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藍色的宇宙
第一卷 第七章 藍色的宇宙
1
被奪走了二號機的我們這個部隊,被命令進行善後處理。
聯邦對EXAM的進一步開發,顯然不得不就此擱置了。在這個研究設施裡只有克爾斯特·莫傑夫本人對EXAM系統有深入瞭解。吉翁的流亡者裡除了羅倫外,還有幾個人,但他們並沒有掌握整個系統。所有細節都被藏在這個叫克爾斯特·莫傑夫的男人的腦子裡。
但是那個克爾斯特死了。
現在,聯邦所擁有的不過是半途而廢的EXAM搭載機。這種能產生巨大戰果的機體控制系統,就算啟動,也只能正常運行五分鐘,超過這個時間就會過熱,是隨時都可能暴走的機體。
看來,在上層部門推進這項開發的人們正面臨的,恐怕也是熱潮即將消退的預感。青蛙老爹告訴我們,下一個任務是阻止吉翁的EXAM開發。也就是說,命令的內容是奪回二號機或將其摧毀,這不過是單純的善後任務罷了。
從實驗吉姆的部隊,到全員精英駕駛員的EXAM搭載機實驗部隊,我們最終淪落成了單純的討伐隊。所以在傳達命令的毛准尉身旁的青蛙老爹比平時更加不悅,也無可厚非了。部隊裡面的人都在謠傳青蛙老爹的升官路要斷絕了,我也完全同意。最終,這個男人也是因為與『BLUE』的相遇而踏上了不同的人生軌道。
根據傳來的情報,裝載了二號機的米迪婭與撤退的吉翁軍會合後,直接升空進入了宇宙。作為善後部隊的我們當然也被要求升上宇宙。在宇宙戰場已經開始反攻作戰的現在,想讓多餘的部隊進入宇宙是相當困難的。然而,我們頭頂著的上層部門直屬的光環在這個時候仍然留有效力。
數日之後,我們就擺脫了重力的束縛。
不過這個時候,部隊的編制被大幅縮小了。帕克戰死後也沒有補充新人,MS駕駛員只剩下我、菲利普、薩瑪納三人。配備的機體是組裝好的三號機和在到達宇宙後接收到的兩台鐵球,總共三台機體(吉姆似乎因為成為了所羅門攻略的主力,無論如何也調不過來)。機械師、通訊員也按照規模調整了。三號機的主任機械師阿爾夫留了下來,通訊員則是作為主任的安吉拉和助手的莫琳留下來了。支援車輛和直升機的人員,被認為在宇宙戰鬥中不需要,決定與米迪婭的飛行員一起轉移到地面上的其他戰線去。
最終變成了二十人左右的機械化混合小隊的規模。即使同伴們並非戰死,眼熟的面孔減少也讓人感到寂寞。戰爭結束後一起喝一杯吧,彼此相互道別著,我們分別了。即使能活到戰爭結束,也不知道這個約定能否實現。只是,那時候我想這麼說,也只能這麼說。
把我們帶上宇宙的穿梭機被薩拉米斯回收。薩拉米斯是在70年代軍備增強計劃中服役的巡洋艦的型號。儘管進行了相當大的整修,但魯姆戰役後聯邦的宇宙戰力相當不足。這艘船也被要求儘可能快地前往所羅門。
也就是說,我們必須在所羅門的戰端開啟之前收拾好殘局。收拾好殘局就意味著奪回二號機或將其摧毀。
尼姆巴斯從宇宙出發後的移動路線也在這個階段得到了確認。他的部隊用子姆塞脫出大氣層,被近地軌道的姆塞回收,朝著SIDE 5的方向前進。根據情報,在這個曾經被稱為魯姆的宙域中,存在幾個被吉翁的新人類研究機構用於進行實驗的殖民衛星(這是與克爾斯特·莫傑夫一起流亡來的人提供的信息,準確無誤)。那麼,尼姆巴斯是想把二號機作為伴手禮帶回去。
到SIDE 5所需的時間大約是六十小時。
趁著追擊的空隙,我們進行了宇宙戰鬥的訓練。菲利普和薩瑪納都有駕駛宇宙戰鬥機作戰的經驗。鐵球雖然是MS,但構造相當簡單。只有一個球形的主體,一門火炮和兩隻機械臂。機體的操作更接近戰鬥機。
真正麻煩的是我駕駛的三號機。雖然之前有過模擬的經驗,但這是我第一次真正用MS進入宇宙。
在宇宙空間中,使用推進器和副燃燒器進行所有姿態控制會造成很多浪費。推進劑會在幾分鐘之內消耗完畢,之後就只能靠慣性前進了。MS通過採用叫做AMBAC的系統來解決這個問題。AMBAC(Active Mass Balance Auto Control)利用了機體的一部分會在反作用下向相反方向移動的性質,不使用推進劑,而是通過移動MS的四肢來進行方向的轉換。即使是一百八十度的方向轉換,利用這個系統的話就可以在三秒內完成。
而且和在地上使用的『BLUE』一號機一樣,這架機體也是一匹烈馬,規格遠遠超過了模擬器中輸入的MS。無與倫比的G力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襲來。MS能夠做出比戰鬥機更復雜的動作,稍有動作就會讓胃部翻江倒海,有幾次我甚至劇烈嘔吐了。在沒有重力的宇宙空間中這非常危險,很可能導致氣道堵塞,一不小心就會窒息死亡(我在駕駛戰鬥機時從前輩那裡學會了正確的吐法,所以沒有這種危險)。
接過來自一號機的接力棒,阿爾夫繼續擔任三號機的主任機械師。他在這段時間裡一直忙於檢查機體,畢竟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在宇宙中使用MS進行實戰。每次我出去訓練時,他都會改變各種設置。
說起來,大概是因為我在第一次出擊中嘔吐了的緣故吧,阿爾夫一定會在出擊前對我說不要弄髒駕駛艙。打開艙門時,也會先確認我的狀態。第一次那時,漂浮在空中的我的嘔吐物砸在了他臉上。從他的這種態度上也可以看出,他對這件事非常不快。
改變的不僅僅是機體運動的設置。由於是宇宙戰的規格,武裝也有一些變化。例如,胸部導彈的數量增加了幾倍,這是因為宇宙戰規格的導彈比地面用的體積更小。因為既然是在無重力的、真空的宇宙空間中,進行方向的轉換時,導彈裝填的推進劑只需最少量就足夠了。而且,爆炸產生的破片具有比地面更大的破壞力,因此雖然威力相同,但體積卻更小。
在前進的過程中,我們與吉翁發生了兩次交戰,但並沒有使用這些武裝進行實戰。只是小打小鬧,用巡洋艦的主炮射了幾發就各自撤退了。大概敵人也知道聯邦要進攻所羅門,正在趕往那裡準備防守。
快接近SIDE 5時,阿爾夫找我進行了一次談話。
關於EXAM的。
他認為EXAM的失控是故意安排的。
“故意的?”
“是的。”他點點頭,用比平常更低沉的聲音說道,“你知道沒有限制器的EXAM在那晚產生了什麼結果吧?”
我只能默不作聲地點點頭。現在我已經能夠多少理解那個駕駛員的精神狀態了。大概那個駕駛員感覺到了和我打開EXAM的開關時一樣的東西。儘管沒有參加戰鬥,只是保持距離監視著戰場,但他感覺到了我們的敵意。這和我在一瞬間想向薩瑪納發動攻擊是一樣的,儘管不是針對自己的敵意,但他卻感覺到好像是針對自己的一樣。
那個駕駛員的叫喊聲現在還在耳邊迴響,但已經不再只有那個男人的聲音了。我知道那是寄宿在搭載了EXAM的機體裡的那個女人的聲音。
那時候,他就是EXAM,EXAM就是他。所以他才選擇保護頭部而不是駕駛艙。
“我也不知道EXAM實際上到底是什麼東西。”那個研究設施裡的其他科學家也說了和阿爾夫一樣的話。
“克爾斯特的說法是,EXAM不僅負責機體管制,而且能通過向駕駛員反饋信息,將機體和駕駛員連接起來,使其具有飛躍性的戰鬥能力……大概是這樣吧。”
你怎麼想?——阿爾夫暗示性地徵詢我的意見。
“不,”我糾正道,“裝載了EXAM的機體絕不是超級機器。”
聽到我反覆推敲出的話語,阿爾夫看起來有點高興。
“EXAM會選擇人……是嗎?”
