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 溫暖
第三卷 一章 溫暖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圖源：音無
掃圖：風
錄入：勤奮的懶惰的羊
修圖：凪のあすから
今天的天氣很好。我懶洋洋地躺在地板上，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曬在我身上。
星宮真的很溫柔。即使我整天在家無所事事，她也從不抱怨，而且每天都做美味的料理給我吃。一開始來她家借住，是為了防範跟蹤狂，不過在她家的生活實在太舒適，我就像只忘了野生生活的野貓，每天過著怠惰的日子。
我感覺自己就像成了星宮的寵物。今天的午餐會是什麼呢？
「黑峰同學！？你未免太懶散了吧！？」
「……咦？竟然被……責備了……？」
「每天無所事事，就只知道躺著打滾，當然會被責備！真是的！」
星宮猛搖我的肩膀。我完全不抵抗，任由她搖我。最後她似乎是放棄了，嘆了一口氣。
「黑峰同學真的是一天比一天墮落，太懶散了。一開始還一臉過意不去地站在房間角落，現在卻大搖大擺地躺在房間裡。」
「星宮，你也一起躺著打滾吧。這樣很開心的。」
「咦？呃……這……這樣不就是……」
「怎樣？」
「就、就是那個啊……」
星宮支支吾吾了起來，一副很難以啟齒的樣子。看起來像是在害羞。
「什麼啊？有話想說的話，就說清楚啊。」
「……這、這樣很像在交往，不是嗎？」
「什麼？」
「我是說！兩個人無所事事地躺在一起，很像在交往似的……」
「會嗎？」
「會！黑峰同學，你果然有點奇怪，想法都跟一般人不同呢。」
「…………星宮，你也差不多吧。」
「我嗎？」
星宮錯愕地瞪大眼睛，對於我的話顯得很意外。
「明明就很純情，竟然讓我住在自己家裡。」
「那、那是……是為了防範跟蹤狂！」
「真的只是為了這樣嗎？」
「…………真要說的話，還有其他的理由。」
「因為好色嗎？」
「才不是！是因為黑峰同學……我……你……」
「我怎樣？」
「是因為你……看起來好像很寂寞的樣子，所以我就不由得……」
「…………」
星宮顧慮我的心情，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將眼光從我身上移開，過意不去地縮起身子。想必她天生就是這種性格，無法對於有困擾的人置之不理。
畢竟她是那種在超商的櫃檯看到捐款箱就一定會投零錢進去的人。我也看過她主動關心過在路上迷路的老人。
星宮彩奈，就是這種名符其實的善良女孩。
「總、總之，你不應該從大白天就這樣無所事事的！」
「…………」
「黑峰同學，你有在聽嗎！？」
星宮奮力地豎起眉毛，裝出生氣的模樣。她這樣感覺有點可愛呢。跟拼命地站起來威嚇的小熊貓有異曲同工之妙。或許是因為這樣——
我有點想故意讓她再稍微困擾一些。
「星宮，這是你不好。」
「我、我怎樣？是……是我不好嗎？」
「沒錯，是你不好。我之所以總是這樣無所事事，都是因為你。」
「這話怎麼說呢？」
「你太溫柔，溫柔過頭了。總是積極地搶著做家務，每當我沮喪的時候還會安慰我，每次都做好吃的料理給我吃。不管是什麼人，被寵成這樣的話……肯定都會沉淪、變成廢人的！」
「竟、竟然大聲斥責我……！」
星宮看起來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其實我也不想無所事事啊。」
「是這樣的嗎……」
「但是，你卻逼我無所事事。我並不是憑自己的意志無所事事的。」
「沒、沒想到……害黑峰同學淪落成廢人的竟然是我……！」
「你該道歉。」
「…………咦？」
「你該向我道歉。」
當然，這是開玩笑的。我想看星宮困擾、想被她責備，所以才故意這麼說。
但是，星宮就是星宮。她的臉上浮現悲傷的表情，低下頭向我道歉。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對不起，黑峰同學。」
「…………」
沒想到她竟然真的道歉。我害她道歉了。這下子我真的該五體投地、向她賠罪了。
氣氛沉重起來，星宮看起來真的很沮喪，一直不肯抬起頭。真是的，明明不管怎麼想，不對的人都是我才對啊……
為了稍微改變氣氛，我提起了一個假設性的話題。
「星宮，我說啊。」
「什麼事？」
「假如我們真的開始交往…………每天也都會過著這樣的日子嗎？」
「咦咦！？幹嘛突然說這種話！？」
「其實我只是在延續剛才的話題啊。更何況，在學校大家都以為我們在交往……在家裡也總是這樣相處。我覺得可能性並非完全為零。也就是說，我跟你還是有可能交往。」
「才、才不可能，當然是零了！零！我跟你才不可能交往呢！」
「…………用不著否定成這樣吧？」
她這樣的反應，即使說得保守一點，我還是覺得非常受傷。
即使只是假設，一旦被拒絕，還是會覺得想哭。
「倒、倒是黑峰同學你……你會選我嗎？」
「老實說，我不知道。」
「什麼？明明是你自己提起這個假設的……！」
星宮眯起眼睛，以責備的眼光瞪著我。
我喜歡陽乃。沒有陽乃的人生，我連想都不敢想。
只是……跟星宮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情特別平靜。因為是在星宮的家裡，我才能像這樣無所事事地放鬆。就連在自己的家裡，我的心情也無法放鬆到這種地步。無時無刻，思緒總是被一股來歷不明的焦躁感盤據，為了忘掉這種感覺，我才不得不一直想著跟陽乃有關的事。
來到星宮家之後，我才享受到如此和平、安穩的時光。
「這個家真的很舒適。」
「看來你是喜歡上這個家了。」
「不只是家，我也很依賴你本人。謝謝你總是做好吃的飯菜給我……所以，還沒要吃午餐嗎？」
「你、你這廢人！假如我真的開始跟你交往，我一定會要你做更多家務！」
「儘管包在我身上吧。無論是做菜、洗衣還是打掃，以及其他各種家事，我都會一手包辦的。」
「這、這樣就太過頭了……互相扶持才是最重要的。」
「你不用跟我客氣。我會每天餵你吃喝、幫你換衣服，洗澡時也會幫你洗身體。」
「那根本就是照護了吧！？」
「說真的，星宮，你實在太過努力了。你應該要學會依賴別人。」
積極地幫助有困難的人，的確非常值得讚賞。
但是，我總覺得星宮有為了幫助他人而輕忽自己的傾向。
「如果你有任何希望我做的事，就儘管開口吧。」
「黑峰同學…………」
星宮似乎終於明白了我的心意，以感動的眼神注視著我。
「那……拜託你別這樣無所事事的，可以嗎？」
「這是兩回事。」
「黑峰同學！？」
◇ ◇ ◇
「凜空？」
坐在對面座位的香菜突然開口叫我，使我的意識迴歸現實，重新意識到電車的搖晃。看來是我在望著車窗外的風景時，不知不覺間沉浸在回憶之中了。
