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隱藏頭目,中計
第五卷 第四章 隱藏頭目,中計
隔天就是我和派翠克的熱情約會篇……沒能引發這個事件。
連續兩天都有不速之客,我正在接待對方。
「這樣突然跑來打擾,真的很抱歉。要是早點知道你們已經來到王都就好了……因為我擔心你們辦完事之後就會馬上回領地的關係……」
「哎呀,真的就是這樣呢。沒想到第二王子殿下竟然如此缺乏常識。」
「對不起,因為我是在你們昨天出現在王城後才知道的。」
「……我覺得,這樣突然拜訪其實沒有那麼過分。相當創新,不愧是殿下。愧殿。」
訪客是艾德溫王子。出面應對的是我跟派翠克。艾蕾諾拉一聽到王子來訪就躲了起來。可能是感到在意吧,她好像就在會客室外面的樣子。啊,我聽到了有人把耳朵貼到門上的聲音。
睽違許久,罪孽深重的王子沒有注意到門外的艾蕾諾拉,反而對於無關緊要的事感到好奇。
「愧殿……?」
「請您不要放在心上。恕我直言,請問您有何貴幹?」
「其實沒有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我就只是覺得很久沒見到尤蜜拉小姐你跟派翠克,所以想來打聲招呼。」
這人在想什麼啊?我們沒有這麼好的交情吧。
以後還是在內心裡繼續叫他笨蛋王子就好了吧。愧號電車停駛!
好啦,現在你已經看到我們了,可以回去了吧──就在我打算這麼說的時候,派翠克先開口了。
「只有我跟尤蜜拉而已嗎?」
「……果然還是瞞不過派翠克你啊。」
「因為,在學園的男學生之中,我最熟悉的人就是殿下的關係。」
「我也很高興能在學園認識你。要是沒有派翠克你在的話,現在不知道會變成怎樣。」
總覺得這兩個男生變得心有靈犀一點通了。看來我繼續留在這裡也只會礙事,接下來就讓兩個年輕人慢慢培養感情吧……
我現在就去和艾蕾諾拉一起偷聽兩人如何培養感情吧。在我默默起身後,派翠克開口說話。
「你準備去請她過來嗎?」
「咦?」
「你是為了去請艾蕾諾拉小姐過來而站起來的吧?」
「……沒錯,我現在就去叫她。」
原來如此,艾蕾諾拉啊……的確,自從希洛茲公爵引發的騷動之後,艾德溫王子跟艾蕾諾拉應該就一直沒再見過面吧。雖說是單向通行的愛意,不過兩人畢竟已經認識許多年,即使她現在已經不是貴族也還是會關心吧。
雖然我站起來的理由不是這個,不過還是就此去叫艾蕾諾拉過來吧。
不過,她之前也有過大意是「自己已經不是貴族,所以不該跟王子結婚」的發言。我當時沒有追根究柢就是了。
考慮到如果得跟明明喜歡卻不可能長相廝守的對象見面……她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躲起來的吧。
我打著「讓當事人裝出討厭的樣子,宣佈拒絕見面吧」的算盤,準備離開會客室。
我轉動門把,確認另一側將耳朵緊貼在門板上的艾蕾諾拉已經退開後才稍微打開門。
我一溜煙鑽出狹窄門縫來到走廊,在第一時間捂住了艾蕾諾拉的嘴。
「嗯唔!」
「太快回去的話就會被察覺我們就在附近,稍微等一下吧。」
我在她耳邊如此低語,為了避免王子聽到說話聲而走到離會客室稍遠處。
這裡應該可以吧──為了以防萬一,我說話時還是壓低了音量。
「您已經聽到了吧?殿下似乎是擔心艾蕾諾拉小姐您而來的喔。因為我想殿下多半不知道公爵還活著的事,所以──」
「我不會跟艾德溫殿下見面,請幫忙轉告殿下我很好就可以了。」
艾蕾諾拉說話時始終注視著我的眼睛,還在說完後點了頭。她的意志十分堅定。
雖然我覺得如果只是打個照面,簡單問候幾句的話應該不會怎樣……不過,我到現在都還是沒能確實掌握她目前對王子懷著什麼樣的心情。要是牽扯到複雜的少女情懷之類的,那就已經超出了我的管轄範圍。
「您真的可以接受嗎?對方可是艾德溫殿下喔?如果您對殿下已經不再感興趣的話,那我就照您的話去做囉?」
「……我仰慕艾德溫殿下的心意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任何改變。」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這麼做?──在我發問之前,艾蕾諾拉就先以堅毅的態度繼續說下去了。
「我們父女都受到尤蜜拉小姐所保護,雖然真相併非如此,不過世人都認為我是叛國賊之女。因此,我不能跟期望圓滿負起身為王族之責的艾德溫殿下見面。」
我正面對著一位擁有高尚精神的理想千金小姐。這位為了愛而選擇放手,睿智而又高貴的女性,名叫艾蕾諾……不對,這人是誰啊?
我急忙輕撫她的背。
「您還好吧!?您又亂撿地上的東西吃了吧,好啦,快點吐出來。」
「咦!? 我什麼都沒吃啦!什麼亂撿東西吃……我又不是尤蜜拉小姐。」
我也一樣不會亂撿東西吃──現在已經沒有餘力說這種話了。
事情大條了。總之,艾蕾諾拉的身心現在肯定不是正常狀態,搞不好生了什麼重病。
「您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呢?」
「我沒有受傷喔。」
「我擔心的是疾病。因為治癒魔法雖然可以療傷,但是治不好病。有沒有哪裡會痛?」
「會痛代表受了傷,生病時則是會覺得難受……咦?可是也有會痛的病呢。難道說,生病跟受傷……其實是一樣的嗎?」
很好!恢復成平時的艾蕾諾拉小姐了!最喜歡你了。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再繼續觀察一陣子吧。雖然你因為剛才的新發現而興奮不已,不過很抱歉,生病跟受傷是兩回事。
「兩者不能混為一談。」
「啊!從外到內的是受傷,來自內部的是生病吧!」
「呃,或許……是這樣吧。我認為說得通。」
畢竟也有人將受傷稱之為外傷,所以這樣分類應該沒問題吧。至於例外……似乎沒有?
