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第一卷 尾聲 薇拉朵娜散發著甘甜香氣,戳著羅格的臉。羅格坐在椅子上任她擺佈。
「真的可以嗎?」
「嗯,沒問題。」
「真浪費,我好不容易給你準備好管理官的椅子,你還這麼不講禮貌。」
桌子上有誓約書,內容是希望繼續在第六分署工作。
「你不是好幾次差點被殺麼?」
「是啊。」
「下次不一定還活得下來喔,現在還能反悔。」
薇拉朵娜的語氣不再甜美,她的目光銳利,散發出與局長地位相符的氛圍。
「沒關係。而且,您也不希望除了我以外的其他人去,平白消耗人才吧。」
薇拉朵娜有些驚訝。
「哎呀,你很有自信呢。」
羅而過聳了聳肩。
薇拉朵娜拿起放在誓約書旁邊的其他文件。
「這邊也得到了首肯對吧?」
「是的,她也同意留下。」
「哼……雖說是驅逐出境,但也是得到解放的機會。兩大貴族現在劍拔弩張,不會再給第二次特赦了喔。」
自庫洛諾斯那件事以來,兩大貴族的內部鬥爭激化。就連普通搜查官都在暗地裡傳這事。
「真是搞不太懂魔女的想法呢。」
薇拉朵娜說。
羅格也這麼認為。
接下來完成幾道手續後,羅格離開局長室。
他乘上電梯,按下一樓,背靠牆壁。電梯內沒有其他人,透過玻璃牆可以看見伊蕾爾市的喧囂街景。如同紅血球的車輛在網狀道路上延綿不絕地穿梭,猶如針山的高樓群沐浴在正午的太陽下閃閃發亮,彰顯自身的存在。
光線太刺眼,羅格舉起左手擋光。這時,襯衫袖子往下滑,露出他戴在左手手腕的黑色頸圈。
是〈項圈〉。
距離〈奪命者事件〉結束已過兩週。
在庫洛諾斯擁有的倉庫裡,僅發現米澤莉婭的〈項圈〉及衣服碎布,剩下的全被燒完了。
法醫回收完所有物品以後,羅格『硬是』從他們那兒拿回了〈項圈〉。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做,或許是變得感傷了。他不打算讓任何人看見,所以平時都會用襯衫的袖口隱藏。
受過〈記憶解讀〉的庫洛諾斯之後的情況不明。兩大貴族控制了情報。但最後見到他,他的狀態怎麼想都不正常。
(……因果報應嗎?)
有罪必罰……這句話是否所有人都願意接受呢?
抵達一樓。羅格輕輕甩頭拋開無聊的想法,走到入口。並不是所有惡人都會受罰。
羅格走到停車場,一名少女站在車外。她老是低著頭的眸子一注意到羅格就亮了起來。
「歡迎回來,搜查官!」
凱薩琳說。
「歡迎回來也太誇張了。」
「可是,您也有可能在最後忽然說:“果然我還是離開第六分署吧。”嘛。您看,那個……」
凱薩琳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移開視線。
「你要是自己明白,就拜託你自重點。」
「啊哈哈……」
凱薩琳苦笑。
抱著一顆炸彈呢。羅格想道。雖說也是他自己沒向薇拉朵娜報告凱薩琳背叛的事。
羅格乘上車。凱薩琳靠不太住,不能交給她駕駛,所以羅格自己開。
凱薩琳在羅格旁邊忐忑不安地玩自己的手。
她一定是想起了那晚的事。
從倉庫逃脫以後。
凱薩琳突然在羅格臂彎中甦醒,然後咳出了血。
「搜,搜查官……」
「等會!很快就要到醫院了!」
「把我放在這裡……您走吧……我不配去醫院……我該死……」凱薩琳懇求道,「……只要我還活著,不背叛別人就不舒服……但是,但是,我已經不想再背叛別人了……求您了……讓我死吧。」
「不要。」
羅格立刻回答。
「為……什麼?……為什麼您不讓我去死?」
「我不會幫你自殺,你給我活著好好反省。搜查需要人手,你逃走我也不會原諒你。」
「這種說法……太狡猾了,」凱薩琳抽抽搭搭地哭著,「……您這麼講,我不是隻能活下去了嗎?」
她緊緊抓住羅格的肩膀。
「……我會背叛您喔?」
「拜你所賜,我受了不少折磨。」
「……我一定還會背叛。雖然我會忍,但多半忍不住。」
「真傷腦筋啊。」
凱薩琳抬眸看著羅格。
「……為什麼您願意原諒我?」
他並沒有打算原諒,羅格這麼想著回答道。
「嗯……是託某人的福吧。不管你們魔女有多扭曲,我暫時也不打算辭職。」
凱薩琳低著頭,牙齒咬得很緊。
「……您會有可怕的體驗。這樣也沒關係嗎?」
「那又怎樣?我已經決定了,不管是魔女還是其他什麼東西,我都會利用到底。等你傷治好了我就要你拼命工作了。」
凱薩琳聞言,表情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
「……我想親眼見證搜查官臨終的時刻,在此之前我會為您派上用場。」
說得跟開玩笑似的,但凱薩琳看起來非常認真。
然而,她這些話就好像詐騙犯向接下來要詐騙的對象問:「我要騙你了,可以嗎?」凱薩琳注意到這件事,紅起臉覺得有些尷尬也很正常。都怪她說什麼『想親眼見證臨終時刻』這種令人羞恥的話。
開車十五分鐘,快到第六分署的時候,終端收到短信,是薇拉朵娜發來的。
內容是——三區高爾夫球場發生殺人事件。現場使用了罕見的特殊魔術,要求第六分署出動。
(唉,都不給人喘口氣是嗎?)
