎•莎賓娜•庫爾茲林格小姐。不,德語發音的話應該是【薩賓娜】吧?」
「兩者都可以。」瘋狂歌劇迷母親=讓女兒學習純正意大利語/還以意大利語發音為女兒取了「莎賓娜」這個名字。「抽菸請到——」
她霍地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移動到一樓的旅客又一個個全回來了。
旅客僵硬的表情/停止的手扶梯——高舉雙手的<航警>人員。
不對勁——反射性將手放在腰間的配槍。
「不覺得這是個很棒的主意嗎?」阿拉伯人——叼著煙/解開夏威夷衫紐扣,露出胸膛=T恤上面綁了密密麻麻的炸藥皮帶。「大家一起砰隆。」
炸藥束——上頭全刻有顯眼的公司名=「PRINCP INC.」
普林西普股份有限公司——專門支持恐怖分子的幽靈企業。
陽炎=瞠目——動彈不得。
下樓的通道/安檢用閘口/出境審查口——鐵門全部已拉下。
登機口——一群持有重火器的阿拉伯裔男人/雙手放在頭頂的四名<特憲>人員。
一轉眼,武裝犯已經完全封鎖東棧橋——到底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才剛浮現這個疑問,天花板旋即打開,用皮帶捆成一束的最新型重火器迅速垂釣而下/全副武裝的男人也一併下來/動作之敏捷令人目瞪口呆。
想跟米海爾/涼月/夕霧取得聯繫——又發現驚愕的事實。
完全靜默=連噪音都沒有——無線電無法使用?!
其中一名武裝犯迅速裝設起來的機材——美國情報員愛用的干擾通訊裝置=要價差不多抵十台MPB裝甲車的超昂貴設備。
陽炎驚愕得說不出話——對方驚人的先進裝備鎖住了她的目光。
「這裡粗估有兩百名人質吧?人數上還可以。」
叼著香菸的阿拉伯人——結果軍用散彈槍,拉開滑桿上膛,發出很大的響聲。
「我是<紅準>的【主翼】亞西爾•岡本。我會好好待你的,【薩賓娜小姐】。」
陸
砰!砰!砰砰!——很舒服的節奏自遠處傳來。
涼月睜眼醒來——柔軟的觸感=不知何時身上蓋了件印有<航警>標誌的毛毯。
感覺附近有人——她藉著昏暗房間裡屏幕的亮光=看到有人在調整錄音器材。
「要睡可以,彆著涼了。調節體溫最浪費體力了。」
「哦」毛毯大概是對方幫自己蓋上的——大人對自己如此親切這還是頭一遭。「謝謝你幫我蓋——」
見到屏幕亮光找出的那張側臉,涼月嚇了一跳。
「是是、是、是你?」
對方一副「你現在才發現啊?真沒辦法」的表情,轉過頭來——「白人男性」。
「你的睡臉和年紀挺吻合的,黑犬。」認真的口吻——只有最後一個單字是英語。他的手敲下錄音的按鍵,「咚」一聲,盤問的錄音檔便「全數刪除」。
「你、你是怎麼脫身的?!」
他將東西輕輕扔在地上——解開的手銬/折彎的髮夾/MPB的電子鑰匙卡。
涼月頓時理解了——他利用預先藏好的髮夾打開手銬/再用鑰匙卡打開門上的電子鎖。
鑰匙卡的來源——恐怕是乘攻堅隊員衝進來被劫持客機的時候。
「這個國家都這樣教小孩殺害小孩的嗎!」假裝很激動,乘機扒走鑰匙卡。
涼月=將鑰匙卡放進口袋——保留物證,以證明男人脫逃不是自己的錯。
心頭火起——之前神氣地說「小孩怎樣又怎樣」,原來就是為了這個目的。
他現在不只不打算逃走,還當著自己的面擺出好整以暇的愜意的摸樣。
悠然地逃出房間,甚至還幫小睡的自己蓋毛毯——他要是有意殺人,自己可能早就被殺了。不,他要是有殺氣,自己就會察覺應該會啦。
涼月握緊拳頭,好不容易才站起身。「臭雜碎你膽子很大嘛。」
噓!男人手指放在唇上。
砰砰!亂有節奏感的聲音響起——似乎很近/是從房外通道傳來的。
——槍聲?!