雖然知道眼前這個人依然是我熟悉的艾蕾諾拉值得慶幸,不過艾德溫王子還在等我們。
「您真的確定不去見艾德溫殿下一面嗎?」
我最後再確認了一次,艾蕾諾拉只簡短回答了「是的」。
艾蕾諾拉外表看來嬌弱,但個性其實相當頑固。既然意志如此堅定,多半不太可能說服她,何況也沒有非得讓兩人見面不可的理由。
我回到了王子等候的會客室。
面對單獨回來的我,派翠克跟艾德溫王子都是一臉不解。
那麼,現在該怎麼說才好呢……我說明時慎重地選擇遣詞用字。
「艾蕾諾拉小姐她啊啊啊!」
雖然才說明到一半,但是我不小心發出了怪聲音。
第二王子殿下整個人抖了一下。雖然我也覺得面無表情的自己突然大喊絕對很恐怖,不過還是沒想到他竟然會嚇成那樣。
相對於此,派翠克依然面不改色,非常冷靜。
「尤蜜拉,掉在地上的東西不可以撿來吃。」
「我又不是你,才不會亂撿東西吃咧。」
在我把艾蕾諾拉強行塞過來的「亂撿東西吃」這個稱號扔給派翠克的同時,因為已經沒必要繼續掩蓋聲音,所以我安靜地就座。
我剛才之所以大喊,其實是為了隱藏艾蕾諾拉的腳步聲。在我返回會客室之前都保持著一段距離的她,現在已經回到了把耳朵緊貼在門上的狀態。既然你還是這麼在意王子,直接進來見他不就好了嗎?
雖然是為了避免王子聽到腳步聲,但是,萬一他真的以為我會亂撿東西吃的話該怎麼辦啊?
無法坦率認為剛才提供了漂亮助攻的派翠克開口催我說明。
「艾蕾諾拉小姐呢?」
雖然我現在得說明詳情,但是還沒想到合適的藉口。要是說出真正的理由,等於就是忽視了艾蕾諾拉不想增加王子負擔的體貼心意。問題是,如果採用「她堅持不想跟您見面」之類說法,多半又會讓人感到不快……
「艾蕾諾拉小姐好像不太舒服。」
「那個艾蕾諾拉小姐嗎?身體不舒服!?」
本來以為說完後會聽到「既然如此,那也不能勉強她」之類回應,但是艾德溫王子的反應比預期要來得大上許多。
我剛好也在這時想起艾蕾諾拉託我轉告「她很好」的事,這下變成供詞前後不一的情況了。
「她一直很有精神喔,就只是今天不太舒服的樣子。」
「因為她以前從來沒生過病,所以我剛才聽到時才會那麼驚訝。因為有人說過生活環境的改變會造成負擔,而且又有希洛茲公爵的事。為了安全起見,最好趁你們留在王都的期間請醫生來看一下。」
「總之她很健康,唯有今天是例外。她在多克尼斯領地時整天東奔西跑,交遊範圍甚至比我還廣……」
沒想到艾德溫王子會這麼緊張,或許他是那種一旦聽到熟人生病就會格外擔心的人吧。
派翠克也幫忙補充說明了艾蕾諾拉在領地的生活。
王子這才終於相信艾蕾諾拉沒有健康問題,語氣恢復平靜。
「既然知道她很健康,我就放心了。」
「您這麼在意嗎?」
「因為我跟艾蕾諾拉小姐從還不太會走路時就認識了。雖然她曾經得過一次輕微感冒,不過第二天就恢復正常,而且還變得比之前更有精神。」
原來如此,因為聽到幾乎從來不曾生病的艾蕾諾拉不舒服,所以才會出現超乎尋常的擔心反應吧。
我進入學園後才認識艾蕾諾拉,要比交流期間的話,我跟艾德溫王子有超過十年的差距。
單相思的艾蕾諾拉,以及沒把她當一回事的艾德溫王子──我過去一直以為兩人已經形成了這樣的關係。至於我入學之前的種種就只能聽艾蕾諾拉聊回憶了。
「艾蕾諾拉小姐是因為在跟您共處時跌落噴水池,所以才會感冒的吧。」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當事人已經重複說到讓我聽得煩的地步了。其實艾蕾諾拉小姐那時根本沒感冒喔。她是因為希望您來探病,所以才會裝出臥病在床的樣子。可是好像只等了一天就開始覺得無聊,所以隔天就不再裝病了。」
「原來如此。要是她那時病倒個三四天的話,我應該就會去探病吧……」
雖然我沒有專心聽,不過還是已經把艾蕾諾拉幼年時的回憶聽到倒背如流的程度了。因此才能如此自然,若無其事地揭露真相。所以,拜託聽著這段話的艾蕾諾拉小姐手下留情,不要施以太嚴厲的懲罰。
會客室外傳來「嗚唔~」的神秘苦悶呻吟聲。
因為王子好奇地轉頭看向門口,派翠克急忙提供掩護。
「這是風聲吧,多半是哪扇窗戶忘記關了。」
沒人提起方才的奇怪聲音。
在這之後,我跟派翠克輪流說著艾蕾諾拉在多克尼斯領地時的生活。既然現在知道王子是認真在擔心艾蕾諾拉,我們也想盡可能讓他放心。
聽到前公爵千金現在過著多麼調皮搗蛋的生活後,艾德溫王子似乎也瞭解自己的擔心只是徒勞了。從學園時代到現在,我從來沒想像過竟然有一天能跟他像這樣閒聊。
談話進行到一個段落時,艾德溫王子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提起另一個話題。
「對了,差點忘記了──我想跟你談談亞基安伯爵的事。」
「護國卿嗎?雖然說我已經撒手不管或許不太適合,不過我確實不打算繼續幹預。」
「這樣就好。如果你願意維持不干涉中央政局的立場,那就更好了。因為護國卿確實就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官職,所以遲早還是會遭到撤廢吧。我當然很擔心艾蕾諾拉小姐,不過也想提一下這件事。」
採取不干涉立場果然是正確的吧。
既然王子已經親口表示希望收手,要是艾蕾諾拉也能就此果斷放下的話……應該還是有困難吧。畢竟她重視朋友的程度不下於心愛之人。
