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立於當下之人

VIII 狂亂。NOWHERE(承前)①

第四卷 立於當下之人  VIII 狂亂。NOWHERE(承前)①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YouR

 圖源:天王洲アテネ

 15(承前)

 深淵將一行人吞沒了。

 如果說,眾人的腳下都是神之根的鋼的話,那麼牆壁和天花板上則是佈滿了失去了意義的無數刻印(S p e l l)的神之樹洞,閃爍著淡青色的光芒。如蛛網般蔓延的迷宮越來越讓人聯想到卡塔庫姆的洞穴。在這個地方,基尼斯的指揮充滿了不可思議的自信,率領著樂隊不斷向黑暗的深處前進。

 背後的出口已經很遠了,前方充滿了無法回頭的黑暗,樂隊就像是排成密集隊形的子彈一樣向前衝去。

 基尼斯的目光不時投向自己的左臂,彷彿在確認著什麼。

 貝爾在甲檻花(ruby=G o b l e t)旁邊跑著,同時,她清晰地就看到了宿於基尼斯那斷裂的左臂上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的身影。同時,在他們的前方,就像是在引領著整個樂隊一般,一隻鳥在空中滑行。鳥兒那鮮紅的翅膀有一半左右都沒入了兩側的牆壁之中。

 鳥的頭部毫無疑問是貝爾,長長的黑髮如鳥尾一般飄揚。它不時回頭望向這邊,面容靜謐而充滿了意志。它有著現在的貝爾所沒有的沉著與冷靜,一看就知道比現在的貝爾更加成熟。

 那正是貝爾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傳授知識之人——如守護靈一般依附於貝爾身上,隨著貝爾的成長,為她揭示確切的知識。如果貝爾希望自己走上正當的道路,那麼她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也會自然而然地向她展示自己的智慧;反之,如果貝爾不聽從它的警告,繼續追求不正當之物,那麼指引者(G u I d a n c e)也會為她指明踏上毀滅和倦怠的道路。貝爾很清楚這一點。至今為止,這位與貝爾反覆對話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所給予她的只有純粹的知識,而絕沒有更多的東西。

 (留意神之領域。)

 突然——

 (縱使是湧向這個領域的你們,也沒有脫離神之意志。要留意,做好覺悟。只有真正想要質詢理由的人,才能更進一步。)

 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用一種不尋常的銳利聲音向貝爾做出了警告。

 幾乎與此同時,樂隊前進的速度明顯下降了。而基尼斯並沒有做出這樣的指揮。所有人都一臉痛苦的表情,互相使著眼色,傳達著貝爾所無法理解的痛苦的緣由。

 (怎麼了?)

 肌膚上一種奇妙的刺痛感讓貝爾放慢了腳步。然後,她意識到,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不得已才放慢了速度。

 「大家到底怎麼了…?」

 咻。基尼斯的指揮劍回答了貝爾的疑問。

 「壓下速度,慢慢前進。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的人可以退到後衛,但是不能停下腳步!注意左右的同伴。嚴禁使用魔法,明白了嗎?」

 基尼斯站起身來,如此宣告。他的聲音聽起來也很痛苦,貝爾莫名地心中一驚。

 這簡直是一場瘟疫。突然之間,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向樂隊襲來,阻止了除了貝爾以外的所有人的步伐。

 貝爾摸了摸脖子。有一點刺痛。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異常。貝爾沒有感到什麼明顯的阻礙,而這讓她突然變得孤獨起來。大家都不時地看著貝爾。為什麼你不會感到這種痛苦呢?他們的眼神似是在如此發問——絕不是責難,倒不如說是某種確信。或者說,畏懼。

 貝爾回頭看向了甲檻花(G o b l e t),用目光向正在籠子裡專心思考如何解決這個事態的基尼斯求救。

 「基尼斯,我…」

 基尼斯看了一眼貝爾。別說了——他用目光如此叮囑貝爾。貝爾感到胸口一陣疼痛。

 「這是神的壓力。沒有經驗的我們是無法忍受它的。據我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所言,這似乎是某種遺傳性狀…。在傳說中的聖星(E a r t h)時代,眾神在創造出我們的時候,在我們的頭中植入了特別的耳朵。那便是能聽到機械裝置之神(D e u s E x M a c h i n a)的命令的耳朵。即使經過眾多的世代更迭,它仍然留在我們身上。原來如此,我們和神之間的因果關係,就這樣得到了證明…」

 或許是因為頭痛的緣故,基尼斯小聲嘀咕著。但更重要的是,他說話的方式有些飄然。基尼斯是知道的。作為和貝爾一樣身上依附著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的人,基尼斯多少能理解貝爾孤獨的由緣。

 「我…」

 沒有。貝爾沒有那種東西。貝爾察覺道,讓大家如此疲憊的壓力,只是一種氣息而已。她不認為這種氣息能直接地阻礙人們的行動。但是,貝爾慌忙把這句話嚥了回去。她總覺得如果自己這樣說的話,會招致某種決定性的事態。

 甲檻花(G o b l e t)上,貝涅靜靜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並沒有插基尼斯的話,大概是因為過於激烈的痛苦已經讓他無暇這麼做了吧。

 樂隊所有人的呼吸都很急促。他們並不是感到疲勞,而是因看不見的氣息而呼吸困難。

 貝爾恨得牙癢癢。她皺起了眉頭,更加用力地望向前方。

 這時——

 「那傢伙…!」

 看到眼前的景象,貝爾不由得叫了起來。

 黑暗的另一邊,有什麼東西一溜煙地朝這邊衝過來。

 咻。基尼斯刻不容緩地揮下了指揮劍。轉眼間,劍士們在迴廊展開。

 面對慌慌張張跑過來的班布,大家一齊做好了將它捕獲的準備。班布沒有停下。它彭起了尾巴,大大的眼睛幾乎左右平行地排列著,不知道在看向哪裡。儘管如此,它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一字排開的劍士們的身影,從遠處忽左忽右地跳來跳去,衝了過來,想要將劍士們耍得團團轉。對於飽受壓迫的劍士們來說,班布的奔跑狀態實在是精神飽滿。貝爾突然想道,難道獸花就不在乎神的壓力嗎?

 (是野蠻(B e a s t y)嗎…)

 一時間,貝爾的臉上浮現出苦笑。

 班布的速度讓人聯想到野生的獸。

 班布巧妙地鑽過前衛,將成密集隊形的樂隊耍得團團轉。它從牆壁跳到地板上,又在空中轉了個身,抓住天花板,一溜煙地跑了。

 劍士們接連揮下的劍也不過只是稍稍掠過了班布的體毛,沒能給它致命一擊。由於神之壓迫,劍士們剛想把感應注入劍中,痛苦就會立刻襲來,劍擊的速度也顯而易見地慢了下來。

 貝涅和其他弓箭手一起架好了弓箭,但是因耳朵的疼痛而皺起了眉頭,無論如何也沒法好好瞄準。充滿迴廊的壓迫相當嚴重,再加上不能使用魔法,弓箭手們只能用盡全力射出一個個普通的鋼箭。這樣的做法完全沒有效果,即使射中了班布,箭也會立刻被它吞入腹中。

 貝爾離開了最前線,跑向樂隊的後衛。

 在那裡,貝爾開闢了一個可以供自己自由揮劍的地方,對著微微跳起的班布架起了劍尖。她的劍刃發出了強烈的咆哮,絲毫不像是損毀的樣子。而在這股咆哮的刺激下,貝爾旁邊的劍士們發出了痛苦的聲音,跪在地上。

 「讓開!」

 貝爾大聲叫道。後衛的劍士們嚇了一跳,紛紛往後退去。在樂隊的正中間,以貝爾為中心形成了一圈無人地帶。所有人都充滿畏懼地注視著這個無貌的少女。

 「貝爾,別…」

 基尼斯叫道。他是以指揮者(C o n d u c t o r)的身份,還是以劍友的身份說出這句話、想要叫住貝爾的呢?不知道。基尼斯的說法,就好像貝爾正在離開樂隊一樣。

 班布來了。它從劍士們的腳邊穿過,在貝爾面前跳了起來。

 ——EEERRREEE…!