「凜空，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什麼事？」
「見到彩奈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想彩奈她一定很煩惱。因為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才會突然回家。」
香菜垂下目光，看得出來她正在絞盡腦汁，慎選用詞。
造成那場車禍的人，竟然是彩奈——
這是無法視而不見的事實。假如我是她的話……光是想像，腦袋裡面就亂成一團，甚至喘不過氣。自己的行動導致數人喪命——真的有人能夠承受如此事實嗎？
「現在最痛苦的是彩奈。我必須去見她。」
「……凜空，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協助你，所以不會干涉你的選擇。但是……」
「但是怎樣？」
「那個時候，我所說的話……我至今仍然不認為有錯。」
「你是指我該跟彩奈保持距離這一點嗎？」
「……我想，即使是我以外的人，應該也都會這麼說。」
「或許吧。」
「你們兩人愈靠近彼此，兩人都會傷得愈深。老實說……我實在無法想像任何光明美好的未來……對不起，我不該說這樣討人厭的話。」
我搖頭，表示香菜真的不需要為此道歉。因為我能明白她的意思。
然後，我跟香菜之間一直沒有交談，只是望著車窗外的景色，直到電車進站。
◇ ◇ ◇
我跟香菜來到彩奈所住的那一棟破舊公寓。我們走上階梯，再往前走幾步就會抵達彩奈家門口。現在每跨出一步，心臟都跳得很劇烈。看來我比自己所想的還要緊張。
以我這種狀況，肯定無法正常地跟彩奈交談。
於是我停下腳步，深深地呼出一口氣。
「凜空？」
「香菜，我需要你的激勵。」
「啊？你想要我怎麼做？」
「拍我的背——」
「儘管交給我！」
「答應得太快了吧————嗚啊！？」
啪地一聲響起，同時一陣悶痛從背部來襲。這一掌的威力，大得我的眼珠都要噴出來了。
我差點就大聲哀嚎出來，不過我還是咬緊牙關，勉強忍住了。
痛、痛死了……香菜這傢伙竟然真的用力打我，毫不留情。
怎麼辦……眼淚流出來了……現在我的背上肯定有紅通通的掌印。
「怎麼樣啊，凜空？身為你的協助者，我把渾身的勇氣都傳給你了！」
「那、那還真是謝了……」
我本來想發牢騷的，但是一看到香菜那爽朗暢快的笑容，決定還是作罷。
……如果以後還有機會，一定要提醒她手下留情。
背部的疼痛讓我忘了緊張，不再猶豫地跨出腳步，終於來到彩奈家門前。
「那……我要按門鈴了，可以吧？」
我不經意地徵求香菜的許可，然後深深地按下門鈴的按鈕。「叮咚」的聲音響起。
等了約十秒左右，還是沒有任何反應。於是我再按一次門鈴。
「彩奈是不是不在家？或許她預料到我們會來找她，先去別的地方了。」
「………………是香菜嗎？」
門內傳出微弱的聲音，這麼說道。這無疑是彩奈的聲音。
香菜倒抽一口氣，我的反應也一樣。
「我……我也來了……」
「……黑峰先生……」
頓時，我感覺心如刀割。多麼希望她像之前一樣，直接以名字稱呼我。
可惡……本來都想好要說什麼了，現在卻一下子全忘光了，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我只能瞪著眼前這扇冷冰冰的門。
看我不知所措，香菜似乎是想幫我而開口。
「呃……彩奈？我、我們想跟你好好談談，不只是先前在廟會發生的事，還有很多……」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呃、不不不！彩奈，你完全沒有錯啊。是、是我……」
「香菜…………我覺得你跟黑峰先生很相配。」
「彩奈，你在胡說什麼！？凜空他的心裡只有你一個人！不用顧慮我啦！」
「……我並不是在顧慮……已經、不是顧慮了……」
門後傳出的彩奈的聲音愈來愈沙啞。
彷佛她的存在本身愈來愈淡薄。這讓我感覺非常不安。
「彩奈，請你開門。」
「…………」
「我想見你。」
「……我、我沒臉見你……」
「沒那回事。彩奈你……」
「是我害的。都是我引起了那場車禍。」
「不——」
「沒有不對，那是事實。」
彩奈平淡冷靜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讓我無法再說任何話。
無論我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無法打動她的心。
唯獨這一點，我非常肯定。彩奈的意志非常堅決。
「黑峰先生，我很抱歉，是我毀了你的人生……奪走你寶貴的家人……」
「彩奈……！」
「我是個非常差勁惡劣的人。明明揹負絕對不該遺忘的罪過，卻為了自己而忘記了。我根本沒資格出現在你的眼前……」
「不是，不是的。彩奈……我跟你……不，正因為是我跟你……！」
我伸手觸碰眼前那一扇門，向門後的彩奈傾訴我的心情。
但是，我卻說不出話。喉嚨過度使力，甚至疼痛起來。
我忍著不讓滿眶的淚水溢出，同時想起自己褲子口袋內還有一個物品。
「這個家的備用鑰匙……還在我這裡。」
當初發生跟蹤狂事件之後，便發現彩奈記憶被竄改的事實，接著就是一連串的騷動，所以我一直都沒有機會把鑰匙還給她。如果可以，我希望彩奈憑自己意志開門。但是……我現在真的很想看她的臉。
「凜空————」
香菜的表情因緊張而緊繃，在一旁註視著。我拿出鑰匙，插入鑰匙孔。我緩緩轉動，明確感覺到門的鎖被鑰匙打開了。我能開門了。
我握住門把轉動，打開了門。但是，喀鏘的金屬聲響起，門只能打開小小的縫隙，無法繼續打開。是門煉。彩奈似乎事先預料到我會用備用鑰匙開門了。
「彩奈……！」
我從門縫往內窺探，看到彩奈的身影佇立在玄關的一片漆黑之中。
她低垂著頭，雙手捂著顏面，看來她堅持不肯讓我看她的臉。
「彩奈！」
「夠了……停止吧……不行……這是不行的……」
「彩奈！開門啊！」
既然我的話她聽不進去，那就只能直接接觸她，表達我的心意，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至少讓我溫柔地扶著她的肩膀……！
我將手塞進狹窄的門縫，奮力往前伸。但還是不行，完全構不著。別說要扶她的肩膀，我就連指尖都無法碰到她。明明她就在我的眼前……！
「彩奈！」
「凜空！不要再逼她了……！」
香菜按住我的肩膀，要將我拉回去。但是我仍然將手往前伸。
「我們還是先走吧！現在……無論說什麼，只會讓彩奈更難過而已！」
「……！」
聽到香菜這麼說，我放鬆了身體短短一瞬間。於是香菜使勁，將我向後拉。
由於我的手離開了門縫，門再度被關上了。
「……彩奈…………」
明明彩奈就近在眼前，我卻無能為力。無論我怎麼追，彩奈都要遠離我。即使追上了她，也會像這樣被拒於門外。
