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0
第五卷 41-50
第五卷 41
隱藏迷宮「時之觀測台」的構造並不複雜。
圓形的迷宮內部算不上寬敞,沿著牆壁有螺旋狀的階梯。迷宮內沒有魔物,飄蕩著一股靜謐的氛圍。亞莉納與杰特踏著樓梯,一口氣奔跑到頂樓。
與一樓相比,頂樓相對明亮、視野開闊。因為可動式的天花板半開,皎潔的月光照入其中。房間中央有巨大望遠鏡般的裝置,鏡片部分從打開的天花板對著夜空。
一行人緊張地四處張望,但周圍安靜無聲。
「魔神似乎還沒復活……」
娜夏慎重地進行探索時,忽然傳來男人的聲音。
「哦——你們來了。好慢啊。」
隨著輕浮的語氣,賈多從黑暗中出現。
「賈多……!」
杰特抽出腰間的劍,與賈多對峙。與死過一次的男人對峙,感覺很奇妙。未知的緊張感使杰特緊繃著臉。
「你說的『那位大人』……到底在想什麼?」
聽見這個問題,賈多嘴角不懷好意地上揚,如此說道。
「破壞這個時代啊——就像先人的時候那樣。」
聞言,倒抽一口氣的是娜夏。
「開什麼玩笑!做那種事有什麼意義!?」
「我也不知道——」
賈多毫無興趣似地聳肩。
「到頭來,這次也是『那位大人』獨贏。這時候他應該在呵呵笑吧——反正所有人都會死。不管是我還是你們,全都在『那位大人』的掌心上跳舞呢。」
「你說什麼……!?」
「好了,我要工作啦。有夠討厭的工作——以祭品的身分獻出生命什麼的,真是有夠黑心的,雖然是沒差啦。啊,幫我問候勞一聲吧。」
賈多冷笑起來的瞬間——一道白光閃過,他的身體從背後被切成兩半。
「……啥……?」
杰特完全來不及反應。
眨眼間,賈多的身體鮮血狂噴、倒下,十分簡單地斷氣了。
「什……」
但是眾人沒空驚訝。因為屍體後方的黑暗,突然發出了強烈的光芒。強光穿過天花板,直達天際。
「難道是——」
娜夏焦急的聲音迴盪在觀測台中。
「魔神!?」
第五卷 42
強烈的光芒從地面射向天空。
直達天際的白色光柱,在包覆天空的黑夜畫出巨大魔法陣。
那與刻在觀測台地板上的魔法陣相同。光柱最終消失,在天空與地板留下兩個鏡像般的魔法陣。
「什麼……!?」
不好的預感使亞莉納背脊發涼。那瞬間,有什麼東西從天空的魔法陣中出現、落下。
最先見到的,是人類縮起的背部。緩緩出現的「白色的什麼」,有如沉睡在母親肚子裡的胎兒般,弓著背、抱著雙腿,從魔法陣落下。
白色的某物最終降落在時之觀測台上空,輕飄飄地伸直手腳。
見到那物的全貌時,世界失去聲音,整座島彷佛被沉默所支配。
不管是亞莉納或杰特,在場的所有人全都說不出話,只是看著那物。
宛如女神像般,純白少女的姿態。
——假如這個世界真的有神,並且出現於世人面前,肯定就是像這個姿態吧。
每個人腦中全都閃過如此愚蠢的想法。
純白的少女不只手腳,連頭髮與眼睛都如陶瓷般白皙。肌膚光滑堅硬,在夜晚的黑暗中發出淡淡的光芒。四肢纖細,及腰的長髮隨風飄揚,看起來就像翅膀似的。但「女神」全身散發的冰冷氣場,令人難以認為是生物,更像是藝術品。
從黑暗中降臨的「白色女神」雖然有著與娜夏相似的五官,但身體是普通人的三倍大。由於那姿態與人類差距太大,甚至反而生出了一種神聖感。
「魔、神——」
娜夏以絕望的聲音呢喃道。
第五卷 43
「這就是,魔神……!?」
亞莉納看著娜夏現身的本體,倒抽一口氣。
背對月光飄浮在空中的模樣雖然神聖,但光看便給人毛骨悚然的感覺。與過去交戰過的魔神有著明顯的不同。光是抬頭看著對方就覺得恐怖。本能正用力敲響警鐘。
「亞莉納前輩,請你退下。」
伴隨著平靜的覺悟,萊菈走到眾人前方。
「萊菈!?」
「我本來就打算用自己的手為娜夏前輩送行了……我也是、能戰鬥的……!」
萊菈喃喃說著,高舉右手。
「呼喊吧,〈巨神的風翼〉!」
瞬間,周圍的風呼嘯著捲起,旋繞於萊菈身邊,在她背後形成翅膀般的氣流。
「娜夏前輩……由我來收拾!」
萊菈瞪著魔神,蹬地躍起,飛昇到夜空之中。她輕鬆地躍出穹頂,並在風翼的幫助下飛到遠高於魔神的空中。
「等、等一下,萊拉能使用神域技能嗎!?」
亞莉納看著飛上高空的萊菈,驚愕地瞪大眼睛。
雖然知道萊菈有魔神核,可是要使用核中的神域技能,必須以人類的靈魂為代價。這麼說的話,萊菈已經對人類下殺手了嗎——
「那不是從魔神核得到的神域技能,是萊菈仍是人類時就擁有的術法。」
彷佛看出亞莉納的疑惑,娜夏解釋道。
「先人生來就擁有術法——用現在的說法,就是神域技能。萊菈當然也是——」
娜夏仰頭看著空中的萊拉,側臉卻出現藏不住的不安神色。