對於這個問題,我不由自主地苦笑。腦海中浮現出了克爾斯特的遺言。
“我被EXAM選中了?”
“你是唯一一個啟動EXAM並正常返回的人。”
我默默地搖了搖頭。“吉翁那邊也有這種人。”我補充道。
“那個叫伊夫利特改的機體的駕駛員。確實,那架機體也搭載了EXAM。”
“現在,他還在駕駛裝載了EXAM的機體。”
當我說出“他”這個詞時,我感覺到自己的聲音中充滿了殺意。這很不好,我想到。
“下面說的只是一個假設。”阿爾夫事先聲明道。他認為這還不夠,又補充道:“可能你會稱之為技術人員做出的胡思亂想。”
“對克爾斯特來說,EXAM已經完成了。”
“完成?明明是會暴走的系統?”
“如果失控就是克爾斯特的目的呢。EXAM並不是沒有完成,只是沒有能夠充分發揮其作用的機體和駕駛員而已。”
“但是,暴走的EXAM……”
阿爾夫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如果那是一個將人類變成殺戮機器的系統呢?”他說。
這樣的東西在戰爭中真的需要嗎?即使是與自己並肩作戰的友軍也可能殺死……暗自思索時,我想起了克爾斯特當時無意洩露出的話。
——所以,我準備好了EXAM。為了即將到來的戰鬥。
對克爾斯特來說這並不是為戰爭而準備的系統。
“克爾斯特追求的是,在系統暴走時也絕不會過熱、堅固耐用的機體,以及能承受來自EXAM信息反饋的精神力量強大的駕駛員。”
“精神力什麼的,我可沒有那麼高大上啊。”
“我也不喜歡這種精神論。”阿爾夫的聲音很嚴肅,“但是,你承受住了兩次EXAM啟動。你就是被選中的人。”
為了成為殺戮機器?我本想反問,但最後還是把話嚥了下去。
“當吉翁的EXAM裝載機現身時,『BLUE』上的EXAM就會自動啟動。”
“嗯。”
那時候,不只是我乘坐的機體做出了反應。二號機上裝載的EXAM也在帕克作為駕駛員登機後,無視其意願地啟動了。
“我試著思考了一下那個現象,”阿爾夫說。“如果沒有我設置的限制器,EXAM的啟動就會導致暴走。如果那是克爾斯特有意為之,那麼這種暴走是在感知到其他搭載了EXAM的機體時才會發生的,這件事代表著什麼含義呢?”
“是為了讓EXAM之間互相戰鬥而製造的?”
“或者說,EXAM的設定是,為了與類似於EXAM的存在作戰。”
“新人類嗎?”
阿爾夫顯然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他嘆了口氣說:“按照羅倫所說的,新人類是一種更夢幻般的存在。但對克爾斯特來說似乎不同。他只認為那是一種戰鬥能力突出的新型人類。恐怕克爾斯特被新人類會將人類毀滅這種恐懼所控制了……你聽說過克爾斯特在吉翁時代發表的論文題目嗎?”
“沒有。”
“《人類能成為EXAM嗎》。”
“EXAM……”我感到一陣眩暈。
“克爾斯特打算用EXAM來測試新人類。”
所謂測試,大概就是戰鬥。如果通過EXAM引發出來的人類的戰鬥能力超過了新人類,那麼人類就不會變成尼安德特人。
我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苦笑。
“所以克爾斯特比起我,還是選擇了那個男人。”
阿爾夫沉默著,恐怕他也和我想到了同樣的事情。
“準備二號機的也是克爾斯特吧?”
“是的。”阿爾夫意味深長地回答道。
“叫來尼姆巴斯·修塔森的也是克爾斯特……這個男人既不屬於聯邦也不屬於吉翁啊。”
只要能測試新人類,不,只要完成能下達裁決的機體就好了。
由於聯邦先進的計算機技術,EXAM系統相比吉翁時代在體積上大大縮小了。搭載的機體本身也擁有超過伊夫利特改的規格(當然,對博士來說,這仍然是一個沒達到目標、非常不完美的機器)。
但是,要進行進一步研究的話,聯邦的新人類研究又太慢了。所以克爾斯特再次試圖倒向吉翁也就不奇怪了。對那個男人來說,與新人類的戰鬥才是目的,而吉翁和聯邦之間的意識形態差異與他無關。尼姆巴斯·修塔森來到了地球,而且是為了追求EXAM而來,克爾斯特肯定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說起來,克爾斯特似乎對我沒有宇宙戰鬥的經驗感到遺憾。
他把信息洩露給了吉翁。
召喚尼姆巴斯·修塔森,並在合適的情況下給予他宇宙規格的機體——
“與『BLUE』不同,我幾乎沒有參與二號機的開發。”阿爾夫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我知道。也就是說,那是一架沒有限制器的機體。
“你將與那個吉翁駕駛員駕駛的二號機作戰。雖然可能超出了技術人員的管轄範圍,但請不要介意我問一下……你能在五分鐘內擊落二號機嗎?”
他的言外之意是問我還要不要在三號機上安裝限制器。
“我先聲明一下。”阿爾夫對我的沉默有些焦躁,“超過五分鐘的話,不單單是機體不知道何時會過熱呀。僅僅是根據目前的數據推測,你的精神也……”
我很清楚曾經坐上『BLUE』的駕駛員發生過什麼。阿爾夫一直隱瞞著這一點,機體的極限運行時間被設定為五分鐘並不僅僅是因為過熱的原因,五分鐘同時也是EXAM駕駛員的極限運行時間。
即使有限制器,那時候在駕駛艙也受到了EXAM的影響,我現在仍然記得一清二楚。對尼姆巴斯·修塔森燃起的殺意使我做出了拿槍射擊的魯莽舉動。被EXAM放大的殺意附在了我身上。
“那時候的我還是我嗎?”
拿著手槍、扣動扳機的手指無疑是我的。但是,那是否出自我本人的意志呢?確實,在那一刻我感覺到那是我自己的意志。現在也是,在我的內心深處仍然有著對他的無窮殺意。但是如果要說那真是從我內心深處,由我自己的意志產生出來的,那就叫人半信半疑了。那時的我,既不是“加島勇中尉”,也不是“我自己”,完全是“另一個我”。
“五分鐘內就能解決了。”
我打斷了他的解釋,堅定地回答道。
2
在薩拉米斯上,我被分配到的房間是一間單人房。同為駕駛員的菲利普和薩瑪納也有類似的房間作為寢室。通常來說尉官都會被分配單人房,所以這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待遇。我們本來是不屬於這艘船的小隊。如果這艘船上原本的機動戰士小隊在的話,那麼這些房間將優先由他們使用。說到底,我們對他們來說不過是麻煩而已。
當然,在收拾完殘局後,我們將與這艘船一起參加所羅門的攻略戰。雖然說是順其自然,但這艘船的機動戰士小隊也許就是我們來擔任了(這樣一來,青蛙老爹統領部隊的地位就會更加搖搖欲墜了)。
在戰艦前行的過程中,我們確認到尼姆巴斯·修塔森他們所在的殖民衛星了。
距離到達還有十個小時。我完成了最後一次訓練,回到了房間。我打算在出擊前睡覺,但怎麼也睡不著。
薩拉米斯上沒有重力區。宇宙空間特有的無重力狀態支配著船內的一切,連寢室也不例外。身體固定式的床極其狹窄,似乎在暗示著在這裡即使是睡覺也無法完全休息。
只要沒有腳穩穩貼在地上的感覺,我就無法確定自己的位置。在沒有重力的房間裡,我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思緒萬千。無窮的思緒如同脫離了重力的束縛,像漂浮在空氣中一樣四散開來。
收拾完殘局就意味著要與二號機對決。換句話說,這將是與尼姆巴斯·修塔森的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戰鬥。這次從機體性能上講,雙方是平等的,將要真真正正地考驗我作為駕駛員的技術。
“作為駕駛員的技術?”
