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透明的存在

第一卷  第一章 透明的存在 1

 我討厭早晨。

 即使再怎麼不願意,時間仍然平等地流逝,黑夜漸漸被朝陽驅散。天一亮,人就開始活動,每個人的人生開始轉動。

 我並不討厭上學,只是早晨總是起不了床,直到高中二年級,每天都要媽媽叫我起床。

 但是今天早上和平時不一樣。

 雖然我仍然閉著眼睛,但身心已經完全清醒。平時身體總是無法離開床,懷疑身體是不是被床黏住,就算勉強起床,身體還是很沉重,換衣服的動作慢吞吞的。

 但是今天為什麼一醒來就神清氣爽?我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我整個人精神都很好,簡直就像睡了很久,終於睡飽了。我靜靜地睜開眼睛。

 「咦?」

 白色煙霧在眼前飄動。我想了想,大腦立刻發出異常警告。

 「啊,失火了!?」

 我慌忙起身,發現房間內有淡淡的煙霧,眨了好幾次眼睛,但煙霧仍然沒有散去。當我發現眼前這片白色景象是現實,立刻跳下床。

 「不會吧,怎麼會這樣?」

 我跑到窗邊,打開窗簾,用力打開窗戶。

 我正想要呼吸新鮮空氣,想到一件事。如果失火了,應該會聞到焦味,但我房間內完全沒有任何焦味。

 而且窗外的風景好像同樣蒙上一層煙霧,馬路對面的房子很模糊,幾乎快看不到了。

 這是霧嗎?夏天會起霧嗎?但是連房間內也有霧,實在太奇怪了。

 我再度打量自己的房間。

 「咦?」

 我覺得很不對勁。

 平時我的房間都很凌亂,現在竟然整理得井然有序。平時亂丟的漫畫和脫下的衣服都不見了。

 ……我記得昨晚上床睡覺時,還和平時一樣。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竟然穿著制服,就是所謂的水手服。

 『我怎麼會穿著制服睡覺?』比起這個疑問,房間整理得一乾二淨這件事更讓我感到不真實。

 ……對了,我昨天是怎麼上床睡覺的?

 在我思考這個問題時,煙霧似乎慢慢散開,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一大早就發生這麼多奇怪的事,我漸漸有點搞不清楚什麼是現實了。

 「搞不好是夢。」

 我自言自語地嘀咕,突然聽到一個聲音。

 「不,這是現實。」

 我嚇得尖叫起來。抬頭一看,發現有一個人站在房門口。

 「你、你是誰!?」

 我不顧自己的聲音破音,問道。煙霧還沒有完全散去,因此那個人的身影模糊,看不太清楚。

 「你是森野螢,對嗎?」

 隔著煙霧,聽到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是誰……」

 我發現自己的聲音變得無力,大聲問:「你是誰啊?」

 「螢。你的名字真奇怪。最近流行這種名字嗎?」

 煙霧變得更淡了,我同時看到對方。

 他瘦瘦高高,有一對細長的眼睛,抱著雙臂,像模特兒一樣靠在牆壁上……年紀大約二十多歲?

 他似乎在等待我回答,注視我的雙眼冰冷。

 「你是誰啊?」

 我詛咒自己詞彙貧乏,只能一再重複相同的問題。

 「我是你的引路人,我沒有名字。」

 當煙霧幾乎都散開後,我發現這個男人穿著黑色西裝。仔細一看,發現他從髮色到西裝內的襯衫和鞋子都是黑色。

 ……他竟然穿鞋子進我房間!

 我無法理解眼前的狀況,只覺得生氣。

 「你、你該不會是警察?」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但脫口而出。

 「啊?你白痴嗎?我是……」

 男人無奈地走過來。既然他不是警察……難道是小偷?還是覬覦我的身體!?

 「喂,你不要過來!」

 我立刻拿起旁邊的文庫本丟過去。文庫本發出沉悶的聲音,打中他的頭。

 「好痛!」

 我似乎成功擊中了他。

 於是我馬上隨手抓起旁邊的東西丟過去,趁他不備,衝到走廊上。

 「媽媽!媽媽!」

 「小等一下!」

 男人說著這個年頭,連木村●哉也不會說的話追上來。

 走廊很短,我跑過走廊,一口氣衝下樓梯。我每天早上都睡到快遲到才起床,這段路已經跑了很多年,形勢對我絕對比較有利。

 「媽媽!小偷!有小偷!」

 我用力推開客廳的門,發現媽媽一臉茫然地坐在沙發上。

 「媽媽,快逃!媽媽。」

 我衝到媽媽身旁大叫:

 「出事了!有小偷!」

 我轉頭向後看,那個男人還沒有追上來。

 必須趕快逃走。怎麼辦?現在沒有時間回到玄關了,也許打開眼前的落地窗,逃去院子比較好。

 「媽媽,要趕快逃!」

 但是,媽媽根本沒有看我一眼,她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而且媽媽和平時不一樣,看起來格外憔悴。