◇
帶羅格到高爾夫球場的是一位嬌小的黑髮警官。是新人嗎?他和羅格對話的聲音有些尖。
「就在這裡!」
草坪上躺著一位男性,大概是這裡的顧客。
「本官完全搞不清楚究竟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男性的遺體鋪滿『整片高爾夫球場』。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排列精緻,如同拼湊完成的七巧板。
(使用了複製魔術嗎?為了什麼?不,說到底,複製魔術無法複製生體。那這究竟是?)
羅格愁眉苦臉地煩惱,警官戰戰兢兢地向他搭話。
「那,那個,您就是被稱作〈浴血羅格〉的……」
「嗯,你猜的大概沒錯。」
話說回來,他還有這種稱呼來著。
「那個!」警官低下頭,「我是您的粉絲!可以給我一個簽名嗎!」
「啥?」
羅格呆住了。
「本官把羅格搜查官解決的事件報道都剪了下來,每個事件都解決得很漂亮,本官真的很尊敬您!」
「是,是嗎……」
警官甚至拿來了簽名紙箋和筆。
羅格瞟了眼凱薩琳,她也許是看到了大量遺體感覺有些噁心,正在問法醫洗手間的位置。法醫帶凱薩琳離開了。其他警官們也正在稍遠處給遺體編號。
羅格敵不過警官閃閃發光的眼神。周圍好像也沒人,趕緊給他籤掉算了。
「真沒辦法。」
羅格接過紙,打開筆蓋,就在他準備寫上名字的時候,警官指著他左手手腕問道:「呃,那是……頸圈嗎?」
〈項圈〉從襯衫袖口露了出來。
「啊啊……這個嗎?是朋友給我的。」
「設計得很可愛呢。」
羅格隨便點點頭,再次看向簽名紙箋。
「話說回來,你叫什麼?要不要寫上你的名字?」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說了!」
羅格在視野一角看到警官慌慌張張地低下頭。
「本官叫米澤莉婭!希望您能寫上:『致米澤莉婭君。工作加油!』」
羅格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米澤……莉婭?」
他抬起頭。
「沒錯!就是我!」
警官扔掉警官帽,接著把假髮也扔掉了,露出底下原本的白銀髮絲。
「怎麼了嗎?羅格搜查官!」
警官在僵住的羅格面前摘掉彩瞳,蒼藍色的眼眸貫穿羅格。
「您的手停住了!希望您能在別人過來之前趕緊寫完,」警官的聲音倏地一變,從青年音變成少女音,「還是說,不用這種說話方式你就不會寫呢?羅格君?」
「……你應該已經死了。」
「哦呀?我還以為你會喜極而泣呢。」
羅格嗓音沙啞地回答:「……我才不會哭。」
「誒誒~?你還把我的〈項圈〉收起來當遺物耶?剛剛那是什麼意思呀?『是朋友給我的』?」
「……煩死了。」
「哎呀,沒想到我在你心目中這麼重要,我好高興喔。」
米澤莉婭樂呵呵地笑著。這可憎的笑容,她毫無疑問是魔女米澤莉婭本人。
羅格無力地嘆了口氣。
「……給我解釋一下吧。」
「瞭解。首先,我確實死了一次。渾身上下徹底粉碎,無論使用什麼樣的回覆魔術都沒有意義。那麼,為什麼我現在還活蹦亂跳的呢?羅格君,你知道為什麼嗎?」
米澤莉婭說道。
她似乎無論如何都要羅格推理。
(這傢伙當時的狀態想救也為時已晚。要想從那個狀況下徹底復活……復活?)