 一瞬間,咆哮聲響徹迴廊。劍的感應與滿溢在迴廊的神之壓迫衝突,霎時間火花四濺。周遭的劍士們都被彈飛了出去。

 (這樣啊…)

 貝爾準確地看穿了班布的動作。

 (你不能使用魔法啊。)

 是因為滿迴廊的壓迫嗎?還是有其他的什麼原因?貝爾本來還擔心班佈會用飲食魔法(R e s t a r u a n t)把自己吃掉,然後消失得無影無蹤呢。看樣子這種擔心是多餘的,貝爾握著劍的手上充滿了更加強烈的感應。

 貝爾上前一步。

 她彷彿完全讀懂了班布的跳躍路徑一般,揮起了劍。閃耀著白銀(L i l y W h i t e)光輝的利刃,將班布連著不斷湧來的壓迫一刀兩斷。貝爾毫無疑問地斬到了它。班布的頭部頓時在空中縱向裂開,上下錯位。

 在跳躍的慣性之下,變成兩半的班布滾落到了貝爾的身後。

 一瞬間之後,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是劍。一把劍旋轉著從空中落下。

 叮,響起了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呈現揮劍之姿的貝爾面前,閃耀著淡紅(I m p e r i a l)寶玉之光輝的劍鮮明地插在了地上。那是多麼銳利的一把劍啊。在由神之根組成的地板上,它的劍尖幾乎全都埋了進去。

 貝爾一瞬間被那把劍迷住了。

 然後,她立刻意識到,樂隊成員並沒有看向寶劍,而是看向了自己。

 「哦哦……」

 「不愧是……」

 耳邊傳來了短暫的讚歎聲。但是,那聲音中無疑微微夾雜著某種畏懼。

 貝爾環視著大家。她將連自己都覺得奇怪的平靜微笑蓋在臉上。在微笑的深處,翻湧著極其冰冷的東西,就好像貝爾早已意識到自己會受傷一樣。而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種表情的自己,讓貝爾更加難以釋懷。

 突然,有人發出了驚呼。班布竟然站起身來,被縱向截斷的兩個身體挨在了一起,一瘸一拐地逃走了。班布的身上沒有流出一滴鮮血,被割斷的身體慢慢恢復了原狀。班布的身影消失在了迴廊的另一條通道上。

 那滑稽的樣子引得劍士們鬨堂大笑。貝爾也因此得救了。她如釋重負地望向基尼斯。基尼斯露出有點抱歉的表情,輕輕點了點頭。

 「這樣一來,我們終於拿到劍了。」

 在徐徐走來的甲檻花(G o b l e t)上,基尼斯嘆氣道。

 「接下來的事情將會更難嗎…」

 他的聲音嘶啞著消失了。

 即將靠近插在地上的劍的劍士們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們聽到了聲音。

 充滿黑暗的嘆息之音不知從哪裡傳來,把在場的人都定在了原地。那聲音這樣叫著。

 ——NNNOOOWWWHHHEEE…!

 ——RRREEE…!

 「離開那把劍!」

 基尼斯喊道。他刻不容緩地做出了指揮。眾人立刻把樂隊整理成環形,圍繞著立在地上的劍,一齊舉起了劍。就像是在回應他們一般,劍的下方有什麼東西在蠕動。是影子。劍那模糊的影子形成了某種形狀。轉眼間,它化為了無數的影子,跳向了樂隊。

 「來這套嗎…」

 基尼斯罕見地咬牙切齒。

 樂隊奇蹟般地沒有陷入混亂,向著影子們迎擊。劍士們把事先分發好的熒光石(L a m p)粉末撒在劍上。淡淡的光芒化為劍的形狀,向著黑暗中斬殺而去。

 迴廊中傳來了嘩啦啦的鳴響,在飢餓同盟(T a t r e T a t i n)的嘆息之聲中,劍擊之音果敢地響起。兩個軍團之間轉眼間就呈現出決戰的態勢。劍士們感到壓力越來越大,他們意識到,自己每次揮劍,空氣都會變得更加沉重,變得就像是在水中移動一樣,動作被重重阻礙。

 「指揮者(C o n d u c t o r)…」

 「這傢伙不妙啊。」

 劍士們忍不住大叫起來。無論他們如何揮劍,影子們的數量都一點兒也沒有減少,反而是從倒下的人的影子裡又出現了新的影子,與劍士們對抗。其中有人差點被拖進陰影裡,發出了慘叫,好不容易才被同伴救了出來。這樣下去的話,想要圍殲這些影子根本無從談起。

 「看清敵人的階層結構!在某個地方,一定有人在統率著這些影子!」

 「基尼斯,我要用光晶石(L a m p)了!」

 「住手,貝涅,絕對不能使用影響太大的魔法!」

 「但是,這樣下去……」

 「貝爾!影子們的首領一定就在某個地方,去把它擊潰吧!是你的話一定能找到它的!」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已經竭盡全力了啊!」

 就算是貝爾,光是殺死一邊的影子們也已經陷入了苦戰。對手的數量確實太多了。樂隊的環形已經擴大到了極限,眼看著就要破裂。這種狀況下,貝爾還能跳到敵人的中心嗎?

 「切…」

 貝爾一瞬間就做好了覺悟。實際上,她也只能這麼做了。如果劍士們是在平常的狀態下,至少還可以期待一下他們的掩護吧。然而,貝爾做不到向被這群影子以及它們的哀嘆,再加上滿溢迴廊之中的壓迫接二連三攻擊的他們請求援助。

 “咆哮劍(R o u n d i n g)”帶上了猛烈的咆哮,貝爾劍刃發出更強的光芒,將影子們一掃而空。

 貝爾向前踏步,躍進了環形的內測。她連看都沒看一眼,就把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影子打飛了。既然得不到援助,那麼她也就自然不必擔心友方的安危。

 貝爾簡直就如疾風一般殺了進去。不一會兒,影子們就纏住了她。影子們揮舞著生鏽的樂器和殘缺的枯劍,胡亂地撲向貝爾。它們的動作簡直就像是在水裡移動一般,向著貝爾的手腳、向著貝爾受傷的劍一齊撲了上去。

 ——吃…

 貝爾忍受著強烈的嘔吐感,猛力揮下了劍。巨大的感應充滿在劍刃之中,同時,彷彿侵蝕著那感應一般,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那深邃的、如同黑暗本身一樣的思緒也流了進來。

 驅使著它們的是絕望的飢餓,而在那飢餓的前方還有一種恍惚的想法。這一切都超出了貝爾的理解範圍,甚至有一種可怕的魅惑感。絕望的飢餓,指的是無論得到怎樣的滿足都會繼續飢餓下去。永遠持續的飢餓,就連自己的存在也將被諸多飢餓的想法割裂,變得更加飢餓。所有的飢餓感都與更加深邃的黑暗相連。而將這些飢餓之感融合在一起的黑暗,簡直就像是合而為一生命一樣存在著。

 (揚棄者啊——你看到了嗎)

 厲聲揮劍的貝爾的腦海中迴響著這樣的聲音。

 (你看到這另一群揚棄之存在了嗎,看到這恍惚的飢餓漩渦了嗎——)

 指引者(G u i d a n c e)?

 不——不對。

 剎那間,貝爾心中有什麼東西在翻騰。

 (阿德尼斯——)

 貝爾在心中焦灼地呼喊著這個名字。

 準確來說,那並不是阿德尼斯本人的聲音。而是殘留在此處的阿德尼斯的思念的餘香從影群的中心傳了過來。而這餘香,正是使得這些影子得以在現實世界中出現的東西。

 「阿德尼斯!」

 貝爾忍不住叫了起來。一瞬間之後,隨著一陣劍風,貝爾周圍的影子們的身體變成兩半,飛向空中。閃光猛地撕裂了黑暗。在閃光的對面,貝爾看到了寄宿著影子的思念的東西。

 那是一把劍。

 貝爾呆住了。而後,心中的決意吞噬了驚訝,貝爾張大眼睛跑了過去。

 突然,影子們一齊撲向貝爾。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如同無數的蟲群一般,影子們以令人毛骨悚然的氣勢從四面八方包圍了貝爾,一擁而上。

 「切!」

 貝爾猛地揮起了劍。從被打飛的影子對面又出現了數倍於此的影子。

 沒有掩護。貝爾的整個視野都是影子。它們爬上地面,跳下天花板,從左右前後向貝爾撲過來。回過神來,貝爾才發現自己的腳下有些奇怪的不太穩定。黑暗正緩緩地從她的腳腕附近爬上來。貝爾慌忙將之甩開,但它馬上再次纏了上來。這樣一來,貝爾就不知道剛才看到的劍在哪裡了。歪七扭八的手一齊從周圍伸出來,纏在貝爾身上。貝爾一邊掙脫它們,一邊打從心底感到了寒意。劍在異樣感應的侵蝕下發出悲鳴般的咆哮。

 噢·噢·噢·噢…!

 貝爾將心中的鬱悶化為憤怒,大吼起來。這時,突然傳來了吶喊的聲音,簡直就是戰吼一般。與此同時,泛著磷光的青白色物體無聲地鋪在了牆面上。

 貝爾看向了牆壁。那是多麼精密的運算啊。演算轉眼間擴展到整個牆壁和天花板之上,四周頓時填滿了結界。

 到處都有影子如同被彈飛一般倒下。在天花板上展開的運算“啪”的一聲迸發出激烈的火花。如閃電一樣的光之絲線在四周穿梭而過。

 一瞬間,整個空間都被照亮。璀璨的光芒傾瀉而下,在空中形成劍刃的形狀將影子們切開。

 「請盡情觀賞我新生的力量吧!」

 這樣的聲音嘹亮地響起。聽到這個令人懷念的聲音,大家都轉過頭來。

 「好了,貝爾——現在正是發出勝利吶喊的時刻!」

 貝爾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他的出現總是這麼唐突。

 貝爾露出猙獰的笑容,毅然決然地向前踏出一步。影子們對這突如其來的援護束手無策。另一邊,“咆哮劍”的劍擊更是被她縱橫揮下,沒有人能抵擋貝爾的突擊。

 貝爾以連一根手指都不會被影子們碰到的氣勢跳了起來。她迅速看清寶劍的位置,徑直跑了過去。沒錯。寶劍的下方,就像是被塗上了一層薄薄的陰影一樣。影子們就是以此為跳板出現的。

 (阿德尼斯,你這混蛋!)