 「不是叫你等一下嗎?」

 聽到男人的聲音,我跳了起來。我轉頭一看,發現他一臉失落地站在門口。

 「你殺了我媽媽嗎?」

 「啊?」

 「你把我媽媽……」

 「你腦筋有問題嗎?你仔細看一下,她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男人苦笑著說。為什麼這種時候還笑得出來?我無法理解接連發生的這些不同尋常的事。

 我聽從他的意見,緩緩轉頭看著媽媽。

 媽媽雙手捂著臉,深深地嘆著氣。

 「太好了……媽媽,你聽我……」

 我在說話的同時,伸手想摸媽媽的肩膀,但說不下去。

 怎麼回事……

 我伸出的右手穿過媽媽的肩膀。我忍不住縮回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手掌,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怎麼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再次戰戰兢兢地伸出手。

 我的指尖在發抖。

 但是,我的右手一下子就穿過了媽媽的身體,簡直就像在摸3D立體影像。

 「什麼嘛……怎麼會這樣?」

 我的雙眼盯著比剛才顫抖得更加嚴重的指尖,男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我身旁。雖然我的身體顫抖一下,但我更希望他向我說明眼前的狀況。我下定決心,看著男人的臉。

 他比我想像中更高,我必須抬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螢,你先鎮定,我是你的引路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為什麼?媽媽……到底怎麼了!」

 男人直視著我。

 他的眼睛不像剛才那麼冰冷,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害怕。男人沉默不語,時間好像靜止。片刻之後,他開口。

 「螢,你聽好了。你已經死了。」

 人在面對超出自己能夠容忍範圍的事時,會做出意想不到的行為。至於會做出怎樣的行為,應該因人而異,我則是突然放聲大笑。

 「你在說什麼?這是開玩笑嗎?哈哈哈哈,真的很難笑唉。」

 我嘴上這麼說,卻笑得停不下來。我的思考迴路顯然真的短路了。

 我在說話的同時看看媽媽說:

 「我知道了,這是不是整人遊戲?媽媽,別鬧我了。」

 我對著媽媽說話,但媽媽仍然茫然地看著半空。

 媽媽向來表情很豐富,一下子笑,一下子生氣,這是她的特徵,我從來沒有看過她這種表情。

 這時,我猛然想起男人剛才說的話。我死了……

 「你不是去參加校外教學嗎?你去校外教學時出了車禍。」

 男人靜靜地說。

 校外教學。這幾個字讓我產生不愉快的感覺,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我不是還活著嗎?」

 「不,你在那場車禍中死亡。這已經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別鬧了,我旅行回來,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你白痴嗎?」

 當我停止發笑後,終於對男人怒不可遏。

 但是,在感情的縫隙中,閃過一個畫面。

 宛如潛意識知覺閃現在腦海中的畫面,是遊覽車外的景象。

 大腦似乎拒絕回憶,只看到模糊的影像。

 「你去校外教學時不是搭了遊覽車嗎?遊覽車在高速公路上行駛時,前方有一輛卡車撞到更前面的車子。」

 「我不知道。」

 ……輪胎打滑的聲音。

 「好幾輛車撞在一起,發生了連環車禍。」

 「我不知道這種事。」

 ……尖叫。車身用力搖晃。

 「我能夠理解你不想承認的心情,但我相信這些事都留在你的記憶中。」

 「我不是叫你別再說了嗎!」

 ……橡膠燒焦的味道,巨大的衝擊發出好像爆炸的聲音。

 「螢,你努力回想一下。你就是在那時候喪生。」

 「別說了!」

 眼前的世界被刺眼的光籠罩,隨即變成影像甦醒。

 遊覽車加快速度。蓮回頭看我。遊覽車搖晃。高速公路的牆壁逼近眼前……所有的一切就像是快轉的電影,但真真切切,就是我曾經經歷的現實。我甚至記得從身體深處迸發的尖叫聲。

 當我回過神時,發現自己捂住耳朵,蹲在地上。

 雖然是盛夏,但我渾身發冷,顫抖的嘴唇吐出白色的氣,融化在空氣中。

 男人重重地坐在我旁邊,盤腿看著我。

 「你承認吧,如果你不承認,我們就無法繼續進行下一步。如果無法完成為你引路的工作,我就無法回去。」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對嗎?」

 我的牙齒顫抖不已,用淚水模糊的雙眼看著男人。

 「螢,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所以你媽媽看不到你。」

 「但是、但是……剛才我用書丟你……的時候,書丟到你身上了。」

 男人寂寞一笑,用訓誡的語氣說:

 「你可以碰到東西,但你丟的書飛過來,只發生在我們這個世界,在活人的世界,書根本沒有動。否則就變成可以穿越任何東西,不是連地面也可以穿越了嗎?」

 「我無法相信……」

 這時,媽媽起身,朝我的方向走來。

 「快撞到了。」

 當我這麼叫的時候,媽媽已經穿越我的身體,走去廚房。

 我茫然地目送媽媽的背影。

 「你現在知道了,活人可以穿過靈魂。因為你並不在那裡,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你媽媽看不到你,你已經死了。」

 這番衝擊性的話刺進我的心裡。

 我搖搖晃晃起身,倒在媽媽剛才坐的沙發上。

 我看著自己仍然顫抖不已的雙手,看起來和昨天沒有兩樣,但是……

 「我……死了……」

 男人理所當然地在我旁邊坐下,默默用力點頭。

 「大家一開始都這樣,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我很冷。」

 「你死了,體溫當然很低,而且當精神狀態惡化,體溫就會更低。只要你心情平靜下來,很快就會恢復原狀。」

 我怔怔地看著這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

 「我、死了嗎?」

 「對,很遺憾。」

 「你說話的語氣完全沒有一絲遺憾。」

 我向他抗議。

 「是嗎?那真抱歉啊。」

 他說道,但我感受不到他半點歉意。

 「你是惡魔嗎?」

 「什麼?」

 「你是不是要讓我承認自己已經死了,然後把我帶去地獄?」

 「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惡魔嗎?如果是這樣,我勸你趕快去戴眼鏡。」

 雖然他皺著眉頭,相當無奈,但他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看起來真的很像惡魔……

 「那你是天使嗎?」

 「天使和惡魔都只是想像的產物,我說過好幾次了,我是你的引路人。」

 「你要引導我去哪裡?」

 「那個世界。」

 男人理所當然地回答。

 雖然這些對話有點莫名其妙,但我發現在和男人說話時,自己慢慢平靜下來。

 「我真的死了嗎?」

 「你有完沒完啊?」

 他冷冷地回答。

 「所以我現在是幽靈嗎?」

 「嗯,用人類的說法,的確是這樣。因為普通人看不到你。」

 恐怖片經常把幽靈描寫得很可怕,沒想到竟然和活人差不多。

 但是,既然周圍人看不到我,我覺得自己不像幽靈,更像是透明人。

 高速公路上的那起車禍發生在剎那之間。也許人的生命變化莫測,無法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其他人都平安嗎?

 「還有誰在那起車禍中喪生?」

 男人眯眼看著我,不知道為什麼,他沉默片刻。

 「……沒有,只有你一個人死了。」

 「這樣啊……太好了。」

 「你在說什麼?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只有你一個人死了啊。」

 我歪頭想想,但無法理解這句話的意思。

 「如果有其他人死了,不是會有更多人傷心難過嗎?我怎麼會不甘心?」

 男人聽了我說的話,似乎終於瞭解,緩緩點著頭。

 「你是個怪胎。」

 我看向通往小院子的窗戶,發現剛才的煙霧已經不見了。

 「我對自己死了這件事完全沒有真實感,所有的感覺都這麼真切。」

 我可以聽到遠處的蟬鳴。

 媽媽正在廚房洗碗,和往常一樣,廚房傳來嘩嘩的水聲。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已經不存在,媽媽已經看不到我了。

 「媽媽的臉看起來那麼疲憊……」

 「女兒死了,媽媽當然會難過。」

 淚腺不爭氣,視野模糊起來。

 「媽媽,對不起。」

 淚水撲簌簌地流下。

 我完全沒有想到,竟然會比媽媽更早離開人世。淚水讓我無法看到媽媽的身影,即使我咬著嘴唇,仍然發出嗚咽。

 我以為男人又要說什麼挖苦我的話,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把頭轉到一旁。

 我哭了一會兒,心情終於平靜後,我對他說:

 「謝謝你,我已經沒事了。」

 我不再像剛才那樣覺得冷。

 「是嗎?」

 他冷冷地說,但現在的我聽了反而感覺很舒服。

 「沒想到幽靈會流淚。」

 「但肚子不會餓。」

 原來是這樣。我恍然大悟。

 所有的事都是第一次,只能一件一件慢慢瞭解。

 「你現在就要帶我去那個世界嗎?」

 男人起身,從窗前看著戶外。

 「不,現在還沒有,你接下來要為這件事做準備。」

 「我並不想去那個世界,繼續留在這裡,就能夠看到大家。」

 男人聽了我的話,無奈地轉過頭說:

 「我引導你走向正確的路,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生。你繼續留在這裡,的確可以和大家在一起,但只有最初會高興。」