「萊菈的術法能讀風、聽風、操縱風,本來能在收集情報時發揮出色的價值。我想她至今應該就是靠著那個術法,才能找出秘密任務的。但是……」
說到這裡,娜夏頓了一頓,咬住嘴唇。
「那不是戰鬥用的術法。就算藉著魔神核大幅強化了身體能力,但能不能戰勝那魔神,就……」
第五卷 44
飛昇到極高之處的萊菈,瞪著下方豆粒大小的魔神,張開雙手。
「風啊,聚集吧——槍型(Spear)!」
空氣流動起來,旋繞成為氣流,依照萊菈的意志,化為一支巨大的長槍。萊菈以雙手握著槍柄,飄逸地旋轉、倒過身體,接著用力朝空中一踹。
「喝啊啊啊啊!」
萊菈如子彈般朝魔神直線下降。耳邊傳來刺耳的風聲,愈接近地面速度愈快。萊菈把自己化為長槍的一部分,襲向魔神。
『……』
魔神以無機質的眼睛捕捉到萊菈。雖然萊菈充滿著敵意逼近,魔神卻沒有任何反應。她就像不關己事似地望著萊菈,卻仍然緩緩舉起了右手。同時,萊菈灌注了體重與重力等所有加速度的一擊,貫穿魔神的手掌——
「!?」
不,萊菈的長槍被魔神的手掌紋風不動地擋下了。
「什……!?」
錯愕的萊菈無法及時做出任何反應。魔神淡然地握住風之槍尖後,槍便如散開的毛線團般崩解、消失。失去武器的萊菈身體從魔神旁經過,向下墜落。
魔神竟赤手空拳地阻擋了術法。
萊菈正啞然失色時,耳邊輕輕傳來無機質的聲音。
『沒有靈魂。』
是魔神的聲音。雖然是與娜夏相似的少女聲,但帶著詭異的機械感,聲音中沒有任何感情。
「咦……?」
『沒有吃掉的靈魂——』
魔神彷佛不把萊菈放在眼裡似地,目光朝地上看去。她的視線前方,是時之觀測台——不對,是娜夏。
「!」
萊菈一驚,察覺到了魔神的目標。過去毀滅了先人們,與他們的靈魂一起被吸進魔神核中的所有靈魂,如今都在娜夏身上。魔神想取回那些靈魂。
「怎麼能讓你得逞……!」
萊菈用力咬牙,一面下墜,一面發動術法。
「呼喊吧,〈巨神的風翼〉!」
背後再次出現風翼,萊菈轉換方向,朝魔神逼近。
「風啊,聚——」
忽然間,萊菈的詠唱停止了。因為魔神從她視野中消失了。
「咦?」
幾乎同時——咚,萊菈感受到背部傳來一陣衝擊。
「……?」
萊菈訝異地低下頭,只見魔神白皙的手臂,從背後穿出了自己的胸口。
「呃……!?」
在發現這點時,大量鮮血已經從口中吐出,術法失去效果,背後的風翼消失。魔神淡然地抽回手臂後,失去飄浮力的萊菈身體開始下墜。
(……怎麼會……)
失去力氣的萊菈急速地摔向地面,內心一片茫然。就算自己身上的是失敗的核,但她還是在核的影響下,得到了遠超過常人的能力強化才對。她卻被赤手空拳地貫穿了。
明明同樣是魔神——像是在展現雙方壓倒性的力量差距般,萊菈離白色的魔神愈來愈遠。
(怎麼會這樣……)
束手無策指的就是這種情況。萊菈事到如今才理解到自己的對手有多強大。她本想就算賠上這整座島,也要自己一個人設法解決,但那肯定就只是個有勇無謀到極點又毫無意義的計畫——
第五卷 45
「萊菈!」
亞莉納立刻蹬地躍到空中,接住被魔神貫穿胸口、無力地下墜的萊菈。
鮮血觸目驚心地染紅櫃檯小姐的制服,亞莉納看著這樣的萊菈,皺起了眉。
「唉,你個傷勢還好吧……!?」
「…………我沒事……!」
儘管臉上因劇痛而流著冷汗,不過萊菈還有力氣回答問題。
「只要核沒被破壞,魔神就不會死……就算肉體多少有些損壞,也沒有問題。」
「……那就好。」
雖然到目前為止,早就體會過好幾次魔神的身體有多耐打,但是沒想到會有感謝這項能力的一天。亞莉納正心情複雜地皺眉時,杰特的聲音從地面傳來。
「——亞莉納小姐!來了哦!」
亞莉納驚覺地抬頭,只見魔神已經逼到眼前了。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瞬間喚出戰錘當作護盾,準備防禦魔神的攻擊。魔神以肉眼難以辨識的速度逼近,卻以比較起來格外緩慢的動作舉起右手揮來——
不,不是揮拳。
「……!?」
啪。
魔神將手伸向戰錘,張開了手掌。只有這樣而已。
瞬間,亞莉納全身感受到鋪天蓋地般的壓力。
「!?」
亞莉納的身體連著戰錘一起輕易地被吹飛。甚至連調整姿勢都來不及,被壓制的同時視野混亂、天旋地轉,回過神時,亞莉納和懷中的萊菈已經快撞上地面了。
「咕……!風啊,聚集吧,『霞型(Nebula)』!」
集中而來的風包裹住亞莉納的身體,代替她撞上堅硬的地面。儘管免去了強烈的衝擊,亞莉納與萊菈還是接連彈跳了兩、三次,最後滾落地面。
「唔——……」
亞莉納摔得渾身發痛,皺起了眉,但多虧萊菈及時的技能,所以沒受什麼大傷。她正想勉力起身時,忽然寒毛直豎,殺氣逼得她直接跳起。