真會自欺欺人啊,我想。即使到了這個時候,我仍然試圖避免與那個男人面對面。如果EXAM啟動的話,不管怎樣,我都會扣動扳機殺死他。不將他認為是一名吉翁的駕駛員,而是一個名叫尼姆巴斯·修塔森的人,我要殺死他。
必須殺死一個有具體面孔的人……否則我就會死。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像以前一樣把對手當成沒有面孔的吉翁駕駛員來擊墜。但是EXAM不會允許我這樣做,在我的心中仍然有那時感覺到的殺意。
他是否也感覺到了同樣的事情?這樣的疑問浮現。
答案很明顯,他不會對此抱有疑問。他不會煩惱殺意是否來自EXAM這樣的事情。他能夠斷言吉翁摧毀殖民衛星的行為是正義的。即使用自己的機體捏碎叛徒他也不會有分毫的猶豫。
與我感覺自己被EXAM支配著相反的是,他可能認為是自己在支配EXAM吧。
他是裁決者啊。
——住手,尼姆巴斯。
那個女人的話在我的腦海中閃過,但卻不如EXAM啟動時那麼清晰。那是來自遙遠的記憶中的呼聲,可以說是一個漂浮在無重力世界中的模糊的想法。
“那個女人是誰?”
他的機體裡也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就是EXAM嗎?在敵意的籠罩下感到痛苦的少女,就是EXAM的本質嗎?
床邊的對講機發出聲音,這聲音足以打斷我的胡思亂想。“不要瞎想了。”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按下了對講機的通話鍵,上面顯示了呼叫來自房間外的走廊。這艘舊船和米迪婭一樣,房間裡沒有配備屏幕。
“什麼事?”我帶著詢問的意味回答。
對面沒有回答。對講機的揚聲器裡只有沉默的空氣流過。我猶豫了一下,問道:“莫琳?”
“對不起。”是她的聲音在回答。不僅僅是按下對講機後的沉默而已,單憑這個聲音,我就能判斷出她有點反常。我從床上坐了起來,兩腳一蹬跳到門口,按下旁邊的開關。門開得太慢了,我通過打開的縫隙瞥到門外的走廊。
莫琳可能是倉惶之間想從門前離開吧,但是卻在不習慣無重力的狀態下奔跑了,所以她飄浮在空中。雖然她一幅手忙腳亂的樣子,但卻不能按照自己意志操縱身體。恰恰相反,她的身體在原地打轉。我朝她走去,抓住了她的身體讓她停下來。突然察覺到手上有水滴的觸感,驚訝和困惑湧上我的心頭。莫琳的眼裡有著淚水。我不知道為什麼她哭了,但是我知道,現在絕對不能詢問她為何哭泣。
我和她在走廊裡站了一會兒。走廊拐角處有一位船上的乘員想向這邊轉彎,但看到我們後他就縮回去了。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到了莫琳的眼淚,只是,我們之間的氛圍促使他這樣做。
“我可以進去嗎?”莫琳小聲說。
“嗯。”我簡短地回答道,邀請她進入我的房間。
機械聲響起,背後的門關上了。我們並排坐在床上。即使在無重力環境下,站著也讓人不舒服。
莫琳坐下之後還在哭泣,每次閉上眼睛時都會有圓圓的小水滴圓圓飄到空中。她一邊抽泣,倚靠在我身上的嬌小的肩膀也一邊顫抖。簡直就像被帶到陌生的地方而感到害怕的小動物一樣。
“我父親……”
她含糊地說道。我把手放在她肩上,這個簡短的單詞足以讓我理解她眼淚背後的原因。我搖搖頭示意她,不用說也行的。
但是,她不能不說。
她說她父親陣亡了。不只是在流淚,她的聲音也在顫抖。
“我好害怕。”她說道。“真的好害怕。”
當然,在以前的戰鬥中也有過幾次面對死亡危險時感到恐懼。但現在感覺到的恐懼與以前不同——她這樣說道。
她用雙手環抱住肩膀。可能不這樣做的話,她就無法抑制從身體內部產生的顫抖。
“在我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身邊的人消失了。”
到目前為止,在我周圍有多少名戰友消失了呢?有些人被敵人的炮火包圍,有些人沒能在預定時間內返回,他們的名字就這樣從部隊的名冊上消失了。
她是通訊員。她在小小的耳機裡聽到過許多駕駛員的陣亡報告。但是,這可能只是她作為通訊員,在任務中經歷過的事情。聽到報告後,僅僅偶爾會沉默不語的,只是“莫琳·北村下士”而已。
現在因父親去世而感傷的是莫琳·北村這個存在本身。她還不到二十歲,外貌都沒脫去少女的稚氣。那次在山丘邊上自豪地和我談論父親的她,臉上充滿了活力,話裡話外都沒有對父親身處戰場上的不安感。然而,死亡總是常伴我們左右。就像詹姆斯和帕克一樣,我們隨時都可能被死神抓住。無論她多麼珍視那個人也不例外。
她忘記了這一點。
“我真是一個冷酷的人。”我又一次想到。儘管身旁坐著一個流著眼淚悼念死者的女人,我想到的卻只是推開她。但是,溫柔的語言,安慰的話語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我不知道如何治癒她的悲傷。除了默默地坐在她身邊,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如果她是吉翁人,她的父親是機動戰士駕駛員的話,那麼可能是就我帶給了她這份悲傷。不,我按下的扳機已經在別處引發過不知多少這樣的眼淚。
突然,我感覺手上多了一種冰涼的感覺。莫琳伸出了擦乾眼淚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我的手沾滿了血。”
這個想法讓我想把手縮回來。我沒有觸碰她的手的資格。
然而,我無法拒絕那隻手。有沒有資格什麼的,都是隻是我的自私自利,我只是不想直視自己過去的所作所為而已。真傲慢啊。
最後,在片刻的猶豫之後,我握住了她的手。
莫琳靠在我肩膀上,她頭髮的氣味刺激著我的嗅覺。為了防止頭髮在失重狀態下散亂,許多女性士兵都選擇用髮蠟固定頭髮。那就是那種氣味。
一股甘甜的香氣。
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她盯著我的臉。
我親了她一下。
她的嘴唇微微動了。
拜託。
抱我。
我滿足了她的願望,再次把嘴唇壓在她的唇上。
“勇。”她叫道。
這不是她平常的叫我的叫法,在名字後面沒有加上軍銜。但是我想,她需要的其實是“勇中尉”,而且,不是戰鬥中的“勇中尉”。不是被吉翁士兵的血弄髒雙手的我,而是莫琳心目中的“勇中尉”。
要告訴她那並不是我非常簡單。然而,她的手指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這份感覺告訴了我她現在有多麼的需要“勇中尉”,這比輕聲細語地說出願望還要來得更為有力。
在戰爭中,我的名字後面帶著軍銜,那就是我在戰爭中的面孔。這副面孔不能更具體了,否則我就無法和吉翁作戰。因為,如果這樣的話,我就只能承認吉翁的士兵在軍銜以外還有另一副面孔。擁有具體面孔的人卻不承認其他人的面孔,這就太過傲慢了。雙方其實都是隻要被槍打中就會流血的人類罷了。
所以,我想把“勇中尉”這個身份和我自己區分開。
然而現在,我非常珍視莫琳。雖然說莫琳需要的“勇中尉”並不是我,但我仍然想回應她對我的感情。
我把手輕輕放上她的胸口,感受到了一抹柔軟的觸感。莫琳淡淡呼出一口氣,慢慢地脫下了衣服……真是矛盾,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矛盾的。
“尼姆巴斯·修塔森又怎麼樣?”這個想法在腦海的一角里閃過。那個男人會毫不猶豫地向敵人展示自己的樣貌,還自報家門。在那個男人身上,“尼姆巴斯上尉”這個存在與尼姆巴斯·修塔森這個人完美地重合在一起。為什麼那個男人能忍受這種事情?和身為敵人的我面對面,看見了我的樣貌,為什麼他不會對此感到恐懼呢?
也許能夠駕馭沒有限制器的EXAM搭載機的精神力量源泉就在那裡。
——我是被選中的吉翁的騎士。
正因為可以如此斷言,那個男人在使用EXAM的力量的時候才不會有絲毫猶豫。
莫琳的身體在我的懷抱裡微微顫抖。啊,她是第一次,我這麼想著,對著她的耳朵親了下去。我問她,這樣好嗎。莫琳對我眨了眨眼,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
我能說自己是被莫琳選中了嗎?
