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定會流淚
第一卷 第三章 一定會流淚 1
暑假的速食店內擠滿了人。
穿著便服的學生無憂無慮地興奮聊天。
這些學生不知道在聊什麼好笑的事,持續發出高亢的笑聲。我手上拿著裝了果汁的紙杯,坐在吧檯前看著他們。
我當然無法真的喝果汁,周圍的人應該看不見我。
看著這些興奮聊天的學生,我忍不住羨慕。
我以前很喜歡坐在樹蔭下看書,但是也許我偶爾也想邀栞,或是硬拉著蓮來這種餐廳聊垃圾話。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我在日常生活中,或許就能夠做出不同的選擇、不同的行動。
我再次體會到,我以前都是渾渾噩噩過日子。同時知道,任何人都是突然離開這個世界。
「這就是所謂的後悔莫及吧。」
消除和栞之間的罣礙至今已經過了四天。
「還剩下七天……」
我知道自己必須著手消除下一個罣礙。
黑黑在催促我,只要我消除最後一個罣礙,就解決了所有的事。
但是——
……大高蓮。
每次想到他,就喘不過氣。每次回想起他在操場上奔跑的身影,就不自覺想哭。
我知道,他絕對就是我的罣礙。
「我怎麼可能向他告白?」
我每次這樣嘀咕後,就試著尋找可以推翻這個結論的理由,但每次都遭到打擊。
……我不該沒有打招呼就離開。黑黑現在應該四處尋找我。
——嗶、嗶、嗶、嗶。
突然聽到電子聲。
我以為是速食店廚房油鍋的計時器響了,但那個聲音聽起來很近,好像在我腦海中響起。
我東張西望,尋找聲音的來源,但那個聲音很快就淹沒在學生的放聲大笑聲中,聽不見了。
「你在這種地方幹嘛?」
黑黑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旁。
我並不驚訝。每當我走投無路時,黑黑就會出現。
「沒幹嘛,只是閒著無聊。」
「什麼?閒著無聊?你在說什麼鬼話?」
黑黑用不屑的語氣對我說話,我看著他。雖然我有話要說,但還是沒有說出口。
我知道我並不閒,更知道如果我不消除罣礙,黑黑就無法回去。
消除和阿嬤、栞的罣礙雖然很難過,但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很慶幸自己完成了這件事。
但是,蓮的情況就不一樣了。見到蓮之後,我想要說的是之前一直隱藏在內心的感情。即使我現在已經死了,仍然沒有勇氣告訴他。
黑黑髮現我沒有吭氣,忍不住嘀咕一聲:
「真受不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皺著眉頭打量四周。
「這裡很吵啊。」
「學生都沒什麼錢,才會來這種地方。」
「你對這裡有很多回憶嗎?」
黑黑納悶地問我,我緩緩搖頭說:
「完全沒有,只是我很希望以前能夠在這種地方耍廢,這也是我的罣礙。」
「這樣啊。」
黑黑起身離開吧檯,輕輕拍拍我的背說:
「但罣礙清單上沒有這件事,趕快走吧。」
走出速食店,黑黑不加思索地走向學校的方向。
蓮今天應該也在操場上練習。
黑黑髮現我好像被黏在地上般停在原地,在離我有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你不去嗎?」
我低頭注視著柏油路面。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去和蓮見面。
「我猜……我只是猜想,我對蓮的罣礙,就是把自己的心意告訴他。」
「是嗎?」
「……難道不是嗎?」
我看向探頭看我的黑黑。
「不知道。」
黑黑雙手扠腰,似乎並不感興趣。
我想起來了,他曾經說過,他並不知道罣礙的內容……
「唉。」
我用全身嘆著氣,嘟著嘴,再度看向地面。
「如果那是你的罣礙,你會害怕嗎?」
……害怕?