「多謝殿下關心。沒想到殿下的消息如此靈通。」
「這是普萊南侯爵告訴我的。當我還在苦惱該不該來見艾蕾諾拉小姐時,鼓勵我即使有點冒昧也應該前來拜訪的人也同樣是侯爵。從以前開始,我就受到侯爵許多關照。」
在這時聽到普萊南侯爵的名字,讓我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對喔,因為我們去王城還只是昨天的事,唯有透過侯爵才有可能知道我們為何而去。聽侯爵說的嗎……或者是侯爵刻意透露的呢……
派翠克似乎也想到了同樣一件事,他戰戰兢兢地發問。
「艾德溫殿下,請問您平時就經常與普萊南侯爵碰面嗎?希望能讓我知道兩位昨天交談的理由。」
「為什麼要問這個?我偶爾會在王城遇見侯爵,不過頻率並不高。侯爵昨天說有需要確認的緊急事項而主動來找我。」
從半信半疑轉為確定了。
我接著派翠克的話說下去時,遣詞用字變得有點沒禮貌。
「那真的是緊急事項嗎?」
「我覺得其實沒那麼急迫……從剛才開始,你們兩個到底想說什麼?」
艾德溫王子似乎還沒看出真相,只是單純覺得我們有點怪而已。
真相多半會讓他難以接受吧──我用問題回答了王子的問題。
「您認為我之所以專程前往王城,目的是為了幫亞基安伯爵守住那個有名無實的官職嗎?」
「我聽到的說法是,因為伯爵哭著懇求,讓你無法狠心拒絕。」
「您認為,在學園的三年期間,持續拒絕各式各樣貴族勸誘的我,有可能只會因為對方哭著懇求就心軟而無法拒絕嗎?」
「有道理……既然如此,尤蜜拉小姐你為何還會特地……?亞基安……朵洛希雅•亞基安嗎!」
王子想到伯爵的女兒後恍然大悟,睜大了眼睛。
由於艾德溫王子一直留在王都,所以應該也知道朵洛希雅跟艾蕾諾拉之間的深厚友誼吧。想到這點之後自然就會了解普萊南侯爵唆使王子來找我的理由。
有意保護亞基安伯爵的人是艾蕾諾拉而不是我。侯爵企圖利用王子勸說艾蕾諾拉,想借此讓她徹底死心。
換句話說,侯爵打算利用艾蕾諾拉對王子的愛。這件事本身就已經讓人很生氣了,侯爵竟然以為艾蕾諾拉是那種聽王子說幾句話就會捨棄朋友的薄情之人,這點更讓我怒火中燒。
我還是會盡可能嘗試看看。說不定明天情勢就會有所改變。別放在心上,畢竟我也經常受到孫女的任性要求所苦──這時,我偶然想起了那個黑心老爺爺在道別時說過的話。
不過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驕縱丫頭,叫心儀的王子來安撫她就沒事了,這就是你嘗試做的事嗎?以為這個任性女孩害我為難,打算讓我有下台階嗎?艾蕾諾拉甚至還在擔心會不會對侯爵你造成困擾喔。
持續噴發的怒火,導致我對王子說話時也變得比較不客氣了。
「想要順利剝奪護國卿一職的話,應當說服的對象不是我而是艾蕾諾拉小姐。適合扮演這個角色的,自然是她特別重視的人。我可不希望聽到您說出不懂我想表達什麼喔?」
「我遭到利用了嗎……不,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侯爵確實不太尋常。都是我不對。我任憑對方利用,差一點就傷害到了艾蕾諾拉小姐……」
王子抱著頭,十分苦惱。
這種手法真的非常惡毒,如果熟知艾蕾諾拉的為人卻還是這麼做,那就更加過分了。我超級生氣的,王子則是陷入沮喪。讓內心的怒火變得更旺啊!──在我如此慫恿王子之前,派翠克早一步開口了。
「昨天跟那位爵爺見面時,我也在場。他當時看似溫和的態度,連我都解除了心防,變得毫無戒心。艾德溫殿下會遭到矇騙也是無可厚非的。」
「派翠克,謝謝你。但是我依然無法原諒自己。不自然的來訪、只對他有利的情報、誘導我來這裡……全都讓人覺得不太對勁。現在回想起來,疑點明明就隨處可見,只要昨天仔細想想就應該會注意到的……我的思慮還是不夠周詳。」
艾德溫王子說話時有氣無力,似乎真的相當沮喪。
既然是第二王子,想必應該經常捲入老獪貴族們爭權奪利的謀略之中吧。我有點同情身為王族的他。
他低聲繼續訴說。
「我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當王族比較好。如果我今天不是第二王子,應該就不會像這樣受到他人利用了吧。與其採取行動而平添他人困擾,不如什麼都不做,不要跟任何人都有所牽扯。」
他竟然已經苦惱到打算放棄王位繼承權的地步了啊。非但我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案例,而且,王族身分應該也不是說拋棄就可以拋棄的吧。搞不好會被流放到外國,終其一生都不能再踏入巴爾夏恩王國半步。
面對如此沉重的告白,我跟派翠克都無言以對。
畢竟現在不可能輕易做出「那就放棄啊?」之類發言,何況,我們應該也沒有權利阻止他這麼做。
不知出口位於何處的沉默,從會客室的入口遭到了撕裂。因為門一鼓作氣打開,在場者全都朝著門口望去。
登場者是那個耳朵始終緊貼著門板,從頭到尾聽著這段對話的女生。
「您這是什麼話!實在太不像艾德溫殿下了!」
「艾蕾諾拉小姐!?難道你一直都在門外嗎?」
艾蕾諾拉相當氣憤,以銳利眼神瞪著王子,與平時的她截然不同。