「凜空，先去別的地方靜下心來再說吧。」
「說的也是……」
我跟香菜在走廊轉身正要離去時，門戶小姐家的門開了。
從門裡出來的，當然是門戶小姐。她注視著我們，表情非常嚴肅。
「門戶小姐？」
「可以佔用你們一點時間嗎？」
門戶小姐有些保守地這麼問道。我點頭答應，於是門戶小姐帶領我們進去她的家。她的房間就跟我想像的一樣凌亂。被墊攤在房間裡沒有收拾，周圍堆著幾本漫畫。垃圾袋丟得到處都是，髒亂得即使有蟑螂出沒也不奇怪。
「呃……」跟著我一起進來的香菜忍不住呻吟，看起來很嫌棄的樣子。
「抱歉，我家很髒。你們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吧。」
門戶小姐這麼說，於是我們坐在地板上。
她自己也在我們的正對面坐下來，跟我們面對面。
「小彩奈昨晚回來，而且哭哭啼啼的。」
「是……」
「原因我已經聽她本人說明了一些，不過，小空同學，我也想聽你怎麼說，可以嗎？」
門戶小姐的立場等於是彩奈的監護人，對於這樣的她，我完全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於是我簡要地說明之前發生的事。聽我說明之後，門戶小姐點了點頭，完全瞭然於心的樣子。
「門戶小姐，造成車禍的原因……你本來就知道了嗎？」
「不，我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
因為我一直認為那是普通的車禍——門戶小姐如此補充。
「這是我的錯。我應該要正視這件事的……我必須瞭解一切，努力去知道，都是我不好。小空同學，對不起。」
「別這麼說，門戶小姐完全沒有錯。」
「身為大人，我應該要更用心一點……我一直都這樣想…………啊，抱歉，小空同學，這不是該對你說的話。」
即使是平時無謂地亢奮的門戶小姐，這種時候也難免消沉。她的神情沮喪，眼睛細細地眯起。
但是，她並沒有只顧著消沉。她的神情馬上轉為嚴肅，直視我的雙眼。
「小空同學，請你別再跟小彩奈有任何牽扯了。」
「…………咦？」
「我知道你們很重視彼此……甚至到心痛的地步。要是沒有過去的事，你們肯定能一起走上幸福的康莊大道。但是，現在的你們……愈靠近彼此，只會讓彼此傷得更深，現在的關係就是這樣。」
「…………」
門戶小姐的意見跟香菜完全一樣。看來事實果然是如此，保持距離才是正確的。
「加害者的遺族跟被害者的遺族，這樣的關係————」
「門戶小姐。」
「……什麼事？」
「就算我現在開始跟彩奈保持距離……在那以後又會怎麼樣呢？」
「……！」
「請告訴我。」
門戶小姐停頓了好一下子，表情扭曲起來。我不留情地要求她回答這個問題。
「小彩奈她今後……不是活在自責之中，就是再度竄改記憶。她只有這兩條路。」
「都是最壞的選擇。」
「但是別無他法，不是嗎？」
門戶小姐勉強擠出聲音回應。氣氛沉重得有如淤泥，讓人喘不過氣。
「門戶小姐……彩奈她之前一直在這間公寓裡，等著已經過世的父母回家。」
「…………」
「她竄改記憶，以辣妹的模樣扮演虛假的自己……但是，內心深處仍記著罪惡感……即使臉上歡笑，心裡卻揹負著毫無自覺的傷，在這樣的狀態下度過每一天。」
「……是沒錯……」
「當時她以為父母還在世上，一直獨自在這間公寓生活。難道……你希望彩奈今後繼續過這樣的人生嗎？」
「不然還能怎麼辦？既然能讓記憶消失，那樣就——」
「但是，感情卻不會消失，不會消失啊……即使我現在選擇抽身，任由彩奈竄改記憶……以後的某一天，她肯定得為此付出代價。她的心總有一天會無法承受。」
「這……………………嗯。」
門戶小姐無法反駁，因為她完全能理解我的意思。
「雖然說了這麼多，但是到頭來，我想表達的只有一件事。」
「是什麼？」
「我喜歡彩奈。」
「小空同學……」
「我想見我喜歡的人，想看著她歡笑……我想要的，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我想要跟彩奈像以前那樣過上平穩的日常生活，我只想要這樣。
◇ ◇ ◇
將門上鎖之後，我仍一步都走不動，只能站在玄關。
過了一會兒之後，門外傳來了凜空跟香菜的聲音。他們剛才似乎去了千春姊的家。他們究竟談了什麼呢？我大概能想像到一點點。
「啊，凜空！」
「嗚啊！！」
短短一聲驚呼之後，緊接而來的是連續幾個劇烈的碰撞聲響，似乎是有什麼東西摔下去了。
「哇啊，凜空！不要緊吧！？」
香菜的口氣聽起來很慌張。加上剛才那些劇烈的聲響，我想應該是凜空滑倒，從樓梯上摔下去了。我不經意地握住門把，打算衝出去看看狀況，但是在開門之前，卻改變了心意。
「……………………」
因為，我沒資格出現在他面前。這是我自己說過的。
而且即使我不過去也無所謂。現在有香菜跟著凜空。
「但願他沒有受傷……」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房間裡原本有的東西都送去添田太太家了，因此房間空蕩蕩的，氣氛很冷清。雖然衣櫃等最基本的傢俱還在，但是沒有床。被墊也還在添田太太家裡。昨晚我躺在地板上過了一夜，完全沒有睡著。
「是我…………」
是我害死了他們。車禍的原因是我造成的。一切都是我不好。
昨晚，我一整晚都在想這件事。
是我……是我……是我……
我拉開窗簾，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感覺全身上下都被掏空，甚至沒有活著的感覺。
望著在天上飛翔的鳥——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呃、咦？」
這時候，我忽然有個想法。
「如果沒有我的話……任何人都不會不幸吧……？」
因為我的存在，才會發生那一起車禍。
凜空才會失去家人，人生被毀壞。
如果沒有那起車禍，凜空可以跟春風同學在一起，過著幸福的人生。
香菜也是。如果沒有我，她就不用那樣厭惡自己，可以用更坦率的心情面對凜空。
如果沒有我…………爸爸跟媽媽也就不用尋死。
爸爸不只被公司開除，還一直都在低頭道歉。媽媽被鄰居們排擠，在家一直都很沮喪。總是不斷有人打電話來指責我們，網路上充滿要求我們以死償命的意見……都是因為我。爸爸跟媽媽也明白。
————都是你、都是因為你……！
至今仍然歷歷在目。爸爸充滿憎恨的眼光。媽媽面無表情的臉龐。
爸爸氣得要過來抓住我，媽媽也沒阻止他。
然後，爸爸跟媽媽兩人隔天就上吊自殺了。
「啊……啊哈哈……全部、全部都是我不好啊。」
我只能幹笑，就連眼淚都流不出來。
我跪倒在地，茫然地反覆想著這個事實。
「都是因為我出生，大家才會變得不幸……全都是我的錯。」
——真想死一死算了。