「也許吧,我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
不知道為什麼,我吐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
只要見到蓮,就會更想念他,而且我一定會哭泣。
說到底……就是我缺乏勇氣。
我只能嘆氣。
「你那麼喜歡他嗎?」
他似乎很不解,我忍不住笑了。
「你在笑什麼?」
「黑黑,你從來不曾有過戀愛的感情嗎?」
「沒有,我不太瞭解這種事。」
這樣啊……我注視著黑黑。
「所以你從來不曾覺得誰很可愛,想要和他在一起,或是希望可以和他多聊天,你從來沒有這種經驗嗎?」
黑黑皺著眉頭愣在那裡,好像第一次聽到有人說這種話。我猜想他可能在思考。
「沒有。」
黑黑很自然地邁開步伐。 學校離這裡不到一公里。
「我和蓮一直是朋友。」
黑黑瞥了我一眼,但什麼話都沒說,轉頭看向前方。
「我們無話不談,聊了很多垃圾話,也經常打鬧……但是,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我就喜歡他了。」
沒錯,我一開始就喜歡他,但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
但是,我漸漸無法再欺騙自己,即使如此,我還是很高興他隨時都在我身邊。
「只要蓮笑了,整個世界都在笑;當蓮難過時,我和整個世界都會陷入難過。蓮完全沒有這種想法,我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他,全都是我的錯。」
是我破壞了『朋友』的遊戲規則……
單戀雖然一開始很幸福,但時間一久,難過的比重就會持續增加。只要能夠見到他,就該滿足,但我並不知足,這種痛苦或許是對我的懲罰。
黑黑停下腳步。
「罣礙必須消除,即使你不願意,也必須消除……螢,如果你不消除這個罣礙,也會造成蓮的不幸。」
「我知道啦……我知道。」
「更何況,」黑黑突然用開朗的聲音說:「你的罣礙不一定是告白,搞不好只是『還想再和他說說話』這種簡單的罣礙。」
「白痴……」
「啊?」
「我說你是白痴,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我最清楚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如果不大聲說話,我可能會哭出來。
沒錯,我自己最清楚。
蓮的笑容、蓮的溫柔,和他說的話,都是建立在『朋友』的基礎上。
所以我無法向他告白,所以我無法去見蓮……
「我想回家一趟。」
我突然很想見爸爸和媽媽。
「回家?我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他回答時焦急的語氣,讓我感到有點不太對勁。
「為什麼?我很久沒有回家了,我去看一下媽媽也沒關係。」
「不行,不能讓你情緒更不穩定。」
「我沒有情緒不穩定,我吐出的氣也沒有變成白色。」
我對著黑黑吐氣。
「你不要扯東扯西,趕快去學校。」
黑黑轉身邁開步伐。
他走幾步後停下來,抱著雙臂,用可怕的眼神看著我,似乎叫我趕快跟上腳步。
「……小氣鬼。」
我小聲說道。
黑黑確認我無可奈何地跟上去後,再度轉身往前走。
前方就是大馬路,在前方的街角右轉,就到學校了。
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心情也是。
……我還是做不到。
我確認黑黑在前方的街角轉彎後,立刻轉身跑向相反的方向。我剛才就已經確認,有一輛公車剛好停在公車站。
我跑過去時,車門已經關上,我按照黑黑之前教我的方法,想像自己『穿越』車門。
我必須搭這輛公車,才能逃離黑黑回家。
我摸著門,用強大的念力想像。念力似乎奏了效,我的身體順利進入了公車。
「我很厲害嘛!」
我立刻從公車後方的窗戶看向馬路。
黑黑並沒有追上來。沒問題,他似乎還沒有發現。
「趕快開車啊!」
雖然司機不可能聽到我的聲音,但公車立刻發動引擎,緩緩駛了出去。
我鬆了一口氣,坐在空位上。
想到黑黑現在應該慌了手腳,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回到家時,我穿越了門,進入屋內。
雖然我已經掌握訣竅,但還是不喜歡穿越時那種渾身不舒服的感覺。
「媽媽?」
我叫了一聲,走進客廳。
雖然只是有一陣子沒回家,但在懷念的同時,也有一種回到熟悉地方的安心感。
媽媽正坐在木地板上折衣服。
爸爸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對喔,今天是星期天。」
我已經忘了今天是星期幾。
媽媽比上次見到時氣色好多了,表情看起來充滿活力。
媽媽摺好衣服後起身,問爸爸:
「要不要喝咖啡?」
「好啊,幫我倒一杯。」
爸爸的視線從電視上移開。
「這個節目很好看嗎?」
「沒有,我看不太懂最近的電視。」
爸爸苦笑著。
「是啊。」
媽媽說完,笑了笑。
「你可以幫我把毛巾收好嗎?」
幾分鐘後,媽媽在燒開水時問。
「好。」
爸爸輕快地回答後,拿著毛巾走出客廳。
「原來這樣……」
……這裡已經……展開了沒有我的時間。
我並不希望爸爸和媽媽永遠都為我悲傷,我當然不想看到他們陷入悲傷的樣子。
即使如此,看到他們平靜過著日常生活,好像什麼事都不曾發生的樣子,我還是有點受到打擊。
仔細一看,發現客廳內並沒有我的遺照,這裡完全沒有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媽媽泡咖啡時哼著歌。