 無可奈何之下,基尼斯的指揮也做出了指示。貝爾銳利地揮下了“咆哮劍(R o u n d i n g)”,影子們慘叫著追了上去。

 (能斬嗎——?)

 這是給不成疑問的疑問。答案隨時都在貝爾的手心之中。被她揮下的劍就是其證明。在揮下劍刃的剎那,貝爾彷彿感受到了佇立在那裡的寶劍的感應——就好像那把劍自己也知道會變成這樣一樣。“咆哮劍(R o u n d i n g)”的劍刃,正面擊向了卡塔庫姆的寶劍。

 高亢的劍擊聲與影子們震耳欲聾的嘆息聲重疊在一起。

 卡塔庫姆的寶劍像是水一樣被斬開了。寶劍的劍尖還插在地上,而劍柄已經高高地飛向空中。劍連同附在劍刃上的影子一起被斬斷了。

 「那個混蛋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他早就知道我們想拿到寶劍,所以才精心設計了圈套……可惡!」

 貝爾一邊激烈地咒罵,一邊環視四周,彷彿對方就在眼前一樣。

 就在他旁邊,基尼斯一動不動地蹲在地上,盯著寶劍,彷彿沒聽見貝爾的話。他既沒有放下心來,也沒有發出嘆息,只是一心地用深思熟慮的目光看著刻印(S p e l l)剛好被切斷的劍。

 「那麼,怎麼辦呢?」

 貝涅依舊坐在甲檻花(G o b l e t)上,低聲說道。他的語氣很輕鬆,剛才痛苦的樣子已經完全消失了。不只是貝涅,樂隊裡的每個人此時都表現得很正常。

 眾人的四周圍繞著閃爍著奇異磷光的演算,保護著他們免受看不見的壓迫之浪潮的侵害。在這個禁止使用魔法的迴廊裡,這究竟是怎樣的力量呢?運算沒有受到任何干擾,在空中顯示出精緻的因子(N u m b e r)的連接姿態。

 「從這裡再往前走就極其困難了。」

 施放了這個結界的凱蒂=“賢者(T h e A l l)”理所當然地站在樂隊中,說出了這樣的話。

 劍士們頓時望向迴廊的盡頭。同時把目光轉向來時的方向。光是走到這裡,他們就已經承受了可怕的精神壓力,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東西,就更加寸步難行了。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樣子。

 「我要去…」

 貝爾下定決心說道。

 劍士們倏地看向貝爾,然後露出後悔的表情。他們明白,是自己的目光讓貝爾變得孤獨。於是,劍士慌忙把目光從貝爾上移開,互相使了個眼色,看看會不會有個敢於說出道歉的話的傻瓜站出來。

 誰也不想讓貝爾孤獨一人。他們一起與貝爾經歷了激烈的戰鬥,對貝爾的感情本應是身為劍友的尊敬與愛意,絕不應該是迴避與畏懼。儘管如此,貝爾還是孤獨一人。

 凱蒂突然站到貝爾身旁。

 “我陪你一起去。無奈,我也找那個狼青年多少有些事情。」

 他以一貫的殷勤態度這樣說道。那表情簡直就像在邀請貝爾去跳舞一樣。

 貝爾撲哧一笑,點了點頭。似是在確認收在背上的劍的重量一般,貝爾閉上了眼睛。

 待貝爾再次睜開眼睛之時,鮮紅的鳥在前方扇動著翅膀,為她指明瞭前進的方向。

 貝爾再次點了點頭,回頭看著大家。

 「我走了。」

 她平靜地說。

 坐在地上的劍士們一齊站了起來。誰也沒說什麼。大家不約而同地咬緊牙關,生怕說出來什麼“對不起”之類的道歉話語。

 不知是誰果斷地拔出了劍。然後,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拔出了劍。他們高舉劍尖,痛切地叫道。

 「拉布萊克=貝爾!」

 「拉布萊克=貝爾!微小之人!」

 「拉布萊克=貝爾!我們勝利的因緣!」

 貝爾微微一笑。

 眾多感謝的話語縈繞在貝爾的腦海之中,而她卻始終連一個都沒有說出口。貝爾用平靜的笑容掩蓋了心中的痛苦,好不容易才回應了他們的歡呼。

 基尼斯終於從這場騷動中回過神來。他走到人群的最前,有些吃驚地盯著貝爾,然後好像明白了什麼似地點了點頭。

 「貝爾。從這裡開始,你就脫離我的指揮範圍了。請盡情地……。」

 基尼斯似乎強忍著自己壓下了什麼話語。那是“我在這裡等你”——之類的話語。

 「嗯。」

 貝爾朝甲檻花(G o b l e t)的方向瞥了一眼。大概是敏感地察覺道她的動作了吧,貝涅浮現出憂傷的微笑,輕輕揮了揮手。他像是在祈禱什麼,又像是在壓抑什麼。貝爾不知不覺地眯起了眼睛。

 「走吧。」

 貝爾催促凱蒂,然後慢慢轉過身,踏出一步。

 結界的一端被打開,貝爾從那裡走了出去。她的前方,酷似紅蓮之花的鳥翼輕輕展開。樂隊中,只有基尼斯見證了這一切。

 「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的形態也不盡相同嗎…」

 他喃喃自語著,用握著指揮劍的手撫摸著斷裂的左臂。在那裡出現的幻之手臂,為基尼斯指明瞭與貝爾的前方不同的方向。

 「我們也馬上出發!」

 咻。基尼斯揮舞起了指揮劍。劍士們立刻行動起來,整理好陣勢。

 「用這個把卡塔庫姆的寶劍包起來,搬到籠子裡。」

 說著,他脫下紅色(C a m e l l i a)的制服衣裝(G l a s s w a r e)的上衣,遞給一個劍士。

 「好了,從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嚴峻挑戰。在迴廊外,由首席劍士率領的神官團正在等著我們!大家,都要從這裡活著離開!」

 碎裂的劍被關進了甲檻花(G o b l e t)裡,基尼斯自己也跟著坐了進去。他嘆了口氣抬頭看了看頭頂。

 就在這時——

 叮。水鋼之弦緊繃的聲音讓樂隊僵立原地。

 「貝涅…」

 基尼斯茫然地叫道。

 貝涅舉起引以為傲的鬥弓,緊緊地瞄準了迴廊的另一邊。他的表情堪稱冷峻——冷峻得讓人懷疑這個男人竟然也會露出如此悽慘的表情。貝涅緊閉的嘴唇微微上揚,

 「做出決斷吧,指揮者(C o n d u c t o r)。」

 他用一種毛骨悚然的聲音說道。

 在劍士們啞然的注視下,基尼斯卻是奇妙的一臉平靜。他只是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抬頭看著貝涅。

 「這尚在你的劇本之中,應該由你來做出決斷。」

 貝涅將弓拉得更緊了。

 「她已經脫離了我們的範疇。而且是她主動離開的。到那時,她的存在,將為我們的前路帶來巨大的波瀾——這麼說的人正是你。」

 基尼斯的眼睛漫無目的地遊移著,最終轉向了迴廊的方向。此時,帶著凱蒂的貝爾的身影正要消失在黑暗中。

 「你並不想毀滅這座城堡的吧,基尼斯。她——連神都能斬殺。」

 「我知道,貝涅。你…真的是個優秀的導演(D i r e c t o r)啊。」

 基尼斯的口中發出嘆息般的聲音。

 「做出決斷吧。」

 貝涅冷冷地打斷了他。

 「現在是絕佳的距離。只需一擊就能殺死她。即使不行,只要竭盡全力,我也一定能在這裡了結她。揮下那把指揮劍吧,基尼斯!做出決斷吧!」

 就連屏息注視著這一幕的劍士們,也彷彿看到了這位茫然指揮者(C o n d u c t o r)心中的巨大糾葛。基尼斯緩緩地舉起劍。他的單臂微微顫抖。然後,基尼斯的動作突然停住了。他那琥珀色的雙眸中,閃爍著嶄新打磨的鋼鐵般的光芒。基尼斯屹然凝視著貝爾消失的黑暗。