「……!」
追著兩人的魔神逐漸逼近。垂直下降的魔神在即將撞上地面前改變角度,以極低的高度朝著亞莉納直直飛去。光是她經過造成的風壓,就足以讓空氣翻騰、樹木彎折、花草碎裂四散。
魔神沒有武器,也沒有使用神域技能,但其散發的刺痛威壓侵襲著亞莉納。她明白無法閃避,只能迎擊。但就算迎擊,也只會被風壓吹走。
就在亞莉納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魔神轉眼間便來到面前,朝她舉起拳頭揮來——
「發動技能〈千重壁〉!」
一道背影瞬間擋到亞莉納前方。是杰特。
砰!杰特以發著紅光的大盾牌擋下魔神的攻擊,發出巨大的聲響。
「嗚……!」
杰特以複合技能勉強接住了魔神的攻擊,可是他支撐的雙腿被輕易地往後推,恐怕撐不了多久。亞莉納從杰特的側邊飛身而出。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再次握緊戰錘,朝魔神的臉揮去。
「這也許是娜夏的身體……但既然內在空空如也,我就不客氣了!」
魔神安靜地看向亞莉納。
無機質的白色瞳眸中映出亞莉納的身影。她舉起右手,以掌心對著揮下的戰錘。那不是防禦動作,只是輕鬆地舉手而已。
「!」
咚,魔神以指尖接住戰錘。下一瞬,劇烈的衝擊波爆發,捲起飛沙走石。回過神時,亞莉納已經被往後方吹飛了。
「!?」
劈里啪啦,周圍的樹木紛紛被吹飛折斷,森林被掀起了一大片。亞莉納在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情況下,背部重重地撞上了什麼。
「咳呵!」
空氣被擠出肺部,使亞莉納瞬間喘不過氣,但是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害。亞莉納忽然驚覺,自己是被人給抱著。
「杰特!?」
是杰特將亞莉納抱在懷中,成為她與樹木之間的緩衝。見杰特痛苦地皺眉,亞莉納連忙退開。
「你還好嗎!?」
「沒……沒事。」
杰特簡短地回應,站了起來。獨自承受了那樣的衝擊還能立刻站起,該說不愧是盾兵的身體嗎?生命力實在堅強。然而,杰特以嚴峻的表情看著遠方的魔神。
白色的魔神靜靜地佇立著。也許是在思考攻擊被杰特擋下的事,所以沒有無情地進行追擊,可她身上散發的沉重壓力,仍然遠遠傳到了這裡。
「沒有使用技能,就這麼強了……」
杰特不甘心地吐出話語。
「……」
沒錯,魔神還沒有使出神域技能。然而我方的攻擊不但全無效果,就連有魔神核的萊菈也被輕易地打倒了。
「這算、什麼啊?」
亞莉納怔怔地自語。有種全身血液倒流的感覺。
「我的攻擊,完全不管用——」
「這就是,最接近完成的核……!」
娜夏慌張地趕來,一面確認萊菈的傷勢,一面懊悔地說道:
「埋在我身體的核,是六個試作品中最新,而且只差一步就能實用的成品。是灌注了我們所有技術與知識,為了成為『最強』而製造的核……」
『——不對。』
白色魔神凝視著亞莉納等人,卻忽然自語起來。
『破壞對象只有人類。』
她想起什麼似地飄起,對亞莉納等人完全失去了興趣,再次升向高空。
「她想做什麼……!?」
只見飄浮在夜空中的魔神舉起右手,安靜地詠唱:
『呼喊吧,〈巨神的光波〉。』
第五卷 46
轟,沉重的聲音響起,地面微微搖晃。
「什麼……!?」
亞莉納連忙轉頭,隨後,她見到奇妙的光景。
發出巨響的,是旁邊的山崗——鐘塔的所在之處。
但是那道剪影很奇怪。亞莉納無法立刻明白哪裡不對勁,皺起了眉。
「鍾……鐘塔的山崗……」
杰特啞著嗓子呻吟。聽到他的話,亞莉納總算發現了不對勁之處。到目前為止,在重複了五、六次的員工旅行中見慣了的景色改變了。應該存在的東西消失了——沒錯,原本存在在該處的鐘塔,與山崗一起消失了。
「……啥……?」
亞莉納仍然無法接受現實,呆立原地。但是不管怎麼凝神細看,都無法在黑夜中找到鐘塔的輪廓。宛如被巨大的怪物咬了一大口,或者像不圓滿的弦月一般,留在原地的,只有不自然地變形了的「曾經是山崗的什麼」而已。
「鐘塔……和山崗一起不見了……」
萊菈錯愕的話語,在沉默的森林中微弱地響起。
「……等一下……等等啊……那裡還有很多——!」
亞莉納知道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她腦中閃過在登山途中與自己搭話的醉漢臉龐。不只是他,還有坐在半山腰休息的人,以及更多坐在山丘頂端、鐘塔下的空地,仰頭期盼見到流星雨的人們。再加上——
——櫃檯小姐的大姊姊們,再見!