我無法像那人一樣斷言,但也無法割捨她。
我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我在靠這種蹩腳的藉口滿足自己的慾望。
莫琳的身體緩緩扭動。好疼,她呻吟道……她的裡面柔軟又溫暖。彷彿在擔心下一刻我就會消失一般,她緊緊抱住了我。
沒事的,我低聲說道。
她年輕的肌膚上滲出了一層薄汗。
“活著回來,勇。”
事後,莫琳如此懇求我。
我會殺死尼姆巴斯的,莫琳。
我對她默默一笑。利用了她的悲傷的這份罪惡感留在我的心中。與在她身上感受到的溫暖正相反,我的心慢慢冷了下來。
3
SIDE 5是魯姆戰役的舞台。吉翁的艦隊試圖在這裡復刻殖民衛星墜落作戰,與聯邦的殘餘軍力發生了衝突。我駕駛宇宙戰鬥機託利亞斯出擊也是在這一帶附近。即使到現在已經過去了近一年的時間,仍然可以從這裡看出當時戰鬥的激烈程度。無數的殘骸漂浮著,種類不分敵我,甚至可以說能發現所有參加過戰鬥的機體和艦船型號。不僅僅是武器,身著標準服的士兵屍體也隨處可見。我也不知道要在戰爭結束之後等上多長時間,他們才有機會被回收。
殖民衛星也被捲入了戰鬥。鏡片的殘骸反射著太陽光,閃閃發光地漂浮著。保持原樣的佔多數,但也有一些停止旋轉或者鏡片無法運行的殖民衛星。
在殖民衛星墜落之前,有傳言說這些殖民衛星內部和SIDE 2一樣被灌入了毒氣。即使是逃過一劫的殖民衛星也疏散了居民,現在裡面已經沒有人居住了。就算其內部還有著廣闊的空間,也只能作為廢墟漂浮在這裡。
薩拉米斯避開漂浮物,朝著目標殖民衛星前進。事先已經在作戰會議上宣佈過不會將艦停泊在殖民衛星設置的宇宙港內。在到達一定距離後會放下MS部隊,隨後薩拉米斯將原地待機。與MS部隊(我們)同行的將是阿爾夫乘坐的登陸艇,這是青蛙老爹的提議。如果吉翁的新人類研究設施在這裡,那麼是否能獲得一些資料呢?當然,派普通士兵潛入的話,即使能發現資料也不知道有什麼價值,所以命令阿爾夫前往(但是作為技術人員的阿爾夫有沒有足夠的眼力也是個問題。實際情況是因為沒有其他合適人選才委派給他的)。阿爾夫對這個要求二話不說就答應了,他大概是覺得萬一有關於EXAM的資料存在就好了。
我們的任務是吸引殖民衛星內部吉翁軍的注意力。與此同時,阿爾夫和警備兵會一同潛入殖民衛星內部的設施,竊取資料。設施的概要已經知道了,是與克爾斯特一起流亡來的人們提供的信息,應該不會有錯。
儘管如此,菲利普和薩瑪納駕駛的是鐵球,不能進入殖民衛星內部。他們將在外面進行佯攻。進入其中戰鬥的只有我駕駛的三號機。
本來的任務是處理被奪走的EXAM裝載機,現在因為青蛙老爹的提議,感覺這反而變成了次要的。據他說,無論如何,只要我們開始交火,那傢伙就會現身。
“你的機體似乎能和那傢伙相互吸引呀。”
一如既往,青蛙老爹平靜地說出了施虐狂一般的話。
在到達預定位置之前,我們駕駛員就要乘上MS。這是為了以防萬一敵方提前發現我們並發動攻擊。
在氣密室裡穿上標準服後,我們互相確認是否存在問題。戴上頭盔之後,要檢查能否正常降下面罩、頸部是否留了縫隙等事項,如果出擊之後頭盔出問題就要命了。檢查完後,再次取下頭盔,掛在脖子後面。即使在地面上也是如此,一直戴著頭盔並不是什麼好事。大多數駕駛員在不需要時都會取下來。雖然看起來有些多餘,但為了事前檢查還是必須先全副武裝起來。
檢查結束後,菲利普要求薩瑪納先走一步。對疑惑的薩瑪納,他說和我有話要說。
兩個人在氣密室裡獨處,菲利普向我露出了平時看不到的認真的臉。
“閉上嘴讓我打你一拳。”他說。
我大概知道原因。菲利普知道了那件事。
我吸了口氣,回答說好。我看到菲利普緊握著包裹在標準服中的手。
啪——聽起來就沒什麼力道的拳聲。菲利普的拳頭在我的面前停下了,只是輕輕地碰了一下。就是這種感覺。
我本來已經做好了準備的,我不由自主驚訝地看著他。
“嘿嘿,如果你還想被打,我會打的。”菲利普擺出了拳擊的架勢。
“不,你的拳頭很厲害呀。”我委婉地拒絕了。
“真沒想到你會這麼做。”
我對菲利普的話保持沉默。
“嗯,現在你可不能死了。收到護身符了嗎?”
我苦笑著。菲利普輕輕拍了拍我的胸口說:“莫琳是個好女孩。”與表情相反,他的聲音非常認真。我感覺自己充滿罪惡感的內心被他看穿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與此同時,菲利普正準備離開氣密室。感覺在他背後說出真相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我默默地跟上了他。
走到格納庫時,率先一步到達那裡的薩瑪納問我們剛剛在談論什麼。菲利普說,
“我把護身符給了勇。”他一邊說著,一邊用尋求我的同意的眼神看著我。
我摸了摸剛剛被他的拳頭碰到過的臉頰,說道: “確實,也不能說那東西不是護身符。” 薩瑪納聽了我的回答後笑了。明明平時一副不苟言笑的樣子,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奇怪的地方去。
薩拉米斯現在已經算是舊型艦了。也沒有專門為機動戰士準備的格納庫,這裡原本應該放置的是宇宙戰鬥機之類的東西。一眼就能看出來,現在的樣子是為了運用成為敵我雙方主力武器的機動戰士緊急改造的。
格納庫裡的鐵球雖說算是機動戰士,其實更類似於大型作業用太空艙。除此之外,三號機顯然被放置在一個非常狹窄的角落裡。我對著甲板兩腳一蹬,朝自己的機體飄去。
阿爾夫看到了我的身影。他似乎正在對三號機進行最終檢查。他一邊喊著我的名字,一邊從三號機那邊飄了過來。我伸出手把微微偏離正確航向的他拽了回來,幫他扶靠在駕駛艙的邊緣。
“總是不適應宇宙空間啊。”阿爾夫隨口找了個藉口,推了推眼鏡。當我問他有什麼事時,他仰望著三號機的頭部。
“留給聯邦的EXAM,這傢伙就是最後一個了。現在克爾斯特死了,它完全成了一個黑匣子……別弄壞了。”
“這是你作為技術顧問的心願嗎?”我確認道。
“這是羅戈金上尉的要求。”阿爾夫回答道。大概就是這樣吧。
阿爾夫稍微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 “能承受住EXAM考驗的駕駛員,在聯邦裡也只有你一個。”
他的語速只是稍微快了一點點。阿爾夫可能覺得和別人談論與工作無關的話題很羞恥吧。所以,他的話語變得非常拐彎抹角,而且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語速。
“那也是羅戈金上尉的要求嗎?” 面對我的問題,阿爾夫把手伸進頭髮裡揉了揉。沒有被髮蠟固定的頭髮隨著手指的動作搖曳著,像海草一樣搖曳著。也許這對他來說是一個不太合適的提問方式吧,阿爾夫可能真的不擅長這種交流。
“謝謝你。我不會弄壞它的。”我說道。
“壞了可沒的換啊。” 阿爾夫一邊用雙手按住凌亂的頭髮,一邊回答道。
離出動還有大約五分鐘左右。我戴上頭盔坐在駕駛艙裡,繫緊安全帶,檢查儀表,做的比平時更加認真。雖然進行過多次訓練,但對我來說,這是第一次在宇宙中進行機動戰士的實戰。
“而且,也許這會是最後一次。”
說我有死亡的預感就太誇張了,這是更加朦朧的感覺。我有過類似的感覺,在加利福尼亞基地的討伐戰時也有過一次。但是,這次的感覺有些許不同。與我的生死無關,是所有的事情終將得到了結的感覺。
我要與尼姆巴斯·修塔森決一死戰——我想是因為這個原因。這次我們用的是完全相同的機體,擁有相同的機體控制系統,相同的規格。但唯一不同的一點是,我有時間限制。
“真的只有這麼點不同嗎?”