 咻。揮下的指揮劍鮮明地撕裂了天空。

 「基尼斯……」

 指揮劍的感應直接與貝涅的弓相呼應。緊繃的弦慢慢鬆開。貝涅慢慢靠攏了雙手,不久,他完全收起了長長的鬥弓。

 叮…。水鋼之弦顫抖著。滾落下來的水晶子彈被貝涅握在手裡。

 基尼斯說道。

 「她的敵人是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是阿德尼斯。我們知道這一點……貝涅。」

 「僅限現在,呢。」

 貝涅揶揄般地回答。基尼斯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

 「是的,就目前而言。視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也就是阿德尼斯對神的核心提出的問題的不同,情況也會有所不同。但是,我相信她的力量。無論具有多大的破壞性,她的劍都總能展現出前所未有的可能性。無論她發生了多大的變化,也無論她獲得了多大的力量,我相信,只有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咻。基尼斯再次揮動指揮劍,劍士們猛然回過神來。

 「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危機暫時結束了!但是,現在還無法確認雪莉公主的安危。但是,貝爾會為我們闡明這個問題吧。為了不讓她揹負罪責,我們現在必須行動起來。也就是說,我們要實現卡塔庫姆的中立!」

 基尼斯這麼一說,劍士們一齊做出了反應。如今,正是他們應該真正背對貝爾的時刻。

 甲檻花(G o b l e t)慢慢踏出了步伐。劍士們在它的周圍形成密集隊形,團結一致地走出了結界。精神的壓力突然襲來,但和剛才不同,越往前走,壓力就越小。正在前往出口的意識讓他們興奮起來。

 基尼斯“哎呀呀”地在籠子中盤腿而坐,然後低聲說道,

 「不好意思,貝涅。」

 「怎麼了?」

 「我向你撒嬌了,我本應事先就做好命令的。哎呀,有你這麼優秀的導演(D i r e c t o r)在,確實是沒法矇混過關啊。」

 「你能說出這種話,真是值得欽佩。」

 一陣竊笑聲從基尼斯的頭頂上飄了下來。

 「不用在意,因為這個過程,對我來說也是必要的。當時,我對著她的後背全力拉緊了弓,只要有你的指揮,我就會全力射擊……」

 貝涅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用看不見的白濁眼睛望向走廊的黑暗,低語道,

 「而這就足夠當作我對她說出的“再見”了。」

 貝爾慢慢鬆開背在背上的劍柄。

 身旁傳來凱蒂“咔噠”一聲合上表蓋的聲音。

 兩人不約而同地覺察到了危機,同時也意識到危機已經過去。

 不再回顧逐漸遠去的身後,貝爾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著。

 而凱蒂則代替她朝背後瞥了一眼。基尼斯他們的樂隊已經消失在黑暗中,只剩下迴廊本身的閃爍在樂隊的影子中搖曳。

 凱蒂轉回了頭,他那赤紅的瞳孔中映出低頭走著的貝爾的側臉。

 「你在哭嗎,貝爾?」

 雖然很平淡,但凱蒂的聲音聽起來卻很溫柔。

 「怎麼可能?」

 貝爾吃驚地抬起了頭。她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正低著頭。和凱蒂四目相對的瞬間,她露出了苦澀的笑容。她總覺得自己無法對著這聰慧的眼神說謊的。

 「我已經習慣了…也不能這麼說吧。」

 說著,貝爾移開視線,繼續沿著迴廊前進。她的步伐不知不覺地加快了。突然,貝爾用力踏出的一步變成了跑步的姿勢。貝爾跑了出去。凱蒂跟在她後面,帶著一副想要保護重要事物的表情追了上去。

 閃爍著淡青色光芒的迴廊,讓人聯想到,難道在如此的地下,也有著聖星(Ea r t h)滋潤的光輝嗎?那溼潤的光芒射進了貝爾的胸膛。她不由得叫了起來。

 「這傢伙也是,那傢伙也是,每個人都對我另眼相看。那麼我就給好好你們顯擺一下吧,可惡!」

 凱蒂驚訝地豎起耳朵。貝爾不顧凱蒂,繼續在他身邊跑著。

 「總有一天,我要變得自由。」

 「……貝爾。」

 「我要徹底瞭解自己的由緣。我要把我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理由全都征服!」

 貝爾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就在前方,一隻鮮紅色的鳥兒在道路上飛翔。貝爾追著那隻鳥,不停地跑著。背上的劍的重量賦予了她堅實的腳步,踏在地上的身體賦予了她堅實的存在感。

 16

 迴廊中迴響著好幾聲腳步聲,按照各自主人的步幅相互交錯,似乎如實反映出了每個人心情上的差異。

 走在最前面的是作為嚮導的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少女,雪莉跟在後面,最後是垂著劍尖的阿德尼斯。

 忽然,三個人的步調都亂了。三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氣。

 昏暗的迴廊上突然出現了亮光。那是緋紅色的燈光,完全是晚霞的顏色。黃昏留下的永遠光輝突然籠罩在三人身上。

 在暗紅色光芒的籠罩下,少女回頭看向阿德尼斯。她的眼睛的上下眼瞼被縫合在了一起。少女遵照刻在眼皮上的“眼睛”之刻印(S p e l l)的含義,專注地看著阿德尼斯。是有什麼懇求嗎?雪莉停下腳步凝視著她,突然,有什麼東西從少女的眼皮裡流出來。

 雪莉突然屏住了呼吸。在少女縫合的眼瞼間,有好幾顆血珠膨脹著彈了出來,少女的臉上留下數道血跡。

 阿德尼斯對著流著血淚的少女輕輕點了點頭。

 「已經到極限了嗎……」

 在雪莉的注視下,阿德尼斯向少女張開雙臂。

 「把你這副獠牙,收入身為下巴的我的身體裡吧。」

 少女依偎在阿德尼斯身上,把手搭在映在阿德尼斯胸前的自己的影子上。而那隻手竟然鑽了進去。

 「你所看到的,將與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相通。化為我的一部分吧…安息吧…」

 阿德尼斯安慰地摸了摸少女的頭。少女微微一笑。來到這裡的期間,少女一直一言不發。面無表情的她,彷彿心靈早已消失了許久。少女最後露出的微笑,在雪莉的眼中,是充滿了平靜的表情。那正是希望被封閉在黑暗中的無垢姿態。

 少女消失了。她鑽進了自己的影子裡,消失在了這個世界的任何地方。

 「她進入你的身體裡了嗎?」

 雪莉不可思議地問道。

 「她融入了我的階級。」

 阿德尼斯冷淡地回答。雪莉歪起了頭,而阿德尼斯並沒有做進一步的說明。

 「走吧,離目的地很近了。雖然我們已經繞了很遠的路。」

 「繞遠路?」

 雪莉來到阿德尼斯身旁問道。阿德尼斯諷刺般地點了點頭。

 「為了拒絕我,這個洞窟形成了好幾個分支。這是神最後的抵抗。但是既然抵抗已經如此之強,就證明神已經將我作為決定性的存在接受了。那麼,馬上就到神的“心臟”了。你能聽見吧,神的心跳。就連不是城中主族的我都感到渾身發抖……」

 雪莉輕輕點了點頭。儘管四周漸漸被染成了耀眼的茜色,但不知不覺間,她的臉卻變得蒼白無比。從迴廊的另一頭傳來的,除了心跳不可能是其他東西。空氣整體都在震動。“咚咚、咚咚”地跳動著的某種巨大氣息本身的聲音響徹在雪莉的心底。

 雪莉與阿德尼斯繼續並排走著,似乎在試探彼此的想法——

 然後,兩人終於走出了迴廊。

 巨大的大廳之中是連綿不斷森林。這是絕無僅有的光景。

 「哦哦……」

 阿德尼斯驚歎的聲音傳到了天花板上。

 在廣闊的空間裡,如同光滑的藝術品一般的神之根像無數的柱子一樣聳立著。

 無數的刻印(S p e l l)閃爍著青白色的磷光。而就如同與那閃爍相呼應一般,有什麼東西散發出鮮紅色的光芒。

 是火晶石(F l a r e)的結晶。就像纏繞在神之根上的藤曼一般,熱量本身的結晶化為了無數的枝條,延伸著。

 這是一片閃耀著璀璨火焰的森林。就如同熔化的鐵被燒得通紅,然後就那樣結晶化了一樣。對於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來說,這赤紅色的光芒過於耀眼了。

 「這就是神的火焰之血嗎?」

 阿德尼斯說道。

 「在古老的神代時代,神之力就是從這裡被供給向全世界……」

 然後,阿德尼斯看著身旁的雪莉,露出諷刺的笑容。

 「而現在,這一切都變成了化石。」

 然而,與阿德尼斯嘲笑的態度相反,雪莉充滿驚歎和畏懼地環視著這一景象。

 「我感覺……我好像第一次接觸到了神的存在。」

 雪莉嘆著氣呢喃道。

 「我聽說在歷代的國王中,能像這樣前往神的深處的人屈指可數。啊啊……我能感到,神對你的恐懼——」

 「還有歡喜。」

 阿德尼斯終於笑了笑,繼續說道。

 「如今,神即將迎入曾經被神自己拋棄之物……」

 雪莉看著阿德尼斯,然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你所率領的影群的源頭,就是這裡吧。」