腦中浮現那對姊妹的臉。
無法行走的姊姊,與祈禱姊姊的腳恢復健康的妹妹。以閃閃發亮的憧憬眼神,說著想成為櫃檯小姐的兩名少女——
她們也跟那些人一起,完全消失了。
「騙……騙人……」
娜夏顫聲說著,雙腿無力地跪在地上。
「騙人……——」
目睹大量生命於轉瞬間被毫不留情地奪走,眾人驚愕不已,陷入了沉默。亞莉納也一樣,只能茫然地站著。
『變更破壞對象。』
在被絕望壓垮的氣氛中,無機質的聲音改變了目標。
『呼喊吧,〈巨神的光波〉。』
白色的魔法陣無情地浮現在夜空中。那魔法陣的下方,正是在黑暗中耀眼生輝的白色都市,黎堤安。
「難不成連黎堤安都想破壞嗎……!?」
「等等!不對……」
打斷了杰特的話的是萊菈。只見魔神朝著剛才消滅山崗的魔法陣伸手,再次詠唱。
『呼喊吧,〈巨神的永增〉。』
那是似乎在哪裡聽過的名稱。
「……等一下,那不是——」
從技能名稱察覺了什麼的杰特渾身發寒。
「勞的——」
是勞的超域技能〈永增的愚者〉。那是能無限制地複製現象本身的技能,雖然難以操縱,但是結合魔法使用的話,便能輸出壓倒性的強大火力。
不過,勞的技能有限制,不能複製物體或技能。沒錯,這是作為超域技能時的情況。但假如魔神使用的,是比勞的〈永增的愚者〉更高位的同類型技能,沒有那種限制的話——
嗡,不舒服的聲音響起,出現在夜空的白色魔法陣增加了。
以此為開頭,兩個、三個……魔法陣不斷地增加,最後,數不清的魔法陣將黎璐島的上空完全覆蓋。那些魔法陣發出的光芒,使夜空亮得有如白晝。杰特只能愕然地仰望天空呢喃,無技可施。
「想讓整座島……消失嗎……」
面對那壓倒性的破壞力與充滿絕望的光景,杰特的思考完全停止了。停機的大腦一隅,正不斷重播著賈多有如嘲諷的話語。
——反正所有人都會死。不管是我還是你們,全都在『那位大人』的掌心上跳舞呢。
「住手……!住手啊!」
娜夏有如慘叫般大叫著。
「神……!!禰為什麼要如此考驗我們呢!?」
她承受不住似地朝天空吶喊。可是被娜夏這些先人視為神明的太陽,如今正被黑夜推到後方沉睡,對娜夏的悲嘆或憤怒漠不關心,應該說根本沒聽見。
「這是懲罰嗎?是給愚蠢的我們的懲罰嗎!?對愚蠢又傲慢地想重現神的我們的懲罰……!!」
不論娜夏如何哀嘆,都無法使魔神停止行動。白色的魔法陣一齊發出淡淡的白光。
第五卷 47
亞莉納只能啞口無言地仰望白色的天空。
只消一個就能把鐘塔與山崗一起消滅的魔法陣,如今增殖到難以計數,鎖定了整座島,正安靜地等待主人下令。有如暴風雨前的寧靜,整座島被沉默包覆。
那簡直就是絕望本身。
連戰鬥或反抗的時間都不給,單方面地蹂躪無力弱者的光景。
「……最壞的未來……成真了……」
娜夏不禁發出茫然的自語。為了迴避這最壞的未來,不斷倒轉時間的這名少女,終於挫敗地垂下頭。
「……原來全部……都沒用啊……」
萬念俱灰的她,以顫抖且無力的聲音說道。
「從一開始……不管做什麼……都沒用……」
亞莉納聽著娜夏的聲音,想不出任何能打破現狀的方法。
只能放棄了嗎?不。
「才不讓你得逞……!」
亞莉納抬頭瞪著魔神,伸出右手。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蹬地高高躍起,逼近魔神。
「在發動技能前,打倒你!!」
魔神迅速伸手,以掌心對著亞莉納。亞莉納對準那掌心,用力揮下戰錘。自己身後有許多重要的人們。杰特、萊菈、娜夏。就連職場的前輩們與處長也是。雖然確實也有對他們不爽的地方,也常在心裡對他們發火,但是對亞莉納而言,就連那些部分,都是她不想失去的、不想改變的,重要平穩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不能讓魔神破壞掉。不管是自己重要的事物,還是娜夏和萊菈想保護的事物。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莉納用盡全力的一擊,仍然被魔神赤手空拳地擋下、推回。亞莉納有如被揮開的蟲子似地,於轉眼間被吹飛了。
她摔在遠離杰特他們的森林裡,正打算起身時,戰錘的感覺卻從手中消失。
「……!」
見戰錘被破壞,無視自己的意志逐漸消失,亞莉納瞪大了眼睛。
——贏不了。
亞莉納心中忽然掠過這樣的不安。
再怎麼使出全力攻擊,也會被輕而易舉地擋下、被打飛出去。完全看不到突破的未來。擋在眼前的存在與自己的差距實在太過龐大。壓倒性地強大。
(異變……對了,異變……!)