「不過……死掉好像也不太對。」
選擇死亡比較輕鬆。為了贖罪而死，是不被允許的。那其實只是在逃避罪惡感而已。
我應該要受更多的苦才對。
「既然這樣……為什麼我要被生下來呢？」
是為了讓大家不幸嗎？真是太惡劣了。
「我真的……不該被生下來的……真想消失……真想消失不見……」
我背對夕陽，凝視著地板。
我自己也感覺得出來，心情愈來愈消沉。
「要是能當我打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就好了……」
我受夠了。不想再思考任何事，不想感受任何事。
我已經不想再活下去了。希望有人……無論是誰都好……
來把我——消除掉吧。
…………………………………………
……………………
…………我感覺現實變得模糊。眼中看到的是地板，耳中聽到的是外面的吵雜聲。
最後我心裡想起的，依然是凜空——
◇ ◇ ◇
現在，唯獨現在，我不管說什麼都應該要去彩奈身邊。
「凜空！你真的要爬上去嗎！？」
「對！因為……不知怎麼樣，我就是有一股很不好的預感！」
我爬上公寓的外牆，打算就這樣爬進彩奈的房間。只要手抓鐵管、腳踏欄杆，應該有辦法爬上陽台才對。
以前曾聽彩奈說晾在陽台上的內褲不見了。當時應該是被跟蹤狂偷走的。既然跟蹤狂爬得上去，那我應該也辦得到才對。
「……！」
雖然手臂的肌肉緊繃無比，但我還是勉強地爬上了陽台。
我跨越欄杆，順利進入了陽台，調整急促的呼吸。然後——
「籲、籲…………彩奈？」
透過陽台的玻璃落地窗，我看到了房間裡的彩奈。她正坐在地板上。
即使隔著落地窗，照理說她應該有聽到我爬上陽台的聲響才對。
但是，她卻仍然低著頭，全身一動也不動。異樣的存在感彷佛不像是人類。
難道我晚了一步？——如此可能性在腦海中閃現。
「彩奈！彩奈！」
我拍打玻璃窗叫喚，然後，彩奈抬起了頭，動作僵硬得像生鏽的機器人一樣。一看到那毫無生氣的表情，頓時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彷佛要停止。
彩奈的眼睛雖然看著我，卻沒有把我看在眼中。
「……嗚……呃……？」
彩奈發出迷糊的呻吟聲，似乎無法認知眼前的現實。
「彩奈！」
我猛地拉開陽台的門。
即使如此，彩奈的臉色依然完全不變，一雙空洞的眼睛只是無神地仰望著我。
「為什麼……！」
即使沒有任何人說明，我竟然也能理解她發生了什麼事。
彩奈過度自責，導致心靈崩潰了。
「……啊？」
我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就先採取了行動，將彩奈擁入懷中。她的身體纖細、柔軟而溫暖……彷佛還聽得到她的心跳聲。
「彩奈……我來了。」
「……凜空？」
雖然彩奈的聲音很沙啞，但是至少她有了反應。我連忙放開她的身體，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彩奈的眼神恢復了一點生氣，與剛才相比，相對更像個活人。
「彩奈，認得我嗎？是我，凜空。已經沒事了。」
「為什麼…………？」
是在問我為什麼會過來嗎？——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接著她虛弱地說出了令人意外的話語。
「為什麼……我要、被生下來呢……」
「這——」
「我、我只會讓大家不幸……完全沒有做任何好事……」
「沒那回事！彩奈，我因為有你……！」
「沒有我的話……你的家人現在還活著啊。」
「……！」
我感覺像是噎住了似的，一時之間無言以對。
「全部、都是我不好……光是活著，就很、過意不去……」
「彩奈？」
彩奈的雙眼忽然閉上，有如斷了氣似地向後倒下。雖然我立即伸出手，及時抱住了她，不過她全身癱軟，一直都沒有睜開眼睛。
◇ ◇ ◇
「現在就先讓小彩奈在我的被窩裡睡覺吧。」
門戶小姐這麼說，溫柔地撫摸在被窩裡沉睡的彩奈頭髮。
「我……今天開始，我要跟彩奈兩個人一起生活，就像以前一樣。」
「小空同學，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是，你有考慮過小彩奈的心情嗎？」
「有。」
「真的嗎？只要跟你在一起，小彩奈就必須一輩子活在對於你的罪惡感之中。」
「即使我不在她的身邊不也一樣嗎？」
「或許吧。不過現在的小彩奈……因為沒有竄改記憶，才會導致心靈無法承受啊。」
這時候，我想起了剛才的狀況。
我帶著彩奈進來門戶小姐家的時候，彩奈曾醒來過一次。但她卻像一具空殼子似地，只會心不在焉地回應，眼神空洞地到處凝視，甚至不再哭泣、不再自責。
「剛才我聯絡過小彩奈的祖母，她說會將小彩奈接回家照顧，或是讓她住院。」
「我——」
「小空同學，你自己都還只是個高中生，有辦法照料現在的小彩奈嗎？」
門戶小姐的話語，不斷逼我面對現實。
她大概以為我是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吧。
……沒關係，即使如此也無所謂。
「門戶小姐才是……你真的明白嗎？」
「…………」
「明明自稱是彩奈的監護人……不但沒有試著瞭解車禍的原因，甚至還……不只是你……大人們總是說些看起來符合常識的話，卻把我與彩奈拒於千里之外……最後就連不知情的人們都要出意見……」
「凜空……？」
不只是門戶小姐，香菜也顯得很困惑。
就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為了讓逐漸激昂的情緒鎮定下來，我先深呼吸。
「總之，今後彩奈由我來扶持。」
「小空同學。」
「唯獨這一點我說什麼都絕不退讓。」
我表達出堅定的意志，於是門戶小姐「嗯嗯……」地低吟，思索了起來。
「好吧……姊姊我認輸。要是再反對下去，說不定會被小空同學揍呢。」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不過，真的可以嗎？」
「老實說……現在的我，沒有任何根據足以反駁小空同學這麼堅定的決心。」
「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答案……」門戶小姐小聲地喃喃自語。
◇ ◇ ◇
入夜之後，香菜先回家，我跟彩奈兩人留在門戶小姐的房間裡。
彩奈昨晚似乎完全沒睡，現在一直沉睡著，彷佛要拒絕回到現實。
「小空同學，聽我說。」
我望著彩奈的睡臉。這時候，剛才在陽台講電話的門戶小姐回來了。
「小彩奈的東西明天就會寄來。」
「你是說她在添田太太家的東西吧？竟然這麼快……」
「我向某個我認識的人求助，那個人馬上就採取行動了。」
找認識的人幫忙？究竟是什麼人呢？這讓我有一點好奇。
