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錯的心意
第一卷 交錯的心意 黑瀨的訊息傳送過來的時間是在文化祭後第二天的一大早。由於這一天補假,我是被這則訊息叫醒的。
『我想請你看一個人的壽命。』
跟這則訊息一起送過來的,是一張低頭說「拜託您了」的兔子貼圖。先前她提到文化祭之後有話要跟我說,恐怕就是指這件事。
如果只有看的話是沒關係啦。如此心想的我回了句『好啊』。
『謝謝,現在你可以出來嗎?』
『嗯,我馬上過去。』
之後,我們在離學校最近的鐵路車站會合。因為不用去打工,也沒有預定要做的事,所以剛剛好。再說,我也不排斥幫黑瀨這個忙。
黑瀨比我先來到鐵路車站。身穿黑色套頭上衣與牛仔褲的她,身上洋溢著成熟的氛圍。
「啊,你來了你來了。」
黑瀨在發現我之後,就將原本拿在手上的手機收進提包,微微一笑。
「所以,你想要請我看誰的壽命?」
我立刻切入正題。雖然我環顧四周,但附近並沒有像她所說的人的身影。
「總之,我們先坐車吧。有話等上車以後再說。」
她說完這句話便買了兩張車票,然後給我一張。我毫不客氣的收下車票通過驗票閘門,等電車過來。
恐怕黑瀨還沒有受到教訓,她想必又要去拯救誰了。明明只要置之不理就好,但不管我說什麼,她一定都聽不進去。
我們搭上準時到站的電車,在雙人座位上坐下。
「所以,我們等下要去哪?」
我正面看著在通過驗票閘門以後就閉口不言的黑瀨,主動開口。從車票金額看來,我覺得地點並不近。
「雖然有一點遠,不過還算在縣內。」
「是喔?」
在電車上搖晃了大約一小時後,我們在一處陌生的鐵路車站下車。黑瀨似乎也沒來過這裡,她一面看著地圖應用程式一面向前走。
「那個人,是我姊的朋友。」
當我們離開車站大樓又走了幾分鐘,遇到紅燈停下腳步時,黑瀨低聲說。
「……是這樣啊。」
「她從以前就跟我姊關係很好,我小時候也很常和她一起玩,感覺上可以算是我的第二個姊姊。前幾天很久沒到我家玩的她來了一趟,然後……我就看到了。」
前方的紅燈已經轉為綠燈,結果低著頭的黑瀨居然完全沒發現。無奈之下我踏出腳步,她也跟在我後頭前進。從會合之後,她就一直是這種憂心忡忡的表情。
「所以,你想要救她?」
「不可以嗎?如果是完全不認識的人就算了,可沙耶香是姊姊最重視的朋友,對我來說也一樣。」
黑瀨以帶著怒氣的聲調,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出來。以我的角度來看,她是在對這種無可奈何的狀況發脾氣。她氣勢洶洶的加快腳步走到我前面,進入一間位於國道旁邊的家庭餐廳。
「歡迎光臨……小舞?難得你會來耶。旁邊這位是你男朋友?」
走進店內,一名高個子的女店員以親暱的口吻出聲對黑瀨搭話。對方是位容貌端正的漂亮女生,不過我的視線並沒有落在她那美麗的臉龐上,而是望向那張臉的上方。浮現在那裡的數字映入眼中,讓我不禁愕然。
「不是的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是跟我同一個社團的望月新太。這位是我姊姊的朋友,武中沙耶香。」
黑瀨同時介紹了我跟沙耶香。我強裝鎮靜點頭致意,沙耶香也低頭行禮,為我們帶位。
因為正好是中午用餐時間,於是我點了牛排套餐,黑瀨則點了卡波納拉義大利麵。
「那麼,兩位請慢聊。」
沙耶香露出微笑,便搖著紮成馬尾的頭髮走回廚房。黑瀨喝了一口冰水後,就一直盯著我看。
「……你看得見吧?」
我才微微點一下頭,黑瀨隨即開口問:「還有幾天?」。我先把半杯冰水灌進喉嚨,再把剛剛看到的數字告訴黑瀨。
「只剩五天而已。該怎麼說,我理解你的心情。」
因為沙耶香可以說是如同黑瀨姊姊一般的存在,所以我慎選用詞。儘管我覺得她大概已經做好了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不過如果知道具體數字的話,一定不太好受吧?