亞莉納再次握緊快要消失的戰錘,將力量灌入其中。即將潰散的輪廓重新出現,形成冰冷堅硬的銀色戰錘。
(到目前為止,都是在戰錘出現「異變」時打倒魔神的。所以這次一定也——)
——可是,這樣真的能贏嗎?
冰涼的預感忽然竄過胸口。曾經冒出的不安情感,有如難以清除的雜草般在亞莉納的心中生根。
——如果贏不了的話要怎麼辦?
「……!」
亞莉納為了甩開那惡魔般的低語,強迫自己抬頭。白色的女神正從高處俯瞰著自己。那無機質的視線穿透亞莉納。不管攻擊多少次,都無法對她造成任何傷害。
——贏不了。
『呼喊吧。』
「等——」
『〈巨神的光波〉。』
魔神無視亞莉納的制止,以冷酷且無機質的聲音,毫不留情地詠唱起來。
同時,上空的無數魔法陣一齊發亮、迸裂。刺眼的無數光柱向下投射,以白色覆蓋了黎璐島、黎堤安、亞莉納的視野——
「好的,打擾一下哦。」
這個瞬間,一道男人的聲音突然鑽入亞莉納耳中。
「……咦?」
過於悠哉、格格不入的聲音,使亞莉納忍不住出聲。
不是杰特,是與眼前的絕境毫不相配的,慢吞吞又懶洋洋的男性聲音。
亞莉納勉強在強光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某人的背影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個身穿老舊大衣、手拿長杖的男人的背影。他戴著帽兜,將整張臉遮住。從身材與低沉的聲音可以得知對方是成年男性……但那背影沒有特別強壯的感覺,手中也沒有強力的武器,只有一把長度超過男人身高、又舊又細的魔杖而已。再加上他有點駝背,從外觀看來在這種危機當中,顯得很不可靠。
然而,面對魔神壓倒性的攻擊,那男人卻面不改色地穩穩站著。
「喂喂,你想在這種時候放棄嗎?」
「啥……啥?」
「不是決定要戰鬥了嗎?為了保護重要的東西。」
男人轉動脖子,對背後的亞莉納說道。從帽兜底下,可以隱約見到鬍渣。
「總之,這犯規過頭的攻擊,我會搞定的。所以……之後就靠你囉?」
「你在說什——」
男人揚起嘴角,以令人懷念的聲音,這麼說道。
「好嗎?『亞莉納奶奶』。」
一瞬間,亞莉納無法理解男人說了什麼。
「……咦……」
只不過是短短一句話,卻是足以讓亞莉納全身脫力、愣在原地的話語。鄭重地收藏在心裡深處的重要回憶,冷不防地、不顧場合地閃過亞莉納的腦海。
「什麼……意思……?你是誰——」
「啊——對了對了——」
不理會亞莉納的顫聲發問,穿著破舊大衣的男人以嫌麻煩似的熟悉語氣道:
「告訴你一件好事。不對,不告訴你的話,你應該永遠不會發現吧。」
男人在從天而降的強烈的光芒中,自顧自地說下去。
「你擁有的那個技能——」
男人繼續說著。魔法陣的光芒最終驅散黑暗,淹沒了亞莉納的視野。
第五卷 48
亞莉納一驚睜眼後,發現自己還活著。
因強光而暫時失去的視力逐漸恢復,眼前的光景變得清晰。使鐘塔與山崗瞬間消失、威力驚人的光波之雨應該落在了整座島上才對,可是周圍的景色與剛才無異,沒有受到任何破壞。
「亞莉納小姐,你還好嗎!?」
杰特等人跑到亞莉納身邊。但他們似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以困惑的表情環視完好如初的景色。
「發生了什麼事……!?」
「魔法陣消失了……?」
聽到萊菈的話,亞莉納抬頭看向上空。滿天星斗正若無其事地閃爍不已,不久之前覆蓋整座島嶼的白色魔法陣完全消失了。只剩白色魔神靜靜地停佇在天上。
「術法失敗了……!?怎麼可能……」
娜夏難以置信地說著。亞莉納杵在原地,仍然沒回過神。
(術法失敗……?不對——)
魔神確實發動了技能,光波落在島上。直到前一秒,亞莉納都親眼見識了那幅光景。然而穿著破舊大衣、感覺懶洋洋的男人突然現身,他舉起魔杖的瞬間,光波與魔法陣倏地消失了。
也就是說,魔神的技能被那個以帽兜遮臉的男人無效化了。
「亞莉納小姐,剛才是不是有人在這裡……?」
視力過人的杰特似乎發現了什麼,以不可思議的表情轉頭尋找消失的人影。但那位大衣男當然早已消失,也聽不到令人懷念的聲音了。
「……」
亞莉納垂下眼簾,無法回答杰特的問題。混亂與動搖使她無法集中精神思考,彷佛有人把手伸進她腦中攪拌似的。亞莉納甚至忘了自己仍在與強大到可怕的敵人戰鬥,只是怔怔地看著腳尖。
『亞莉納奶奶。』
男人那道懷念的聲音,不斷在腦中迴盪。
「……不可能……」
亞莉納小聲自語。就她所知,只有一個人會那樣稱呼她。但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會是他。因為,那個男人——
——許勞德,在很久以前就死了。
「……亞莉納小姐?」
杰特擔心地看著臉色慘白的亞莉納。
「我沒事。」
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亞莉納難掩動搖。
不只是謎之男人的真實身分,他最後說的話,也是使亞莉納動搖的原因。
——你擁有的那個技能,不是神域技能。
在從天而降的光波轟炸聲中,男人確實是這麼說的。
(不是神域技能……?)