「怎麼會這樣……」
我有些茫然,步履蹣跚地走出門外。前一刻的好天氣消失了,天空中烏雲密佈。
我吐出的氣也變成白色,消失在天空中。
「你沒事吧?」
黑黑抱著雙臂,倚靠在門上,一臉為難地看著渾身顫抖的我。
「……我就知道你會來。」
我在說話時,牙齒不停地打顫。
我試圖微笑,但臉頰僵硬,而且眼淚快流出來了。
我好像每天都在哭泣。
「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有,他們看起來都很好。」
「就只是這樣而已嗎?還有沒有其他事?」
他為什麼問這種刺探隱私的問題?我雖然這麼想,但還是勉強回答:
「沒有其他事。」
身體顫抖,好像身處紛飛的大雪之中。
「我好冷。」
黑黑用鼻子嘆著氣。
「你這個人真是不懂得汲取教訓。」
黑黑在說話時,把我拉了過去,緊緊抱著我。
「呃,你……」
我大吃一驚,試圖把他推開。
「別逞強了,不要說話。」
他更用力抱著我,我好像突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忘了呼吸,只擔心黑黑會不會聽到我心跳的聲音。
我意外發現黑黑的身體很溫暖,感覺很舒服。
我閉上眼睛,聞著他西裝的味道。
「我沒有其他意思,你不要誤會。」
「嗯,我知道。太不可思議了,明明已經死了,卻可以聽到心跳聲。」
「對,在去那個世界之前,都還有心跳,而且不是也有體溫嗎?」
前一刻的寒冷消失了,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我終於能夠呼吸了。
正如黑黑之前所說,爸爸和媽媽都在努力克服我死去這件事。
沒有父母不為自己的孩子死去悲傷難過,他們只是表現得若無其事。
一定是這樣……
「我沒事了。」
我抽離身體,做出用力握拳的動作。
我已經不覺得冷,吐出的氣也不再是白色。
「啊!」
黑黑突然叫了一聲,抬頭看著天空。
「下雨了。」
雨滴從天空飄落,滴答滴答,雨滴打在額頭的感覺很舒服。
「用穿越物品的方式可以穿越雨。只要覺得自己能穿越雨,就不會被淋溼了。」
「沒關係,這樣很舒服。」
……簡直就像還活著。
我忍不住這麼想,然後苦笑起來,覺得自己的幽靈生活越來越像樣了。
「明明剛才還抖個不停。」
黑黑說完,似乎鬆了一口氣,淡淡地笑了。
雨越下越大,發出很大的聲音打在柏油路面。我走在路上,決定穿越這片雨。穿越的雨滴在我的腳下跳舞。
公車站終於出現在前方。
已經有人在公車站等候。是一個五歲左右的男孩,和穿著西裝的年輕父親。
即使在雨中,仍可以聽到男孩的大聲哭喊。他大聲尖叫著,試圖掙脫父親的手。
「怎麼回事啊?吵死了。」
黑黑皺起眉頭。
「不知道是什麼事。」
男孩聲嘶力竭地叫著。
「喂,你先靜一靜。」
父親驚慌失措地安撫他,但男孩完全不理會。
就在這時,男孩掙脫父親的手,向我們跑來。
雖然他轉眼之間就被雨淋溼了,但他不顧一切地跑過來,然後在我們面前摔了一跤。
他濺起的水也濺到我們身上。
「喂,你不要這麼激動。」
父親追上前,把男孩扶起來。
男孩很驚訝,然後看著我。
……咦?
我覺得好像和男孩對上眼,不禁停下腳步。
男孩抱著我的腰說:
「姊姊!你救救我!」
「!」
咦……他為什麼能夠看到我?而且還可以摸到我?
除了男孩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瞪大眼睛,面面相覷。
「搞什麼,原來你是引路人。」
黑黑最先開了口。
「啊!?你該不會也是!?」
原本以為是男孩父親的男人問,然後發自內心鬆了一口氣。
「所以這個孩子……」
我看著把臉埋在我肚子前的男孩,問那個男人。
男人點點頭說:
「對,他已經死了,但根本不聽我的話,拜託你們幫幫我。」
男人對著我們合起雙手。
2
他們兩個人分別向我們求助,我和黑黑邀請他們來到成為我們根據地的樣品屋。
男孩的情緒很不穩定,冷得瑟瑟發抖。
這裡是樣品屋,並沒有空調,於是我們把男孩帶去臥室。他立刻鑽進床上的被子裡。
「你出來。」
即使叫他,他也像是被撿回家的小貓,警戒地躲在被子裡。
「別管他。」
黑黑無奈地說。
「他叫什麼名字?」
我問男人。
「他叫村松涼太。」
「你負責他嗎?」
黑黑盤著腿,坐在床邊。
「是啊,但幸虧兩位幫忙。」
引路人跪坐在黑黑麵前鞠躬說道。
「你是新人?」
「對……」
男人靦腆地抓著頭,點點頭。
「新人就為小孩子引路,你的運氣太差了。」
「就是啊,他根本無法理解自己死了這件事,更別提消除罣礙了。」
男人一臉哀怨地看著床上。
男人一頭黑色頭髮理得很短,有一雙黑色眼睛。
他應該和黑黑一樣,也是以人類的外形現身。
……小平頭。我偷偷為男人取了這個名字。
他的髮型就像以前描寫刑警的連續劇中常見那種很老氣的小平頭。
「學長,拜託你,可不可以和我交換?這個女生看起來很聽話,我應該有能力應付。」
小平頭瞥了我一眼說道。
「你不要得寸進尺,我可是同時負責好幾個人,你負責一個人就手忙腳亂了,怎麼可能有辦法應付好幾個人。」
黑黑斷然拒絕。
「黑黑,除了我以外,你還負責其他人嗎?」
小平頭聽到『黑黑』這個名字,噗哧一聲笑了。
「我這種層級,就要同時負責好幾個人。我之前沒有告訴你嗎?」
黑黑在說話時瞪著拼命忍住笑的小平頭。
……原來是這樣啊。我覺得他好像隨時都在我身旁,原來他還去和別人見面。
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難道是我在睡覺,或是陷入沮喪的時候,他去和別人見面嗎?