「……這樣,還有五天。」
黑瀨以越來越微弱的聲音如此說。她沮喪的低下頭去,餐桌上瀰漫著一股沉重的氣氛。從旁人的角度來看,我們說不定就像是正在談分手的情侶。
找不到話題的我,只好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冰水,以求撐過眼前的狀況。由於玻璃杯已經空了,因此我又望向菜單,試圖從尷尬的氣氛中逃離。就在這個時間點,我們先前點的料理送過來了。
「請慢用~~」
沙耶香細心地將料理擺放在桌上後,就一臉高興的離開了。
「你不吃嗎?」
黑瀨沒有伸手去動她眼前的卡波納拉義大利麵,只是神色黯然地低著頭。她那副模樣,讓我也不好對牛排動刀,氣氛一下就僵住了。
「總覺得……沒有食慾了。」
黑瀨沒有抬頭就回話。她又說了一句:「會冷掉的,你吃吧」。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
我客氣地應了一聲後,便舉刀切向牛排。牛肉煮得很軟,不用費力就能切開,我默默地將肉送入口中。即使在這種壓抑的情況之下,牛排依舊十分美味。
之後黑瀨僅將一口卡波納拉義大利麵送入口中,就把叉子放了下來。
「我來付。」
當我伸手拿了帳單走到收銀櫃台時,黑瀨拿起錢包這麼說。
「不用,我來付。畢竟我剛領到打工薪水。」
「但約你的人是我。」
互相爭論了一段時間後,黑瀨終於讓步,由我付帳。
「那個,你們等一下!我馬上要下班了,要不要找個地方聊一下?」
我們剛離開店門口就被沙耶香叫住。黑瀨露出猶豫不決的神情,說了一句「……我是沒問題,新太你怎麼樣?」,將決定權交給我。她用不安的眼神看向我,似乎希望我能同行,我也沒辦法堅持拒絕。
我們在店前等了十五分鐘,馬尾解開、穿上便服的沙耶香沒多久就推開玻璃門,從店裡走出來。藏青色的棉絨西裝外套與窄裙的穿搭,讓她散發出來的氣息與其說像大學女生,可能還更像上班女郎(OL)一點。或許是我多心了,不過就連在她頭上晃動的數字也給人一種時尚的感受。
「久等了,附近有一間很可愛的咖啡廳,去那邊可以嗎?」
「嗯,我去哪都可以……」
黑瀨勉強擠出笑容望向沙耶香。從這裡再走幾分鐘,就可以看到一棟新潮的建築,走在前面的沙耶香果然如我所料,踏進那棟建築物裡。
店內裝潢相當新潮,隨處設置了許多觀葉植物,綠意盎然。整體氣氛與其說是可愛,不如說是沉靜,我想平常會待在咖啡廳寫小說的和也應該會相當中意。
沙耶香是位非常愛講話的人,她甚至連屁股都還沒在位置上坐好,便直接滔滔不絕地說起話來。
在大約三十分鐘的時間裡,沙耶香一直說個沒完,連一刻也沒停過。黑瀨跟我與和也以外的人親暱交談的模樣也很新奇,讓我自然而然露出笑容。
「你聽聽看呀,新太。小舞她國一的時候呢,明明被自己喜歡的男生告白卻拒絕人家,然後還跑來找我哭,拼命問我要怎麼辦呢。」
「啊,那個該怎麼說,連我自己都不太記得為什麼要拒絕了……呃,這種事不要再提了啦!」
黑瀨漲紅了臉,阻止沙耶香繼續說下去。沙耶香又告訴我黑瀨的其他糗事,黑瀨則在一旁補充說明或加以辯解。在我全程臉上帶笑,扮演一個好聽眾的同時,我也知悉了黑瀨令人意外的另一面。黑瀨比我所想的還更像個普通的女孩子,讓我對她好感倍增。這兩人的關係就跟親姊妹一樣好,她們之間的爭論怎麼看也不會膩。
「新太要不要加點飲料呢?我請客,你們兩位儘管喝。」
這裡明明是咖啡廳,但沙耶香卻以一副簡直就像是來到居酒屋的高亢神態鼓勵我們喝飲料。我跟黑瀨遵照她的好意,分別加點了那堤咖啡與焦糖星冰樂。
沙耶香現在似乎正和一個比她大三歲的上班族談遠距離戀愛,聽說下次見面會在一個月之後。黑瀨好像是第一次聽說,以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默默聽著沙耶香開心聊她男朋友的事。然後她可能是承受不住了吧,說了一句「我去洗手間」就捂著眼睛從位子上站起來。沙耶香似乎也察覺到黑瀨的狀況,低聲問了句「她是怎麼了」。
對話暫時中止,沙耶香將第二杯抹茶那堤舉到口邊。既是美女又性格開朗,不論什麼話題都會坦誠相告的她渾身充滿活力,簡直就是個跟死亡完全處在對立二極的人。
明明是個那麼活潑的女孩子……在她死後,她周圍的親友應該會這樣感嘆吧。
「抱歉……我可以問一個怪問題嗎?」
沙耶香把玻璃杯放在桌上,露出笑容說:「什麼問題呢?」。
「沙耶香是為了什麼而活呢?」