「小空同學，雖說我已經答應讓你跟小彩奈同居，不過希望你能答應我一個請求。」
「請求？」
「只要你們遇到任何一點困擾，一定要馬上向我求助。」
「我知道了。」
「真的，一定要喔。拜託了。」
說完之後，門戶小姐就不再多說，在我旁邊坐下，凝視著彩奈的睡臉。
「門戶小姐。」
「嗯？」
「關於我剛才說的話，真的很抱歉。說你自稱監護人什麼的……我不該說得那麼過分。」
「喔，沒關係啦。更何況那也是事實，你不該道歉。」
門戶小姐揮了揮手，臉上浮現自嘲的笑容。
「我想，我應該是在不知不覺間逃避了現實。」
「…………門戶小姐，為什麼你要保護彩奈呢？」
「唔～～沒什麼理由。」
「沒有嗎……」
「只要是人，看到別人有困難自然會想幫助，不是嗎？」
「這……也是啦。」
「話說回來，小空同學喜歡小彩奈哪一點呢？」
「她的內在。另外，長相也是我喜歡的類型。」
「哇，真是令人意外。我還以為你一定會毫不遲疑地說喜歡她的全部之類的。不過說喜歡內在還能理解，沒想到你會這麼直白地坦承自己喜歡她的長相。」
「我當然喜歡她的全部，我的意思是長相特別喜歡……現在這睡著的樣子也喜歡，還有平常的表情、生氣的表情……對了，為我操心的表情，我也很喜歡喔。」
「是喔……」
門戶小姐聽得津津有味，竟然還揚起嘴角偷笑。
不過，這個話題讓我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我最喜歡的，還是她的笑容。」
「嗯、嗯。」
「……不過，我還沒有看過她在真正意義上的笑容。」
平常我看到的，都是她身為辣妹的容貌。那是她用來掩飾真正自我的假面具。
本來的彩奈的笑容，我連一次都沒有看過。
◇ ◇ ◇
上午十點，我站在公寓前，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以為自己還沒睡醒，還在夢中。
「哎呀呀～～小空底迪，真是好久不見唷～～」
原來門戶小姐昨天說她認識的幫手，竟然是那個超商的老闆。這個大叔全身有強壯的大塊肌肉，嘴唇非常豐潤。臉上還畫了女性的妝容。
公寓前的空地停著一輛小貨車，載來了彩奈的東西。
是老闆開車運來的。
「哎呀～千春美眉，你也好久不見啦～」
「太感激你了，真是幫了大忙。」
「為了小彩奈，這點小事不算什麼。嗯，我能幫的也就只有這點小事啊，嗯哼。」
老闆這麼說，有如要凸顯存在般地挺起了胸膛。
「小彩奈現在怎麼樣了？」
「還在我的房間睡覺。」
「哎喲，這樣啊……也好啦，人家說睡得多的孩子長得好。」
老闆用很牽強的方式樂觀地看待現狀。
「我不放心讓小彩奈獨處，就先回房間去了。小空同學，抱歉，再來就麻煩你了。」
「是。」
目送門戶小姐回到自己的家之後，我轉身面向老闆，低頭道謝。
「老闆，真的很謝謝你為她運東西回來。」
「沒關係，不用放在心上。有任何事儘管來找我吧。」
「真的很感謝老闆……話說回來，原來你跟門戶小姐認識啊。」
「是沒錯……我跟她認識算挺久的了。當初之所以答應僱用小彩奈來我們店裡上班，也是因為千春美眉的請求。話雖這麼說，小彩奈那麼可愛的女孩要來我們店裡上班的話，無論是誰拜託我都會馬上答應。」
「這樣啊。」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當然也會馬上錄用你喔，小空底迪！」
「哈哈，我心領了。」
然後，我跟老闆一起把彩奈的物品搬進她的房間。東西都妥善地裝在紙箱裡，聽說是鄉下那邊的鄰居們幫忙裝的。雖然彩奈在添田太太家借住的時間不長，還是與不少人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大家都很喜歡她。
在我所不知道的時候，彩奈與鄉下那邊的老先生、老太太們都有往來的樣子。
「我們來囉～」
「小空很努力呢～」
將彩奈的物品擺進屋內之後，我跟老闆出了她的家門口，這時候香菜與陽乃剛好從樓梯上來，跟我們打招呼。
「啊，你們真的來幫忙了。謝謝你們。」
我昨晚告訴她們我今天要做的事，她們就自告奮勇，說要來幫忙整理房間，於是我接受了她們的好意。我已經對陽乃簡單地說明過目前的狀況了。
「當然是一定要來幫忙的……彩奈呢？」
「還在門戶小姐的家裡睡覺。」
「這樣啊……」
「哎呀呀～兩位小妹妹都是小彩奈的朋友嗎？還是說……其實是小空底迪很重要的人呢？」
「與其說是重要的人……我只是協助者。」
「我是小空的青梅竹馬。我跟他情同手足。」
香菜滿臉通紅，陽乃則是維持著笑咪咪的笑容。兩人的反應明顯地不同，甚至有些有趣。看著這樣的他們，老闆忍不住揚起嘴角。
「真不愧是小空底迪，很受歡迎呢。身為男人，這樣很高興吧？」
「……是沒錯，不過…………我的心裡只有彩奈一個人。」
這個人怎麼偏偏提起這麼敏感的話題啊？我拒絕過陽乃與香菜，這種話在她們面前實在很難說出口。即使如此，該說的還是得說清楚才行。
不過，老闆並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感動得渾身發抖，用那低沉粗獷的嗓門吼了起來。
「多麼感人啊！日本男兒就是該這樣！專注的愛，才是真男人啊！」
你的人妖人設丟到哪裡去了……？
◇ ◇ ◇
到了中午，我跟老闆把所有彩奈的東西都搬進屋內，房間也整理得差不多。陽乃、香菜與老闆先回家。我回到門戶小姐的家，注視著彩奈。她已經醒了，正坐在被墊上。
「…………」
她茫然地望著什麼都沒有的空中，完全就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彩奈。」
「…………」
即使叫喚她的名字，她也完全沒有反應，甚至不把頭轉過來，眼光不斷地徘徊。
「小彩奈醒來之後就一直都是這樣。雖然搭著她的肩膀同時叫她，就會有反應，不過……上廁所就……」
門戶小姐含糊其詞。難怪彩奈換了一條褲子。
「或許是所謂的防衛本能吧。為了避免過度承受了傷害的心靈再遭受更多刺激，才會變成這樣……當然，這只是外行人的推測。」
「…………彩奈，我們走吧。房間都整理好了。」
「…………」
彩奈一臉不明所以地仰望著我的臉，表情沒有任何情緒，甚至有些純真。
於是，我溫柔地搭著彩奈的肩膀，說聲「我們回家吧」，彩奈才靜靜地站了起來。剛站起來的瞬間，彩奈沒站穩，一陣搖晃，於是我連忙扶住她的雙肩。
「小空同學，無論是什麼樣的小事，有任何困難都一定要告訴我喔。」
「是。」
於是，我帶著步履蹣跚的彩奈回到了我們的家，充滿回憶的家。
或許是因為有彩奈在身邊的關係，一進入玄關，我就感覺滿心的懷念。
「我回來了。還有，呃……歡迎回來，彩奈。」
「…………」
彩奈沒有回應，只是一直注視著腳邊。那裡有的只有鞋子而已。
…………
真是漫長。為了走到這一步，真是太漫長了。