「<紅準>的【主翼】在<沙漠勁旅>的指揮下出動了。他們的重型武裝恐怕超乎你的想象。立刻向指揮官報告,要求增援。」
「你你這混帳,少一派胡言!你憑什麼命令我——」
「我終於明白那票人之前為何按兵不動了。他們的目標是【飛行員】和【戰鬥機】。」
刺客傳來一陣刺耳的響聲,門上的電子鎖被射穿、房門被踢開。
魔術鏡另一頭的偵訊室——手持攻堅用來復槍的阿拉伯裔男人闖入。
整個人凝結的涼月——透過鏡子與武裝犯四目相對。
武裝犯頭歪了一下——像是納悶這面大得離譜的鏡子是在幹嘛。
「跟你說一件事。」白人男性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趴在地上。「我的名字不叫【臭雜碎】也不叫【你這混帳】,叫派屈克•殷格朗。還有一件事,你再不趴下會被射中。」
武裝犯想通了——這面鏡子肯定是魔術鏡/鏡子的另一端可能有人在/那個人可能會隔著鏡子開槍——在自己被殺前,一定要先動手。
涼月一趴下,頭上的鏡子便打成碎片、槍彈暴風雪將室內吹得七零八落。
夕霧邁開腳步快跑——無意識地哼著歌。
黑色唐裝男上半身「慢慢」往前彎——她自然就感受到那個動作「背後的意義」——迅速確認在場警察人員的戰力/判斷可能會全軍覆沒/當機立斷迅速行動。
「叫會說中國話的人來。」<特憲>的男人——被對方的無動於衷給惹火了。
夕霧一把抓住那個男人的背部,往後一拉。
黑色唐裝男——雙手冷不防「伸長」了一倍以上。
呈蛇腹狀伸展的手•胳臂•——人造皮膚破裂,露出一片片扁平的金屬/彷彿有對以刀刃製成的蜈蚣自兩邊肩膀長出,扭動——躍起——轉眼即拋甩出去。
利斧般的手刀穿過北夕霧拉開那位<特憲>男眼前。
喀鏗一聲,<特憲>男子手上的來復槍成了他項上人頭的替死鬼,超硬鋼材應聲被手刀劈成兩半。
夕霧——將<特憲>男子拋到背後——擋在一臉狼狽的<特憲>人群前面。
唐裝男——就連腳也伸展成蛇腹狀——扭動•蠕動•砍殺。
刀刃腳一掃,另一位<特憲>舉起來的來復槍身就悄悄分了屍。
夕霧——以左手防禦彈飛而來的刀刃手/彈開/左手被砍成碎片。
「傳送開封。」失去左手的同時,夕霧也扭動身軀閃避攻擊,瞬間機甲化——一秒多。
傳送完畢的特甲=左手射出鋼絲——毫不留情地一閃。
唐裝男的四肢瘋狂舞動——彈開/格擋白銀閃光的亂舞/搖頭閃避/後仰閃避/跳到側邊閃避/剁掉窮追猛打的鋼絲群后跳躍——右臂像蛇一樣纏上天花板的燈管,滑順地將身體提了上去。
夕霧——瞠目=因為在極近距離放射的必殺鋼絲全都無效而戰慄不已。
<特憲>與MPB隊員的槍口,一齊指向頭頂上身體搖來晃去的唐裝男。
「多關節套件?!」巴洛神父驚訝的聲音——抱著機材和終端機跑出辦公室的技術人員群。「那個機械化義肢不是還沒做臨床實驗嗎?」「想不到真的會動。」「什麼時候軍用化了?」
「快過來!」MPB隊員高喊——催促職員/作業員/技師撤退時,<特憲>人員大叫:「又出現了!!」
夕霧——轉身面向從天花板垂吊而下的男人,迅速掃視四周。
倉庫出入口——兩名被雨淋溼、身穿灰色唐裝的男人慢慢走進來。
「鬆弛無力」的虛脫姿勢——四肢緩緩變形成蛇腹狀。
自然而然「感受到了」——他們彼此正以無線通訊聯絡。
然後,他們認定「身為特甲兒童的自己」是眼前最難纏的強敵——判斷單打獨鬥沒有勝算。
他們決定讓兩名後援部隊加入、合力「一口氣解決敵人」。