突然,我有了這樣的想法。僅憑駕駛員的能力就能決定勝負嗎?
關上艙門後,莫琳的臉出現在操作監視器上。
“一〇一,出擊準備已完成。”她告訴我。
出現在監視器上的臉,並不屬於作為下士的她,而是屬於她本人的。
“勇……”她想對我說些什麼。我用手勢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我把左手放在胸前,然後豎起大拇指,點了點頭。
她明白了我的意思。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她微笑著,笑容裡還夾雜著一絲羞澀。
只有她、我和菲利普三人知道在標準服下面藏著什麼。
4
那個殖民衛星的周圍有相當多的漂浮物。可能是從發生戰鬥的宙域漂來的吧,這個殖民衛星本身並沒有直接受到戰鬥造成的損害。
可能是被漂浮物碰撞造成的吧,許多鏡片都被損壞了。這樣的話,看來就算鏡片能正常反射陽光,裡面也應該像黃昏時分一樣昏暗。殖民衛星的外壁也傷痕累累,就像被鞭子抽過一樣,讓人看了都覺得痛。
米諾夫斯基粒子的濃度很低,但是由於這些巨量的漂浮物,電波探測無法發揮什麼用處。
將推進器開到最低限度,我們附著在了殖民衛星表面上。與菲利普和薩瑪納的鐵球分開後,我和登陸艇一起前往外壁上的一個作業用艙口。殖民衛星的宇宙港口現在應該停靠著運送尼姆巴斯·修塔森等人的吉翁艦艇,選擇從這裡潛入是一個好計策。
在殖民衛星建設過程中使用了作業用機器(當然,當時的作業機並不是像我現在駕駛的機體那樣是人形。它長得更像鐵球,或者說就是一個長著機械臂的宇宙艙)。為了開關艙口而設置的旋鈕大小和三號機的機械手正好匹配。
我打開艙口,進入內部。確認沒有敵人的存在後,我督促登陸艇繼續前進。這個區域並沒有為了產生人工重力而進行旋轉。我和登陸艇一起打開了幾個艙口,進入了殖民衛星內部。作業用通道在殖民衛星建成後就幾乎沒有被使用過,因為通常會從宇宙港口出發進行外壁的維修。
殖民衛星是按照殖民衛星公社的標準建造的,與作戰會議時發放給我們的設計圖完全一致,所以絕不會迷路。當然,機體計算機中也存儲著同樣的數據。
最終我們到達了有空氣的區域。留下幾名乘員留守後,阿爾夫和警衛兵從登陸艇上下來了。他們的標準服背後裝著太空移動器。確認潛入的準備一切就緒後,我和他們分頭前往居住區。阿爾夫他們將使用電梯下降進入其中。
我貼著牆壁蹲下身子,打開了通往居住區的艙門。可能由於存在微小的氣壓差異吧,我發現有風從艙門吹了進來。
作業用通道的出口位於圓筒形的殖民衛星中央位置。一條筆直延伸三十公里左右的人造大地展現在我的面前,天上飄著淡淡的人造雲,如仙霧繚繞一般。
無論看多少次我都無法適應這樣的景象。當然,這是隻有像我這樣地球土生土長的人才會發出的感慨吧,像帕克那樣在殖民衛星長大的人反而會對地球感到不適應。
警報聲響起代表著我們的作戰開始。我聽到了遠方傳來的微弱的炮擊聲,肯定是鐵球發射出來的。我噴射推進器,從通道跳入居住區的空氣中。殖民衛星通過旋轉產生的離心力來製造人工重力,中央部分與宇宙空間一樣是無重力的。隨著越來越靠近地面,重力才逐漸增強。
我注意著不被離心力拖拽,在空中飛行著。一邊看著下方的大地,一邊用機動戰士飛行帶來的是一種與殖民衛星風景不同意義上的不適應感。
從外觀上推斷,殖民衛星內部很暗。與其說是黃昏,不如說更像日落之後的昏暗程度。但是視野很好,顯示在監視器上的風景由計算機進行了校正。
幾乎沒有住宅建築,取而代之的是森林和湖泊。我想這裡在大戰前可能是作為度假勝地建造的吧。沒有燈光——不,只有一個地方保持著照明。雖然設施看起來很樸素,但我知道那裡是吉翁的基地,與流亡者們提供的信息相同。
幾乎在我發現設施同時,警報聲響起了。肯定是收到了菲利普他們在宇宙港口發動攻擊的報告吧。在基地的燈光照亮下,可以看到機動戰士的身影。可能是因為這裡的天氣比較固定吧,沒有把機體收起來放在格納庫裡,而是直接放在戶外。
有兩台扎古和一台我沒見過的型號……它的頭部有吉翁的機動戰士特有的獨眼,但是與其他機動戰士不同,更加有稜角,外觀就像是切割過的大理石一樣。機體本身也是如此,雖然整體輪廓上弧線較多,但裝甲表面有許多平面(可能像吉姆一樣,是為了散熱)。
沒有發現二號機。那麼,那台機體是否被轉移到宇宙港口那邊了呢?
我的腦海中掠過一絲不安。若是用鐵球與那架機體作戰,就不是“不利”二字可以形容的了。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儘快解決裡面的機動戰士才是最好的選擇。
我舉起右手上的步槍瞄準敵機,將目標牢牢鎖定在準星上。當我扣動扳機時,槍口迸發出了閃光。
下一刻,在基地的燈光照耀下,在下方產生了比基地照明更耀眼的光。被閃光穿透的扎古冒著火焰倒下去了。發電機似乎沒有在運轉,沒有發出核爆炸的光芒。
它擁有一擊摧毀扎古的威力,我真的很驚訝。在訓練中,我也曾幾次對著漂流物射擊,也聽說過它具有戰艦主炮般的威力。但是,對實機使用並親眼目睹其威力這還是第一次。
現在,三號機手中拿著的不是100毫米機槍。形狀雖然非常相似,但從槍口射出的不是實體彈,而是高能狀態的米加粒子。這種武器被稱為光束步槍。
二號機被奪去時,手中也拿著這個。那時,機體本身並未調整到能夠發射光束步槍的程度,因此即使扣動扳機,也不會發射子彈(雖然不是實體彈,但這樣表達應該還算合理)。儘管如此,克爾斯特還是做出指示讓它拿著這個武器。這是為了將二號機帶著完整的裝備交給尼姆巴斯·修塔森,這並不難想象。
如果那時調整完成了的話,菲利普的機體將與現在的扎古遭遇相同的命運。不,運行中的發電機會爆炸,我們甚至也會遭受巨大損失。 我繼續將瞄準器對準旁邊放置的扎古。扣動扳機後,這也一擊化為火焰。接下來是新型——但這裡有火。手中拿著的武器槍口朝向我們。在昏暗的空中,光束粒子的軌跡被描繪出來。我噴射推進器,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避開來。這台機器擁有的也是與我們相同的光束步槍。
一發、兩發……新型機在空中向我發射了光束。被避開的光束擊中了遠在機體後方的大地,產生了爆炸。當然,它沒有足夠的威力摧毀殖民衛星。
我一邊躲避光束一邊降低機體高度。吉翁的新型機噴射推進器向上跳躍,試圖追趕我的機體。新型機有著比扎古高得多的機動性,即使考慮到隨著高度的升高重力在減弱,這種跳躍也達到了可以說是飛行的水平。
後來我知道了,這台機器被稱為勇士。從規格上看,它超過了吉姆,幾乎與我這台機器相同。在這個時間點,勇士似乎已經上了量產的生產線。如果能再早一個月就下線的話,戰局可能都會隨之改變,就是有著這麼誇張的性能。
被新型機的勇士追趕著無法接近設施——我裝作是那樣。如果三號機被認為是誘餌的話,阿爾夫等人的潛入就會變得困難了。
勇士的性能超過了吉翁的其他機動戰士,但並不是沒有可乘之機。是因為駕駛員的技術嗎?沒有像第一次與伊夫利特改戰鬥時那樣的壓迫感。趁現在強行攻擊基地也不是不可能的。
從上空往下看,殖民衛星裡有許多森林。然而,在長時間不斷只有黃昏亮度的光照下,幾乎全都腐爛了。在躲避勇士時我的機體碰到了樹木的頂端,樹枝啪唧一聲折斷了。