「艾德溫殿下您希望幫助他人的志向,難道是因為自己身為王子才勉強懷著的嗎?肯定不是吧!因為殿下天性如此,所以才會努力想讓世界變得更好的吧!雖然殿下小時候其實就對讀書、劍術、魔法全都不甚得意,可是,因為殿下的兄長總有一天會坐上王座,為了輔佐他,殿下努力讓自己變得出類拔萃,這些我全都知道!」
這段充滿激情的演說並未就此結束,音調中慢慢帶著哽咽。
「我確實聽殿下說過『即使有可能讓狀況更加惡化,但是,如果現在有人需要幫助,那就該上前伸出援手』這句話,而且現在也還記得很清楚!現在這個已經變了樣的艾德溫殿下,我非……非常討厭!就是這樣!」
艾蕾諾拉一口氣說到這裡,沒聽王子如何回應就逕自跑走了。
哭聲逐漸遠去,門保持敞開狀態的會客室再度陷入沉默。
沒人說話的時間持續了一陣子之後,派翠克總算開口了。
「尤蜜拉,麻煩你去關心一下艾蕾諾拉小姐。」
「沒、沒問題。」
我飛快起身去追趕艾蕾諾拉,把他們兩個留在會客室裡。
我實在不敢看艾德溫王子現在是什麼表情。
◆ ◆ ◆
追趕艾蕾諾拉一點都不難,因為宅邸的傭人們似乎也都相當擔心邊跑邊哭的她,即使我什麼都沒說,大家依然會幫忙指出她的去向。
我跑上二樓,在走廊上前進。或許可以說是不出所料吧,最後抵達了艾蕾諾拉的房間。
「我要進去囉?」
我先打了聲招呼之後才進房。環顧室內後卻沒看到她。
……突然消失了?不可能有這種事。畢竟窗戶都關著,而且牆壁也沒被打穿,所以她應該躲在某處吧。
在我窺探床底的瞬間,衣櫃傳來了嘎噠嘎噠的聲響。原來在那啊。
「我要打開衣櫃囉?」
請容我開啟嘎噠嘎噠晃動的衣櫃──艾蕾諾拉城。她在狹窄的衣櫃角落縮成一團。因為哭腫而變得比平時更紅的眼眸,由下往上看著我。
「艾德溫殿下沒來吧?」
「請放心。萬一他過來,到時我會陪您一起守城。」
我蹲了下來,讓彼此能夠平視對方。
雖然艾蕾諾拉還在啜泣,不過好像正在慢慢恢復冷靜。她斷斷續續地開始說話。
「我也真是……怎麼會說出那種話呢……」
(插圖011)
「畢竟世間也有『推不開的話就試著拉拉看』這種說法,您還是不要太過在意剛才說討厭殿下的發言比較好喔。」
「可是,對於已經有所改變的艾德溫殿下……我竟然說了討厭。這就只是強行逼艾德溫殿下接受我自己心目中憧憬的形象而已吧。這樣的話……我跟那些只在自己有利可圖時才以『因為您是第二王子』之類理由要求艾德溫殿下做些什麼,害他苦惱的人有什麼差異呢?」
「…………或許的確正如您所說。」
原來我一直沒認清狀況,只懷著「前來安慰因為一時衝動,不小心對喜歡的人說討厭對方而感到沮喪的女生」這種程度的想法。
雖然我自己先前也對普萊南侯爵滿心憤慨,認為他過於輕視艾蕾諾拉,然而,我自己搞不好也是如此。她懷著無比純粹的愛情,一心憧憬戀愛的她,內心的感情是如假包換的愛。
這份愛真摯到連我都忍不住感到不安,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對派翠克是否也愛得像她一樣深刻。
我把衣櫃裡掛著的衣服全都強行推到一側,自己也鑽了進去。我坐在艾蕾諾拉身邊,跟她擠在一起,然後關上了衣櫃門。
沒人想得到兩個成年女性還會像這樣玩捉迷藏吧。位於昏暗之中的我慢條斯理地發問。
「艾蕾諾拉小姐喜歡的是會為了他人而努力的艾德溫殿下吧。」
「是啊。溫柔的艾德溫殿下、冷淡的艾德溫殿下、歡笑的艾德溫殿下、生氣的艾德溫殿下,我全都喜歡呢。不過,最喜歡的還是努力不懈的艾德溫殿下。」
「即使他今天不再是王子……不再是第二王子也依然是這樣嗎?」
「完全沒有關係。」
「要是他灰心喪志,變得不再努力的話呢?」
先前間不容髮的回應驟然而止。
不過就是衣櫃內部而已,這種程度的昏暗幾乎不會影響到我的視力。我望向身旁,看到了雙眼緊閉,整張臉皺成一團,陷入沉思的艾蕾諾拉。
經過一小段沉默後,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還是喜歡呢。即使變成那樣,我依然愛著艾德溫殿下。」
原來如此。既然已經知道了這麼多,接下來就好辦了。整件事其實就只是傲嬌小學女生程度的問題嘛。
「哎~呀,小艾你竟然對自己最喜歡的王子說出『討厭』了呢。」
「唉……我到底該怎麼辦才好……」
「這種事很常見啦,不用擔心。」
唉,傻王子真的是個笨王子呢。竟然一直沒注意到這個好女孩的心意。
我也搞不太懂他到底在努力些什麼。要努力的話,首先還是該從提升等級開始,先練到99級再說。
不過,讓我們相遇的契機也同樣是王子。要是她突然做出「我才不會對什麼艾德溫殿下感興趣呢」之類發言也會讓我很傷腦筋。
好啦,在衣櫃裡坐久了還是覺得有點窄。
「我們差不多該出去了吧。」
「已經要離開了嗎?我剛剛才開始覺得有點好玩的呢。」
「……艾蕾諾拉小姐調適心情的速度還真快。」
「咦?小姐?你剛才不是改口用暱稱叫我了嗎?」
「有嗎?我一直都以艾蕾諾拉小姐稱呼您吧。何況,改變長久以來已經叫得很習慣的稱呼也讓人相當難為情。」
「小尤…………我還是叫尤蜜拉小姐就好。」
因為衣櫃裡很暗,或許艾蕾諾拉小妹因此以為不會被我發現,不過,她現在可是滿臉通紅的狀態……我覺得自己的心跳也不知為何開始變快了。因為緊靠在一起的部分非常柔軟,而且又很香,萬一我按捺不住的話該怎麼辦啊?
