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末路】

第十二卷 下  43【末路】

 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幻名騎士團依照命名順序，成為了「轉生」的實驗對象。

 他們就像去幫忙跑腿一般一個接著一個地消失，走得毫無悲壯感。送走他們的賽里斯也不改嚴肅的表情，只是以銳利的眼神窺看著魔法的深淵。

 一切就像作業一般平淡地進行，突顯了幻名騎士團是亡靈的事實。

 每當讓一個人轉生後，賽里斯便會在洞穴裡閉關，期間內他幾乎沒有好好進食，只是不斷地思考。

 思考「轉生」的結果與該術式的問題點，以及要如何改善它們。

 然而，他似乎沒能得到所期望的結果。賽里斯的表情日益凝重起來，附有雷電的鮮明魔眼（眼睛）也逐漸變得黯淡。

 露娜對這種陰鬱的感覺有印象。

 那就是「渴望災淵」。

 在那個水底裡，各種慾望和渴望交織混濁。無法滿足的感情不斷沉積，枯竭的渴求在不知不覺中轉變為黑暗的衝動。

 亞澤農的毀滅獅子──露娜擔心他會不會變成一個仍舊與自己的子宮內部相連的怪物類似的存在。

 就這樣，終於連最後一個人也走了。

 賽里斯的眼神依然陰鬱。雖然露娜只能默默守候，她也在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

 她走下巴爾法巴山，進入附近的森林裡。

 這裡是魔眼監視不到，因此賽里斯交代過她不準過去的地方。

 她在那裡採了一些蘑菇。

 露娜能做的只有煮飯。

 所以她每天都為大家煮飯，並遵守和一號的約定，努力地讓賽里斯吃下面包。

 她無法阻止他們赴死。因此，她想至少讓他們享用美味的料理。

 認為即使無法理解他們的心情，也能一起同桌用餐──

 如今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不能露出陰沉的表情……」

 露娜勉強揚起嘴角，強作笑容。

 賽里斯打算完成「轉生」。即使秩序不容許，他也打算要顛覆這個秩序。

 她認為只是旁觀者的自己不應該露出陰沉的表情，於是笑了起來。

 「呵呵，採～了很多蘑菇呢！要煮什麼好呢？煮成湯？煎炒？焗烤也不錯，可是沒有材料吧。」

 「我應該說過別下山。」

 聽到出乎意料的聲音，露娜嚇得身體震顫。

 當她回頭看去，便發現賽里斯就站在眼前。

 大概是她離開了魔眼的視野範圍，所以連忙追了過來。

 「……對、對不起……因為巴爾法巴山上沒什麼蘑菇……蘑菇很好吃吧？可以煎炒，也能煮湯。即使是毒菇，也有辦法去毒，所以不用擔心……」

 「只要能吃，什麼都行。」

 面對他的冷漠回應，露娜感到沮喪。

 「……可是……我想讓你吃好吃的料理……」

 短暫的沉默籠罩。

 賽里斯依舊一副嚴肅的表情說：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了。」

 「咦？」

 當露娜抬頭時，賽里斯已經轉過身去。

 「要回去了。」

 「……嗯。」

 露娜跟在賽里斯背後，同時思考起來。

 他跟平時有點不太一樣。跟平時相比，感覺稍微溫柔了一點。

 這讓她開心極了，自然地露出笑容。

 「怎麼了？」

 「因為你平時不會說『那就沒辦法了』這種話啊。」

 他繼續前進。

 為了不被步伐急促的他拋下，露娜快步跟上。

 「這樣啊。」

 「嗯。」

 真是不可思議。

 即使是這種時候，心情也會因為這點小事而雀躍不已。

 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地受他吸引呢？

 明明連他叫什麼名字都還不知道，為什麼呢？

 就算去思考也不可能知道理由，露娜追逐著賽里斯往前走去的背影。當抵達巴爾法巴山的聚落時，她立刻開始準備煮飯。果然連在這裡，他的樣子也跟平時不同。

 每天都在洞穴裡閉關的賽里斯，不知為何注視著她準備煮飯的模樣。

 他在做什麼呢？

 露娜明明早已熟練到閉著眼睛切菜也遊刃有餘，一想到自己正被他盯著，她的動作就不自覺變得僵硬。

 總覺得臉在發燙，不小心切了三倍分量的菜。真是羞死人了。露娜假裝自己沒有切太多的樣子，一面把切好的菜移到鍋子裡，一面偷偷瞥了瞥賽里斯的表情。當他們的目光交會時，她小心翼翼地問：