 「會嗎?」

 「你想一下就知道了,別人都看不到你,沒有人會一直為你傷心。日子一久,就會慢慢消化這件事,享受自己的人生,到時候你絕對會嫉妒和憎恨他們。」

 我想像一下,覺得的確可能會這樣。

 「而且,」男人抱著手臂,「繼續留在這裡的傢伙會受到對活著的人的感情支配,最後變成怨魂,被困在這裡,也就是人類世界所說的『地縛靈』,會造成你所愛的人不幸。到時候就無法再去那個世界。」

 我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充分感受到媽媽的悲傷。

 但是我不想造成為我悲傷的人不幸。

 男人似乎察覺我內心的想法。

 「事情就是這樣。你已經整整睡了一個月,剩下的時間不多,我們要趕快出發。」

 他邁步走向玄關。

 「一個月?」

 「我剛才就已經說了,睡懶覺也睡得太過頭了。」

 「我們要去哪裡?」

 「先出去再說,首先要離開這個家。」

 他揚揚下巴,示意『跟我來』。

 我起身,又看了媽媽一眼。她可能已經洗好碗,正在泡茶。

 「媽媽,謝謝你,我出去一下。」

 我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走出門外。

 2

 來到門外,炎炎烈日太舒服了。

 在我沉睡的一個月期間,這個城市似乎迎來了夏天。

 「如果是冬天,像我這種死去的人會覺得更冷嗎?」

 「不,正常人在生氣或是緊張時不會覺得熱嗎?你們剛好相反,當情緒不穩定時就會覺得冷,因此只要保持平常心就沒問題。」

 男人慢條斯理地走在我前面。

 隔著鞋底感受到柏油路的感覺、吹動頭髮的風和耀眼的陽光,一切感覺都這麼真實,但我竟然已經不存在了。

 我注視著男人的背影。

 他的背影一片黑色,簡直就像影子在走路……他穿著黑西裝難道不會熱嗎?

 「黑黑。」

 「幹嘛?」

 男人狐疑地轉過頭。

 「沒有名字不是很不方便嗎?我叫你黑黑,你覺得怎麼樣?」

 「啊?」

 我以為他又要罵我『白痴』,沒想到他只是歪了歪頭說:

 「隨你的便。」

 然後又邁開步伐。

 「黑黑,我問你。」

 「……什麼?」

 「你好像很喜歡這個名字。」

 「你白痴喔。」

 附近的鄰居阿姨站在路旁聊天,沒有人發現我的存在,沒有人看我一眼。我一不留神,被一個在路上奔跑的小孩子穿過身體。

 「我以為幽靈會在天上飛,沒想到要用走路的?」

 「我不是說了嗎?幽靈是你們人類自己想像出來的,其實並沒有這麼萬能。」

 「真無聊。」

 貼在電線杆上的海報、房子的紅色屋頂,以及晾在陽台上隨風飄動的衣服。

 熟悉的風景看起來和以前不一樣,從來沒有想到,活著的時候不會多看一眼的東西竟然這麼美。

 我對周圍的風景百看不厭,發現黑黑在公車站停下腳步。

 「要搭公車?」

 「沒錯。」

 黑黑坐在長椅上,我在他身旁坐下。黑黑蹺著二郎腿閉目養神,我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他。

 「怎麼了?」

 不知道黑黑察覺到動靜,還是他可以看到,他閉著眼睛冷冷地問我。

 「我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是人類。」

 「不要把我和你們這些低能的人類混為一談。」

 「但你看起來就是人類啊。」

 黑黑睜開一隻眼睛看著我說:

 「這種外形不會讓人類驚訝,所以我才以這種外形現身。」

 「那原本是什麼樣子?」

 「誰知道呢。」

 他說話的語氣還是這麼冷淡,我正打算抱怨,聽到了公車引擎的聲音。

 黑黑立刻起身,確認公車停下來後,在公車門打開之前就穿越車門上車。

 我打算像他一樣穿越過去,卻無法成功,只能等車門打開後上車。

 「你為什麼可以穿越車門?」

 「關鍵在於意識,只要你想穿越,應該有辦法做到,只是要多練習。」

 公車上雖然開了冷氣,但可能像黑黑剛才說的,目前精神狀態穩定,所以並不覺得冷。

 黑黑雙手拉著吊環站在那裡,我站在他身旁。他看著車窗外說:

 「現在說明你接下來要做的事。」

 我不發一語,注視著他的側臉。

 「我的工作就是把死去的人帶去那個世界,但人類很麻煩,很多人會帶著所謂『死也無法瞑目』的奇怪感情和想法。」

 「是喔,就是罣礙。」

 「沒錯,我的工作就是協助人類消除這些罣礙。」

 「只要消除之後,就可以去那個世界了嗎?」

 「沒錯。」

 公車上的乘客都滿臉疲憊,不是在滑手機,就在打瞌睡。

 自己竟然不存在於這種日常風景中。我對這件事仍然沒有真實感。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罣礙,數也數不清,不過也只能一個一個慢慢消除。」