亞莉納皺起眉頭,低頭看著手中的銀色戰錘。
(那麼,這是什麼——)
就在這時,娜夏厲聲道:
「攻擊要來了!」
亞莉納猛然回神,抬起臉龐,把大衣男強行趕到思考的邊緣。現在該做的是專心思考如何打倒眼前的強敵。視線的另一頭,魔神正舉起右手,準備發動神域技能。
『不論再怎麼抵抗,都是沒用的。』
缺乏人味的聲音,從亞莉納等人上方傳來。
『人類將會滅亡。由我親自毀滅。』
魔神以平淡到令人惱火的語氣說著,伸出右手。
『呼喊吧,〈巨神的光波〉。』
白色魔法陣再次出現於上空,但它這次只出現在魔神前方。
「怎麼回事……?」
亞莉納等人正感到訝異時,有什麼東西緩緩從白色魔法陣出現。
那是把與巨大的魔神身高相當,發出耀眼白光的大劍。
「光變成劍的形狀了!?」
「連那種事都做得到喔……!?」
魔神無機質的眼睛,確實地捕捉著亞莉納等人。那是一擊就能改變地形的破壞之光。就算變形成劍,威力應該也相同吧。若是被那威勢擦過,亞莉納等人肯定會瞬間消失。
嘖,杰特咂舌,回過頭以嚴峻的表情對亞莉納等人說:
「到我後面。」
「你想接住那記攻擊!?不可能的,憑一般人類——」
「快點!」
杰特把娜夏吼得閉嘴。
「我是盾兵。由我來承擔攻擊……!」
那張迫切的側臉,使娜夏說不出話。那記攻擊的威力有多大,想擋下那攻擊是多麼有勇無謀,杰特是最清楚的人。杰特不再說話,安靜地詠唱起來。
「發動技能,〈鐵壁守護者〉。」
紅色光點在空中逐漸出現。
每個光點都是〈鐵壁守護者〉的有效對象,那是可以硬化觸碰到的物體,並提高防禦力的技能光芒。原本必須是被施術者杰特碰觸到的東西才能強化,但是杰特在練習複合技能時,發現了一個鑽漏洞的方法。
那就是硬化空氣。這是杰特創造的另一個護盾。
「等、等一下,杰特大人……!」
紅色光點陸續增加,見技能光芒無止無盡地增殖,萊菈臉色逐漸鐵青。
「你想展開多少個技能!?再這樣下去,你會因為重度的技能疲勞而死哦!」
呼!杰特呼出一口氣,以早就知道那種事的語氣回道:
「不做到這種程度,怎麼擋得住那記攻擊……!」
「可是!」
「沒關係。那傢伙的生命力頑強到不像人類。」
亞莉納忍不住插嘴。杰特微微揚起嘴角。雖然令人火大,但亞莉納很清楚。這傢伙的戰法一直是如此令人心驚膽顫。
✽✽✽✽
等回過神時,娜夏周圍被杰特施展的紅色技能光點淹沒。
「也、也太多了吧……!?」
每個光點都能確實地感受到術法的氣息。雖然和娜夏的時代相比,術法的力量非常弱,但她從來沒聽過有人類能把術法多重展開到足以淹沒周圍的程度。
「發動複合技能,〈千重壁〉!」
瞬間,那些光點一齊發亮,全部集合在杰特手中的大盾牌上。數不清的紅光重疊在一起,使杰特的盾牌成為深紅色。
就在這時,魔神滑行似地朝這邊飛來。手中拿著由一擊就能摧毀整座山崗的破壞光波凝聚而成的大劍。
「來了!」
杰特大喊的同時,魔神的光劍已經朝著深紅的盾牌揮下了。
轟!狂風大作,娜夏倏地閉上眼睛。等到地鳴減弱,睜開眼睛時,她倒抽一口氣。
森林整個消失了。
原本一片茂盛的樹林,如今空無一物。地面被刨開,泥土裸露在外。周圍的景色也全都改變了。除了以杰特為起點的後方狹小範圍沒事,其他地方已經面目全非。
「這是什麼威力——」
——不對,能接下威力如此強大的攻擊,杰特的技能究竟是什麼!?