 「……今天不研究魔法了嗎……？」

 「已經結束了。」

 賽里斯簡短地說：

 「艾蓮妮西亞會帶結果過來。」

 從他那作好覺悟的表情中，露娜立刻明白了一切。

 「……這樣啊……」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煩惱著該怎樣向他開口。

 可是──

 「……………………我去弄……好吃的料理喔……」

 儘管她思考了很久很久，最後卻只能想到這種毫無幫助的話語。

 「滴答、滴答」──不祥的雨聲開始響起。

 天空下起了雨。那熟悉的不祥聲響在耳邊縈繞，久久不散。不久後，一片雪月花飄落在那裡。

 光芒閃耀，一名少女模樣的神──創造神艾蓮妮西亞現身。

 為了迎接他，賽里斯走到屋外，露娜也立刻跟了上去。在雨中，兩人與那位神相對。

 艾蓮妮西亞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露出一臉悲傷的表情。

 雨聲眼看著迅速變大。

 「失敗了。」

 艾蓮妮西亞以靜謐的聲音說：

 「他們的根源被刻下了死時的痛苦，就這樣甚至無法澈底毀滅地徘徊在這個世界的夾縫裡，持續受到永無止盡的折磨。」

 「……騙人…………」

 露娜茫然地喃喃低語。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會失敗。

 即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想問：

 「……怎麼樣都沒辦法嗎……？」

 「『轉生』不適合出現在世界上，直到最後都無法顛覆這個秩序。」

 露娜轉向賽里斯。他就跟平時一樣，不改其嚴肅的表情。可是他那被雨淋溼的臉，不知為何在露娜眼中就像在哭泣一般。

 「那麼，接著輪到我了。」

 艾蓮妮西亞默默凝視著賽里斯。他的眼神嚴肅、靜謐，並且充滿慈愛。

 「最後的波魯迪戈烏多，你已經戰鬥得夠久了。如今已毫無勝算，幻名騎士團的所有人都不會希望你挑戰這場無謀的戰鬥。」

 艾蓮妮西亞溫柔地說。

 「挑戰不可能，然後理所當然地落敗，才是符合亡靈的末路。」

 賽里斯以有所覺悟的聲音說。

 露娜心想：「啊啊，原來如此。」所以他才會跟平時不同，表現得這麼溫柔也說不定。因為他已經意識到自己的死期。

 「這是我開始的戰鬥。即使敗北已成宿命，我也不得不去挑戰。」

 賽里斯的右眼發出「劈啪」的聲響竄過紫色閃電。

 「滅紫雷眼」。

 他把手伸向染成滅紫色的雷電之眼，一顆如同雷電凝縮而成的魔法珠轉移到他的手中。

 隨著雷電之力從他的眼中消失，雙眼皆變成了「滅紫魔眼」。

 賽里斯遞出紫電的魔法珠。這是他的根源所擁有的雷電來源。考慮到轉生後可能無法繼承力量，他似乎打算像伊傑司一樣，將力量託付給值得信賴的人。

 他將他的意志──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堅定意念連同雷電一同封入其中。艾蓮妮西亞不再出言阻止，收下了魔法珠。

 賽里斯朝著洞穴踏出一步。露娜大概是察覺到他心意已決，急忙拉住他的衣袖。

 閃電般的眼神銳利地刺向她的臉。

 「這裡可是亡靈的聚落喔。你該回去陽光下了。倘若是你，不論在何處生活應該都能獲得幸福。」

 賽里斯甩開她的手。

 其實她早該知道了。這裡是邁向毀滅的泡沫世界，並不存在象徵奇蹟的主神。

 更重要的是，他所對抗的並不只是這個小世界的秩序，還有遍及銀水聖海的一切秩序。

 這片浩瀚的大海不容許「轉生」這樣的魔法。即使知道不會勝利，即使知道只會毀滅，他依舊一直奮戰，確實是一個亡靈。既然奇蹟不可能發生，毀滅消失就是必然的結局。

 即使如此，露娜還是夢想著他是命定之人。

 對不可能理會自己的他。

 對不可能從這個宿命中拯救自己的他。

 傻傻地夢想著他要是能成為自己的白馬王子該有多好。

 可是──

 「你不是最後一個。」

 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說出這句話。

 露娜的渴望在強烈地向她吶喊。

 不需要。

 不需要什麼命運。

 宿命什麼的也無所謂了。

 我想拯救他。

 我想拯救不斷磨耗自己的他。

 希望即使持續戰鬥、失去夥伴，也還是決定奮戰到底的他能贏得勝利。

 所以她才會一直留在這裡。

 不論是平凡的日子、幸福的家庭，還是愛我的丈夫，如果是為了他，統統都能捨棄。

 就獻給他我的全部吧。

 不需要任何回報。

 什麼都不要。

 「接著輪到我了。請對我施展『轉生』。這次一定，不對，是絕對會順利。」

 對著稍微回頭的賽里斯，露娜帶著竭盡全力的愛向他微笑。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