沙耶香應該沒想過會被這麼問吧。她在驚愕之後,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為了什麼、啊。我沒想過這種事耶。」
「……說的也是。抱歉我問了怪問題。」
沙耶香還只是一位二十歲的大學女生,要想有關死亡的事情還太早。即便如此,她也只剩下不到一週好活了。這個事實揪緊了我的心,原本全部喝進胃裡的那堤咖啡,似乎要逆流回食道來。
「不過,這麼說吧。如果硬是要說的話,我是為了一個想要達成的目標才活到現在的。」
「目標……嗎?」
「沒錯,目標。我有一個夢想,是當學校的教師。我非常喜歡國中時遇到的一位老師,所以我想要成為一位像那人一樣靠得住的教師,為了達成這個目標,我才努力至今。」
為了將來的夢想……以生存的意義而言算是很典型的理由,大多數人應該都會這麼回答。可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我沒辦法聽過就算了。
「那位老師,是個什麼樣的人?」
「其實我呢,在國中的時候曾經被霸凌過,每天都很想死。要怎麼做才死得了呢?那段時間我總是在想類似的事。」
從現在的沙耶香身上,完全無法想像她會有那樣灰暗的過去。
「最終我還是沒有尋死的勇氣。有一天放學以後,我躲在空無一人的教室裡哭,那位老師就主動來找我說話了。啊,那是一位女老師哦。」
「所以,感覺上應該是那位老師給了你力量之類的?」
「這個嘛,講白了是這樣沒錯。不過我其實得到了遠超過這以上的救贖。因為如果沒遇上那位老師的話,或許我早就死了。」
沙耶香的話語刺痛了我的心。她的命儘管在遇上恩師後得以延長,但也就只延了這麼一點時間。我雖然在情緒上也想跟黑瀨一樣衝進洗手間裡,可是她還沒有回來,我也不好在這種狀況下離開位子。
那位拯救沙耶香內心的老師,據說在聽完她的故事後就不停流淚,同時拉著她靠向自己身邊,溫柔地道:「讓我們一起來解決吧」。沙耶香說,看到一個大人會像小孩子一樣哭泣,更不用說對方是為了自己而哭,這讓她感到欣喜,也想要去試著相信那位老師。
「雖然時常有人說,就算發生了霸凌事件老師也不管用,可是我認為沒那回事。事實上我就得到救贖了,而且我也希望能跟那位老師一樣搶救更多學生,哪怕只有一個也好。講得太誇張了,那種熱血老師在這年頭已經很老派了吧?」
沙耶香吐了一下舌頭,表現出開玩笑的神態。我在曖昧的回應後,便一直盯著已經空了的玻璃杯。如果我不知道她會死的話,就可以坦率地聲援她了啊。
「啊,回來了。」
我的眼睛移向沙耶香的視線盡頭,看到黑瀨走了回來。她的歸來拯救了我,只要再晚幾秒鐘,想必就連我也會從位子上站起來。
這場聚會就在黑瀨回來的時間點結束,結帳則是由沙耶香將手機拿到一台機器設備的上方輕鬆完成。
「那麼你們兩位,再見啦。」
因為沙耶香回去的方向跟鐵路車站完全相反,我們一離開店門口就跟她道別,黑瀨露出不自然的笑容並對她揮手。沙耶香一背對我們,黑瀨的表情就瞬間蒙上陰影。黑瀨的眉毛下彎成八字形,表情則像個隨時會哭出來的小女孩一樣。看不下去的我,只好先踏出一步,沿著來時路回去。
我在走了一小段路之後又回頭向後看,黑瀨正低著頭挪動腳步。
「要怎麼辦才好呢?」
黑瀨直到抵達鐵路車站的月台才終於開口。剛好電車幾分鐘前剛離站,到下一班電車進站還有時間。
「我想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那是沙耶香的命運,所以還是應該要坦然接受吧。」
我以不帶刺、平靜的語氣,對黑瀨彷佛自言自語的疑問如此回應。就算聽了沙耶香那段堅毅的自白,我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想法。黑瀨一句話也沒說,在長椅上坐下。
「我說黑瀨,你要做的不是去拯救,而是要將想法轉換到去珍惜和對方共同度過的寶貴時光會比較好。」
我在說話的同時也坐到長椅上。星期一的下午,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幾個人在鐵路車站的月台上等電車,假設這裡所有人的壽命都剩下沒幾天,黑瀨要怎麼辦呢?她好像真的會開口說要把所有人都一起救出來,我覺得這也很像是她的作風。
「……我沒辦法。明明知道對方會死卻什麼也不做,我怎樣都辦不到。」
黑瀨既然這麼講,我也無話可說。我覺得她既然想這麼做就應該會這麼做,而且我也沒有阻止她的理由。