 「沒錯。」

 「你是想把神從你所說的形骸中解放出來嗎?」

 「那正是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法則(T h e m a)。在神藉由人民將自己封入機械裝置的形骸中時,將自己鎖上的鑰匙——那就是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動機(M o t i f)。那就是曾經存在於神的內心,但現在卻被永遠放逐的、通向毀滅的意志。這便是這個世界在剛剛誕生之時的預定調和(P r o g r a m)。」

 「我明白。」

 雪莉說道。

 「就像是,生只有包含了死才能成立一樣……」

 突然,阿德尼斯眯起眼睛,似乎有些懷疑。雪莉以一副夢中人的表情繼續說道,

 「可是,神卻必須以殺死“死亡”的方式來保持永恆,這是為什麼…」

 阿德尼斯輕輕地揮了揮手中的劍,彷彿要打斷雪莉的唸白。

 「走吧。」

 雪莉沒有特別抵抗就順從了他。她的表情完全不像是被威脅的人,反而像是阿德尼斯的同謀。

 或者說,那是一種從高處俯視著這種狀況的目光。雖然雪莉還是臉色鐵青,但已經看不出脆弱的樣子。取而代之的是,雪莉展現出了擔任舞台的主導(S p o t)之人所表現出的超然姿態,她的面龐在在火晶石的映照下,甚至顯得有些神聖。阿德尼斯不安地屏住呼吸,觀察著這位歌女的變化。

 「我終於開始理解這個國家的神的本性了。」

 雪莉背對著阿德尼斯,低聲說道。

 「這裡不存在神對人民的愛」

 「哦……?」

 「然而,就像被驅逐的毀滅之影成為了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一樣,神的愛是否也化為了某種形式,展現在外部了呢…?」

 雪莉如宣告一般問道。

 在架起劍尖的阿德尼斯眼中,雪莉的背影突然變得遙遠。

 「而且,它應該正是寄託于貝爾他們所追求的東西之上吧。」

 雪莉環顧四周,仰望著編織成網狀的神之根和火晶石的樹枝。不知何時,兩人都停下了腳步。周圍充滿了沉重的心跳,在被染成茜色的空間裡,兩人的影子從腳邊向四周躍動。

 「貝爾要來了。」

 雪莉專注的目光突然轉向阿德尼斯。她那澄澈的藍紫色眼眸,在通紅的火光中凝視著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的嘴唇揚起淒厲的笑容。

 「貝爾還沒有完全理解自己究竟想要到達哪裡。她還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也不知道它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影響。」

 他用劍尖嚴厲地指向雪莉,輕輕說道。

 「只有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才能在絕對的毀滅中尋得新生的存在方式。被流放的人跟隨著我的腳步,來到了這裡。我們回來了。一切的源泉,都是前方那顆神的孤獨的心臟發出的每一次跳動。」

 這時,空氣突然強烈地鳴動起來。

 火晶石嘩啦嘩啦地崩塌,微微的火星開始在周圍飛舞。

 「為此,你要把我…當成一個“有影子”的人,迎入這裡嗎?」

 雪莉如明白了一切一般,平靜地說道。

 「然後,你想要我唱一首歌吧。一首隻為破壞的歌——“射手座(S a g i t t a r i u s)”。」

 阿德尼斯揚起嘴唇。

 「我來迎接你了。」

 阿德尼斯將詛咒的聲音注入到低語之中。與此同時,他手中的劍尖扭曲、蠕動,泛起倒刺,如鋒利的爪一樣生出了鋼之牙。阿德尼斯腳邊的陰影急劇變濃,突然化為了人影的姿態出現了。

 ——NNNOOOWWWHHH…!

 ——EEERRREE…!

 妖異的嘆息聲響徹四周,一群怪異的影子在阿德尼斯的左右與身後瘋狂地躍動。

 雪莉往後退了幾步。她毅然抬起蒼白的臉看著阿德尼斯。率領影子之人的冷冷嘲笑,與雪莉靜悄悄的表情形成了對峙。

 「把她拖進去。」

 阿德尼斯一聲令下,影群一齊行動起來。咔嚓、咔嚓,影群的怪異姿態讓人聯想到大群甲蟲。它們將手伸了向雪莉,但是雪莉不為所動。她緊張地盯著逼近的影子,完美地抑制住心中的恐慌,從容地舒了口氣。

 爆炸了。先頭的影子突然被火焰包圍,變成火球撲騰著。

 火晶石彷彿有了自己的意志一般,向著影群的方向碎裂四散。影子們一個接一個地被灼熱的火炎席捲,嘆息聲亦被火焰的咆哮蓋過了。然後,穿過熊熊燃燒的火焰而傳來的,毫無疑問是首席歌士雪莉高亢的歌聲。

 「呣…!」

 阿德尼斯用雙手護著臉,迅速從灼熱的漩渦中跳了出去。影子們連撤退的時間都沒有,像狂舞的火把一樣燃燒著。而後,更加劇烈的火焰把影子們炸飛了。

 「連影子都能灼燒嗎…」

 阿德尼斯大張的眼中,映出紫色禮服鮮豔飄揚的樣子。

 熱度沒有傳到雪莉身上,而是為了守護她。雪莉的衣服和頭髮劇烈地隨風飄揚。火晶石一個接一個地從樹枝上崩落,燃起火焰。而向外席捲的火焰再次化為了結晶。再也沒有比這更加明亮的紅色了。像是夕陽散落而下的光點一般,火晶石再次緩緩化為了樹枝的樣子。

 雪莉站在這副光景的正中間。她挺直了身材,聲音緊繃,一邊壓倒那些影子,一邊用質問的目光望著阿德尼斯。

 「哈哈哈,承認吧!你才是真正的神的天賜之子!」

 阿德尼斯用雙臂護著臉,一邊嘲笑一邊叫道。

 「但是,正因如此,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才需要你這顆獠牙!」

 雪莉的歌聲突然留下了尖銳的餘韻,停止了。

 「你所追求的勝利並不在這裡。狼啊,離開聖域,回到自己的荒野去吧。神的熾熱之血,如今已經滿足於它的光輝,無法再容納過去的影子了。」

 雪莉平穩至極的聲音響徹整個空間,穿透如此之多的噪音,清晰地傳到阿德尼斯的耳中。

 「哈哈!」

 阿德尼斯的“鏽爪(R u s t y N a i l)”嘎吱作響,轉眼間變了形狀。

 「不對,那不是你說的話,是神讓你這麼說的!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鼻子,敏銳地嗅到了藏於話語背後的神之恐懼!」

 阿德尼斯笑了。他張開護著頭部的雙臂,手中的劍已經變成了扭曲螺旋的斬首鐮刀的形狀。他突然揮下了劍,演奏出彷彿自然嗓音般的劍風。

 逼近阿德尼斯的火焰瞬間被彈開,在空中變回結晶的形態。閃爍著赤紅色光芒的火晶石碎片散落下來。就在這時,他的周圍突然出現了人影。人影的身上還燃著火焰。一個接一個地,本應在灼熱中倒下的影子們爬了起來。

 「為什麼害怕與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劍樂?——神啊,這就是答案!」

 數十個影子突然融化在火焰之中。那場景只能這麼形容了。隨著已經化為火球的影子們的身姿的崩塌,火焰也染上了黑色的不明渾濁而消失了。

 嘆息聲響了起來——其源頭正是被火焰融化殆盡的影子們。它們化為了灼熱本身,隆隆地發出了妖異的咆哮。

 被染成漆黑的火焰以阿德尼斯為中心翻滾著。

 雪莉稍稍退了一步。她的周圍猛烈地颳起了熾焰,向著如今充滿黯淡之色的黑炎席捲而去。兩種極端的火焰激烈地碰撞在一起。整個大廳響起了震耳欲聾的轟鳴。雪莉的慘叫聲被淒厲的爆炸聲淹沒了。

 「看到了嗎,神的天賜之子啊!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會將萬物平等地吞噬於飢餓之中!而你也將成為我們的一員!」

 在猛地擺好架勢的雪莉周圍,火焰眼看著漸漸變黑。雪莉的四周突然充滿了灼熱的黑暗,在地上,比燃燒著的黑暗火焰還要更加昏暗的東西在瘋狂地爬了出來。

 雪莉知道,那是獻身於火焰之人的影子。無數的影子伸出了手,如同向生者致意的亡者們一樣,發出嗚嗚的嘆息聲,一心向這邊走來。恐懼如怒濤般湧來,雪莉目不轉睛地盯著它們。

 黑暗飢餓的群體,與率領著他們的人的身影被清晰地浮現在雪莉眼中。雪莉的表情,表明她已經做好了與這壓倒性的恐懼戰鬥的準備,等待著它們。

 「來吧…我來迎接你了…」

 阿德尼斯的低語在灼熱的黑暗中迴響。

 在雪莉眼前,滿溢在大廳中的無數刻印(S p e l l)的閃爍微光被極度黑暗的陰影不斷侵蝕。另一側,阿德尼斯帶著呼嘯而起的黑色火焰,提起異形之劍,宛若一位宣告不可避免之死亡的不詳之人,向雪莉走來。