注意到這件事的瞬間,羅格覺得自己好蠢,當時他為什麼沒想到這個辦法。
米澤莉婭目光敏銳地說道。
「你明白了?」
「嗯,你是把〈時間操作〉刻在了自己身體上吧?然後在死亡後,你倒流自己的生體時間,讓身體復原了。」羅格把簽名紙箋擺到米澤莉婭胸口,「不對嗎?」
「精彩的回答。」
米澤莉婭啪啪拍手,臉上仍掛著惹人生厭的美麗笑容。
由刻印行使的魔術與詠唱不同,可以經由時間差發動。只要提前寫入傳達給〈魔術〉的命令,即便自己死亡,魔術也能照常發動。
「怎麼了?生氣了?」
米澤莉婭看著羅格的臉說道。
「煩死了。」
但是,得出答案以後,羅格也無法釋然。他的心裡有些疙瘩。比方說,米澤莉婭為什麼不在還活著的時候就使用〈時間操作〉?既然她確信〈時間操作〉可以治癒身體,那就沒必要特意死一次。可是米澤莉婭卻去死了一次。為什麼?
米澤莉婭笑著看著羅格。果然其中有鬼。
(她應該有她的目的才對,不死一次就無法達成的目的。)
答案已近在眼前。
羅格用左臂攏起頭髮。她的目的應該並不複雜,答案恐怕在短時間內就能得出,不然警官們就要回來了。
(簡單的答案……米澤莉婭的,對魔女而言的願望是……)
他看見了自己的左臂。
答案瞬間揭曉。
羅格說。
「你是故意死掉的吧?為了取下〈項圈〉。」
「真虧你能想到呢。」
米澤莉婭露出壞心眼的笑容。
想想也很理所當然。〈項圈〉在死亡之前都無法取下,那麼想取下〈項圈〉就只能死一次。而她的動機,就是〈項圈〉會剝奪她自身的能力與自由,她不可能放過可以得到解放的機會。
「那一晚你讓我先走,是不想讓我看見你死亡的時候,〈項圈〉掉下來的樣子嗎?」
「思路很清晰呢,說的沒錯。」米澤莉婭說,「好不容易轉移你的注意力,如果〈項圈〉在你眼前掉落,我的目的就太明顯了呢。」
羅格想幫助米澤莉婭也在她的計算之中嗎?說到底,她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考慮取下項圈的?羅格有種被背叛的感覺,她的喉嚨、舌頭逐漸發乾。
這傢伙果然是魔女。
「……你一開始就是這個目的嗎?」
「誰知道呢?」
「……你不是討厭撒謊嗎?」
「當然啦。」
米澤莉婭很高興地蹦躂著拉開距離,然後她轉過身。
「和你度過的每一天都很開心,所以我特地來見你啦。」
羅格什麼都沒說。
相對的,他向前邁出了一步。米澤莉婭沒有逃走的跡象。
「你不逃嗎?」
「你不抓我嗎?」
又來了。她又在測試他。
羅格緊咬下唇,靠近到可以觸碰到米澤莉婭的距離。
「……〈人偶鬼〉米澤莉婭,我要逮捕你。」
「您請。」
米澤莉婭乾脆地向前伸出雙手。她究竟哪些話是出於真心?取下〈項圈〉得到解放不是她的目的嗎?羅格頭開始痛了。唉,這傢伙——
羅格轉頭面朝左方,那邊是一片屍體,看不到魔女的臉。
「羅格君?」
米澤莉婭困惑地說道。
「你不是想逃走嗎?在我沒改變想法之前趕緊走吧。」
「不,不是,我還想多看看你苦惱的樣子耶……」
「你不是早就決定好了嗎?趕緊走。」
聽到米澤莉婭慌張的聲音,羅格感覺有些痛快。
這樣就好。
「……你真的是個老好人呢。」
話音剛落,羅格的下巴就被抓住拉了過去,唇瓣處傳來柔軟的觸感。羅格的思考停止了。
「這是答謝。」
那個東西離開唇瓣後,米澤莉婭的臉近在眼前。羅格能清楚看見她長長的睫毛。
「呵呵,你現在的表情很有趣呢。」
米澤莉婭鬆開他的下巴。
「你,你,你做什麼!」
羅格的腦袋重新開始運轉。
「你,你,這麼隨便地——」
「不也挺好的嘛。我不過是在表達感謝的同時,順便給純真的羅格君上一課。」
「上一課是什麼鬼!」
米澤莉婭似乎嫌他吵,她用手擋住耳朵走了起來。
「我很擔心你的未來呢。這樣子能幹得下去麼?」
「不用你操心!」
「啊,對了對了,你要注意凱薩琳喔。雖然我已經教訓過她百萬次,但她的性子就是這麼根深蒂固呢。哎,我的建議就到此為止,之後就要靠你一個人努力啦。」
「————等等!」
米澤莉婭走進樹蔭下。羅格想追,她就在樹背後露出腦袋,害羞地笑了笑。
「希望下次你能抓住我呢,期待你的表現喔。」
啊啊——
項圈套不住魔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