真的非離開衣櫃不可了。艾蕾諾拉已經不再哭泣。派翠克遲早會請王子離開,我也想到自己可以做些什麼了。
「我們出去吧。接著要去我房間的衣櫃。」
「改成躲進那邊嗎?」
「不是,我想麻煩艾蕾諾拉小姐幫忙挑選禮服,因為我今晚打算去參加晚宴。」
現在已經知道艾德溫王子做事偶爾還是有點莽撞。知道了艾蕾諾拉的愛有多深。我是最強者這點自然也是眾所皆知之事。另外還知道了普萊南侯爵是個大壞蛋。
再戰一場吧。幫不幫得了亞基安伯爵已經不重要了,我現在就只是不想讓侯爵稱心如意而已。對於這種踐踏艾蕾諾拉心意的行為,非得讓他受到報應不可。
我離開衣櫃,轉身往後看,發現彷佛因為覺得光線耀眼而眯起眼睛的艾蕾諾拉張大了嘴巴。
「尤蜜拉小姐竟然主動表示想穿禮服?」
「漂亮迷人的禮服才是千金小姐的戰鬥用裝備吧?」
我也知道自己不太適合說這種話。然而,為了讓普萊南侯爵沒辦法拿「都是因為尤蜜拉動用武力……」之類藉口狡辯,我現在一心只想從政治層面上好好教訓他。
艾蕾諾拉抓住我伸向她的手,費了一番功夫才爬出衣櫃。她開口說道……
「尤蜜拉小姐,請你仔細聽清楚。禮服是射不出光束的喔。」
「……我知道。」
「咦?可是你剛才說戰鬥裝備……不是要去某處作戰嗎?」
「不是,您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想表達的是,亞基安家的官職,現在保得住了──就結果而言是這樣。」
收得不太理想。不過,艾蕾諾拉聽到護國卿一職得以保住時的笑容,讓我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 ◆ ◆
馬車行進間的搖晃實在很難受。簡單說就是那個啦──即使平時沒事,但身體不是萬全狀態時就很容易暈車暈船的那個。
「我撐不下去了。體力已經耗盡了。」
「你剛才的鬥志到哪去啦?」
露出傻眼表情的派翠克,服裝比平時更加正式。除了車伕之外,這輛馬車上就只有我們兩個。因為即將在王城舉行的晚宴有著強烈的官方色彩,所以只能請艾蕾諾拉留下來看家了。
在衣櫃捉迷藏差不多結束的時候,艾德溫王子也在委託派翠克轉達問候後就離開了。接下來就是宛如地獄般的時光。
一切從展現出神秘幹勁的艾蕾諾拉挑選禮服開始,然後,她們把我的頭髮時而捲起來,時而綁起來做造型,接著又好好化了妝,擦上了據說香氣會在抵達會場時剛好來到理想狀態的香水……一群人就這樣圍著我忙了好幾個小時。現在回想起來,悠閒地想著「這麼早洗澡還真舒服呢」的時候,多半就是最後一次能夠逃跑的機會吧。
現在是傍晚時分,我正受到暈車所煎熬。難受程度大概不下於「在輕微感冒狀態時,邊搭乘長途巴士邊啃魷魚乾」吧。
「唉……」
「雖然你現在很難受,不過對不起,我還是得確認一下。我們首先要跟普萊南侯爵重新交涉,失敗的話就去找亞基安伯爵商量,開始宣傳他配得上護國卿一職……沒錯吧?」
考慮到上次的挫敗,我們本來打算好好規劃作戰,但是因為沒時間跟關鍵人物亞基安伯爵討論,所以只好先向侯爵發動突擊了。朝著他唆使第二王子等等方面進攻的話,多少有些勝算吧。
御前會議每個月召開一次,我們即將參加的王城晚宴,其實就類似會議的前夜祭。按照慣例,國王陛下似乎不會出席。隔天的會議內容,據說好像會在這時就大致定案的樣子。
雖然我不想欠其他貴族人情,不過像是「拉攏普萊南侯爵以外的侯爵級人物」等等,晚宴時有很多事要忙,所以我現在必須振作點。問題是,暈車症狀真的很嚴重。
「我要去找普萊南侯爵宣戰,派翠克,你就先去找亞基安伯爵討論吧。」
「嗯?我們分頭行動不會有問題嗎?」
「因為時間可能會不夠用啊。」
現在真的是分秒必爭的狀態。要是事前能先跟伯爵見個面的話就好了,但是艾蕾諾拉她們的集團裝扮凌虐浪費掉了不少時間。
早知道就不要裝模作樣地說什麼「千金小姐的戰鬥用裝備」了。
馬車抵達王城,總算可以下車了。
派翠克先走下馬車,貼心地對穿著高跟鞋……啊,英文發音會讓我想到反派呢,改叫強制增高鞋好了……的我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踏上了戰場。
派翠克從頭到腳仔細打量我之後才開口。
「尤蜜拉你其實這麼美啊。」
「這是什麼話,聽來就像是在說我平時是個不會打扮的搞笑女人一樣喔?」
「我就是這個意思。」
「想打架啊?」
「拜託你把這股鬥志轉向侯爵。」
在我迎著微風往前走時,暈車帶來的噁心感也逐漸消退。
雖然有活動,但通往大廳的路上卻十分冷清。我步入會場後馬上了解了理由──大廳中早已聚集了許多人。我們本來還以為自已算是提早到場的,實際上好像已經晚了不少。
排列整齊的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巾,桌上擺著五顏六色的餐點。單手拿著酒杯的貴族們站在桌旁輕鬆談笑。
在大廳中央的寬廣空間裡還有不少人配合著樂團的演奏在跳舞。好想回去……
除了各家家主之外,會場內也有很多婦女與年輕人。這裡既是事前交涉的場所,同時也是交換情報的場所,更是大家舉行八卦會議的議場,多半還兼具聯誼會場用途吧。
某個在入口附近的人注意到我之後就跟身旁的人說起了悄悄話。尤蜜拉來襲的情報很快就在大廳內傳開了。
「那人是……尤蜜拉•多克尼斯嗎?」
「她身邊那人是阿修巴頓家的人,所以應該就是多克尼斯伯爵沒錯。」
咦?大家都忘記我的長相了嗎?
我一直以為世人只要看到一頭黑髮的女性就會認定對方是尤蜜拉。我低聲詢問派翠克。
「現在是怎麼回事?」
「因為盛裝打扮的尤蜜拉太漂亮,大家都嚇了一跳。」
他若無其事地這麼說。真是的,小派你嘴巴未免太甜了吧。
會稱讚我漂亮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他而已。在一般人心目中,我可是跟怪物沒兩樣的喔?就算經過一番打扮,我也不覺得評價會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變化。
偶然間注意到有個男生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年紀看起來大概是即將進入學園或學園的新生吧。他原本正與年齡相仿的少女共舞,但是舞步完全停了下來。
我聽到了發自大廳中央舞池的低語聲。
「她竟然是那麼楚楚動人的女性嗎……」
真的假的?