 「不要反抗了,神的天賜之子!如果你要反抗,我就用這把劍在你身上刻下嘆息的刻印(S p e l l)!」

 雪莉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雖然因恐懼而牙齒打顫,但她還是深深地嘆了口氣,安慰著自己,毅然轉身。

 就如同劍士們尋找劍擊的時機一樣,雪莉尋找著將聲音化為歌聲的契機,就在這時——

 「笨—蛋,阿德尼斯。」

 突然,兩人之間插入了一個聲音,

 伴隨著那個聲音,淒厲的劍風襲來。黑色的渾濁火焰被劈成兩半,阿德尼斯和雪莉之間的熊熊火焰瞬間被吹飛。

 叫聲響起。那與其說是嘆息,不如說是垂死掙扎的聲音。匍匐在地上的影子被瞬間砍斷。就在迅速跳起的阿德尼斯眼前,影子們被白銀的光輝消散了。

 被切開的火焰,在雪莉和阿德尼斯之間開闢出一條道路。

 「你還是老樣子,不知道怎麼對待女人。」

 一個訝異的聲音早早穿過了這條火焰之路。

 「對女人要溫柔體貼。這樣的話,女人才會願意為你生孩子…嗯…這也是我從貝涅那傢伙那裡的現學現賣。」

 緊隨著聲音之後出現的,是一個少女——

 黑髮黑瞳。除此之外,少女的無貌之姿沒有任何種族特徵——不,僅有一點。她高舉著可以說是她的唯一特徵的、閃耀著白銀光輝的大劍走了過來。

 「貝爾…!」

 雪莉叫道。與貝爾四目相對後,雪莉將雙手按在臉頰上,嚇了一跳般縮了縮身子。自貝爾成為牢囚之後,這是兩人的第一次見面。

 「嗨,雪莉。」

 貝爾溫柔地呼喚,再加上那無憂無慮的笑顏,雪莉的臉頓時溼潤了。

 貝爾撲哧一笑。她隨意地舉起劍,把雪莉護在身後,望著黑漆漆的火焰漩渦。

 「喲。」

 貝爾簡短地叫了一聲。

 她感到阿德尼斯在紅色頭巾(B a n d a n a)下露出了一絲微笑。隔著漆黑的火焰,曾經的劍友的臉彷彿就在那裡。但是下一瞬間,阿德尼斯就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我等你好久了…理由之少女。」

 貝爾感到自己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的臉上自然地洋溢起猙獰的笑容,但心情卻非常平靜。貝爾感覺到,那些被自己遠遠地拋在身後的一切,現在反而在支撐著自己。

 在低語聲中,貝爾明確道出了自己立於此地的由緣。

 「我要,殺了你。」

 17

 灼熱的黑暗嗡嗡作響,形成了旋渦。

 「你是連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黑暗都無法吞噬的光芒。」

 阿德尼斯說道。

 「也是連神之光都無法消去的黑暗…」

 在漆黑的火焰正當中——

 阿德尼斯呈現鐵鏽色的十根手指被劍柄吞食,他冷冷地看著貝爾。

 「理由之少女啊,如果吞噬了你,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就會變成真正的絕對黑暗。」

 但貝爾一臉輕鬆地避開了對方的氣勢,哼了一聲。

 「別裝模做樣了。」

 剎那間,阿德尼斯轟然揮劍,他的動作宛如揮下了一個龐然大物一般。

 數重摺疊的劍刃畫出一個巨大的弧線。

 同時,灼熱如怒濤般湧來。震耳欲聾的嘆息聲充斥著大廳,在貝爾腳下,無數的影子們伸出了亡者的手,襲擊貝爾。

 「哼哼…」

 貝爾沒有動。她若無其事地架起劍,劍尖與湧來的火焰劇烈碰撞。貝爾被吞沒了。灼燒的黑暗瞬間燒焦了她的身體,無數影子般的手臂抓住了她的腳。雪莉驚叫起來。

 「貝爾!!」

 貝爾背對雪莉的背影巋然不動。

 「呣…」

 阿德尼斯敏銳地看到了。

 黑色的火焰,就像被吸入了貝爾的身體一樣消失了。發出哀嘆之音,緊緊抱住貝爾的亡者們,也反過來被貝爾吸了進去。貝爾的身影微微扭曲,然後突然消失了。一瞬間之後,空氣突然劇烈地爆炸了。

 就在貝爾的身影剛剛的所在之處,出現了細細的磷光,飛舞著。那正是為了偽裝而做出的精緻演算的碎片。

 「切!」

 阿德尼斯咂了咂嘴。

 「那個該死的長耳族(R a b b i t y E a r)!」

 同時,他馬上向雪莉疾馳而去。

 措手不及之下,雪莉身體一震,看向阿德尼斯。

 「你的歌比想象中的更能發揮決定性的作用,雪莉公主!」

 阿德尼斯暴露出冰冷的殺意。為了不斷地將恐慌賦予雪莉,阿德尼斯叫道,

 「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目的是揭露神的飢餓!如果你要反抗的話,就在這裡消失吧!」

 雪莉縮成一團,一動也不動。因為看到貝爾的身影而安心下來的雪莉,無法再保持緊繃。阿德尼斯刻不容緩地逼近驚恐的雪莉。

 就在兩人前方,黑色的火焰突然被炸開了一個洞。下一個瞬間,貝爾雙手交叉,衝破火焰的牆壁,以可怕的氣勢撞了過來。

 紅色的頭巾(B a n d a n a)之下,阿德尼斯睜大了眼睛。

 「呶!」

 他叫道。飛馳著的阿德尼斯從側面受到了一陣旋風般的劍擊。在千鈞一髮之際,他側身閃開,幾乎趴在了地上,架起了劍。就在這時,從他的上方,“咆哮劍(R o u n d i n g)”的劍刃閃耀著璀璨的光輝向他撲了過去。

 叮。鋼鐵碎裂的鈍音,貫穿了挖開地面的爆炸聲,響了起來。

 阿德尼斯發出了呻吟。他的“鏽爪(R u s t y N a i l)”的劍刃有一半劇烈損毀。總算躲過了壓倒性的力量的衝擊的他,艱難地與貝爾對峙。

 呼…

 阿德尼斯嘆了一口氣。他銀色的體毛倒立,舉劍的雙臂上的衣服開裂,脫落的繃帶滲出了血,從肘部垂了下來,這一切都在訴說著剛才的劍擊有多麼可怕。

 「不愧是……」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隨意地提著“咆哮劍(R o u n d i n g)”的貝爾的身影。

 「應該,不是幻覺…吧。」

 「嘿嘿。」

 貝爾咧嘴一笑。

 在貝爾腳邊,有什麼東西尖銳地跳了起來。那是剛剛被擊碎的阿德尼斯的劍的碎片。碎片筆直地向貝爾飛了出去。

 隨著一聲悶響,碎片深深地刺進了貝爾的喉嚨。然後,劍的碎片就如同有意識之物一般,就那樣挖進了傷口之中。

 然而,貝爾的臉上依舊浮現出頑皮的笑容。

 「你這…」

 阿德尼斯呻吟道。他迅速環視四周。就在這時。突然,貝爾的身影化為細小的磷光碎屑,崩塌了。演算魔法(M a t h e m a t i c s)產生的幻影,在碎片的瘴氣之下急速腐爛。在飄落的運算殘骸中,傳來微弱的“咔嚓、咔嚓”的符號相合的聲音。

 阿德尼斯的反應非常迅速。在貝爾的身影化成無數磷光四散而去的同時,可怕的空壓之刃如子彈般射了出來。劍的碎片瞬間粉碎,看不見的劍刃從六方逼近了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連躲都不躲,從正面迎接了看不見的劍刃。空壓的結晶之刃被瘴氣接觸後消失,漆黑的火焰狂亂地纏繞在阿德尼斯的周圍。