與龐大的機體外形給人的印象相反,繞到上方的勇士表現出靈敏的動作,向這邊射下幾道光束。被直接擊中的樹木瞬間蒸發,火焰照亮了森林。我的光束在勇士的身旁擦過,穿過雲層。在監視器上顯現遠方產生了一顆小光球。
勇士裝備的不僅僅是步槍。也許是對我連續的閃避感到不耐煩,它左手拿出了一件新武器。光束以劍形伸展,是光束軍刀。然而,不只有一邊伸展著刀刃,握柄另一邊也產生了光束。
敵人手腕一轉,像直升機的旋翼一樣揮出了刀刃。我從左腿上取出光束軍刀招架。這是我第一次與光束軍刀互格,由米諾夫斯基粒子形成的收束層之間的相互碰撞,比與熱能系裝備接觸時產生的轟鳴聲更大,簡直如同殖民衛星內不應該存在的雷鳴一般。
在交鋒中,我和敵人的機動戰士穿過了被火焰包圍的森林,朝著河流的方向飛去。所謂的河流並沒有水,只是幾層玻璃。這是為了去除有害的宇宙射線,將光線引入殖民衛星居住區而設置的區域。河流中充滿了來自太陽的光。
由於鏡片已經失靈,光芒變的很弱。但是,足以在我們的機體上灑下與以往不同的陰影。
伴著雷鳴般的轟鳴聲,我把敵機彈開。勇士撞上了橫跨河流的橋樑。橋樑脆弱的如同豆腐塊一樣碎了,下面的幾層玻璃也被撞碎了。當然,僅僅這樣並不會導致居住區的空氣流失,這裡是由複數層玻璃構成的。
從河面中產生裂縫的玻璃上,勇士飛奔過來。光束軍刀劃破空氣,旋轉著發出嗖、嗖的聲音。
就在那時——駕駛艙內的氣氛驟然發生改變。那個轉轍器啟動了。
“尼姆巴斯!”我感覺到了他的存在。他一定打開了裝載在機體上的EXAM開關,我的機體上裝載的系統感知到了這一點。
外面。
他在外面。
我向勇士衝去。光束薙刀旋轉得很快,但它的軌跡被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躲開敵方機體,揮下了軍刀,高能狀態的米諾夫斯基粒子穿透了勇士的裝甲。
我感覺到了駕駛艙裡的駕駛員臨死前發出的思維:他想到的是他的母親。我感到有些過意不去,但這份慚愧只在腦海的一角閃過而已。我必須擊敗外面的尼姆巴斯。
我不想回到作業用通道再浪費時間走出去。我後退一步,與停止運動的敵機保持一點距離,隨後扣動了右手上步槍的扳機。我瞄準它的腰部射擊,正中運轉中的發電機。機體瞬間化為了太陽,劇烈的閃光和爆風向我襲來。但是,在下一瞬間,風向改變了。數層玻璃被粉碎,殖民衛星的空氣以驚人的速度噴向宇宙的真空之中。
我把機體從爆炸產生的洞中衝向宇宙空間。敵意閃爍著朝我這邊來。現在的爆炸引起了注意。
是力克大魔。腰上繫著巨大的裙子,頭部中央切割出的十字形中懸浮著獨眼,是我在地面上看到過無數次的東西。即使是宇宙式樣,武裝也沒有太大的不同。他拿著火箭筒,把槍口朝向我。
“別礙事!”我喊道,連續發射幾枚了胸部導彈。
比從火箭筒中釋放出來的敵意和實體還要快,導彈擊中了力克大魔。其中一發摧毀了發電機,力克大魔的黑色機體化為一道閃光。
其他地方還存在著敵意,我把步槍槍口對準了那邊。
“不對,那是友軍。”我差點扣下扳機,突然感到一陣後怕的寒意。
“勇中尉!”薩瑪納的通信傳來。
“呼,幸好有你。”菲利普說。“用鐵球作戰太不利了。”
監視器上顯現出小小的白色機影。但是,在我看到它們的身影之前,我先意識到了他們的思維。與敵機交戰產生的敵意以及微微外洩出來的安心感,我都感覺到了。
我意識到同僚們剛剛都在苦戰。同時,我更清楚地認識到與他們戰鬥的存在。
“沒想到,聯邦竟然還有EXAM!”
一股熱風向我的意識襲來。
“你們倆都退下。”
我對通訊器大喊道。
“EXAM正在運行!”
他們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當我把機體對準熱風的源頭時,我不禁說漏了嘴。
“尼姆巴斯由我來解決!”
我感到震驚。我不是要擊落敵機,而是要殺死尼姆巴斯。
監視器上顯示出一台純白色的機體。是那個嗎?一瞬間,我產生了這樣的錯覺。但那只是我的機體在殖民衛星的鏡片上映出的影子。
他的敵意從那邊飛來。穿過鏡片,倒映出的白色機體消散了。躲避光束步槍射出的光束的我,在鏡片開出的洞的另一邊看到了他的機體。
它的外形和我所乘的機體相同,但顏色卻塗成了藍色。塗成了與我曾經乘坐過的一號機相同的顏色。
只有雙肩是紅色的。
那種顏色給人一種非常不潔淨的感覺。雖然不清楚理由,但我直覺地感到厭惡。
我用步槍瞄準了他。
但是,他射出第二槍更快。
光束步槍射出的光束具有與戰艦主炮相匹敵的威力,在鏡片上鑽出了一個新洞。鏡片不僅被高溫融化,還被徹底貫穿了。命中造成的衝擊產生了一條條裂縫,鏡片表面的反射板開始剝落,依稀可以看見那周圍散佈著如光粒一般的細小碎片。如果只靠肉眼確認,這些光粒也可能被誤認為是米加粒子。但是,現在的我不僅僅能看見光束。
我看見的是他的敵意。
在噴射推進器閃避的同時,我向敵意的源頭扣下了扳機。
二號機鑽進了鏡片的陰影裡,但是遮擋物沒有意義。EXAM告訴我的不是機體在哪,而是他的存在本身。
光束貫穿了鏡片,一道紅色的光向著虛空直線伸展。
“那裡!”
他的機體上也有EXAM。能看到敵人的攻擊意圖這件事,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
我不斷扣動扳機,連射光束。利用AMBAC,在進行方向轉換時射擊。我看到他從鏡片的陰影中飛出來的同時向這邊還擊。
我噴射推進器,扭過上半身,用步槍瞄準他的機體。
好快——是地面戰鬥無法與之相比的速度。
由於不存在重力而產生的來自360度全方位的戰鬥,和由於大氣這一障礙物不存在而獲得的絕對加速度,這兩點是宇宙戰鬥的特徵。
而且,在米諾夫斯基粒子下,電子設備的搜索能力大大降低。從傳感器有效範圍內丟失敵機的身影就意味著被擊中的可能性增加。在米諾夫斯基粒子下進行宇宙戰鬥時,必須始終將敵人置於傳感器的有效範圍內,一邊避開對方攻擊一邊進行攻擊。換句話說,戰鬥是在彼此可見的距離內進行的。
交戰中的我們雙方時而並排飛行,時而擦肩而過。相對速度不斷變化,AMBAC下的姿態控制比戰鬥機更復雜。
在使用三號機進行訓練時,我曾幾度嘔吐。加速度和複雜的G力把我的胃扭成一團。
現在,機體承受著在那之上的運動。然而,我並沒有感到痛苦。
EXAM的啟動產生了類似戰鬥興奮劑的影響。
他用腿上的噴口進行姿態控制,閃開了我發射的光束,二號機做出回擊。在視野中看到倒掛著的藍色機體,對於習慣了重力下戰鬥的我來說有些詭異。
在尼姆巴斯的視角里看我的機體也應該是一樣的。然而,從他的動作中感覺不到一絲困惑。他是吉翁人,在宇宙中出生,在宇宙中長大。沒有上下之分的宇宙空間對他來說應該是理所當然的。
他連續做出了幾次回擊,光束劃破了黑暗的宇宙空間。
我把機體轉向殖民衛星,推進器全開飛竄而逃。追趕我的二號機的槍口噴出的光束多次命中殖民衛星外壁。當然,威力不足以穿透殖民衛星。但卻足以破壞表層,閃著微光的細小碎片四處飛濺,擊中了閃避中的我的機體,從裝甲上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
我扭過機體,向後轉身。從正面捕捉到了在背後追趕我的二號機,用步槍射擊。
但是,他預測到了我的攻擊。他的機體巧妙地躲避了我發射的光束。
“嘁!”我暗罵一聲,升高了機體。不能再猶豫了,這次攻擊失敗後,就輪到我被瞄準了。
推進器全開。
壓倒性的G力在一瞬間襲向我的身體。
……!