 「我說啊,」黑黑探頭看著我說:「通常人在死了之後,就馬上開始消除罣礙,但是你已經睡了一個月!只剩下十九天的時間,沒時間慢慢來。」

 「這就是所謂的『七七四十九天』嗎?原來和人類的世界一樣。」

 「人類的世界也有『四十九天』的概念嗎?太巧了。」

 我點點頭說:

 「我記得人在死後的四十九天期間,會在人間和靈界之間,到了第五十天就啟程,最後的離別就是『七七四十九天』。」

 我轉述了爺爺去世時,大人告訴我的事。

 「沒錯,所以你必須在剩下的時間消除三個罣礙。」

 黑黑對我豎起三根手指。

 ——噗通。

 那起車禍的景象在我腦海中閃現。有什麼在動搖我的感情。我努力回想,卻什麼都想不起來。

 當我回過神,發現黑黑疑惑地看著我。為了掩飾自己的手足無措,我故意開朗地說:

 「只有三個嗎?啊,我覺得還有更多。我以後想成為甜點師。」

 我向他發牢騷。

 「這不是罣礙,而是夢想。」

 他馬上反駁我。

 「我有三個……到底是哪三個呢?」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罣礙對象的名字和大致的地點。」

 「既然知道名字,只要見面就知道了。」

 「你……」黑黑苦笑著說:「沒想到你是個神經這麼大條的人。」

 「呵呵,也許吧。」

 我露出了微笑。我覺得好像很久沒笑了。

 「但是,」黑黑看著窗外說:「找到罣礙並不容易。」

 「啊,沒這回事吧?既然是自己的事,那就應該很容易瞭解啊。」

 黑黑誇張地嘆著氣說:

 「所以我才說你是白痴。我們的世界所說的罣礙,就是在死去最後的瞬間,浮現在腦海的事。在那個瞬間浮現的想法,就連自己也很難知道吧。這些罣礙把你困在這個世界。不瞞你說,在我曾經引路的人中,有人的罣礙是『想吃章魚燒』。」

 「啊……」

 ……章魚燒?就是那個章魚燒嗎?在搞笑嗎?

 「啊,還有『我忘了還租來的DVD』。」

 「這……這根本太莫名其妙了。」

 「我剛才不是就說了嗎?幸好你三個罣礙的對象都是人類,還算不錯。」

 「喔,是這樣嗎?」

 搞什麼嘛。他嚇唬了老半天,話也沒說清楚,既然我罣礙的對象是人,一開始說明白就好了啊。

 我有點生氣,看著窗外的風景……我在臨死之前想了什麼?

 「好,我們要下車了。」

 公車不知道在哪個站停下,黑黑迅速穿越車門下車。

 我慌忙追上去準備下車,差一點撞到正在付車錢的老婦人。

 「啊,對不……」

 我向老婦人道歉,從她身旁走過去,竟然跌倒在地上。

 「嗚呃!」

 下車的乘客都踩在我身上走過去。

 「……」

 他們都穿越我的身體,並不會痛。

 即使這樣,我還是很想哭。

 「咦?這裡是……」

 我終於下車,發現了眼前是一片熟悉的風景。

 「呃,對方名叫福嶋多喜。」

 「她是我的阿嬤!」

 「好像是。」

 黑黑點頭。

 「咦?你不是隻知道名字而已嗎?」

 我納悶地問,黑黑似乎有點驚慌失措。

 「呃,呃呃,是啊,我這種層級的引路人,即使不需要特別調查,也知道這種程度的事。」

 他挺起胸膛說。

 「很可疑唉……」

 「不必放在心上,小心會變老。」

 我已經死了,根本不可能再變老了。

 福嶋多喜是我的外祖母,三個月前,住進了離這個公車站走路五分鐘的綜合醫院。

 我很愛阿嬤,放學後經常去醫院探視她。

 阿嬤每次看到我,都會笑得合不攏嘴。雖然她是病人,卻整天擔心我……

 「如果我的罣礙是『想再和阿嬤聊天』的話,那該怎麼辦?阿嬤不是看不到我嗎?」

 黑黑邊走,邊轉頭看著我。

 「你不必擔心,在消除罣礙時,對方可以看到你。」

 對方可以看到我?