「學長,我一個人搞不定他,求求你一定要幫我。」
小平頭更加深深鞠躬懇求著。
「不行不行,我們的時間很緊迫,根本無暇幫你。」
黑黑冷淡無情地拒絕了。
「啊,你不要這麼說嘛。」
小平頭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搓著雙手,好像在向神明祈禱。
「小平頭,你……」
「小平……頭?」
……慘了,我脫口叫出來。
黑黑噗哧笑了。
「不,那個……沒關係啦,你就叫小平頭。你知道涼太罣礙對象的名字嗎?」
「唉……如果知道名字,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小平頭似乎對這個名字不滿,嘟著嘴,有些不悅。
「如果是我這個層級,就會知道。」
雖然根本沒有人問,但黑黑得意地吹噓著。
我看向床,發現涼太從微微隆起的被子中探出頭。
我們四目相對,他又立刻縮回被子。
「既然連名字都不知道,對你這個新人來說,的確有點吃力。」
黑黑垂著嘴角說。
「請你一定要幫幫我,我無論如何都希望涼太能夠離開這裡。」
聽到小平頭這麼說,我恍然大悟。
如果不為涼太消除罣礙,他就會變成地縛靈……
他年紀這麼小就失去生命,這已經夠可憐了,無論如何都要避免他變成地縛靈,被困在這個世界。
轉頭一看,涼太又從被子中探出頭,滿臉不安地看著我們。
「涼太。」
我故意移開視線,很有精神地叫他。
「我叫螢。你知道夏天有一種昆蟲叫螢火蟲嗎?我的名字就是螢火蟲的螢。涼太,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
「你又要多管……」
黑黑小聲嘟噥,幸好他並沒有繼續說下去。他似乎並不反對。
「涼太,不管你想做什麼,姊姊都會陪你一起完成,所以你過來這裡,好不好?」
涼太瞪大眼睛,似乎在思考,然後開口說:
「我知道。」
說完,他掀開被子,坐在床角。
「我知道螢火蟲,去年我和媽媽一起去看過。」
「這樣啊,是不是很漂亮?我告訴你,其實姊姊偶爾也會發光,就是螢火蟲的光。」
「你騙人。」
涼太在說話時,露出期待的眼神。
「我沒騙你,沒騙你,而且我偷偷告訴你……其實你也會發光。」
涼太晃著放在床下的腿,似乎在思考我這句話的意思。
「……這是真的嗎?」
他抬眼看著我。
「當然是真的啊,要不要和我、黑黑,還有小平頭,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探險?只要我們四個人齊心協力,你一定可以發出很美的光。」
「小平頭……」
小平頭不滿地重複著,但我不理會他。
「不會很可怕嗎?」
涼太在說話時跳下床,在我身旁抱著膝蓋坐下,然後一雙大眼睛看著我。
「當然不可怕!我們是為了讓你身體發光的戰隊。對了,你覺得我們的戰隊要叫什麼名字?」
「我想要記憶戰隊!」
涼太開心地說。
記憶戰隊是每週日在電視上播放的英雄動畫片的名字。
「真不錯!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記憶戰隊』,涼太,你是隊長!要好好加油。」
涼太露出興奮的表情,連續點了好幾次頭。
「你到底有什麼打算?」
窗外的天色漸漸暗了。
涼太剛才又哭又叫又興奮,已經在床上睡著了。
「沒辦法啊,頭已經洗下去了。」
為了避免吵醒涼太,我走去客廳時說。
「只剩下七天了,也就是說,已經過了四十二天。」
黑黑不滿地說著,跟著我走過來。
小平頭聽了驚叫著問:
「啊!是這樣嗎?」
來到客廳後,我坐在沙發上,他們兩個人也跟著坐下。
「黑黑,你聽我說,我知道自己最後的罣礙是什麼,只是還無法下定決心,所以現在先解決涼太的事。」
「你只是在逃避現實。」
「也是啦。」
我無法否認。我的確在逃避。
現實的情況不是『頭已經洗下去』,所以不得不繼續,而是我對眼前的狀況『求之不得』。
但是,我無法對涼太棄之不顧。
「對不起,因為我的關係,讓你們捲入了麻煩。」
小平頭滿臉歉意地說。
「難道你要對可愛的學弟見死不救嗎?」我斜眼看著黑黑。
「什麼嘛!」黑黑咂著嘴,轉頭不理我。「螢,那你要向我保證,等處理完這件事,絕對要去消除罣礙。」
「我知道,但我沒辦法向你保證。」
「真受不了……」
黑黑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說,但最後無奈地說:「那就速戰速決,趕快處理。」
「既然已經決定了,請你告訴我們至今為止的情況。」
「呃呃,這個嘛。」
小平頭拿出像是記事本的東西,翻開後回答:
「我從六天前開始為村松涼太引路,他被卡車撞到,當場就死了。」
真可憐……他的年紀還這麼小,竟然發生了這種事。
不知道他自己,還有他的家人有多懊惱。光是想像這件事,就令人痛苦不已。
「小孩子的罣礙通常都和父母有關。」
黑黑坐在沙發上,打著呵欠說。
小平頭點頭向他說明:
「他起初完全不願意離開父母,睡覺的時候鑽進父母的被子不肯離開,但他的身體並沒有發光。他的祖母和他們同住,他的罣礙似乎也和祖母無關。」
「那他的交友關係呢?」
「是,所以我們剛才打算去他之前就讀的託兒所,沒想到突然下起雨,我們在公車站躲雨,他突然大哭大鬧……後來就遇到你們。」
「這麼小的孩子,交友圈很有限,他的罣礙可能和託兒所有關。」
黑黑看著臥室的方向說。
「學長,你不是可以知道死者罣礙對象的名字嗎?拜託你告訴我,求你了。」
小平頭又合起雙手懇求黑黑。
「啊,不……我剛才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對方的名字,而且禁止直接援助其他引路人,我無能為力。」
……咦?他之前不是說,他知道罣礙對象的名字嗎?