「那麼,我想你就去救好了。只要以後不會後悔,去試試看也好。」
「新太也會來幫忙嗎?」
電車在我回答以前到站,對話也中斷了。
回去的路上是痛苦的。黑瀨的表情始終陰暗,我又找不到什麼話題,一個小時的車程,體感上足足有兩、三個小時之久。
當我下電車時,由於疲勞困倦的關係,感覺外頭的空氣異常的甜美。
「今天謝謝你陪我。我會再多想一想的!」
光明又回到黑瀨眼中,她大概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吧。看著她這麼認真的去為某個人著想,我覺得真的很棒。
「啊啊,嗯,不要讓自己有太大的負擔喔。」
「嗯,謝謝!」
黑瀨就這麼騎上自行車走掉了。
就這樣,我貴重的日子又過去了一天。
在五天後到來的星期六,我頭上的數字變成『31』。
我嘆了口氣,低聲說了句「還有一個月啊……」,並凝視著那個彷佛在嘲笑我的搖晃數字。這玩意害我最近吃什麼都沒有味道,喜怒哀樂的情緒也逐漸喪失。主要失去的當然是喜跟樂,就連怒與哀的情緒如今也所剩無幾。一個月以後,我死前搞不好會先成為一具空殼。如此心想的我走出洗手間,回到自己房間。
那一天以後,我跟黑瀨完全沒有聊到沙耶香的事。搞不好黑瀨打算獨自一人去救沙耶香。
為了以防萬一,我今天還請假不去打工,結果黑瀨並沒有跟我聯絡。
時間是上午九點,我不知為何就是很在意,打電話給黑瀨。
馬上就接電話的她早就搭上第一班電車,目前已經在沙耶香的家門前等候了。沙耶香現在是一個人住在她所就讀的大學附近某處公寓,而黑瀨好像問到了她今天的預定行程,從一大早就持續監視。沙耶香似乎會在下午出門跟朋友買東西,不過考慮到行程變更的可能性,黑瀨只好在這個時間點就開始埋伏等候。
「新太也會來嗎?」
聽到這句滿懷期待的話語,我回了一句「好啊」。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秒答,不過我想要去黑瀨的身邊。她的內心現在一定正被不安跟恐懼所盤據。聽到她透過電話發出彷佛在求救的聲音,我沒辦法坐視不管。
我立刻把自己打理完畢衝出家門。當然我只是個小跟班,救沙耶香是黑瀨的任務;這一點我在掛斷電話以前就先確認過了。即便我擔心黑瀨,不過我依舊希望保持一個不干涉他人生死,中立的立場。
我花了一個多小時抵達目的地之後,就用地圖應用程式搜尋黑瀨告知的地址,並快步前往。雖然如果有動靜她就會聯絡我,但我的手機連吭一聲也沒有。聽說沙耶香今天下午才有行程,恐怕人家還在自己家裡吧?
當我抵達黑瀨告知的地址附近時,看到前面有一間便利商店,黑瀨的身影就坐在店前方的木製長椅上,她的嘴裡塞滿了三明治,身上穿著一件尺寸過大的黑色連帽外套。
「你在做什麼?」
「啊,你真的來了呀。就像你看到的,我在吃午餐。」
「這我知道,監視的情況呢?」
我如此問道。黑瀨指了指我背後,說:
「那棟米色的公寓就是沙耶香家。」
我回頭望去,隔著道路的對面有一棟外觀整潔的公寓。
「也就是說,你從一大早就一直在這裡?」
黑瀨回了一句「是呀」,將手插進連帽外套的口袋裡,縮著肩膀。
我走進便利商店,買了兩罐熱咖啡,把其中含糖的那一罐交到黑瀨手上,並與她間隔出一個人的寬度後在長椅上坐下。
「謝謝,我會付錢的。」
「就說不用了,我想在死之前把錢全部花完。」
「……這樣呀。」
黑瀨把掏出來的錢包又收進包包裡。我說完這句話之後隨即反省,看來我是多嘴了。
才剛喝完罐裝咖啡的黑瀨,突然出聲大叫:「啊!」
我望向她的視線盡頭,確認有一名女性的身影正從米色公寓的一間房中走出來。雖然在這個距離看得不是很清楚,不過看得見她的頭上有東西在微微晃動。
「那個人,是沙耶香嗎?」
「嗯,應該是。」
黑瀨站起身來把空罐丟進垃圾桶,然後開始跟蹤。我稍晚也起身站立,在她後面跟著。
我看了眼手錶,確認時間剛過十一點半。如果要在下午跟朋友會合的話,沙耶香現在的確該出門了。黑瀨不斷縮短跟她的距離,我不禁心想,黑瀨靠那麼近會不會有問題。
「如果出了什麼事,我得待在能立刻應對的地方才行。」
黑瀨應該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悄聲這麼說。
「可是,如果發生意外事故的話,我覺得太靠近也很危險。」