可是我心知肚明喔。一旦我對你表現出任何反應,你肯定會出現類似「救命啊~怪獸盯上我了啦」的行動吧。
踩扁戰車、叼起電車、推倒鐵塔,這些都是怪獸該做的事。我懷著給粉絲福利的心態,對他拋了個媚眼。
然後,那個男生的臉在轉眼之間就紅透了……咦?
身為他舞伴的少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離開了少年身邊。
不是啦。我一點都不想當誘惑青少年的大姊姊,無意破壞彷佛即將萌芽的戀情啊。
當我在內心中向那兩個人道歉的時候,派翠克以傻眼語氣開口了。
「你不要胡鬧啊。」
「不是啦,我心裡就只有派翠克你而已。剛才那個,不知道該說是稍微玩玩還是一時剋制不住……總覺得越說越像是在為出軌辯解呢。」
「我不會擔心這種事。雖然你的外表可能會讓人上當著迷,不過那都只是因為他們還不瞭解你的內在而已。」
「你的意思是,那個少年只是受了騙而已?」
「是啊。知道你內在還會喜歡你的人,大概也只有我而已吧。」
這個……我現在到底該高興還是生氣呢?
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的我環視晚宴會場。因為人真的很多,要找出想找的對象也得費上一番工夫。
在我尋找普萊南侯爵之際,派翠克如此喃喃自語。
「激進派貴族的人數比預料中更多哪。」
激進派成員已經在公爵背叛事件中減少了許多,現在應該不敢太過招搖才是……這些人是不是非得參加社交場合不可才會滿意呢?就算到場也只會遭受輕視,得不到像樣的對待,我覺得不如在家休息。
……喔呀。雖然沒找到侯爵,不過發現了亞基安伯爵。
「派翠克,人在那邊。」
「好,我們走吧。」
「我要繼續尋找侯爵,作戰會議就拜託你了。」
「……我有不好的預感,還是儘可能一起行動吧?」
他的語氣中帶著不安。
他會擔心也是難免的,但是我還沒笨到會在這種場合做出奇特行動的地步。雖然腦海中一度掠過「要是突然發出怪叫,不知道大家會有什麼反應」這種念頭,不過我確實控制住了神秘的計量表。
「不用擔心啦。我從來沒在這種場合鬧過事吧?我現在就去找侯爵。」
我對愛操心的他拋下這句話之後就開始在會場中走動。
我剛跟派翠克分開就有不認識的男性前來攀談。
「久違了。多克尼斯伯爵看來玉體無恙。」
「您好。」
我本來打算點頭致意後就離開,但陌生男性厚臉皮地跟了上來。
「因為我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您隨後就帶著艾蕾諾拉小姐前往他處,所以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和您好好談話。請問您來王都有何貴幹?倘若有想見的對象,我會設法為您引見。」
這段單方面說個不停的內容讓我想起了他是什麼人。以前受邀參加希洛茲公爵家的宴會時,我跟他有過簡短的交談。這人正是派翠克剛才提過的激進派成員。
我邊走邊和男性交談。
「久違了。看來您逃過了那場逮捕行動。」
「……哈哈哈。沒想到希洛茲竟然訂立了那麼愚昧的計畫。我怎麼可能對王室懷有二心呢。」
這絕對是謊話。他多半隻是偶然逃過一劫而已,當初聽到叛變計畫時,想必有過「喲!不愧是我們擁戴的希洛茲公爵!讓我們高歌猛進、共襄盛舉吧~」之類反應吧。
這個面帶苦笑的人完全不能信任。他應該也受過希洛茲公爵不少關照吧。我現在可以深切體會公爵想對王國貴族進行大掃除的心情。
不過……如果是這類非常喜歡討好強者的人,搞不好知道普萊南侯爵在哪。我本來懷著「徹底走遍會場每一處的話,遲早找得到吧」的想法,直接問他應該會比較快吧。
「我是來找普萊南侯爵的。請問您知道侯爵此刻位於何處嗎?」
「什麼!您想見普萊南侯爵!他相當老奸巨猾呢。」
「我知道。」
「他企圖從對王國忠心不二的亞基安伯爵手中奪走護國卿一職!」
「這個我也知道,我就是為了這件事而來的。」
這人真的滿嘴謊言呢。因為,甚至連當事人自己都承認護國卿就只是無所事事卿了啊。
能不能快點告訴我那傢伙人在哪啊?原本只顧著往前走,甚至不曾跟他對上眼的我,停下腳步看著他。只見這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貴族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您怎麼了嗎?」
「您之所以要找侯爵談話,莫非是為了亞基安伯爵?」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狀況變得有點麻煩了。這人搞不好會做出「既然如此,我也有事相求」之類發言。
算了,類似的狀況之前也發生過,只要拒絕並加以忽視就好。反正相關情報遲早還是會傳入他耳中。
陌生貴族直到這時才終於伸手指向會場某處。
「普萊南侯爵就在那邊。雖然現在被人群遮住……不過侯爵通常都會待在那個地方。」
「我知道了,謝謝您。」
即使放眼全晚宴會場,目的地也是人口密集程度數一數二的區域。啊~因為那群人幾乎都是年齡層偏高的男性,所以應該都是貴族家的家主吧。既然這個激進派貴族不在其中,或許那群人都屬於穩健派吧。
我邁開腳步時的神色比平常更為嚴肅。或許是感受到了我對普萊南侯爵的憤怒吧,人群主動讓出了一條路。
我這樣走了一會之後就發現了普萊南侯爵。因為他就位在行進路線上,而且也無意閃避,所以我得以在人群讓出的通路之中確實和他四目交接。
我逼近侯爵。雖然他笑嘻嘻地迎接我,不過沒能削弱我的戰意。
「喔呀,真難得。沒想到這麼快就又見到尤蜜拉你了。」
「現在是公開場合,請稱呼我多克尼斯伯爵。」
「哦……這樣看來,說服任性女孩的計畫失敗了?」
「我家的艾蕾諾拉小姐不是那種會因為某人過來說了些什麼就置朋友于不顧的人。這次真的只能說您多此一舉了。我的意志也很堅定,不會再像昨天那樣輕易退縮了。」
「也就是說,多克尼斯伯爵無意改變要求?」
「是的。請您不要在明天的御前會議中提出廢止護國卿議案。」
我毫不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畢竟現在周遭有著許多聽眾,侯爵應該也不好輕易否定吧。就算他提出「護國卿有名無實」之類意見,到時我也只要用貴族擅長的捏造理論技巧強調亞基安伯爵的貢獻就好。即使大家都對有名無實這點心知肚明,只要侯爵認同,我說的話就有意義。
普萊南侯爵以手掩口,注視著我。先轉開視線的一方就輸了。我跟侯爵就這樣互瞪了一段時間……先撇開視線的人是侯爵。
贏了──我剛產生這種想法就發現侯爵以品頭論足般眼神注視著我後方。他把手從嘴邊移開,滿臉喜色。
依然維持著看似和善笑容的侯爵,以演戲般裝腔作勢語氣開始高談闊論。
「竟然有這種事!既然那個多克尼斯伯爵如此要求,獲得委任為財務卿的我自然也非得改變想法不可。亞基安伯爵真是交到了一個好朋友。由於他獲得了多克尼斯伯爵庇護,我也必須考慮今後更加禮遇他才行哪。」
竟然這麼簡單就搞定了?