難道他的意思是說,不是自己負責的對象,就不知道罣礙對象的名字?
我覺得有點不太對勁。
但是想起涼太睡覺時天真無邪的臉龐,就強烈地認為這種事不重要,必須努力找到涼太的罣礙。
下了一整晚的雨完全停了,草木上的水珠被朝陽照得閃閃發亮。
涼太睡飽之後,恢復體力,活蹦亂跳,興奮不已。
「人類的父母太辛苦了,必須把這麼吵鬧的孩子養育成人。」
黑黑有點受不了,一大早就不悅地發牢騷。
「活潑好動很好啊,我小時候也很調皮。」
「喔,你現在還是小孩子啊。」
黑黑意興闌珊地按著腦袋。
他似乎被小孩子特有的高亢聲音吵得頭痛。
好不容易把遲遲不起床的小平頭叫起來,我們四個人一起前往涼太以前就讀的託兒所。
小平頭問跑來跑去的涼太:
「涼太,你確定是這裡嗎?」
「確定,確定,小平頭。」
「你不可以叫我小平頭!」
「雖然他們吵吵鬧鬧,但兩個人的感情似乎變好了。」
我看著走到我身旁的黑黑說。
「我可受不了。」
黑黑用力打個呵欠。
遠遠就看到託兒所橘色屋頂的可愛房子。
不知道是否受到少子化影響,託兒所比想像中更小。
「就在這裡啊。」
涼太得意地跑進託兒所。
我們也跟著走進去。
很多小朋友在院子裡玩耍,沙坑雖然還很溼,但小朋友毫不在意,不顧滿身是沙,玩得不亦樂乎。
「啊……」
抬頭一看,發現涼太正對著幾個在溜滑梯的小朋友大聲說話。
那幾個小朋友當然看不到涼太。
但是涼太仍然一個勁對他們說話,即使那些小朋友根本沒有看他一眼,但他仍然一次又一次對他們說話……
「真令人難過。」
黑黑幽幽地說。
「好可憐……」
我點著頭說道。
那幾個小朋友溜完滑梯後,又跑向下一個遊樂器材。
小朋友臉上都帶著笑容,完全不在意少了一個之前一起玩的小朋友。
涼太站在滑梯旁。不知道他幼小的心在想什麼,眼眶有點溼潤。
「他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嗎?」
小平頭把手放在涼太的頭上問。
「他們是小雅、小和,還有小綾。」
涼太說話時仍然看著那幾個小朋友,小平頭看著黑黑。
黑黑搖搖頭。
「他沒有發光,這幾個人可能並不是他罣礙的對象。」
我走到涼太身旁蹲下來,和他的視線保持相同的高度。
涼太有點驚訝,低下了頭。
「姊姊也和你一樣,中了周圍的人都看不到姊姊的魔法。」
涼太咬著嘴唇看著我。
「魔法?」
「對,因為有壞人,那個壞人把姊姊和你變得看不見了。但是這個魔法快失效了,到時候你又可以和小雅他們一起玩了。」
「……真的嗎?」
「嗯,但是在魔法失效之前,我們都是透明人,你以後可以向小雅他們炫耀。」
涼太用力點著頭,我摸著他的頭,內心為自己說謊產生了罪惡感。
他的年紀這麼小,接下來要消除自己的罣礙,然後從這個世界消失。
我差一點落淚,於是馬上起身。
「涼太,老師在哪裡?」
我突然想起這個問題,於是問他。
我以前讀幼稚園時,很喜歡班導師,涼太或許也和我一樣。
涼太聽了我的問題後,左顧右盼張望起來,然後納悶地說:
「咦?不在,麻紀子老師在哪裡呢?」
「會不會在教室?我們去看一下。」
我牽著涼太的手走進教室。
教室內開著冷氣,空氣涼涼的。
「麻紀子老師,麻紀子老師。」
涼太大聲叫著,我們在託兒所內繞了一圈,沒看到老師的身影。
「螢!」
這時,小平頭在教室外大聲叫我。
轉頭一看,發現他上下揮著手,似乎叫我過去。
「怎麼了?」
我把涼太留在原地跑過去,小平頭說:
「我聽到那幾個胖大嬸在聊天。」
他指著託兒所角落幾個年長的老師說。
「不可以叫她們大嬸。」
「啊,對不起。麻紀子老師好像請假沒上班。」
「是嗎?」
「對,我剛才聽到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的黑黑說。
「而且已經有五天沒有來上班了。」
小平頭激動地說。
「五天……」
……所以她從涼太去世的隔天開始,就沒來上班?