黑色唐裝男——可能是刺客集團的現場指揮官,輕盈地降落地面。
兩名灰色唐裝男兵分二路——阻斷夕霧的退路。
三人看也不看持槍的隊員群——「搖搖晃晃」地朝夕霧逼近。
形狀詭異的四肢——就連夕霧也很難確認那是「手腳」的義肢。
但就取人性命這點,流彈亂竄的攻擊法還比較讓人寬心。
夕霧感到胸臆的「痛楚」在自己體內生成了完全不一樣的東西。
一種只能杵在原地、動彈不得、萬事休矣的情感。
「傳送開封!」涼月=怒吼的同時機甲化完成——迅速直起身、採低姿勢揮出右勾拳。
她擊碎牆壁、朝隔壁房的敵人進逼——匍匐在地,使出上勾拳胡打一氣。
男人胸部以上全被打爆,血液在牆壁和天花板上畫下鮮紅的馬賽克畫。
又有兩個男人衝進房間——突擊手涼月發揮真本領=以好幾倍的凌人氣勢猛烈反擊/兩人手中的突擊步槍連一發子彈都來不及射。
右直拳=前一人的身體連槍一齊搗成碎泥。
左勾拳=將另一人連同門邊的牆壁整個打爆,有如炮彈般飛到通道上。
通道右邊——整排都是空拘留室的走廊=無人。
通道左邊——電梯間、警衛室、安置女飛官的的房間都在這一邊=轉角處有個持槍的阿拉伯裔男人,一見到特甲少女從牆壁衝出來的威猛模樣,便嚇得啞口無言/呆立當場。
涼月二話不說,正想對那傢伙飽以鐵拳的瞬間——背後傳來槍聲=精準的兩發點放。
白人男性手持敵人的突擊步槍,以漂亮的立射擊倒了武裝犯。
「不不要多事!你這混帳!也不可以拿槍,聽到沒有!」
「我剛才就說過了,我不叫【你這混帳】。我叫派屈克•殷格朗。」態度認真——緊緊抓著槍,迅速穿過走廊。「叫我派屈克就行了。派迪就免了。」
「確認重要人物與人員的安危、跟上級報告、申請支持——你做好幾樣了?」
「我、我正要做嘛!」
「快一點。」對方絲毫沒看自己——小心翼翼舉槍逐間檢查每間房間的安全狀況。
「不要擅自行動!」一面大吼一面用無線電通訊。《有敵襲,中隊長!》
《——拘留室嗎?黑犬?》
《是的,解決了三名。全都是阿拉伯裔。其中一名是那個白人男性用敵槍解決的。接下來要去確認中國女飛官是否平安、我方人員有無傷亡。我想我一個人也應付得來,但還是先申請支持較保險。》
《難得你的報告會如此精簡有重點。》受到了讚賞。《白人男性有說敵人怎樣嗎?》
《他是說之前敵人按兵不動是在等中國女人跟戰鬥機、阿拉伯人是受<沙漠勁旅>的指揮,火力的規格也龐大到我們會嚇一跳的程度、拉拉雜雜說了一大堆。》
《他話真的很多,但武器方面我想他說對了。》
涼月這是才察覺,米海爾的口吻聽來有些急切。《中隊長那邊也遇到敵襲嗎?》
《正在一樓的西側巴士站應戰。我們一路追查貨櫃的下落至此,遇到了武裝集團。<特憲>也在西側地下通道遇見同樣的武裝集團。還有我也接到報告,白犬與小隊在西側收容戰鬥機倉庫,跟身穿唐裝的機械生化人對戰中。》
《夕霧?!》沒收到現實同樣正在作戰的訊息——敵方可能不是以槍等武器襲擊/而且還是強得讓夕霧無暇通訊的難纏敵人。《唐裝是》
《身份不明。很抱歉要講個壞消息,你恐怕得獨撐大局了。我還沒跟紅犬聯絡上,但她有兩百名乘客要護衛。或許無法立刻趕去支持你。繼續報告後續狀況,也要保護中國女飛官安全無虞。》
《瞭解》涼月迎頭想追上白人男性時,背脊忽然有股寒意。
隊友不在身邊/敵人又接二連三在不同的地點行動,無法與隊友會合——
《陽炎!夕霧!你們還好嗎?》
陽炎——沒有響應/通信器本身就沒反應/那白痴!該不會切斷通訊睡覺去了吧?