黑瀨把我的忠告當耳邊風,反而走得更快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察覺到異樣的變化。
「咦……?」
黑瀨似乎也有所感應,停下了腳步。
走在前面的沙耶香遇到紅燈,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此時,我在看到從她側面斑馬線走過來的一對情侶後,渾身起了一陣冷顫。
那兩人的頭上,都浮現了數字『0』,他們兩人就站在沙耶香旁邊等紅綠燈。
無論何時,人類的死亡都是一瞬間的事。毫無徵兆且冷酷無情。
前方號誌轉為綠燈,沙耶香跟那一對牽著手的男女開始走過斑馬線。就在這一剎那,黑瀨向前急衝,我則反射性抓住她的肩膀;同時一輛轎車以驚人的速度闖進斑馬線區域。
十字路口上響起一陣像骨頭被撞到粉碎四散的沉悶聲響,我親眼目睹了三人被撞飛的模樣。
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原來人類可以這麼簡單就飛出去。被撞飛的三人倒臥在遠方,看上去簡直像人偶一樣。
黑瀨一屁股跌坐在當場,表情了無生趣。
撞飛三人的轎車先是停了下來,隨即加速離去。
回神過來的我以顫抖的手操作手機,叫救護車。我語無倫次的告知狀況跟事故現場的大略地點後,把電話掛斷。
如果沒有瞬時理解出了什麼事的話,我一定沒辦法立刻行動。如果自己慢了一步的話,連黑瀨都有可能會受到波及。想到這裡,不禁感到一股惡寒襲來。
心跳快到幾乎要爆炸,我將手貼在胸前,等待自己鎮靜下來。
等到我有所察覺時,路上已經聚集了看熱鬧的人,四周騷動不已。黑瀨全身癱軟,整個人跌坐在地面上。我看著這樣的她,一時之間竟無話可說。
我們兩人就這麼僵在原地,一步都動彈不得。等我發現時,救護車已經到了,我只能遠遠地目送那三人被抬上車。
救護車離開之後,看熱鬧的人也各自往不同方向散去,只有一群警察在鮮紅血跡四濺的事故現場忙碌地來回奔走。
我跟黑瀨以目擊者的身份接受警察詢問,並由我代表因受到打擊過大而一直沉默的黑瀨向警察說明。雖然沒能確認車牌號碼,但我告知了車輛種類與顏色等資料。
「黑瀨,站得起來嗎?」
警察詢問完畢後,我出聲對沒能站起來的黑瀨這麼說。總之我希望能先移動到可以靜下心來的地方。不過她沒有回應我的呼喚,就只是失魂落魄的一直望著遠方。
等了一陣子以後,黑瀨還是一動也不動,我只好抓住她的肩膀拉她站起來。我用手臂緊扣著黑瀨,扶著她慢慢走向早先我們坐過的那張便利商店長椅。在前進的過程中,黑瀨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直到坐在便利商店的長椅上時,黑瀨終於哭了出來,應該是接受事實了吧?沒能救回自己當親姊姊一般仰慕的人,她的悲傷程度是難以想像的。
我只能靜靜等她停止哭泣。比起安慰,陪在她身邊還比較好。我坐在發出哽咽聲的黑瀨身旁,直直盯著腿上緊握著的拳頭。自己身上居然連一條手帕都沒有,真是太失策了。
我們默默地在長椅上坐了大約一個小時,黑瀨終於停止哭泣,回覆幾分鎮靜。
「沒事吧?要我買什麼飲料過來嗎?」
我對可能因流淚而導致大量水分消耗的黑瀨表達關心。她以沙啞的聲音說:「我想喝水」。
我在便利商店買了水,把它交到在長椅上等待的黑瀨手中。她從連帽外套的袖子裡伸出細長的手指將瓶蓋打開,咕嘟咕嘟的喝著水。
她似乎相當渴,一瓶天然水一口氣就喝了一大半。
「稍微鎮靜點了嗎?」
我試探地問出聲。
「……嗯。可是,心好痛。」
眼睛跟鼻頭都紅通通的黑瀨,緊緊用手揪住心窩處。可能是回想起一小時以前才剛目睹的那場悽慘事故,黑瀨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鎮靜點。總之,慢慢喝點水。」
我們又休息了一陣子,才走向鐵路車站。
在回程的電車中,黑瀨一直默默望著窗外風景不斷流逝。我心想現在就別去管她,並閉目養神。雖然偶爾會聽見吸鼻水的聲音,不過裝睡的我放任全身跟著電車一起搖晃。
親眼目睹生命的逝去,讓我重新認識到自己的死也近在眉睫,更讓我再次意識到這一切絕非事不關己。
一個月以後,我也會離開這個人世。
老實說,我對這件事還沒有做好準備與覺悟。雖說接納了死亡的命運,可對於這麼早就要揮別花花世界這件事,我是沒辦法淡然處之的。糾結到最後,最終還是隻能用「一切都是命,無可奈何,不管是誰都不可以違抗命運。」之類的老套說詞試圖說服自己,讓煩躁的心鎮靜下去。