 「這樣的話,對方不是會嚇死嗎?死去的人出現在眼前,根本就是恐怖片的情節。」

 「是啊,但是罣礙一旦消除,你就會從對方的記憶中消失。」

 「這樣啊。」

 也就是說,無論見面時談了什麼,最後都會一筆勾銷……

 氣溫不斷上升,走在街上的行人毫不掩飾臉上的倦意。

 我從醫院大門走進醫院,空調的冷氣立刻籠罩全身。

 「啊,好涼快,終於又活過來了。」

 舒服的感覺讓我忍不住這麼說。

 「不,你已經死了。」

 黑黑冷靜地說。他說得有道理。我們直接走向電梯。

 「停。」

 黑黑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我。

 「我又不是狗。」

 「反正差不多。我先確認一下,真的是在這裡嗎?」

 「當然啊,我來看過阿嬤很多次。」

 「是喔……那好吧。那身為引路人,我要再次向你說明規則。」

 規則?就像在玩遊戲,還有遊戲規則,只不過這場遊戲無論是輸是贏,終點都是痛苦……

 因為我已經死了。我差一點嘆氣,但馬上忍住了。

 「什麼規則?」

 「嗯。」

 黑黑應了一聲,從西裝內側口袋拿出一個信封。

 他從信封中拿出一張白色信紙,故意清清嗓子。

 「好,我現在向你說明規則。」

 「說吧,說吧。」

 幹嘛這麼一本正經?他的語氣讓我差點笑出來。

 「第一條。引路人只能將罣礙對象的名字告訴被引路人……也就是你。」

 「雖然你知道她是我阿嬤。」

 「廢話少說,閉嘴聽我說。」

 他說話被人打斷似乎會生氣。我說:「好啦。」

 「第二條,被引路人要靠自己消除罣礙。」

 黑黑確認我沒有說任何話後繼續說道:

 「第三條,被引路人只有在消除罣礙時,才能夠在對方面前現身。當罣礙完全消除時,對方的記憶都會刪除。」

 我點頭表示瞭解,黑黑滿意地繼續說明:

 「第四條,消除罣礙的時間為四十九天。第五十天就視為消除罣礙失敗,被引路人就會被困在人間。」

 「如果沒有第四條就好了。」

 我抱著雙臂發牢騷。

 「這是規則,沒辦法。」

 黑黑對我的牢騷並不感興趣。

 「就只有這些規則嗎?那就趕快走吧,我也不想成為地縛靈。」

 「不,我在這裡等你。」

 黑黑指著電梯前的長椅說。

 「我要向上面報告,你已經醒過來這件事。」

 「啊?」

 「我們引路人也是替別人工作,如果不及時報告,到時候會被扣獎金。」

 「原來你是上班族。」

 聽他這麼說,我並不太意外。他一身黑色西裝搞不好也是制服。

 「雖說是獎金,但並不是人類界的金錢,引路人有不同的等級。」

 雖然他挺著胸膛,很得意地說,但我興趣缺缺,只是隨口敷衍地應了一聲:

 「喔,這樣啊。」

 「總之,你就去吧。螢,當你做對的時候,身體就會發亮,只有對方能夠看到你,儘可能和對方單獨相處。對方一定會嚇一大跳,周圍的人可能會擔心。」

 「那倒是,如果看到有人對著空氣說話,正常人都會嚇壞。」

 「甚至曾經有人被帶去看精神科。」

 黑黑懷念地笑了笑。

 「黑黑,你當引路人幾年了?」

 我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於是就問他。

 雖然他看起來很年輕,但這並不是他真正的樣子,搞不好他很資深。

 「嗯。」黑黑抱著雙臂,皺起眉頭。「並沒有太久,還有很多人比我更資深。」

 「原來是這樣。」

 「嗯,才兩百年左右而已。」

 「呃!」

 我差一點跌倒。

 「超久的。」

 「不要用人類的標準來衡量,我還是翩翩美少年。」

 我懶得理他。他剛才說我時間所剩不多,我該去病房了。

 「啊,喂!我忘了交代你一件事。」

 「還有?」

 我按著電梯按鈕時回答。

 「當你的身體不再發光時……就代表罣礙已經消除了,對方也無法再看到你,到時候你就可以回來找我。」

 「知道了。」

 我向他豎起大拇指,走進已打開的電梯。

 在電梯上升的漂浮感中,我重新面對自己死了的事實。這並不是新聞中播報的、和我無關的事,原來人可以這樣輕易死去。雖然後方的鏡子映照出我的身影,但只有我看得到自己。

 來到三樓,我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這種感覺很奇怪,我竟然要自己消除在臨終的瞬間,浮現在腦海中的罣礙,而且等我消除所有的罣礙後,我就「徹底死了」。

 我把雙肘放在護理站櫃檯上。

 「啊,有川小姐。」

 正在護理站內寫東西的,是負責阿嬤病房的護理師。

 「你好。」

 我滿面笑容地打招呼,但有川當然聽不到我的聲音,仍然皺著眉頭,不知道在寫什麼。

 「喂,喂。」

 雖然我叫著她,但內心很空虛。

 「夠了,我必須接受現實。」

 我用鼻子嘆著氣,將視線從護理站移向走廊。

 阿嬤住在走廊盡頭的病房。

 我再次看向護理站。

 咦……剛才好像有什麼進入我的視野,我再次緩緩看向走廊。

 護理師正在推點滴架,一個看起來像是病人,身穿睡衣的男人走在護理師後方,一個老婦人坐在角落的長椅上看著我。

 ……看著我?