為了回到原本的生活——再度與彩奈同居——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
雖然再度開始同居的狀況不能說是很好，但是，至少我跟彩奈在一起了。
「別擔心，彩奈。這次……由我來扶持你。」
我溫柔地向彩奈這麼說道，但她只是疑惑地歪著頭，似乎不明白的樣子。
◇ ◇ ◇
進入房間之後，彩奈馬上在陽台前坐下，望著玻璃窗外上午的藍天。
她是不是很喜歡看風景呢？我試著溫柔地觸摸彩奈的臉頰，試探她的反應。
「……………………」
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甚至沒察覺我正在觸摸她。
「這下子我說什麼都要讓你有反應才甘心。」
於是，我接著在彩奈的旁邊做出人肉拱橋的姿勢。我維持著姿勢，全身抖個不停。這樣如何啊！？
「……………………」
還是不行嗎？可惡！她只盯著外面的天空看，無論我在旁邊採取什麼行動都沒有意義吧。既然這樣，還是出聲跟她說話最實際。
「彩奈……啊！有蟑螂！」
「……………………」
「哇！而且有五隻！」
「……………………」
彩奈明明很怕蟑螂的，現在卻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樣子。另外，我說有蟑螂是騙她的。
…………這樣還真是空虛，我幹嘛做這種事？
看來我果然該跟彩奈保持距離————
心情稍微挫折一些，這個念頭就會馬上浮現。
當然，我絕不認為門戶小姐與香菜的意見是錯的。
但是我認為，正因為我跟彩奈之間的關係是如此——
「彩奈。」
「……………………」
我注視著彩奈被陰影籠罩的側臉。
「我喜歡你。」
「……………………嗚……」
咦？剛才彩奈看起來好像一瞬間有了反應……不過，現在她仍一直盯著天空看。
沒關係，還是別焦急，慢慢來吧。現在就跟彩奈一起看天空。
於是，我就這樣一直陪著彩奈，直到傍晚。到了這個時間，我決定去準備晚餐。
我要煮的是咖喱。陽乃為我準備好了食材，還留下紙條教我料理的步驟。該做的準備都做好了。這是我第一次下廚，我開始覺得興奮、期待了。
◇ ◇ ◇
「嗚哇啊啊啊啊啊！眼睛……我的眼睛啊啊啊啊啊啊！」
可惡，被洋蔥擺了一道！
這傢伙是怎樣！？剛開始的時候還一副完全無害的樣子……沒想到切開之後竟然逐漸腐蝕我的眼睛！
最後，我還是流著眼淚切好了洋蔥。接下來是馬鈴薯。剝好皮之後，我拿起菜刀要切，結果滑了一下，差點就切到了手指。
「好險！」
現在的我可沒有閒工夫受傷，必須慎重地料理才行……！
我按照陽乃留下的紙條指示，好不容易切好了所有的食材。
接著必須用鍋子炒，於是我將食材投入加了油的鍋子中。
「……這樣有熟嗎？」
我非常在意，於是將臉湊近鍋子————劈啪！
「啊！好、好燙！」
眼睛上方的部位一陣刺痛，讓我連忙後退。看來是熱油噴出來了。
「這、這是怎樣啊！」
沒想到料理竟然是這樣充滿刺激的事。彩奈跟陽乃平常都在做這麼危險的工作嗎？真、真是太可怕了…………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液。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菜刀的使用方式也是一門學問。彩奈平常總是切得駕輕就熟，維持固定的節奏咚咚咚地連續切著，看起來真的很簡單，所以我才會以為自己一定也辦得到。
事實上並不是如此。她們其實是高手，是料理達人。
因為她們是料理達人，才能理所當然地完成這種一般人類辦不到的事啊。
「可惡，真是太意外了……！」
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上阻礙。
◇ ◇ ◇
餐桌上擺著我做好的咖喱，看起來倒是很普通，至少不像動畫作品中出現那種光是外表就很不妙的粉紅色或紫色咖喱。
「…………唔、唔。」
是我想太多了嗎？彩奈看著咖喱的眼光似乎充滿戒心。
「沒、沒關係！我先吃給你看！」
我拿起湯匙，實際嘗一口看看……很普通。就是普通的中辣咖喱。不過，或許因為是自己做的料理，嚐起來感覺特別好吃。於是我投入地吃了起來。
「…………」
「啊。」
彩奈沒有拿起湯匙，只是一直注視著咖喱。對了，不知道現在的彩奈有沒有能力自己進食呢？
姑且不論上廁所這種生理現象，或許她沒辦法自行進食。
「彩奈，來，啊～」
我在彩奈的身旁坐下，用湯匙舀起她完全沒動過的咖喱，遞到她的嘴邊。
「……………………嗯。」
我讓湯匙的邊緣輕輕地觸碰彩奈的嘴唇，於是她張開了嘴巴。我將咖喱放入她的口中，她就正常地吃下去了。原來如此，看來可行——我心裡如此確信。
然後，我又餵食彩奈幾口。感覺自己好像在照料小孩子。
「…………嗯。」
彩奈默默地吃著我做的咖喱，模樣真的很可愛。
「啊，對了……」
仔細想想，彩奈一直都靠自己活到現在，不曾依賴過別人。
她在中學二年級的時候痛失雙親，藉著竄改記憶才能表現出一副活得很開朗的模樣，但是這也表示她的人生當中完全沒有人可以讓她依賴、撒嬌。
…………我跟她不同，還有陽乃這個青梅竹馬。
但是，彩奈的身邊卻沒有像對我而言的陽乃這樣的存在。
不對，彩奈她竄改了記憶，把車禍當成沒發生過的事，因此根本不需要依賴別人做為心靈支柱。雖說心靈上實際的感受如何又是另一回事……
「我必須守護彩奈。」
◇ ◇ ◇
吃完咖喱之後，我將碗盤洗乾淨。這時候，到了該洗澡的時間。
「彩奈，去洗澡吧。」
「……………………」
「彩奈？」
不顧我的困惑，彩奈將手伸向自己身上的T恤，而且當場脫了起來——
「不不不不不！彩奈，你在幹什麼！？」
「……………………？」
彩奈一臉不解，空洞的眼光疑惑地望著我。看來她真的不明白我為什麼阻止她。一聽到要洗澡就脫衣服，這似乎只是她的一種反射動作。
「彩奈，不可以在這裡脫衣服。」
「……………………」
彩奈似乎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動作停止了四秒，看起來好像在思索，然後又繼續脫起了T恤——
「彩奈！？」
「……………………」
彩奈散發出有些不服的氣氛。簡直像真的小孩子一樣。
「好吧，我知道了。我還是跟你一起進浴室吧。」
我讓彩奈站起來，帶著她進去脫衣間。讓她在那裡脫掉衣服之後，好不容易引導她進了浴室。對了，還得準備要讓她穿上的衣服才行。我急忙地完成這件事，然後回到房間，滿心疲憊地跌坐在地上。
「呼……這種事真的很費心思呢……」
剛才彩奈在脫衣服的時候，我轉身背對她，儘量避免看她的裸體。我覺得在這樣的狀態下看她的裸體是卑鄙的行為。不過，話說回來……
「她真的有辦法自己洗澡嗎？」
心裡浮現了一絲不安。然後，我的不安似乎得到了印證。沖澡的聲響已經持續了四十分鐘。如果是平常的彩奈，這時候早就出來了……