雖然事態發展完全符合我的期待,可是內心卻有股不安感。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在我努力尋找不對勁感的源頭時,發覺普萊南侯爵依然看著我後方。
我急忙轉身,發現身後多出了一大群人。帶頭者是剛才跟我講過話的陌生貴族,這些人多半全都是激進派吧。
這些宛如趨光性飛蟲般的人聊得相當起勁。
「太好了。本來以為亞基安已經沒救了,但是現在出現了救世主。」
「我也選擇追隨多克尼斯伯爵吧。」
「是啊,雖然我們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只要集合在她的名下……」
現在這樣簡直就是激進派……不對,應該改叫尤蜜拉派吧。
聚集過來,自稱尤蜜拉派的這些人根本不在乎我怎麼想。他們打算擅自借用我的名頭胡作非為。
大事不妙了。莫非這就是普萊南侯爵的目標?我慌慌張張轉回正面,發現他歪著嘴角露出醜惡的笑容。
「喔呀,身後那些人是尤蜜拉你的同伴嗎?」
「您露出本性了啊……這才是您的目標吧。」
「在希洛茲消失之後,穩健派內部也發生了不少問題。既然現在出現了強大的對手,我們自然也得再度團結起來才行。」
大事不妙了。希洛茲公爵以前揹負過的,設法讓反國王派成員聚集在一處的旗幟,眼看就要由我被迫扛起了。
雖然對亞基安伯爵感到過意不去,可是,除了拋棄他之外,還有其他方法可以避免嗎?……不對,不能在這時收手。即使我翻轉立場,改口說「王國果然還是不需要護國卿吧」也已經不具意義了。
因為,普萊南侯爵也只要在明天的御前會議時不提出護國卿的議題就能了事。此外,他還可以像剛才那樣裝模作樣地發出「因為尤蜜拉要求,所以我不得不這麼做」的抱怨。光是這樣,我就得被迫收下「拯救了激進派貴族」的獎盃。
要是我在激進派歡欣鼓舞之際躲回多克尼斯領地的話?……這樣也行不通吧。畢竟這群人是忽視當事人意願,打算將第二王子拱上王座的人。要是王都這邊一頭熱的氣氛影響到領地,狀況就不堪設想了。
不管再怎麼退讓都毫無意義,可以說已經沒救了。
拉不開的話就只能改用推的了。現在只剩下「一次接一次用力猛推,推到敵人罷手為止」這個方法了。
我也和侯爵一樣開始演戲……朝著繼承希洛茲公爵的意志,成為激進派的領袖,盡全力削弱穩健派實力的方向表演。
「因為亞基安伯爵確實配得上護國卿之名的緣故……我認為,即使將守護國家的重責大任再多託付給他一些也不會有問題。」
我刻意採取比較婉轉的說法,說穿了就是「給他足以影響軍隊方針的權力」。
不出所料,我身後那群激進派成員們頓時譁然。
「中央軍的重要官職!?」
「真令人羨慕。不過,亞基安伯爵會得到哪個官位呢?」
「因為是那個魔王推薦的……難不成是軍務卿?」
雖然他們聊得很起勁,不過,要是你們打算自稱尤蜜拉派,那就拜託不要叫我魔王。
話說回來,這些人的妄想,誇張程度遠遠超出我的想像。剛才他們提到的軍務卿是軍隊領導者,歷來都由王國三個侯爵家系中特定一家的成員擔任。考慮到多半還得跟其他武官折衝,不可能突然把這個位子交給外行人吧。
也罷,不過剛才這種過剩反應,對我來說相當有利。就算是普萊南侯爵,一旦有可能跟同級的貴族家系交惡,應該還是會相當傷腦筋吧。
原本遭到他掌控的激進派成員,現在變成由我來控制了。侯爵帶著僵硬的笑容開口。
「說到軍隊中的職位,那就不是能憑我個人的意見決定的了。最後還是得交由陛下定奪。何況也不知道其他臣子是否同意。」
「喔呀?侯爵閣下方才確實說過會考慮更加禮遇亞基安伯爵吧。難道您這句話不是願意儘可能提供協助的意思嗎?」
侯爵倒退了半步。多半是無意識下的行動吧。
很好,取得優勢了。就這樣繼續窮追猛打……最後要怎麼收場呢?因為已經無路可退,所以我試著往前推,但是完全沒考慮到接下來該如何是好。
我想想,侯爵應該也不希望看到我認真干涉政事才是。因為他的最終目標是讓激進派聚集到一個毫無野心又討厭政治的人麾下……所以說,我得讓他以為剛才那些步步進逼的發言都是真心話才行?