我看向黑黑和小平頭,他們都向我輕輕點頭。
「看來需要去她家看看。」
我轉頭看向涼太,他正站在教室的窗邊,看著正在戶外玩的小朋友。
他浮現了安詳的笑容。
3
我們去辦公室查了名冊,終於查到老師的名字叫仲山麻紀子。
我們拿著地址,前往她住的公寓。
涼太可能走累了,坐在小平頭的肩上,舒服地吹著風。
「他們看起來像父子。」
「嗯,的確有點像。」
黑黑把手放在口袋裡,仍然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
「黑黑,你到目前為止,曾經為多少幽靈引路?」
「你為什麼要問這種事?」
他斜眼看著我。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隨便問問。」
「喔,我怎麼可能逐一計算?對我們引路人來說,比起人數,努力避免自己負責的對象變成地縛靈才更能夠受到肯定,我在這方面可以說是比優秀更優秀。」
我懶得吐槽他,決定充耳不聞。
「受到肯定……真的很像上班族唉。你不是說,你還同時負責其他人嗎?你不需要去找他們嗎?」
「我說啊,」黑黑停下腳步,指著我說:「你以為我喜歡一直陪在你身旁嗎?還不是因為你不趕快消除罣礙嗎?我也很無奈。我負責的其他人,在我向他們說明規則之後,就靠自己消除罣礙,已經踏上旅程。」
……真火大。
什麼叫你也很無奈?有必要說這種話嗎?
「我也沒有拜託你陪著我啊。」
我以牙還牙,忍不住頂回去。
「你一下子差點被莫名其妙的地縛靈吃掉,一下子又把對方嚇跑,你一個人根本什麼事都做不好。」
「哪有這種事?我可以自己消除罣礙。」
看到黑黑很無奈,我又繼續說道:
「可以請你不要老是這種表情嗎?你可能以為自己最厲害,但你缺乏同理心!沒錯,你這個人根本沒心沒肺。虧你還當了兩百年的引路人,連這種事都不知道嗎?」
「我哪有閒工夫管人類的想法,所以我才說你這個人太傻太天真了,現在也把消除自己罣礙的事放一邊,來管這種閒事,你根本就是在逃避。」
小平頭和涼太已經走遠了。
「我可沒有拜託你陪在我身旁,既然你這麼不願意,那就不必陪著我啊,沒有你的干擾,我做事才更順利。」
「你說什麼!?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隨你的便,不管你發生了什麼事,都和我無關。」
「既然和你無關,那你就走遠一點。我最討厭你了!」
我大喊著,然後開始跑。
跑過街角後,看到小平頭和涼太。涼太看到我,向我揮手。我轉頭看向身後,不見黑黑的身影。
「咦?學長呢?」
小平頭問我,他不知道剛才發生的事。
「別理那種人,我們走吧。」
「走吧走吧。」
涼太開心地說。
「走吧走吧。」
我也說道。雖然我說話的聲音很開朗,但其實心很痛。
「老師應該就住在這裡。」
小平頭站在公寓一樓的房間門口。
雖說是公寓,但是鋼筋水泥的高級公寓。
「門口掛著『仲山』的門牌。」
我指著寫著塑膠門牌上的姓氏說。
「我先進去從裡面開門。」
小平頭說完,消失在門內。
「好厲害!」
涼太張大眼睛,興奮地說。
「涼太,記憶戰隊出動了。」我對涼太說。
「嗯!」他雙眼發亮。
我再次打量周圍,還是不見黑黑的身影。
……誰想理這種沒禮貌的傢伙?他不在反而清靜。
小平頭打開門,我們走進屋內。
「咦?」
明明是大白天,但房間內一片漆黑。
「老師出門了嗎?」
小平頭說話的同時,走了進去。
「麻紀子老師。」
涼太興奮地叫著,我看到他跟著小平頭走進去後,我也走了進去。
仲山麻紀子的家就是所謂的套房,一走進玄關,就是一個很大的客廳兼廚房。
房間整理得很乾淨,但窗簾拉著,室內很昏暗。
「她在這裡。」
聽到小平頭的叫聲,我也發現了。
麻紀子靠著窗邊的牆壁坐在那裡。
「老師!」
涼太高興地想要抱住老師,他的雙手當然穿越了老師的身體。
「對喔,我是透明人……」
涼太害羞地看著我說。
……麻紀子在哭,但她沒有發出聲音,雙眼空洞無神地看著半空,淚水撲簌簌地流下。
她可能哭了很久,身旁有好幾張看起來像是擦過淚水的面紙。
她的雙眼凹陷,似乎訴說著她的悲傷。
「老師,你怎麼了?老師?」
即使是年幼的涼太也察覺到異狀,探頭看著麻紀子的臉。
麻紀子看起來大約二十歲左右,但穿著格子睡衣哭泣的身影,看起來年紀更小。
她顯然因涼太的死深受打擊,眼睛周圍的黑眼圈顯示她都沒有好好睡覺。
「她是因為太年輕,無法接受涼太的死嗎?」
小平頭在我耳邊問。
「也許吧……」
「老師……」
涼太可能感受到她的悲傷,說話的聲音發抖,好像快哭出來了。涼太面對著自己無法觸摸到的老師,用力咬著牙齒,好像在努力剋制內心的情緒。
我轉頭看著小平頭,他神情複雜地看著他們兩個人。
「小平頭,光……」
麻紀子和涼太身上都沒有光。
「對,都沒有發光。」
「也就是說他的罣礙對象並不是老師……,真傷腦筋。」
「唉……」
小平頭垂頭喪氣,似乎很疲累。
「螢,老師為什麼哭了?」
涼太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我身旁,抬頭看著我。
他直視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你死了。這種話,我當然說不出口。
涼太看到我不發一語,也蹲了下來。
他似乎很想哭,但拼命忍耐著。
「小平頭,有沒有什麼方法讓老師看到涼太?」
「嗯……」
小平頭一臉為難抓著頭說:
「沒辦法,既然不是消除罣礙的對象,就無能為力了。」
「這……未免太可憐了。」
我覺得讓涼太繼續看著心愛的老師哭泣太可憐了。
既然老師不是涼太消除罣礙的對象,是否該離開這裡……
就在這時——
玄關的門鈴聲在昏暗的房間內響起,麻紀子緩緩抬起視線。
她怔怔地看著玄關,但似乎沒有力氣去開門,又慢慢低下頭。
「老師,不好意思。」
門外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麻紀子和涼太聽到這個聲音都驚訝地抬起頭。
「我是涼太媽媽,不好意思,突然不請自來。」
聽到這句話,我和小平頭互看著。
「來、來了!」
麻紀子猛然跳了起來,慌忙跑向玄關。
「媽媽!」
涼太也跑了過去。
麻紀子打開門,門外刺眼的光立刻照進了昏暗的房間。
「啊……村松太太……」
麻紀子眯起眼睛,小聲嘟噥著。
……涼太的媽媽為什麼會來這裡?