「或許我真的該跟她一起洗。」
我無法壓抑焦急的心，去浴室開門一看——
「彩奈！」
只見蓮蓬頭一直流出水，彩奈坐在洗澡椅上，一直任由蓮蓬頭從頭淋著全身。從我的角度只看得到彩奈的背部，她縮著身體，微幅地顫抖著。
「咦？該不會……」
我察覺浴室裡的空氣並不溫暖。想到了某個可能性，我不顧衣服被沾溼，連忙跨進浴室內確認蓮蓬頭的水。不出我所料，果然是冷水……
「彩奈？難道你一直衝著冷水嗎？」
「……………………」
彩奈只是低著頭，仍任由冷水衝在自己身上。我聽說衝冷水澡對健康有好處，但是衝到讓身體冷透的地步肯定不是好事。
這是我的錯。我早該想到的。彩奈現在這樣的狀態，實在不應該讓她自己行動。這明明是預料得到的結果。
「對不起……」
我溫柔地抱住冷得發抖的彩奈。這樣一來，我也跟著被冷水淋了，但是這種事完全無所謂。
彩奈的身體冰冷得可怕，彷佛她現在的心靈。
◇ ◇ ◇
「這樣應該就可以了吧……」
我拿著吹風機，用手觸摸彩奈的頭髮，確認已經吹乾。摸起來很乾爽，沒問題了……應該吧。
「彩奈…………」
彩奈一直沒有反抗，任由我為她吹頭髮。不只是這樣，剛才在浴室內也任由我為她洗刷身體，完全沒有抵抗。如果是平常的彩奈，應該會因為害羞而排斥才對。
「畢竟我們是戀人……不小心看到一些部位也是無可奈何的吧……而且以目前的狀況，這也是沒辦法的。」
我喃喃自語，為自己找藉口。可以的話，我也想尊重彩奈的意志……我也想循序漸進。即使如此，還是無法完全抹除心裡的罪惡感。
然後又過了一段時間，到了該上床睡覺的時間。
我讓彩奈在床上躺下，自己在地上鋪被墊，躺在上面。我關了燈，房間變得一片黑暗。眼界被漆黑填滿，耳中清楚聽到睡著後的彩奈穩定的呼吸聲。
對了，今天一整天我都沒聽到彩奈的聲音呢。
心裡感覺有些寂寞，意識逐漸進入夢鄉。
…………………………………………
………………………………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悽慘的叫喊聲，讓我一下子從夢中醒來。我有如彈跳般地起身。
我馬上開燈，看到彩奈在床上痛苦地掙扎的模樣。
「嗚、不、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
「彩奈！」
她正在做惡夢，即使叫喚她也無濟於事——我如此判斷，馬上過去緊緊地抱住了她。彩奈激烈地抵抗，我的手臂與背部被抓傷了好幾次。她掙扎的力量很強，不像是柔弱的女性，一瞬間都大意不得。
「嗚……啊啊……對不起……對不起……」
彩奈流著淚，不停地道歉。不用想也知道她正在為什麼事道歉。
她是這麼地痛苦，而我，到底能為她做些什麼？
我一直抱著彩奈，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逐漸放鬆。
「…………嗯……呼……呼……」
耳邊傳來穩定的呼吸聲。畢竟吼叫也需要耗費體力，彩奈用盡體力之後，再度睡著了。但還是不能大意。我決定陪在彩奈身旁，直到早上。
我讓彩奈再度躺在床上。
「竟然哭成這樣……」
我用手指為彩奈擦拭流出的眼淚。那淚水的熱度，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 ◇ ◇
「…………天亮了。」
我趴在床邊，感覺自己幾乎沒怎麼睡。我抬起頭，看到彩奈像貓一樣地縮著身體沉睡著，臉頰仍然留有淚痕。我用手指為她擦拭，於是她發出不滿的聲音，轉過身去。
「……昨天也被狠狠地抓了一頓呢。」
我捲起衣服的長袖，看自己的手臂。手臂上有幾道被尖銳物體刮出來的傷痕。雖說是隔著衣服，但是被指甲用力抓的話，還是會傷及皮膚。
「彩奈，天亮了。快起來。」
「嗯嗯～」
我輕輕地搖了搖彩奈，她像個孩子般地搖頭、呻吟，拒絕起床。
這下子真的跟以前完全相反了——我這樣想，忍不住苦笑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這樣的日子已經過了幾天。
目前還是有很多事不習慣。
三天前，為了讓生活變得更順利，我跟門戶小姐一起研究了一些關於照護的資訊。雖然有很多值得參考之處，不過彩奈只要被誘導，還是能夠自己行動，照顧她還算不上是照護，比較像是在照顧小孩子。
另外，這幾天來，彩奈的祖母一直積極建議我們送她去住院。老實說，我也認為這樣才是正確的。
如果是去添田太太家之前的我，即使心裡再怎麼不甘，肯定也會答應。並且說服自己人生就是這樣，回到跟陽乃在一起的生活。
以前的我一定會這麼做。基於我對自己的瞭解，我很肯定。
現在我會堅持要自己照料彩奈，其實也是基於固執。
因為我必須向自己證明，不會為了這點程度的事而放棄跟彩奈在一起。
我無論如何都要守護彩奈，讓她迴歸能夠無憂無慮地歡笑的人生。
因為，彩奈已經吃過了足夠的苦，甚至過度了。
「天亮囉～」
「嗯嗯……」
彩奈低聲呻吟，睜開睡眼惺忪的眼睛。
迷濛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望向我背後的天花板。
老實說，我感覺像是在應付鬧脾氣的賴床孩子。
無論我採取什麼行動，彩奈都不會給我任何正常的反應，頂多像個孩子似地呻吟、抗拒。
「…………嗯嗯…………」
「我們去上廁所吧。」
我拉著彩奈的手，前往廁所。現在的我已經可以從她的樣子，判斷她想排洩的時機了。尿意與便意基本上都會在固定的時段出現。我帶彩奈到廁所之後，她能自己完成排洩。這似乎是本能性的舉動。
當然，我在廁所門外等她解決。
等到彩奈上完廁所、出來之後，我仔細地幫她把手洗乾淨，然後一起回到房間。
「彩奈，來換衣服吧。」
「…………」
我扶著彩奈的身體，讓她坐在床上，幫忙她換上居家服。
與其說她無法自己換衣服，我感覺她只是沒有那個意志。
上廁所也是。只要有人帶她去，她會好好地完成該做的事。卻沒有自己前往廁所的意志或動力。彩奈整個人呈現完全無精打采的狀態，對任何事都沒有意願。
「…………嗯。」
我將彩奈身上睡衣的鈕釦從上面一個接著一個地解開。
雖然難免會看到她的身體，但我已經做好了心理建設。
既然不知道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到什麼時候，老是為這種事猶豫也不是辦法。
「今天也要看天空嗎？」
「…………」
穿上了居家服之後，彩奈在陽台前坐下，空洞的眼光直盯著天空。
對她來說，看著天空似乎對心理狀態有益，所以我也不阻止她。
我自己也換上居家服，然後去做早餐。當然，做好早餐之後還得喂她吃。有時候她不肯張開嘴巴，這會讓我比較困擾……而午餐也是一樣。
吃過飯之後，彩奈不是去床上躺著，就是坐在陽台前仰望天空。