 身穿睡衣的老婦人看起來七十歲左右,我覺得她看著我的眼睛。但她不可能看到我吧?

 我輕輕揮揮右手,沒想到她竟然也對我揮手。

 「你可以看到我嗎?」

 我忍不住問,她瞪大眼睛,對我連續點了好幾次頭。

 「不可能……為什麼……」

 沒想到老婦人俐落地起身,小跑著經過我身旁,按了電梯的按鈕,難以想像她是一位老人。電梯門很快就打開了。

 「趕快搭電梯。」

 她壓低聲音,輕輕向我招手。

 「我嗎?」

 「除了你還有誰?趁別人還沒有發現,趕快離開這裡。」

 聽到她這麼說,我慌忙跟著她走進電梯。

 電梯門關上之後,我注視著她問:

 「婆婆,你可以看到我,對嗎?」

 我太高興了,難掩內心的激動問。她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輕輕開口說:

 「看得到啊,你是幽靈,對嗎?」

 3

 屋頂沒有人。

 晴朗的陽光下,許多床單隨風飄動,就像海上有許多帆船。

 老婦人走向欄杆的方向,我緊跟在她身後,她走路比我想像中更快。

 「這裡應該就沒問題了。」

 老婦人轉過身,背對著欄杆。

 「請問你為什麼能夠看到我?」

 「嗯,你先彆著急。」

 她從口袋裡拿出香菸點火,陶醉地吐了一口白煙。

 「啊,總算活過來了。啊,不好意思,不該在你面前說這句話。」

 「沒關係……」

 「話說回來,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家醫院看到你這麼年輕的幽靈。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森野螢。」

 老婦人笑了,似乎覺得很好笑。

 「森野螢嗎?你的名字真有趣。我叫竹本年。」

 她眯起眼睛說。

 「請問……」

 「喔喔,你問我『為什麼可以看到你?』我從以前開始,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可以看到各種幽靈,最近老了,看不太到了,你是我這幾年來第一次看到的幽靈。」

 可能她屬於偶爾會在電視上介紹的那種有陰陽眼的人。

 我很驚訝,在現實生活中,真的有這種人,有點慶幸自己變成了幽靈。

 「我因為無法成佛,所以來這裡消除罣礙。」

 我走向欄杆,站在她身旁,看著前方的風景說。

 「消除罣礙……嗎?我以前曾經和一些幽靈聊過天,他們也曾經提過這件事,他們遲遲找不到唯一的罣礙,傷透腦筋。」

 「啊?我有三個罣礙。」

 「喔?」竹本皺起眉頭,反問我:「你的引路人說你有三個罣礙嗎?」

 「對,而且說第一個就在這裡。」

 「你等一下。」

 竹本向前伸出右手。

 「那個引路人有說對方的名字嗎?」

 「有。」

 「太奇怪了……」

 她用力吐了一大口煙說:「以前好像都規定只有一個罣礙,現在增加到三個,而且還會告訴你名字。看來現在的人類越來越貪心了。」

 「喔……」

 你自己不也是人類嗎?而且即使對我說這些,我也搞不懂。

 我只能隨口附和。

 「沒想到我在死之前,竟然還可以再看到幽靈,活得久,就有好事發生。」

 竹本哈哈大笑起來,臉上的皺紋看起來更深了。

 「婆婆……竹本婆婆,請問你住在這家醫院嗎?」

 「對,已經住了五年。」

 「這麼久……」

 五年的時間真的很久。

 我打量竹本,發現她的氣色的確很差。

 她不只是瘦而已,用『骨瘦如柴』來形容更貼切。

 「你該不會認識我阿嬤?她叫福嶋多喜,就住在走廊最後面的病房。」

 我用開朗的語氣問,試圖改變話題。

 沒想到竹本瞪大眼睛看著我,顯得很驚訝。

 「怎麼回事……這、到底……」

 竹本移開視線,然後自言自語。

 「什麼?怎麼了?」

 我繞到她面前問。

 竹本仍然嘀咕片刻,最後終於放棄了,看著我說:

 「你說你叫森野螢,對不對……你聽好了,你的阿嬤福嶋多喜……已經死了。」

 我聽到了這句話,卻無法理解。

 阿嬤死了?

 「嗯?你在說什麼?」

 「福嶋多喜已經死了一個月。」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我喃喃說道,話音未落,竹本就繼續說下去。

 「絕對不會錯,雖然我們不住在同一個病房,但她真的死了。」

 我感到茫然,表情應該很可怕,竹本擔心地問我:

 「你的引路人沒有告訴你嗎?太可疑了,我覺得其中有詐,那個引路人真的可以相信嗎?」

 我想起黑黑的臉。

 雖然我們才剛認識,但我的確從來沒有懷疑過他。仔細思考之後,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麼會覺得他是好人?