夕霧——沒有回應/才這麼想,就傳來唱歌般的回答。《夕霧在——☆》
《敵人呢?你一個人應付得來嗎?!》
《剛才夕霧感到既痛又害怕,不過現在已經好多了喔?》
《聽不太懂,我這邊解決後就趕過去。不要太逞強喔!》
《夕霧隊員收到——☆》
白人男性——以流暢的動作持槍護身,迅速確認警衛室的狀況。「你看,黑犬。」
「不要用英語叫我。你這混帳是怎麼知道我的代號?」
她倒抽了一口氣——警衛室裡頭血跡斑斑。倒地不起的BVT搜查官——臉龐與胸前都有彈痕。
此外還有<特憲>制服人員一名/<航警>事務官兩名/警衛兩名=合計六名——通殺。
「女飛官不在,跟上級報告吧。」不像忠告也不像命令的語氣——讓涼月很不爽,正想回問個兩句時,對方又迅速舉槍上膛朝轉角走去,絲毫不給她抱怨的空檔。
偵訊室裡的「吊兒郎當樣」猶如謊言,一絲不苟、毫無多餘的言行/舉止——讓人沒來由地火大。
《BVT的人死了一個。<特憲>、<航警>與警衛加起來共死了六人。》
《又是壞消息。女飛官呢?》
《不在房間裡。我現在要去找人。》
《女飛官是敵人的目標還是同夥尚不清楚,小心為上。》
《瞭解。》跟著白人男性拐進轉角——就在此時,對方彬彬有禮地回答了方才的提問。
「這座城市配備的三名機械化憲兵的情報,我很早就掌握到了。雖然戰力超乎預期,但骨子裡還是小孩子。」只有最後一句說英語——是在諷刺嗎?涼月氣得差點就朝他的「腦袋瓜」巴下去。即使他的態度輕鬆自若,舉槍護身的動作仍然無懈可擊。
「你又懂我什麼?混帳東西!」回應——比出中指。
對方只是「罷了罷了」似的搖搖頭——明顯把她當作小孩看待/弓起身子走過轉角/朝電梯間直走/動作一氣呵成、毫不猶疑——背影充滿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堅定意志。
自己不知不覺間遵照男人的意思行動,讓她感到生氣/想趕到前頭/男人自以為老大似的手勢制止——他身體貼著牆壁靠近電梯間,比手畫腳告知目標的存在。
涼月——幾乎是趴在牆上伸長脖子確認=電梯旁邊有四名全副武裝的男人。
電梯間有兩具屍體——另一位BVT搜查官/身穿<特憲>制服的某人。
還有被人用槍抵著背部,雙手高舉過肩的中國女飛官。
神情緊繃的美麗側臉——沒有一絲恐懼或焦慮的神色/與身旁的白人男性很近似,五官透出全神貫注以達成目標的堅毅。
看樣子女飛官「不是武裝犯的同夥」——而是因為某種理由才被強行帶走。
女人的左手拿著行動電話——是想聯絡某人時被抓走的嗎?
白人男性=自稱派屈克的那位拍了拍自己的肩——「聽好了。」臉上的表情如此訴說。
手來回指著涼月與敵人,下令=「你負者攻堅。」
再敲了敲自己的槍=「我掩護你。」
坦率的眼神=「相信我」——涼月不自覺點頭響應。有那麼一瞬間,她感受到深獲大人信賴與平等對待的喜悅——立刻又轉為不悅/在心中踢散喜悅之情。
派屈克比出三根手指=倒數讀秒——輕輕晃著手握住食指/接著又握住中指/握住無名指——以拳頭做出「行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