 「果然還是要先殺了你,理由之少女!」

 他的呼喊的前方,是雪莉。

 過了一拍,雪莉突然回過頭來。

 「拉布萊克=貝爾。」

 貝爾毫不畏懼地舉起劍說道。她竟然在雪莉的身後。

 「這就是我的名字。其他的我才不管。你有太多多餘的藉口了。想和我做的話,就直接那麼說不好嗎。」

 「哎呀哎呀。」

 接著,從貝爾的背後出現的,是一臉驚訝的凱蒂=“賢者(T h e A l l)”。

 「太不成體統了。」

 凱蒂和藹的話語之中帶著滿滿的刺。他將阿德尼斯映在紅色的眼瞳中,輕輕拍了拍胸口。那正是之前被阿德尼斯的劍刺穿的地方。

 阿德尼斯冷冷地盯著他。

 「好吧。」

 現在就做個了斷吧——阿德尼斯擺出這樣的樣子,用劍尖指向他。

 「凱蒂。」

 回應阿德尼斯一半,凱蒂立刻想用雙手結出印記(S p e l l),但是貝爾揮手阻止了他。

 「快把雪莉帶走。」

 凱蒂遺憾地挑了挑一邊的眉毛。他迅速重新組合印記(S p e l l),轉眼間就展開了另一項完全不同的演算。

 「貝爾…」

 雪莉不安地叫道。貝爾背對著雪莉,毫無大意地與阿德尼斯對峙。突然,貝爾冒出一句話。

 「喂,雪莉,你曾經在我的房間裡唱過歌吧?」

 雪莉突然吃了一驚,盯著貝爾小小的後背。

 「你還會再唱歌給我聽嗎?」

 「嗯…」

 風突然捲了起來。凱蒂和雪莉兩人迅速被演算所包圍。雪莉想要伸向貝爾後背的手悲傷地縮了回去。

 「貝爾,我一定…」

 貝爾瞥了兩個人一眼。凱蒂點了點頭。他們似乎已經事先商量好了什麼,互相使了個眼色。

 凱蒂迎著席捲而起的風叫道。

 「我馬上回來!我會帶可靠的援軍回來的!」

 貝爾迅速轉回視線,同時,阿德尼斯舉起了劍。

 「別跑!」

 黑色的火焰吞沒了周圍的火晶石,火勢比之前更猛烈地撲了過來。

 貝爾跑了起來。瞬間,“咆哮劍(R o u n d i n g)”中充滿了驚人的感應,猛然發出咆哮。

 貝爾斬了下去。白銀的光輝在炎熱的波濤中縱向一閃,劇烈的衝擊將火焰撕裂成兩半。

 在她的背後,雪莉和凱蒂的身影隨風消失了。貝爾再次朝著阿德尼斯揮劍,瞬間,隨著貝爾的劍閃,火焰一齊飄搖。

 阿德尼斯揮下的劍正面擋住了貝爾的劍。火焰在劍擊的壓力下膨脹爆裂。在嘹亮的劍擊的震撼下,火晶石之森進一步碎裂,燃起了更加明亮的火光。酷熱襲來,貝爾與阿德尼斯彼此的目光激烈接觸,如箭矢一般一發接一發的劍擊之間的對打奏響了精彩的樂章。

 攻擊,防守,揮開,切入,再被確實的重量彈回。彼此之間氣勢高漲,每一次劍擊都沉重而迅速。兩人的劍之感應交織在一起。

 在貝爾和阿德尼斯之間,突然產生了一種不知屬於哪一方的劍之感應,而且像是看不見的巨大果實一樣急劇膨脹起來。不斷凝結的它,甚至讓兩人揮劍的手感到了壓力。就在兩人揮劍的下一個瞬間,果實裂開了。爆發了。內側的感應噴湧而出,將放出劍擊的彼此的劍尖向左右推開。

 叫喊聲響起。兩人都在不知不覺中叫了起來。彼此揮舞著的劍,就像是遠遠地朝向對方伸出的手。

 在彼此只有一紙之隔的距離,彼此的劍刃銳利地劃破天空,擦身而過。

 ——呼。

 停下腳步的兩人的吐息聲,貫穿了滿溢在大廳中的心跳聲。

 切,貝爾咂了咂嘴。如同回應她的反應一般,紅色(C a m e l l i a)的制服衣裝(G l a s s w a r e)從胸口到左肩裂開了一條線。

 鮮明的切口轉眼間就腐爛了,露出了又堅韌的水鋼之線編織的布料,而那也被微微地撕裂了。

 阿德尼斯冷冷地看著貝爾。他那被殺意凍結的臉,突然奇妙地扭曲了。

 「嘿嘿……」

 貝爾笑了。下一個瞬間,阿德尼斯額頭上的深紅色頭巾(B a n d a n a)突然裂開,從他的肩頭滑落下來,再從背上飄落到腳邊。阿德尼斯銀白色的頭髮垂了下來, 一股鮮血從他左側的太陽穴流向脖頸。

 「終於看到你的臉了了。」

 貝爾爽朗地說。

 「你看起來很精神啊。」

 阿德尼斯微微一笑。

 「無聊。」

 伴隨著這句話,阿德尼斯豎起了尖尖的耳朵。突然,他的臉變成了貝爾熟悉的樣子。

 「每當我把你當成通向毀滅的鑰匙之時,迎接我的,永遠只有後悔的漩渦…理由之少女啊。」

 「胡說什麼呢。」

 貝爾不屑地回答。

 「我叫貝爾。要是你再用別的名字叫我,之後可別說後悔啊。」

 「…啊啊。」

 「真不甘心啊。我早就對你失望透頂了。」

 阿德尼斯微笑著。在銀色的頭髮間,他那碧色的眼睛中蓄起了哀切的光,眯了起來。

 「啊啊,是啊。」

 他以極其刻薄的聲音低語。

 「笨蛋阿德尼斯。你真的明白了嗎。」

 貝爾悵然地瞪著這個一無是處的青年。

 「好好叫我的名字,要不然我就要砍了你了。」

 這麼說著的貝爾舉起了損壞的“咆哮劍(R o u n d i n g)”的劍尖。

 阿德尼斯不為所動。彼此之間充滿了比之前劍擊相交之時更甚的劍的感應。兩把劍顫抖著發出聲音。滿溢在兩人之間的劍壓,已經強到讓彼此一時之間都聽不到對方的聲音。

 突然,阿德尼斯低聲說道。

 「超越了形骸嗎…我期待著你,揚棄者啊。」

 這就是阿德尼斯最終的回答。

 貝爾無趣地咬了咬嘴唇。對於這句毫無意義的話。

 「已經,夠了。」

 她已經厭倦了。已經沒有興趣了。她用這樣的表情瞪著對方。

 看來,很多事情只有在互相劍擊之後才能明白。那是在彼此的劍刃相交之時才會初次顯現的東西。貝爾明明對此心知肚明,卻還是向阿德尼斯發問了。倒不如說,這樣一來,貝爾才清楚地確認,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毫無疑問就是阿德尼斯。無論是自己認識的阿德尼斯,還是不認識的阿德尼斯,兩者都好好地站在那裡。

 兩人手中的劍上充滿了澄澈的感應。一擊之下,兩人的手法出現在感應之中。二擊之下,兩人的心緒浮現在感應之中。然後,為了能在每時每刻斬斷彼此的話語,兩人奔赴向熾烈的劍鬥。就在這時——

 兩人的周圍響起了淒厲的嘆息聲。

 ——NNNOOOWWWHHH…!

 突然出現的一群影子發出了嘆息之音,阻礙了兩人的劍的感應。

 「你這不是有了很多朋友嗎?」

 貝爾諷刺地看著阿德尼斯。對於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哀嘆聲,她完全沒有表現出恐懼。對貝爾來說,無論是從敵人的角度,還是從威脅的角度來看,自己的對手都只有阿德尼斯一人。在貝爾看來,阿德尼斯只是用一群形同雜兵的影子在保護自己而已。而這些影子的出現顯然也不是出自阿德尼斯的意願。貝爾的諷刺令阿德尼斯激動起來。阿德尼斯不是對貝爾,而是對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表現出了憤怒。

 「退下!這場戰鬥不需要飢餓同盟(T a r t e T a t i n)的獠牙!啃噬理由的牙,應該是我!」

 「放心吧。」

 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回應了阿德尼斯的呼喊。

 「我可不會辜負你…只是,你還沒有經歷完全的試煉。」

 黑暗在阿德尼斯和貝爾的眼前急劇擴散,火晶石的光芒變成了灼熱的黑暗。藍色的衣服在黑暗中翻飛,擋在貝爾和阿德尼斯之間。

 一個極其豔麗的目光凝視著貝爾。那是一個一切都染上了暗藍色的女人。

 女人的衣服、頭髮,甚至眼睛,都充滿了代表深夜的美麗的藍色。

 「這是什麼意思,德蘭布依!」

 阿德尼斯怒吼道。

 女人瞥了一眼大廳的一角。貝爾和阿德尼斯同時追隨著她的目光。回應兩人的目光,一個男人就像剛剛才出現在那裡一樣,朝兩人走來。

 貝爾和阿德尼斯都被這個男人的身影深深吸引了。

 那是一個年過壯齡的月瞳族( C a t's e y e s)男子。他手裡拿著菸斗,吐出著夢幻的煙霧,手輕輕扶著腰間的佩劍,徑直向這邊走來。

 (…什麼?)