劈哩劈哩劈哩。儘管發出令人不悅的聲音,杰特的盾牌仍確實地擋住了魔神的光劍,使她停止攻擊。雖然踩在地上的雙腳被推得向後位移,但是這個時代的普通人類能與那個魔神旗鼓相當,還是令人難以置信。
「和魔神的神域技能對等……!?那不是低階的術法嗎!?」
就娜夏看來,杰特的紅色盾牌只是把無數術法強行重疊起來而已。原本不該如此使用的技能,被粗魯且暴力地重疊。
「把術法重疊在一起,強行讓性質變質嗎……!?普通的人類就算做得到這種事,身體也不可能沒事——」
娜夏傻眼地看著杰特的背影。
「你,真的是人類嗎……?」
第五卷 49
隨著「啪!」的聲音,紅光從盾牌消失,同時光之大劍也消散了。
「嗚咕……」
杰特因複合技能過於消耗體力,痛苦地皺起臉。他全身染血,重度的技能疲勞使他的身體從內側開始毀壞。
亞莉納瞄準魔神的攻擊被阻擋下來的這個空檔,跳了出來。
「〈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喚出銀色戰錘,用力握緊握柄。把所有的力氣灌注在手指上。
——你擁有的那個技能,不是神域技能。
男人說過的話殘留在耳邊。他的下一句話,也同樣使亞莉納感到困惑。
——它真正的名字是……
那種事……事到如今才說這不是神域技能,只會讓人困擾而已。因為與魔神戰鬥時,都得仰仗這力量。
「喝啊啊啊啊啊啊!!」
亞莉納逼近魔神,用力揮下戰錘。魔神仍只是淡然地將手掌向前伸,打算空手把戰錘彈回去——
就在這時,戰錘似乎出現脈動。
『!』
魔神放下伸出的手,猛然蹬地向後跳開,閃過戰錘的攻擊,警戒似地與亞莉納保持距離。
「……閃避了……?」
杰特訝異地皺眉。魔神警戒起原本赤手空拳就能擋下的攻擊。
「……」
魔神奇妙的行動,也使亞莉納停下腳步,低頭看向手中的銀色戰錘。就在這時——
『呼喊吧,〈巨神的毒蠶〉。』
魔神周圍突然竄出詭異的黑霧。
「!」
亞莉納連忙把目光移回魔神身上,接著瞪大眼睛。滋滋!只見那些黑霧接連腐蝕、融化魔神周圍的樹木。
「是毒霧!碰到會被融化的!」
娜夏警告道,亞莉納連忙與魔神拉開距離。魔神周圍的毒霧愈來愈多,變得更濃,顏色也愈來愈深,把身為術者的魔神整個包覆起來。
最後,毒霧如繭般完全覆蓋住魔神,抱著她向上飄升,逃逸似地飛到遙遠的高空後停住。
「魔神……想躲在毒霧裡嗎……!?」
娜夏懊惱地說著,亞莉納沉默地低頭。
(那傢伙果然在警戒這把戰錘呢……)
但是,對方在提防什麼?戰錘和剛才沒有任何不同。明明沒有出現與其他魔神戰鬥時的「異變」,那魔神究竟在警戒什麼?
不論如何,既然魔神躲在那毒霧裡,他們就拿她無可奈何。魔神知道亞莉納等人只是普通的人類,沒有能抵禦毒霧的強健肉體。
『呼喊吧。』
忽地,上空傳來魔神無機質的聲音。萊菈倒抽一口氣,愕然地喃道:
「難道——」
『〈巨神的光波〉。』
只見被毒霧渲染得更加暗沉的夜空,浮現耀眼的白色魔法陣。
「那傢伙,還想攻擊這座島嗎……!?」
亞莉納握緊戰錘,但術者魔神躲在高空可怕的毒繭之中,她根本無計可施。就算想上前毆打併阻止對方也做不到。
「怎麼這樣,好不容易才把她逼到絕境,怎麼能在這種時候……!」
萊菈臉色慘白,露出失落的神色。
「為什麼……停下來啊!夠了!快住手……!!」
除了大叫,萊菈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她近似悲痛的吶喊,空虛地迴盪在森林裡。
第五卷 50
——我到底在做什麼啊?
聽著萊菈的吶喊,娜夏懊惱地心想。
她仰視著飄浮在上空的可怕魔神,以及能破壞一切的魔法陣。
那是「自己」。是該由自己出面戰鬥並打倒的對象。可是自己做了什麼呢?躲在杰特身後,看著亞莉納戰鬥。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這明明是我們先人的問題。」
娜夏小聲說著,從轉頭看她的亞莉納身邊經過,邁步上前。
魔神的力量是壓倒性地強大。就算能擋下魔神的攻擊,也只是拖延落敗的時間,無法藉由武力打倒魔神。
「我要回到魔神體內——回到本體裡。」
娜夏說道。
「我會試著從內部控制魔神。只剩這個方法能讓那魔神停止活動了。」
「娜、娜夏前輩,你在說什麼啊!?」
聽到那份宣言,最緊張的是萊菈。她逼近無法碰觸的娜夏。
「回到那身體裡的話,說不定再也無法把精神體分離出來——」
「我知道。萊菈。」
娜夏打斷萊菈的話,溫柔地笑道:
「我本來就等於死了。再說,也沒有其他方法了。」
「我、我不要!」
萊菈像鬧脾氣的孩子似地用力搖頭。
「前輩才沒有死!你不是在這裡嗎!以預言巫女的身分,一直保護著這座島不是嗎!你有記憶、有意志,所以你是活著的……!」
淚珠簌簌地從眼眶滾落,萊菈拼命地勸阻:
「對了,等這場戰鬥結束後,我們一起回伊富爾吧!伊富爾比黎堤安大又繁榮,有很多人和冒險者,不論什麼時候都很熱鬧哦。雖然和我們的時代相比,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社會福利很不完善,加班起來也很痛苦……!可是,還是有很多快樂的時候哦!」