 既然阿嬤已經死了,他為什麼還要我來這裡消除罣礙?

 黑黑想騙我嗎?

 我覺得雙腿發軟,當場癱坐在地上。

 「你是不是被捲入了什麼不好的事?」

 頭頂上傳來竹本說話的聲音,我無法回答。

 我茫然地注視著欄杆外的街道。蟬兒的大合唱似乎比剛才更加遙遠。

 「這太奇怪了,你的引路人不是告訴你對方的名字,還說了謊嗎?他是不是冒牌貨?」

 「……冒牌貨?」

 「對,很可能是地縛靈偽裝成引路人,想要把你吃掉。對了,我覺得你看起來好像慢慢變成地縛靈了。」

 竹本的聲音在我耳邊呢喃。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無法冷靜思考。

 「我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狀況……」

 竹本的手放在我肩上。

 「……你現在的心情怎麼樣?」

 竹本是人類,她的手為什麼可以摸到我的肩膀,而不會穿越我的身體?我的腦袋一片空白,連這個問題也無法思考。

 ……都無所謂了。

 「我覺得所有的事都無所謂了。」

 「是嗎?是嗎?很痛苦嗎?」

 ……我很痛苦。

 「對……」

 我覺得嘴巴自動在說話。

 「你是不是無法相信任何人?」

 ……我無法相信。

 「對……」

 我覺得視野突然一片黑暗,我抬頭看著竹本。竹本帶著笑容的臉漸漸扭曲,漸漸變形。

 ——咩哩咩哩咩哩。

 她的嘴裡發出沉悶的聲音,緩緩張大嘴巴。

 「你是不是想要忘記一切?」

 長舌頭從她嘴巴垂下來,雙眼通紅,身體漸漸膨脹,變成了泥土的顏色。

 ……妖怪。竹本變成妖怪出現在我面前,好像隨時都會撲過來。

 我的視線好像被固定般離不開她。

 「對……」

 我好像中了魔法,只會說這個字。

 「你看起來很美味可口,我要把你吃了。我最喜歡陷入絕望的人。」

 竹本的聲音已經不再是前一刻老婦人的聲音了。

 她發出好像地鳴般重低音的嘴巴,散發出強烈的臭味。

 她放在我肩上的手用力,我覺得自己身體中有什麼東西從她的手中流走。

 「我會讓你一了百了,你很快就會消失不見,再忍耐一下就好。」

 我閉上眼睛,可以感受到身體漸漸無力。

 妖怪的呼吸變得急促。……啊啊,這個妖怪在吸我的精氣。

 但是,這樣或許也好,反正我快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阿嬤的臉浮現在眼前。真希望最後可以見阿嬤一面……

 阿嬤的臉越來越淡,我感覺到自己快要消失了。

 就在這時——

 我聽到身後傳來動靜,隨即聽到咆哮聲。

 我睜開眼睛,妖怪離開我的視野,我看到天空,下一剎那,我倒在地上,同時感到了疼痛。

 「怎麼了……」

 疼痛讓我猛然清醒過來。

 我試著坐起來,但渾身無力。

 「螢,不要過來!」

 ……啊,這是黑黑的聲音。

 我勉強抬起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發現黑黑擋在竹本和我之間大叫著。

 周圍好像暴風雨般狂風肆虐,床單發出啪答啪答拍打的聲音。

 「啊……」

 黑黑的身後有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個物體前一刻還是竹本,她膨脹的身體變成異形。

 「混蛋,你竟然敢破壞我的好事!」

 異形面目猙獰地發出地鳴般的聲音大叫。

 黑黑舉起雙手,發出簡短的聲音後,手上出現藍色光球。他把球丟向竹本。

 一陣風吹起,刺眼的光包圍了竹本。

 我無法睜開眼睛。

 竹本,不,是妖怪,黑煙好像爆炸般從妖怪的嘴裡噴出來,黑黑倒在地上。

 「黑黑!」

 我叫喊的聲音被爆炸聲打斷。

 「螢,不要過來,趕快離開!」

 黑黑敏捷地起身,對我下達指令。

 妖怪看著我,她的眼神讓我的身體凍結。

 她的眼神太可怕了,竟然有這麼強烈的憎恨。

 「我不會放手,我要吃了這個女人,我不會放手!」

 她的身體轉向我,準備向我噴吐黑煙。

 雖然我知道必須逃走,但身體顫抖不已,根本無法動彈。

 黑黑擋在我和妖怪之間,他的手掌再度發出藍光,然後直直丟向妖怪。

 「住手!混蛋!」

 藍光包圍妖怪的身體,發出了更強烈的光。

 「嗚啊啊啊啊啊!」

 妖怪發出垂死的叫聲,發著光的身體繼續膨脹,產生爆炸的氣浪,我的身體被彈了出去,然後滑倒在地上。

 眼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