他多半已經察覺了吧。身經百戰的老練戰將,當然輕而易舉就能看穿我不過是在虛張聲勢。他是在看穿後判斷不太容易處理,所以才裝出弱勢態度的。
雖然局面已經不再是原本那種「侯爵對伯爵」的單挑狀態,但也不是兩個陣營間的戰鬥。因為激進派的諸位加入,形成了「所有參與者的目的與手段都各自不同」的混沌情勢。要是繼續爭執下去,搞不好穩健派貴族也會跟著參戰,甚至導致戰火延燒到國王身上的混亂狀態。
狀況已經超越了我思考能力的極限,我想不出接下來該怎麼說才好了。
在我無言以對之際,傳來了派翠克的悅耳說話聲。
「尤蜜拉,等一下。」
獨自出現的派翠克在人群中穿梭,來到了我身邊。他一手拿著裝有香檳的酒杯……你怎麼可以在我碰上麻煩的時候喝這種東西啊。
也好,他的出現也給了我重整旗鼓的時間。對此感到不滿的激進派成員發出抱怨。
「現在不是進攻的大好時機嗎?」
「竟然對身為家主的多克尼斯伯爵如此頤指氣使……那傢伙以為自己是誰啊?」
派翠克只是看著我的臉,沒有理會這些叫囂。他認真的眼神彷佛在說「相信我」。
「你做得太過火了。不該這樣強人所難。」
「這樣……的嗎?」
「你只和亞基安伯爵有過交流,對其他的貴族家系都不怎麼熟悉吧?只要你肯找,除了他之外,相信一定還能找到其他更適合擔任軍方要職的人。」
原本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激進派成員們變得心浮氣躁了。他們停止交談,不時側眼偷瞄其他人。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你們還真單純呢。
也就是說,派翠克透過讓他們產生「更適合的人?難不成……是我?」的心態,成功改變了這些人原本齊心推舉亞基安伯爵的氛圍。
激進派貴族好像全都是那種聽到班花談起自己有喜歡的對象時就馬上會以為「莫非是我?」的人。才不是咧,至少班花心儀的人絕對不會是你啦。
因為這些人重視自己勝於王國跟派系,所以派翠克剛才那句話對他們來說非常中聽,成功緩和了原本一觸即發的局勢。
現在只能靠派翠克了。我等著他的下一句話。
「至於尤蜜拉你──」
他邊說邊開始做出看似打算指向某處的動作。
這時發生了始料未及的意外狀況。他手中的酒杯在轉身時碰到了我的身體。由薄薄玻璃製成的昂貴容器脫離了派翠克的手,朝地面墜落。
直到酒杯碎裂為止的慢動作倒數計時就此開始。他對我投以「糟糕」的眼神。派翠克你真是的,怎麼這麼粗心……顯然不是這樣。
憑他的實力,現在都還來得及伸出手,輕而易舉地讓杯中酒在沒有絲毫外溢的狀態下重新拿好杯子吧。
他是故意的。懷著某種意圖而刻意裝出不小心撞掉杯子的樣子。
既然如此,我也不該採取行動,就這樣看著倒數結束……會不會有點浪費啊?退一百步,我可以接受杯子摔碎。雖然很可惜,不過有形之物遲早會損壞。可是,飲料就算是暴殄天物了吧?
不可以浪費食物。我飛快地抓住即將落地的酒杯,利用蹲下時起身的動作將杯中物一飲而盡。趁著再度蹲下時順勢將空無一物的酒杯砸到地上。
只花了一瞬間。我在大約是普通人脫口驚叫出「啊」的短暫時間內完成了上述行動。我保持著將手伸向腳邊的姿勢,看著地上摔成粉碎的玻璃碎片,開口這麼說……
「啊,還是沒趕上。」
我裝出「雖然努力想在空中抓住酒杯,可惜沒成功」的樣子。
派翠克投來了譴責般的視線。不用擔心啦,沒人看得清楚我剛才的行動啦。
雖然不知道派翠克的意圖,不過只要弄破酒杯就可以了吧?我明明認為沒問題,但他卻相當緊張。派翠克拿出手帕蹲了下來,像是想阻擋周遭視線似地,以手帕按住我禮服裙襬附近的位置。
「不好意思,說不定會留下汙漬。」
液體都進了我的胃袋,沒有四處飛濺,不必擔心會留下汙漬……對不起,原來你的計劃是這麼回事啊。
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個問題──我喝下去的那個含有酒精成分。
雖然只有一點點,但我的臉已經開始發熱了。帶著「你為什麼要喝啊?」這種表情抬起頭看著我的派翠克,臉孔彷佛也變得扭曲了。
派翠克站起來,開口說話。
「看你的臉紅成這樣。我不是跟你說過,要喝就喝果汁嗎?到現在為止,你喝了多少?」
「……我記不得了。」
雖然我真的就只喝了一杯,不過他現在應該是要我裝出已經喝醉的樣子吧。雖然覺得腦袋昏昏沉沉,但至少還能夠理解這一點。
這樣啊,原來我的臉已經紅到連別人都可以分辨的程度了嗎。明明具備抗毒能力卻會酒醉,實在很奇妙呢。
「看來我們還是回去比較好。」
「是嗎?」
「要是你又因為喝醉而大鬧,那就傷腦筋了。」
他一說出大鬧,周遭人群就不約而同倒退幾步。圍著我的圈子變大了。我明明即將離開,可是卻沒有任何一個激進派成員表示反對。
派翠克摟著我的肩膀開始移動後,人群立即讓出一條路。
就這樣,靠著派翠克的機智,晚宴時的這一幕得以有個曖昧的收場。
我們離開大廳來到通道後,雖然四周沒有人影,不過為了小心起見,談話時還是壓低了音量。
「你為什麼要喝啊?」
「因為覺得很可惜啊。」
「既然我們就結果而言成功離開了會場,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
「謝謝你。我剛才一直想不到該怎麼妥協才好……嗚,我開始覺得有點噁心了。」
「看來現在真的該返回宅邸了哪。」
走出會場後,派翠克就這樣一路扶著我走到了馬車所在地。涼爽的晚風吹起來十分舒服,我也覺得稍微輕鬆了一點。
本來以為我們會一起坐馬車回去,但是他沒有上車。
「派翠克?」
「因為我還想找另一個人商量,所以要留在這裡。」
他說完後就從外面關上了馬車車門。
馬車隨即開始移動。在車內獨自左搖右晃的我,有種孤獨的不安感……不對,除了酒精造成的暈眩感之外,現在還有交通工具導致的暈眩,讓我變得更想吐了。
脫離戰線的我,只能將後續種種全都交給派翠克處理,悲慘地忍受強烈的反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