「……」
娜夏只是垂著眼簾,安靜地聽萊菈說話。
「我再也不要了……再也不要失去喜歡的人……不想要喜歡的人們去我不能到的地方了……」
說到後來,萊菈垂下頭,肩膀顫抖不已。娜夏溫柔地輕撫她的頭。
「一千年前我對你說的那些話,害你痛苦到現在。可是你仍試著解放我們,謝謝你……希望你能忘了我們與魔神的事,當個普通的女孩,當個普通的櫃檯小姐。」
「……!」
娜夏把手從萊菈頭上移開,視線也不再看向萊菈。她以堅定的表情抬起頭,臉上充滿覺悟。重要的回憶忽地閃過她腦中。
——之所以成為黎堤安的「預言巫女」,一開始是為了贖罪。
從一千年前的那天起,與本體分離的娜夏就一直待在這座島上。當時這座島被破壞得很嚴重,不是能住人的狀態。身為資料的集合體,娜夏無法隨意忘記那些殘酷的過去,也無法死亡,只能與那些回憶共存,孤獨地處在痛苦之中。
可是有一天,人類再次來到這座島上,開始建造聚落。
大陸上的人類明明已經被化身為魔神的他們滅絕了,這些人又是從哪裡來的呢?看著那些人類,娜夏心想——
就算哭泣,化身為魔神的娜夏殺死先人們的事,仍然無法饒恕。被殺的人們、被毀滅的時代也都無法回來。既然如此,至少要保護好即將創造全新未來的這些人與時代。
娜夏利用能操縱時間的遺物,保護黎堤安至今。在她如此實踐的過程中,回過神時,黎堤安已經變成知名的觀光都市了。娜夏為了贖罪而保護的人們,也逐漸認識到她的存在。
甚至幫她建造了「預言巫女像」。
城市的人們輪流造訪巫女像,說著「謝謝你保護了城市」、「以後也要請你繼續保佑大家」——
每當這些快樂的臉龐刻在娜夏的記憶中,無法抹去的痛楚與罪孽,似乎就能緩和幾分。
「……我不會讓更多人死了。」
娜夏咬牙切齒,抬頭瞪著魔神。
「這座島由我來保護。」
被破壞的森林陷入死寂,亞莉納等人沉默不語。娜夏知道沒有人希望她做那種捨身的事,可是沒有其他方法。在充滿懊惱的氣氛中,亞莉納打破了沉默。
「等一下。我說不定能打中魔神。」
「……到目前為止,你的戰錘完全不管用哦?」
「不,有可能。」
杰特如此表示。
「在放出毒霧之前,魔神明顯與亞莉納小姐拉開了距離,轉攻為守。似乎在警戒什麼。」
看來杰特也發現魔神異常的行動了。亞莉納抬頭看著上空的毒繭。
「只要能突破那層毒霧——」
「娜夏,你不是有魔神核裡的資料嗎?」
杰特忽然發問。
杰特受到的重傷,如果是一般人類,早就說不出話了,但杰特銀灰色的眸子中仍然閃爍著戰意的光芒。
「啊、嗯,是啊。」
在這麼緊迫的時候問這種問題,儘管覺得奇怪,娜夏還是點了點頭。杰特繼續問:
「就像讓亞莉納小姐看你的回憶時那樣,你能透過意識,分享資料對吧?」
「是沒——」
娜夏正要回答時,察覺到杰特想做什麼,臉色大變。
「等一下!別做蠢事!要是這麼做的話,你的身體會報銷的喔!?」
「放心,我不會壞掉的。」
「你哪來的自信!?」
「沒關係啦,快做吧。」
「不行。不能保證能成功!九成,不對,十成會死哦!居然想拿我當魔神核的替代品,得到神域技能!」
杰特不說話,只是看著娜夏。他眼中還是仍燃燒著鬥志。不是自暴自棄,也沒有捨身的悲壯感。
只有想戰勝魔神的信念。
「……!」
娜夏不由得將視線從杰特臉上別開。
就這個時代的人而言,杰特的身體確實特別強健。
所以他才能使用複合技能。同時使用複數的術法,還把性質不同的術法混合在一起使用,強行改變術法的性質……能承受那種人體無法負荷的損耗,可以說杰特擁有一般人望塵莫及的生命力。
雖然有強健過人的肉體,但光是有資質,不可能使得出複合技能。這男人肯定勤於自我鍛鍊,一直做著把自己逼到超過極限的訓練吧。
但就算如此,杰特仍然是人類。不論如何勤於鍛鍊,仍然是在場者中最脆弱的。
「要是你因此死掉……我會被亞莉納殺死的……」
杰特笑了起來。
「放心吧。到時候我也會被亞莉納小姐殺掉的。」
「哪裡可以放心了!?」
「我和亞莉納小姐說好了。」
杰特小聲道:
「我是絕對不會死的。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亞莉納小姐一個人。」
「……!」
輸了。娜夏心想。這男人也同樣有著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事物。娜夏很懂那種心情,而且清楚面對那樣的人時,不管說什麼都沒用。
——沒關係。那傢伙的生命力頑強到不像人類。
亞莉納若無其事地說的話,驀地閃過娜夏腦中,使她在意起原本不曾在意過的微妙感。
為什麼魔神不攻擊杰特呢?
魔神一直執拗地攻擊黎堤安。假如一千年前那一天的命令仍然有效,破壞對象是所有人類,那麼魔神應該先攻擊眼前的亞莉納與杰特才對。
(為了有效率地殲滅人類,所以優先攻擊集團……?還是因為——)
——那兩個人,不是人類?
娜夏把這令人發毛的想法塞進心中深處。這麼想很討厭,指望那種不確定的事也不太好,但既然想脫離這種困境,試著去相信或許也無妨。
「我知道了。」
娜夏點點頭,把手放在杰特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