看不見了——是黑暈。即使疼痛被EXAM麻痺,我的肉體本身也並非超人般的鋼鐵之軀。急劇的G力阻礙了流向眼球的血液。
“不好!”
我的機體發生的變化可能微不足道。但是,他不可能沒有注意到。
——在那裡。
她說。
我感覺到從尼姆巴斯那奔湧而來的敵意。反射性地,我把臉轉向敵意發出的方向。在一片漆黑的視野中,一團熊熊燃燒的烈火咆哮著朝這邊衝來。
“尼姆巴斯!”
火焰燒向了我。千鈞一髮之際,我發射了胸部導彈,像組成彈幕一般不要錢地連射。
我知道尼姆巴斯會閃開的。
——有別的人啊。
她告訴我,我意識到了另一個敵意。患上黑暈只是很短的一瞬,當血流回到眼睛時,我模模糊糊地看見了一個粉紅色的點。
是力克大魔,是從宇宙港口那邊來的支援。
在我的眼睛聚焦之前,力克大魔從它拿著的武器中發射出彈丸。與之前那台手持的武器一樣,是火箭筒。發射出去的彈丸無法用肉眼看清,但是,有比眼睛更精準的東西讓我捕捉到了那顆彈丸。
光束準確地穿透了朝我飛來的敵意。力克大魔駕駛艙裡的駕駛員感到十分驚訝。
然而,這只是一瞬間發生的事情。他立刻朝這邊發射下一顆彈丸,隨即衝了過來。
我躲開了火箭筒的攻擊這一事實讓力克大魔選擇靠近再攻擊。當我的步槍槍口對準它時,龐大的機體已經逼近我了。它肩上扛著火箭筒朝著這邊來。我感覺到夾帶著熱浪一般的敵意向我襲來,閃開了飛過來的彈丸。
驚訝再次浮現在敵機駕駛員身上。
“那裡!”我把步槍槍口對準駕駛艙。
但是,我停下了想扣下扳機的手指。我的意志抵抗了EXAM給予的衝動。在這個距離下直擊發電機可能會讓我也被捲入爆炸的。
我迅速切換胸部火神炮攻擊。連續發射的子彈在力克大魔的漆黑機體上產生中彈的閃光,衝擊力使力克大魔向後倒去。
“別礙事!”
什麼?
我聽到了尼姆巴斯的聲音。
同時,我感到敵意向我襲來。
我噴射推進器,從敵機那逃開。只是零點幾秒的差距,幾枚導彈就穿過了我剛剛所在的地方。是二號機胸部安裝的導彈。
“你要把你的戰友也捲進來嗎!”我不禁喊道。
我的驚訝也是力克大魔駕駛員感到的驚訝。不,這個駕駛員除了驚訝之外,一角沒有餘裕去感覺其他東西。被我躲開的一枚導彈穿透了力克大魔的發電機,爆炸將漆黑的機體變成了一個光球。
尼姆巴斯對於擊中戰友沒有感到一絲懊悔,他朝我發射了更多枚導彈。
“我的勝利優先於一切!”
我聽到了尼姆巴斯的思維。
“我做的都是為了實現吉翁的正義!”
“胡說!”在避開敵機時,我反射性地回答道。
那麼,這個駕駛員就沒有吉翁的正義嗎?
你是說只有你在為吉翁而戰嗎!
我的眼睛看到了他的機體。
拔出光劍,跳向這邊來。帶著兩隻眼睛,一張人類般的臉在那裡。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
“他有另一副面孔。”
我連續發射導彈彈幕,尼姆巴斯也用同樣武器回擊過來。導彈相撞的爆炸引發周圍物體爆炸。在純白的閃光中,監視器會自動調整亮度以防止灼傷駕駛員的雙眼。宇宙空間中的爆炸幾乎不會產生煙霧,只會有圓形的光球和從中飛出的破片。
那裡!
在爆炸的下方,我感覺到了他。機體在閃光反射下朝著我了過來,在一片藍色裝甲中,只有肩膀看起來栩栩如生。
真紅色,像沐浴著他人濺上的鮮血一樣的肩膀……我想起了昨晚看到的顏色。
血——是啊,尼姆巴斯!原來是這樣嗎!
腦海中掠過被巨大的敵意控制的少女可憐身影,甚至聽到了她多次哀求“停下”的聲音。
尼姆巴斯嘲笑道。
“我是被EXAM選中的駕駛員。”
你為了這樣的事情……為了這種事情,你才想要彰顯自己的存在嗎?
你是想支配她嗎!
“閉嘴,凡夫俗子!”他向我拋下輕蔑的思維。
“你就這樣看不起所有其他人嗎?” 我讓機體加速,帶著反抗的敵意向尼姆巴斯射出光束。
“你懂什麼!”尼姆巴斯的堅定和自信像堅硬的外殼一樣拒絕我的思維入侵。
不,不對。這不是自信。
——新人類傑出的戰鬥能力,在將來,會用來對抗我們舊人類。
沒有EXAM的我們無法達到新人類的境界。EXAM是克爾斯特為了與新人類戰鬥而創造的。如果尼姆巴斯·修塔森知道了那件事情呢?
帕克的眼神在我腦海中閃過,胸口隱隱作痛。
——如果擁有那樣規格的機體,我也想試著駕駛。
我想帕克的自信讓他說出了那句話。自信和現實之間的鴻溝讓他說出了那樣令人悔恨的話。
但是,並不是這樣的。
毫無疑問,每當我鼓勵他時,他一定感覺了我和他之間的參差。菲利普因此要求我以“王牌駕駛員”的身份,向周圍展示自己的與眾不同。
但是我拒絕承認自己就是菲利普和莫琳口中的樣子,這太傲慢了。
但是就結論而言,兩者沒什麼差別。我的存在本身對於他來說就是“暴力”和“敵意”。無論我是否有意識到,結果就是他在那時感受到了他自己和我的不同。我認為這不是個人優劣的問題,然而,他察覺到了有能者和無能者之間存在的力量關係,他嗅到了有能者的傲慢。
“所以,克爾斯特如此害怕新人類嗎!”
雖然外表是少女,但卻展現出常人無法匹敵的戰鬥能力的新人類……所以,尼姆巴斯·修塔森試圖通過彰顯自己的力量來支配她嗎!
“你就這麼想讓人看你的臉嗎!” 我將裝備切換成光束軍刀。尼姆巴斯·修塔森衝了過來,我擋住了他的軍刀。
“我是尼姆巴斯·修塔森!” 軍刀之間的碰撞傳來了他親口發出的聲音。
“我是被選中的吉翁的騎士!”
“區區一個殺人犯還大言不慚!” 我喊道。
尼姆巴斯·修塔森發出嗤笑。
“你所做的事情與我有什麼不同?”
在他機體上看到血色時,我退縮了。
我的機體上也有一副面孔。
和他一樣的殺人犯的面孔。
在我的身體變得僵硬時,莫琳浮現在我的腦海中,昨晚刻入骨髓的罪惡感掠過心頭。
我的面孔也屬於那個少女。
——住手。
尼姆巴斯·修塔森應該也能看到和我看到的一樣東西。那台機體的頭部也裝入了EXAM。在對面的駕駛艙裡,那個少女肯定也在發出制止的聲音。
但是,從他的動作中感覺不到絲毫的猶豫。
“無法超越瑪麗昂嗎,這就是你的極限嗎?”
瑪麗昂!
那就是她的名字吧。
——對,我是瑪麗昂。
他的機體回答道。
——我討厭粗暴的人。
——我討厭觸碰我的人。
光束飛來。
——不要碰我!
——不要亂來!
我的機體回應道。這不僅僅是避免的話。對敵意的反擊,變成了厭惡。
我把槍口對準了藍色的機體。
——消失吧,粗暴的傢伙!
在扣動扳機的瞬間,我看到了藍色機體上出現了少女的身影,甚至聽到了她發出制止聲音。
“該死!”尼姆巴斯·修塔森的攻擊命中了。用來格擋的盾牌瞬間蒸發,我的左臂飛向虛空。手中握著的光束軍刀的光在旋轉中消失。
他應該也能看到同樣的東西的。那麼,為什麼他能做到毫不猶豫?