下禮拜才開始,黑瀨就跟學校請假,這回我完全沒有連絡她。畢竟我想不出什麼好聽話安慰她,而且也不可以因為這樣就去跟她聊其他完全無關的話題。如今應該要讓她休息到心情平復,等她的傷痕痊癒比較好。
新聞報導說,撞死沙耶香逃逸的男駕駛在第二天主動向警方投案。肇事者是位四十多歲的公司職員,他說自己因為在看別的地方所以沒有注意到紅燈,更沒想到會撞到人,還扯了其他一堆令人聽不下去的藉口。
進入十一月後,早上越來越冷,可以切身體會到深秋的涼意。我在鏡中看到自己頭上的數字已經變成『23』。數字一天比一天減少,氣溫也跟著下降;今天的我在滿心憂慮的同時,也還是去了學校。坦白說,我曾經想過不要再去上課了;可是因為擔心黑瀨,我依舊在寒空之下縮著身子,踏出了沉重的步伐。
時隔六天,黑瀨總算在這一天到校。我本來以為她一定會缺席,但在放學後她的身影就出現在社團教室中。
「咦,黑瀨你今天有來啊,我都不知道。」
和也抬起了原本面向電腦螢幕的頭,一面讓數字『21』飄動一面說話。我在事故發生兩天後便對和也說明了事情經過,因此現在他正以憐憫的眼神望向黑瀨。
「今天開始我就回來上學,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黑瀨說完這句話就在老位子上坐下。她伸手從書包裡拿出一本用封套包好的書,將它打開。
「這麼說來截稿日也差不多快到了,小說來得及嗎?」
我突然想到這件事並詢問和也。我一直記得新人獎的截稿日是在這個月的月底。
「啊啊,來得及來得及。應該說我已經寫完了,現在正推敲字句中。」
「啊,是這樣嗎?等完稿了就讓我看。」
「呃,不行吧。這篇作品是要收費的。」
和也刻意展現蓋下筆記型電腦的動作並笑著說。我說了一句「好啦好啦」就又開始閱讀。
「我說,和也為什麼會想要成為小說家呢?」
黑瀨將她剛才在讀的書收回書包裡,對和也出聲問道。可能和也覺得這是一個好問題吧,他將身子探出來這麼回答:
「你問得好。其實我在國中的時候,有段時期在煩惱各式各樣的事。就在我對一切感到厭煩心情憂鬱的時候,我遇上了一本書。」
「原來和也還是有煩惱的啊?」
聽著和也那番有些裝模作樣的話語,我還是忍不住插嘴吐槽了。
「當然有啊。然後呢,我就讀了那本不知不覺就拿在手上的書,心彷佛被刺了好幾下。我的眼淚流個不停,內心好像逐漸受到淨化。該怎麼說,我當時覺得小說有時候是可以救人的啊。」
和也說的狀況我能理解,我自己也被小說拯救過好幾次。而且,光是沉浸在故事裡,就可以把頭上的數字忘掉。
「這點,我說不定可以體會。我也曾經被書救贖過。」
黑瀨一臉感同身受的模樣。我平常不會看自我啟發類的書籍,因此對於有人能夠被那種書救贖,感到相當意外。
「所以,我想要像現在這樣,書寫可以拯救人心的故事。我寫的小說如果能夠打動人心,就算只有一個人,我也會非常高興。我就是用這樣的想法去寫作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和也寫小說的理由。畢竟他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認真做事,因此我原本以為他會說出類似做自己喜歡的事賺錢、或者是想受女性讀者歡迎之類的話。可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麼高尚的理由。看著和也不經意展現出來、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另一面,我讚歎不已。
「真是了不起的目標,我原本以為你一定是為了錢。」
把話講得這麼直白的黑瀨也令我吃驚。和也說了一句「才不是咧」,並大笑出聲。想到他還沒完全實現自己的夢想就要離開人世,心中苦悶的我,只好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好啦!我到咖啡廳推敲去了!那邊不會有人來打擾,比較能專心。」
「你說的打擾,不會是指我跟黑瀨吧?」
「不是啦不是啦!我說的是像輕音樂社那些演奏聲,還有超自然研究社有時候會傳出來的怪聲啦。」
和也邊說邊聳了聳自己的肩膀。他蓋下筆記型電腦並將它塞進書包裡,起身站立。
「那就拜啦,走先。」
和也離開以後的社團教室總是相當安靜,除了聽得見輕音樂社不怎麼協調的演奏聲之外,甚至還聽得到超自然研究社的謎樣咒語,讓我跟黑瀨面面相覷,苦笑起來。