「媽媽,你為什麼來這裡?媽媽?」
涼太看到媽媽突然上門,忍不住問。
涼太的媽媽很瘦,也很年輕。她穿著藏青色套裝,一走進玄關,立刻深深鞠躬。
當門在她身後關上時,房間內再度陷入昏暗。
「啊,不好意思,請進。」
麻紀子察覺後,慌忙打開玄關的燈,打算為涼太媽媽拿拖鞋。
「老師,不用了,我就在這裡說。」
「但是……」
「不好意思,突然不請自來。我是根據你在守靈夜的簽到簿上留的地址找上門。」
涼太茫然地站在她們中間,不知道是否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母親的臉。
麻紀子靜靜地低頭,忍著淚水,左手捂著嘴。
「村松太太,我……我沒有去參加告別式,真的……」
「涼太很喜歡你。」
「……」
「老師,」涼太媽媽探頭看著低著頭的麻紀的臉說:「我聽涼太同學的媽媽說,你一直請假沒有上班。」
麻紀子無力地搖搖頭,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
「現在……是暑假,小朋友的人數比較少,沒關係。」
「所以你就一直在家?」
涼太媽媽似乎想問她,是不是一直在家以淚洗面。
麻紀子咬著下唇,抬起頭。
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
「我、我……都是我的錯。那一天,我……我……」
麻紀子說到這裡,雙手捂著臉哭了起來。
……麻紀子和涼太的死有關?
「小平頭,」我用站在前面的涼太聽不到的聲音問,「涼太是被卡車撞死的吧?」
「對,但是太奇怪了,這件事和老師沒有關係啊,涼太是在星期天死的。」
「這樣啊……」
涼太媽媽靠了過來,抱著麻紀子的肩膀。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知道你會這麼想,這才來找你。那孩子很喜歡你,所以、所以……看到你在馬路對面,就興奮地衝了出去,這並不是你的錯。」
麻紀子發出嗚咽,拼命搖著頭。
「是我、我叫了他……所以、是我……是我……」
星期天,馬路上人來人往。
涼太看到老師在馬路對面,興奮地衝過去。
卡車發出煞車的聲音。
當時的情景似乎浮現在眼前。那是一場悲傷的車禍。
「涼太在被卡車撞到的那個瞬間,應該感受著巧遇老師的興奮。如果看到你這麼傷心,涼太一定放不下,無法上天堂。」
我覺得涼太媽媽溫柔的聲音,帶著豁達的堅強。
她戰勝失去兒子的悲傷,重新振作後,才能夠有這種堅強。
那不是為了她自己,而是為了在悲傷的谷底掙扎的麻紀子。
「老師,涼太真的很喜歡你,他喜歡你在託兒所笑容滿面的樣子,希望能夠繼續在託兒所看到你的笑容。我今天來這裡,就是想對你說這句話。」
「村松太太……」
涼太媽媽靜靜地微笑著說:
「你想難過就盡情難過,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再自責,我也不再自責,為了涼太,我認為該這麼做。」
一行淚水流過涼太媽媽微笑的臉頰。
麻紀子用力咬著嘴唇,點了頭,接著,一次又一次用力重複。
我們離開麻紀子家後,再度走向託兒所的方向。
夜晚已經悄悄來到身邊。
「現在完全沒有線索了。」
小平頭做出投降的姿勢,表示自己束手無策了。
「嗯……」
我在回答的同時,很在意走在前面的涼太。
離開麻紀子家之後,涼太就沒有說話。
不知道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死了,還是因為發現自己的死,造成了大家的悲傷……
我無法推測出他的感情,無法說什麼。
但是,去了託兒所,或許又可以找到什麼線索。
涼太突然停下腳步。
「怎麼了?」
我走到他身旁問,他以怯懦的眼神看著我。
淚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轉。
「我死了嗎?」
他說話的聲音發抖。
他一定忍耐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涼太……」
「我以後再也見不到媽媽、老師和小雅了嗎?」
再次說謊騙他很簡單。
但是,即使欺騙他,他順利昇天成佛,我覺得他內心仍然會有遺憾。
「涼太,你聽我說。剛才媽媽和老師說的話都是真的,而且我其實也死了,對不起,我之前對你說謊。」
「魔法的事,也是說謊嗎?」
「……對不起,但是我希望你相信,現在和小平頭一起做的事,對你有幫助。也許你很難過,但是我希望你能夠相信小平頭,和他一起完成任務。」
小平頭走到涼太身旁,把手放在他的頭上。
涼太的年紀還這麼小……
如果是我,可能會陷入混亂,想要逃走,也可能大聲哭喊。
但是涼太用全身忍著淚水,站在我眼前。
涼太沉默不語,露出賭氣的表情。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說:
「我知道了,那我會努力。」
「你真乖!」
小平頭把涼太扛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肩上。
涼太興奮地尖叫起來。
雖然他可能還搞不清楚要為什麼努力,但他的回答讓我感動不已。
『你只是在逃避現實。』
我想起黑黑對我說的話。
也許是這樣。就連年紀這麼小的涼太都勇敢面對自己的命運,我竟然找各種理由,遲遲不願和蓮見面。
黑黑也許說對了。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涼太坐在小平頭肩上問。
「我們要去找罣礙。」
小平頭揚起下巴說。
「罣礙是什麼?」
「是什麼……罣礙就是罣礙啊。」
小平頭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罣礙就是你最後的想法。」
我代替小平頭回答,涼太歪著頭問:
「最後是什麼時候?」
「呃……就是,你被卡車……碰到的時候。」
我差一點說『你被卡車撞死的時候』,慌忙改口。
「是喔。」涼太想了一下,然後得意地說:「我記得啊。」
「什麼!?」
小平頭慌忙把涼太從肩上放下來。
「涼太,你記得?」
「嗯。」
涼太看到我和小平頭驚訝地互看著,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
「搞什麼嘛,這完全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小平頭扶著額頭,仰天做出被打敗的動作,但我更驚訝他竟然知道這句歇後語。
「涼太,你真的記得嗎?真的嗎?」
「嗯。」
涼太得意地挺起胸膛。
「在這裡。」
涼太小跑起來,我們茫然地看著他的背影。
「啊,小平頭,趕快追上去啊。」
我說完這句話,慌忙跑了起來。
「好、好!」
我覺得整天都在跑。
涼太最後來到託兒所。
昏暗的託兒所內已經空無一人。
「搞什麼嘛,最後還是回來這裡。」
小平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跟著涼太來到這裡。
穿越託兒所的中庭,繞過房子來到後方,涼太就在那裡。
「就是這裡。」
「啊……」
我忍不住叫出聲。
那裡是兔子屋的小房子,裡面有幾隻兔子。
「原來是兔子屋……」
「啊,生下來了!」
涼太大叫,抓著網子,向裡面張望。
探頭一看,發現剛出生的兔寶寶躺在兔子屋角落的浴巾上。
好幾個新生命在浴巾上蠕動。
涼太的身體靜靜地發出光芒,兔寶寶的身上也發出光芒。
「生下來了,生下來了。太好了。」
涼太發自內心高興地說。
「涼太,原來你一直擔心它們。」
我把手放在涼太肩上,和他一起看著兔子屋內。
涼太溫柔地看著渾身發出金光的兔寶寶。
「老師說,兔寶寶快出生了,所以我一直想知道有沒有生下來。」
金色的光芒籠罩著他幸福的臉龐。
他在自己死去的瞬間,竟然祈願著新生命的誕生……
我注視著他笑得很開心的側臉,忘記了呼吸。
微微晃動的金光靜靜消失,彷佛在宣告夜晚即將結束。
小平頭單膝跪在涼太面前。
「涼太,你成功了。」
「嗯,接下來要做什麼?」
涼太一臉納悶看著小平頭。
小平頭不發一語,把手放在涼太的頭上。小平頭的手發出淡淡的藍光。
「啊……」
涼太瞪大眼睛,隨即靜靜地閉起來。
「我知道了……我會慢慢消失。」
涼太臉上寫著領悟,直視著小平頭。
「不,你會去另一個世界,你可以在那個世界看這個世界。」
小平頭溫柔地微笑。
涼太看著我,他的眼眸不像小孩子,帶著鎮定的深沉。
「姊姊,記憶戰隊的作戰是不是很成功?」
我擔心自己哭出來,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頭。
「姊姊,你說得沒錯,我也發光了。」
「嗯,我看到你發光了。」
「螢,」小平頭起身,「謝謝你幫了這麼多忙,我的任務終於完成了。我沒有想到會藉助人類的幫忙,但多虧了你。」
「我才該謝謝你,我終於有了繼續向前走的勇氣,要謝謝你和涼太。」
沒錯,我覺得自己可以繼續向前走了。
周圍瀰漫著白煙,和黑黑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時一樣。
「你們要走了嗎?」
我說,小平頭點點頭。
「姊姊,再見。」
涼太揮手的身影漸漸被白煙包圍,漸漸模糊。
「再見。」
我再次喃喃說道。
白煙消失後,兩個人都消失了。
「他們走了。」
我脫口說道,然後意識到黑黑不在身邊這件事。以前這種時候,他都會站在我身後……
我環顧四周,雖然已是黑夜,但只聽到遠處傳來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