“這就是我超越了那個女人的地方!“
你就為了這種事情而玷汙她嗎?
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麼尼姆巴斯·修塔森在EXAM啟動時沒有像那個駕駛員一樣發狂。他的傲慢支配著EXAM。
強烈的自我正當化。
我能感受到,尼姆巴斯·修塔森只有不斷重複自己是騎士才能保持自信。只有不斷向周圍彰顯自己的力量,才能支撐起自己的信念。
避開迸發出來的光束,我朝尼姆巴斯·修塔森飛去。
——不要碰我。
“不對,你不是瑪麗昂!”
藍色機體向這邊連續發射導彈。
——粗暴的傢伙,消失吧!
攻擊的衝動在我內心湧動。但是,我明白。
“不對,你也不是瑪麗昂!”
只是克爾斯特·莫傑夫的妄想所產生的系統而已。
我會用我自己的意志殺死尼姆巴斯·修塔森。
“尼姆巴斯·修塔森,為你的傲慢付出代價吧!”
他嘲笑道:“這才是你所說的傲慢吧!”
“閉嘴!”
我扣動了扳機。
光束稍微偏離了駕駛艙,但是對他機體造成了致命傷害。可以看到左手軍刀上的光消退。
尼姆巴斯·修塔森的仇恨化作無窮烈火向我襲來。
“連你這混蛋都!”
我產生了尼姆巴斯·修塔森本人飛撲過來抓住我的錯覺。不,那是他機體本身的動作。二號機的手緊緊抓住了我的機體的頭部。甚至可以聽到機體在咯吱作響,主傳感器被鋼鐵的手指捏碎了。監視器上顯示的畫面變得一片混亂。
尼姆巴斯·修塔森的敵意抓住了我的身體,巨大的手臂緊緊捏住我的身體。
“你以為我會一個人去死嗎?”
從接觸迴路傳來他的聲音,兩台機體重疊在一起。我知道他的機體已經達到極限,副傳感器告訴我他的機體溫度在急劇上升。是發電機失控了。
如果在這個距離被導彈擊中,就完了——但是,尼姆巴斯·修塔森沒有從胸部中發射導彈。不知道是因為在之前的戰鬥已經射完了,還是因為機體溫度上升導致發射裝置出現了故障。
相反,他用火神炮開火,火舌舔舐著我的周身上下。
頭部被擊中了,我感覺到和那時同樣的痛苦。
“去死吧,瑪麗昂!”
瘋狂的聲音在駕駛艙裡迴響。
直到這時,我才注意到控制檯上的數字。裝在頭部的EXAM損壞後,對我的影響可能稍微減弱了吧。
控制檯上顯示的極限運行時間已經只剩下不到三十秒了。
主攝像機被摧毀後,計算機根據副傳感器的信息生成了圖像,但即使這樣也是時斷時續。不僅是EXAM受損,計算機本身也出現了故障。
我嘴裡不停咕噥著,拼命操縱機體。EXAM的功能下降讓我感到恐懼。尼姆巴斯·修塔森要死了,但我不要和他一同赴死。
“超越你的人是我,瑪麗昂!”
我試圖把近在咫尺的敵人踢飛,發射了胸部火神炮,近距離的直擊將藍色的裝甲撕開。但是他沒有離開。
駕駛艙裡迴響著他得意洋洋的笑聲。
我把手中裝備的步槍換成光束軍刀,用閃爍的劍砍向他機體。軍刀切斷了抓在頭部上方的手臂,我把他踢飛了。下一刻,在漆黑的宇宙中誕生了一個耀眼的光芒。
衝擊使機體嘎吱作響,被彈飛到後方。我操作推進器試圖制動,但它只工作了一瞬。
控制檯上閃爍著代表機體停止運行的00:00。
雖然沒有一開始飛的那麼快,但可以發覺機體在宇宙中漂流。監視器壞了,什麼也沒顯示。駕駛艙裡只有少數儀器在發出微弱光芒。
我輕輕地吐了口氣,操縱起通信機。但是通信機失靈了。
我嚇了一跳。突然感到,也不知還能不能發送識別信號——這也失靈了。這樣就無法被友軍發現了。
不知道飛了多遠,如果菲利普他們發現戰鬥空域沒有我的身影,他們一定會試圖搜尋我的。但是,在360度的廣闊範圍內進行詳細探測是不可能的。並不能肯定只要駕駛艙和標準服能保持氧氣就能等待到救援。
標準服配備有通信機,但輸出很微弱,在這個看不見友軍機影的地方使用也沒有意義。駕駛艙配備有緊急用的太空移動器,但我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飛。
我會就這樣死掉嗎?
我嚥了咽口水,不斷重複著告訴自己“冷靜下來”。
但是恐懼並沒有消失。
——打開駕駛艙。
“啊?”我不由自主地說發出聲音。
外面什麼也沒有。不論是在封閉的駕駛艙裡死去,還是走到宇宙空間裡,都一樣的。
——有啊,在宇宙裡。
我半信半疑地手動打開了艙門。
——看。
藍色。
打開的艙門外面不是漆黑的宇宙,染上藍色的空間延伸開來。我解開安全帶,身體稍稍前傾,從艙門中探出腦袋。可以看到機體被嚴重損壞了,不僅僅是因為火神炮的直擊,而且在近距離的爆炸中,裝甲的各個地方都融化了。頭部上方仍然插著二號機的手臂,但是嚴重扭曲變形,在火神炮的彈痕背後露出的是隱藏在臉部後方的設備,閃爍的火花是短路的象徵。
“EXAM還活著嗎?”我想。
沒有那種著魔般的感覺。但是,能夠看到周圍這樣的景色,說明EXAM仍然對我的意識產生影響。
——宇宙裡充滿了心。
這句話讓我感到另一種恐懼。我明白了包圍在我的周圍的這種顏色是什麼。
是敵意。
尼姆巴斯·修塔森的得意洋洋的笑聲在我腦中復甦。
“你和我有什麼不同?”
我不由自主地感到自己剛剛想殺死尼姆巴斯·修塔森。
不是因為他是吉翁的駕駛員,而是因為他是尼姆巴斯·修塔森,我才想殺死他。我無法原諒尼姆巴斯·修塔森的所作所為。
我給敵人創造了具體的面孔。
我……我憑什麼,憑什麼我能成為裁決尼姆巴斯·修塔森的人?
我有這樣的資格嗎?
“你也是傲慢的人類之一。”
不對,我想喊道。
“那麼,為什麼你要裁決我。”
在這個宇宙中的,是我迄今為止殺死過的人類。每個人都用和尼姆巴斯·修塔森相同的話語指責我。我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就在剛才,我不是作為“加島勇中尉”,而是作為一個人裁決了一個男人。
“那時候,我······”流著血的扎古駕駛員的臉在我的眼前掠過。即使我能救他,也殺死了他。
我和尼姆巴斯·修塔森有什麼不同呢?
——不同呢。
我至今為止所做的終究不過是殺人。用戰爭什麼的給自己尋找藉口,只不過是為了將自己的行為正當化罷了。
我對莫琳也……
——不對。
哪裡不對呢?
——你說過EXAM不是我。所以,我才能這樣和你對話。
你也不是EXAM。
——你是一直在考慮互相殺戮而活的嗎?是隻為了奪取、為了支配、為了佔有而活的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呼喚著你的人就不可能存在了……對吧,勇。
我把手放在胸前。莫琳藏在標準服下面的那部分就在那裡。
一〇一,勇中尉……莫琳朝通信機繼續呼喚著,我明白了。
我抬頭看向聲音的方向。看不見戰艦的身影,但是,我知道了,莫琳在那裡,她在那裡尋找我。
在藍色的宇宙中不僅有敵意。我理解了,人類的各種各樣的思維在以這樣的顏色展現。
“一定,也有人在呼喚著你。”
我看著三號機的頭部。那裡只有火花閃爍,沒有任何氣息。也不知道我的話語是否傳達給了她。只是,喊出我名字的那句話是最後一句。
我從駕駛艙裡拿出緊急用太空移動器,安裝在標準服的背後。再次仰望宇宙,那裡已經變成一片漆黑。我只能用肉眼凝望這個空間,不過,她所示的那個方向看得一清二楚。
我打開了太空移動器的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