「剛才的話,你都聽到了吧?讓和也就這麼死去,真的好嗎?」
「……別那樣講。聽起來好像和也會死,都是我害的一樣。」
「我才沒這麼想。」
我深深嘆了口氣。不論懷抱的夢想有多高尚,人一到死期就是會死。這談不上是用來違抗命運的好理由。
「講過很多遍了,我不想插手人的生死。不管是和也還是誰,我都沒打算去救。」
我一口氣說完後,黑瀨便露出憂傷的表情。明明我反覆強調過了好幾次,即使如此,黑瀨還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翻盤,讓我惱火。
「總而言之,我有我的想法,你有你的想法,就不要互相干涉吧。」
「你是不是很在意以前沒能救下那個兒時玩伴?她叫明梨對不對?」
在明梨的名字冒出來的那一瞬間,我盯住了黑瀨不放。我沒能拯救明梨是事實,實質上也等同於我殺了她。不過就算這樣,他人也沒理由對我說三道四。
「所以是怎樣?這件事跟你沒關係吧?我救不了明梨跟我不去救和也並沒有關係,因為那就是我得到的答案。」
「那為什麼你會想去救明梨,卻沒想要救和也呢?說什麼不可以去違抗命運,這種事又是誰決定的?說什麼想要救卻救不了,不就只是在害怕而已嗎?你只是在害怕自己受到傷害而已吧?」
黑瀨以夾雜怒氣的聲調一口氣將這些話說出來。被她的氣勢壓制住的我,只能閉口不言。
「我就算只剩自己一個人也要救和也。當然,我也會救你。」
黑瀨說完這句話就粗魯的抓起書包,轉身離開社團教室。
我將背部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心情像是被黑瀨踩到痛腳後,又遭到她的追擊捱了兩、三拳一樣。她的話語太過正確,而且又很直接,不斷刺激著我傷痕累累的心靈。
其實就算不用她說我也知道,自己就是在逃避。我背對無情的現實,裝出一副與我無關的姿態,假裝視而不見。我就是用這些做法來保護自身,讓脆弱到可以輕易碎裂的自我得以維持。我就是這麼懦弱的傢伙。救死扶傷那種了不起的事情,我壓根就辦不到。打從沒能救到明梨的那時候開始,我就一直這麼想。
遠方原本還可以聽得到的輕音樂社演奏聲突然停了。如今與其寂靜,我在心境上更希望有點聲音入耳,就算是簡單的幾個音符也好。
回家之後,不論是晚餐時間、入浴中或鑽進被窩時,黑瀨那番直刺核心的話語都一直在我的腦中不斷重複播放,讓我難以入眠。
第二天我沒去學校。早上的時候,激烈擊打屋頂的雨聲把我叫醒,連下樓梯都嫌麻煩的我把手機拿在手中,輸入『我身體不舒服不去學校』幾個字,並將這則訊息傳送給媽媽。雖然身體一點事也沒有,不過心已經累了。
媽媽立刻拿著體溫計到我房間來,但在我強硬表示自己沒事以後就露出悲傷的表情,走了出去。
當我從回籠覺醒來時已經接近中午,和也跟黑瀨都有傳訊給我。
『翹課喔?』
短的訊息是和也傳的。
『昨天我說得太過分了,對不起。星期一要來學校哦。』
黑瀨傳送了一則擔心我的訊息,她可能是從和也那邊聽到我缺席的事吧?我兩則訊息都放著沒回,只重新認真思考剩下來這二十五天,我可以怎麼活。
我將眼睛望向掛在牆上的月曆,試著計算自己還可以去學校多少趟。另外我也去計算了在剩下的時間中去做我可以做的事情的次數,像是我還可以去打工多少次、還可以去外婆那邊探病多少回、還可以讀多少本書。我在有限的時間中可以做的事情,已經所剩無幾了。
我又伸手拿起手機,開啟了很久沒上的推特。以Sensenmann為接收者的求助訊息,依然幾乎每天都會傳送過來。
這些訊息的內容有希望我來看壽命的,也有把我當成神來崇拜的。當中甚至還有羞辱我的。
『Sensenmann登場!』
我不知不覺的發佈了這樣的推文。還不到幾分鐘喜歡跟轉發數量就迅速增加,我這句跟白痴一樣的喃喃自語瞬間在網路上擴散。
『從現在起我會針對看得見大限的人回訊。由於不希望讓大家有所誤解,因此聲明在先:我之所以告知死期並不是為了好玩,而是希望您可以有意義的運用剩下的時間,絕對沒有輕視人命的意思。』
我又追加了一則推文。通知來個不停,我只好先將推特關閉再重新開啟訊息畫面。即便無法明確判斷是當事人自己的相片還是朋友的相片,但這些訊息正接連不斷的傳送過來。
我在很短的時間裡收到了幾百則附加相片檔案的訊息,不過還是一則一則的開啟了。大限可見的人只有兩位,我認真的對這兩位看得見死期的人發送回應訊息。雖然國中時候的我會裝出一副好人模樣,而且一旦嫌煩了還會多寫一些全面否定的句子;可是如今的我已經對他們的心情感同身受,也不可能會那麼做了。