 貝爾按住胸口。突然湧起的痛苦,在她的意識深處訴說著什麼。

 那究竟是怎樣的痛苦?一種無論如何也無法命名的、近似於劇烈痛悔的心情從內側撕裂了貝爾。

 (為什麼——)

 貝爾說不出話來。在她的意識都無法觸及的心靈深淵裡,有什麼東西急劇地捲起了旋渦。

 EEERRR……

 劍敏銳地感受到了貝爾對本不應存於心中之物的可怕慾望,發出了咆哮。貝爾的手中洋溢著確切無疑的殺意。

 「咕…」

 貝爾忍了下來。強行壓下來這種殺意。若是委身於這種心情,實在是太過危險。

 突然間,

 「…這樣啊。」

 似是明白了一切、又接受了一切一般,阿德尼斯的低語敲打著貝爾的耳朵。男人和阿德尼斯互相看了一眼。

 這兩人之間如此熟悉的樣子,讓貝爾感到心中狂亂無比。儘管如此,她還是像是凍結了一樣,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

 男人站住了。他站在了一個有些可憎的位置。那是一個沒有被貝爾和阿德尼斯任何一方的劍的感應捲進去,卻又隨時能對兩人施加影響的地方。男人靜靜地佇立著。

 男人沒有看向貝爾和阿德尼斯的任何一方,悠然地把菸斗揣進懷裡,那隻手就那樣流暢地在空中飄過,在碰到劍柄的下一個瞬間就慢慢地拔出了劍。

 閃耀著青磷色(L a p i s L a z u l i)光芒的劍刃上,鮮明地刻著ENOLA的刻印(S p e l l)。

 男人的劍尖銳利地指向阿德尼斯。滿溢在那裡的劍的感應有著絲毫不亂的平靜,同時又充滿了無比壓倒性的震撼。那是一把鋒利無比的劍刃,彷彿只要向它伸出手,手就會被立刻砍斷。

 「這就是我身為教導者(E n o l a)最後的任務——」

 男人突然說出的這句話,比劍鋒更加銳利地深深刺痛了貝爾的心。

 「走吧,阿德尼斯!」

 阿德尼斯盯著男人,臉上充滿了無比的緊張。他那刻薄的笑容中,似乎流露出歡喜的心情。

 突然——

 「…為什麼啊。」

 耳邊傳來了馬上就要哭出來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貝爾才意識到那聲音出自自己口中。貝爾完全不明白其中意味。儘管如此,在某個脫離自己意識的地方,她還是因這個悲痛的問題而渾身顫抖。

 阿德尼斯將男人留於自己的視野之中,轉頭看向貝爾。

 「…為什麼,要對我以外的人,說那種話呢?」

 貝爾說道。

 「那不是對我說過的話嗎?」

 貝爾的心因莫名的痛楚而難以忍受地顫抖著,想要將一切都傾吐出來。最終,貝爾卻只說出了零星的話語。

 「只對我。」

 貝爾差點掉下眼淚,她咬緊牙關忍了下來。她不想為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哭泣。與此同時,另一個自己也在冷冷地體察著她的悲傷所在。在無意識之海中漂浮著的無數拼貼畫,與此刻突然出現在眼前的男人的身影相呼應,以七零八落的碎片的形式急劇上升到貝爾的意識之中。

 噫——貝爾的喉頭向後一仰。

 一陣強烈的感情化作團塊湧上喉嚨。無法阻止。如同劇烈的嗚咽一般,湧上的感情化作灼燒般的話語。貝爾叫喊著。

 「那是你給我的,只屬於我的話語!」

 (為什麼——)

 這種痛切的想法,現在才重疊在貝爾的意識上。

 「只有我!殺死你的只能是我!只能是我的劍!」

 那幾乎是尖叫。

 被貝爾的手緊緊握住的“咆哮劍(R o u n d i n g)”充滿爆發性的感應,發出咆哮。黑色的火焰被壓倒性的劍壓吹散,“嗚嗚”的嘆息之聲一齊從貝爾身邊退下。

 男人的身影清晰地出現在貝爾的面前,用月之瞳(M o o n W o r k)靜靜地看著貝爾。四目相對。男人微笑著、充滿溫柔地注視著貝爾,同時又極其冷漠地將她推開。他就是個這樣的男人。

 「不能對自己的孩子區別對待啊。」

 男人低聲說道。

 貝爾吃了一驚。她在心中詢問著這個泰然自若地說出這句話的男人的名字。

 沒有答案。這個男人到底是誰?雖然他對自己來說是無可替代的人,但在貝爾心中,關於男人的具體記憶已經完全消失了。而這樣的事實在最後的最後攔住了貝爾。她手中的劍已經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感應,但與此同時,卻又難以確定該向誰揮下。

 男人不知何時把目光轉回了阿德尼斯。貝爾的身影僅僅被男人放在視野的一角,不久就會被火焰捲走,看不到了吧。貝爾明白了這一點。她拼命地尋找著男人的名字,尋找著為了讓男人回頭而該說出的話語。

 但是,她的腦海中什麼都沒有浮現。黑暗的火焰極其緩慢地燃燒著,朝著只能咬牙切齒、束手無策的貝爾湧來。

 ——EEERRR……!

 “咆哮劍(R o u n d i n g)”猛然間發出咆哮。

 火焰逼近貝爾身旁,她凝視著男人,一動不動地站著,她的身影慢慢被火焰淹沒了。

 (所謂教導者(E n o l a),只會在應該傳授的思想和技術上與眾人交流——)

 貝爾的上方傳來尖銳的聲音。

 一隻有著成年的貝爾的面龐的鳥,扇動著鮮紅的翅膀,發出無聲的聲音。

 (將除此之外的一切隱藏在孤獨之中的人,就是教導者(E n o l a)。教導者(E n o l a)無法超脫這樣的存在方式。那個人只會將注意力放在教導中——)

 「是嗎…」

 貝爾動了。她跳了起來,彷彿要投身於火焰中一般。她一邊發出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吶喊,一邊猛力揮劍。

 她手中的利刃閃著白銀的光輝,揮開火焰,將火焰切成兩半。男人就像是急忙躲開迫近己身的貝爾一般,衝向了眼前的阿德尼斯。

 與此同時,阿德尼斯也朝著男子揮劍疾馳。

 貝爾的目光追隨著兩人的動作。火焰擋住了她的視線,層層的火焰之幕擋住了兩人的身影。

 緊接著,震顫心絃的高亢劍擊聲清晰地傳入貝爾耳中。兩人的劍之感應壯烈地交織,高聲地鳴響。這是多麼美妙的劍樂聲啊。貝爾感到一種貫穿全身的感動。

 她的眼裡充滿了淚水。

 兩個男人就這樣隨著劍擊的對答,奔向了火焰的另一邊,終究是向著貝爾根本看不見的地方走去。

 貝爾停下了腳步。

 面對著熊熊燃燒的黑色火牆,她的嘴裡溢滿了無以言表的苦澀。

 貝爾慢慢地將之嚥下去。用一隻手拭去滾落的淚水。她緊握劍尖,凝視著眼前的火焰。

 在被影子所填滿、彷彿要將一切光明飲盡的黑暗火焰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個女人的身影,擋在貝爾身前。

 那是被阿德尼斯稱為德蘭布依的美麗水族(M e r m a i d)女子。

 「我一直在等你…」

 女人用豔麗的聲音低語。

 突然,貝爾感到“咆哮劍(R o u n d i n g)”帶上了奇怪的咆哮。她吃了一驚,瞪大眼睛看著女人。

 「你就是“咆哮劍(R o u n d i n g)”的——」

 女人露出妖嬈的微笑,肯定了貝爾想要說出的話。

 「未來很快就會出現…由你,和那黑暗中的天賜之子來決定。現在,請稍等一下吧,理由之少女——遵從那未然形(A n t e – F e s t u m)的劍刃的引導吧…」

 劍刃猛然劃過天空的聲音打斷了女人的話。

 「這傢伙也是,那傢伙也是…」

 貝爾的臉上充滿了悽慘的表情——

 「你把人當什麼了?」

 貝爾叫道。同時,她驅趕著女人的身影。

 火焰突然裂開了。簡直就像一塊被切斷的的布一樣,女人的身影往後退去。

 黑暗的火焰搖晃著,轉眼間就包圍了貝爾。

 「讓開!」

 貝爾壓低聲音說。

 女人依舊面對冷冷的微笑,凝視著貝爾。

 無數的影子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貝爾周圍發出妖異的嘆息聲。影子們渾身都是黑色火焰,變成火球狂舞著。它們手裡揮舞著來路不明的兇器,將貝爾團團圍住。

 貝爾靜靜地佇立在那裡。放鬆了身體,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貝爾閉上了眼睛。

 她的劍尖正對著對方的眼睛。接著,貝爾靜靜地將劍高高揮起。她雙手輕撐劍柄,以完全感覺不到劍的超重量的樣子,將額頭抵在劍柄上,然後輕輕地吐了口氣。那宛若祈禱者的姿態,在一群影子中間,顯現出難以觸碰的聖潔。

 忽然,吐出一口氣。貝爾低語道。

 「你們…能殺啊。」

 剎那間,影子們化作殺意的漩渦,從四面八方襲來。

 貝爾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猙獰的叫聲從她口中迸發出來。

 灼燒般的憤怒,通透的悲傷,帶著這所有的一切——

 白銀的劍刃滿溢著淒厲的吼叫,揮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