正當訊息通知聲終於安靜下來,我也覺得差不多可以告一段落的時候,我的目光停在一則附加相片檔案的訊息上面。
這是來自帳號名為『Ayaka』的訊息,相片上拍了兩個高中女生。一個是沒有把制服穿好的所謂辣妹,另外一個則是身穿淺粉紅色睡衣的美少女。我對後者的女生有印象。
我想起在外婆的醫院裡,時常見到的那位總是在交誼廳畫畫的少女,雖然只看過她的側臉,所以不知道能不能確定,但應該就是她。頭上的數字已然說明了一切。
『這是我最喜歡的好友。她罹患不治之症,每天跟病魔搏鬥。她應該還可以活很久吧?就算說謊也好,希望您可以這麼說……幫幫她……』
我猶豫著該如何回應。傳訊息的人恐怕就是那個辣妹吧?她在自己的臉頰旁邊比了一個掌心向內的V字手勢,似乎在炫耀自己的鮮豔美甲;而少女則是在那個手勢旁邊露出了略帶困擾神情的笑容。儘管乍看之下這兩個對比性很強的人並不怎麼調和,不過按照訊息文字所述,她們是好友。
雖然可能很殘忍,但我是該清楚告知呢,還是該委婉表達呢。可是這麼做又能怎麼樣。我覺得如實傳達才是為這兩個人好,於是輸入回應訊息。
『即便我不清楚這張相片是什麼時候拍的,可您的友人將會在這一天起算的二十三日後亡故。請您盡力在她的身邊陪伴,直到最後一刻。』
就在我將要按下傳送按鈕時,Ayaka追加了一則訊息過來:
『對不起,果然我不想知道,請你忘了吧。』
我的帳號似乎在這之後就被她秒封鎖,訊息傳送不過去了。
「是怎樣啦,這個女人。」
我不禁出聲說。明明我基於善意要告訴她事實,她卻選擇了逃避。難道她沒有勇氣去面對好友的死嗎?我對此感到憤憤不平。
我輕聲咋一下舌,把手機螢幕關掉,整個人往床上趴了下去。
又過了一個禮拜,雨依舊從一早就下個不停。我的心情因此更加沉悶,即使鬧鐘聲響也沒能起床,就這麼在床上躺著傾聽敲打在窗戶上的雨聲。和也現在應該相當歡喜才對?畢竟雨天時他就可以跟喜歡的人見面。在和也死去以前,雨就一直繼續下吧。
以不規則的節奏擊打的雨聲,聽起來比我想像的還要舒服。我閉著雙眼心想,這比輕音樂社的演奏好聽得多。
就在我用雨聲代替搖籃曲的時候,第二段的鬧鐘聲響讓我皺起眉頭。儘管我立刻將它關掉,但這回則是貪睡模式啟動,讓我無可奈何,只好從床上起身。
忽然,我又想到,已經沒有去學校的必要了不是嗎?我都只是在上課時間閱讀閒書而已。去上學不但浪費時間,用掉的交通費也很可惜。就在我打算再躺下去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來自和也跟黑瀨的訊息,叫我要去學校。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打理服裝儀容,連早餐也是隨便吃一點,隨手拿了兩本堆在書架上的小說放進書包,離開家門。
我搭上了輛一路讓積聚的泥水向上飛濺後準時抵達的公車,前往鐵路車站。我將視線移向窗外尋找書包少年的身影,但沒有看到。
「喔,你今天來啦。星期五果然是翹課喔?」
當我下了公車走進車站大樓時,和也已經比我先來了。
「我只是身體有點不舒服而已。」
我隨口搪塞一句並通過驗票閘門走到月台,看到遠處一名少女坐在長椅上的身影,停下了腳步。
「喔,發現小唯了!我去找她聊一下。」
和也快活的說著,並往雨妹所坐的長椅走過去。她的樣子跟平常不一樣。由於稍長的頭髮隨風飄逸、遮掩她的臉,因此看起來並不是很清楚,但她的眼瞳缺乏生氣。或許是我多心了,可她的臉色並不好看,眼圈還很黑。而且重點是,有一個地方讓這名少女跟平常的她有決定性的不同。
—她的頭上,浮現了數字『29』。
「今天的小唯,沒什麼精神啊。」
當我們在離學校最近的鐵路車站下車,走在通往學校的路上時,和也以憂鬱的聲調發出感嘆。他似乎也察覺到雨妹的變化了。
「是不是跟朋友或父母親吵架了啊?」
「這個嘛……好像是出了一些事。」
他應該已經當面聽她說過了,不過我沒有繼續問下去。
通常來說,死亡的倒數計時會從『99』開始。好比我就是如此,走在我身旁的和也是一個例子。不過也有例外,過去曾有好幾個人在某一天以前死期不可見,卻在突然間冒出一個不上不下的數字。像明梨就是那樣,我的爸爸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