原則上她平時的行動就是這兩種。
今天，吃過早餐後她在陽台前坐下。
這種時候，我則是做家務。
我對家務還不習慣，因此忙得暈頭轉向。
如果要完美地做好每一件事，一整天的時間也不夠用。
即使只是打掃，打掃的同時又會想要做更多其他家事，反而沒完沒了。
要是一直顧著做家事而沒有留意彩奈，會錯過她該上廁所的時機。
兩天前還因為這樣，發生了很不妙的後果。
「已經到了傍晚啦……」
處理完該做的家務之後，我上網研究跟像彩奈這樣狀態的人有關的資訊，時間轉眼間消逝，差不多該做晚餐了。不過，在那之前……
「彩奈。」
「…………！」
彩奈正在望著夕陽。我從背後抱住她。
自從那場車禍發生之後，彩奈就再也沒有被任何人擁抱過。
做為竄改記憶的代價，她一直懷著無法自覺的寂寞，獨自生活。
但是，現在不同了。為了讓她明白這一點，我要擁抱彩奈。
「彩奈，我喜歡你。」
「…………」
我從背後抱住她，同時溫柔地這麼呢喃。
陽乃與香菜分給了我名為喜歡的溫暖。
這次該我把相同的溫暖分給彩奈了。
「那麼，我去做飯了。」
我依依不捨地放開彩奈，轉身要去廚房。忽然，我感覺有人拉住了我的衣服。
彩奈伸手抓住了我T恤的衣角。
「彩奈？」
「…………」
彩奈面無表情，那有如玻璃珠般的眼睛，茫然地注視著我的臉。這應該是表示她不想跟我分開吧。
這還是她第一次表現出自己的意志，讓我有一點困惑。然後，彩奈很快地輕輕放開了我的衣服。
然後，彩奈轉身背對我，繼續望著夕陽。
「看來我還是比不上天空呢。」
我感覺自己好像輸給了什麼，有一點挫敗感。
◇ ◇ ◇
「手舉起來吧。」
我在浴室裡這麼說道。彩奈照我所說的舉起雙手，露出腋下。
我用澡巾小心翼翼地擦洗彩奈的身體，避免擦傷肌膚。沒想到為別人洗澡是這麼費力的粗活，加上浴室裡悶熱的空氣，我一下子就滿身大汗。
彩奈不會動手擦洗身體，只會任由蓮蓬頭淋著自己，所以只能由我幫她洗澡。當然，這樣一來難免要目睹她身上的重點部位。
雖然我盡力避免去看，但無論如何還是難免會多少看到一些。
「…………」
即使被別人擦洗著自己的身體，彩奈的表情依然毫無變化，完全像人偶一樣。
為彩奈洗完身體之後，我帶她走出浴室，用浴巾為她擦乾身體，幫她穿上睡衣，吹乾頭髮。然後帶著她做一些簡單的伸展操。
這樣的生活，真的很辛苦。雖然是自己決心要走的路，不過果然不輕鬆。
揹負別人的人生，絕對不像冠冕堂皇的話語所說的那麼容易。
在彩奈入睡之後，我自己去洗澡。
洗完澡之後，我想起碗盤還沒洗，於是又前往廚房。
暑假結束之後，到底該怎麼辦呢……
洗碗是單調的作業，做著這樣的事的同時，我會忍不住東想西想。
◇ ◇ ◇
「————————嗯啊啊啊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啊！」
刺耳的叫聲讓我從睡夢中驚醒。
——糟糕，我以為我會醒著的。
趴在床邊睡著的我，只花了一下子反省自己的失誤，緊接著馬上去擁抱在床上痛苦掙扎的彩奈。她使勁地揮擺雙手抵抗，我被她狠狠地抓傷了皮膚。
「沒事的，沒事的……」即使如此，我仍緊緊地抱著她，不斷安撫。
我溫柔地撫摸彩奈的頭，於是她逐漸恢復鎮定。
「嗚…………嗯嗯。」
在我的懷抱中，彩奈有如斷電似地一下子安分下來。
「這樣的生活，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呢？」
我早已有所覺悟，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我也敢斷定，對彩奈的心意絕對不假。
但是，喪氣話有時還是會在腦海中閃現。
到頭來，讓彩奈變成這樣的原因還是我。
當初只要我遠離她，她也不至於陷入這麼糟糕的狀態。
只要我不在，彩奈就能過著安穩的日子。即使那是藉著竄改記憶而來的短暫安寧。
「啊，我一定是累了。」
我下定決心，要讓彩奈在真正的意義上歡笑。如今這個決心卻動搖了。
顛覆我心意與決心的話語，不聽話地在腦海中浮現。
我在床邊坐下，試著調整心思，讓意識集中於沉穩地睡著的彩奈身上。
還是再觀察狀況一下子吧。
雖然很困，睡意排山倒海而來…………
………………
…………
……
「————黑峰。」
「…………咦？」
聽到來自上方的聲音在叫我，於是我抬起頭。
白頭髮的老師眼光向下望著我，表情透露出一點怒氣。
這裡是————是教室。我似乎是在課堂上睡著了。
「黑峰，你沒睡飽嗎？還是說，我的課真的有這麼無聊？」
「……對不起。」
聽到我道歉，老師姑且還算滿意，轉身回到講台上。
睡迷糊的腦袋逐漸清醒了起來。
現在，暑假已經結束了。
但是，彩奈依然還沒有康復。
我本來打算向學校請假，在家照顧彩奈；但是門戶小姐卻說，為了我跟彩奈的將來，我應該要好好地上學。
我去上學的時候，彩奈由門戶小姐代為照顧。
到了下課時間，陽乃與香菜馬上過來跟我說話。
「凜空，你沒事吧？」
「……嗯……大概……」
「有沒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什麼都可以。」
「謝謝。我心領了。」
「凜空……！別什麼事都想自己承擔啊。」
「我並不是一個人。門戶小姐也會幫我。」
「既然這樣，也讓我幫忙啊……我可是你的協助者耶。」
「我想盡可能只靠自己。」
「可是……我很擔心啊。」
香菜這麼說道，聲音有些沙啞，心疼地垂下目光。對於她的心意，我真的很感激。但是……
我們兩人之間一下子沉默了起來，這時候陽乃開口了：
「小空，你正在做你想做的事，對吧？」
「嗯。」
「知道了。既然這樣，身為青梅竹馬，我就先看著吧。」
「喂，春風。怎麼可以只是看著……」
「小香菜，我們走吧。好了，走啦～～」
「喂，春風！」
無視香菜的困惑，陽乃表現出開朗的態度，推著香菜的背離開了教室……看來這兩人意外地合得來呢。
◇ ◇ ◇
放學後，我去超市買點東西，然後回家。
我一心想快點見到彩奈，回程中心裡只有這樣的想法。回到家之後，我打開家門，看到令人驚訝的景象。
「彩奈？」
「…………」
彩奈平時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在窗邊看著天空。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她卻坐在玄關。門戶小姐也在她身邊。
我望向門戶小姐，以眼光要求她說明狀況。
「小空同學，自從你開始去上學以後，小彩奈有時候會坐在玄關。」
「我開始上學以後……？」
彩奈依然面無表情，眼神也沒有任何情緒。
看來她對我跟門戶小姐的對話完全不感興趣。
彩奈就像沒有靈魂的空殼子，只是茫然地仰望著我。
◇ ◇ ◇
「嗯…………！」
「彩奈～放開我啊～」
這一天，我正要出門去上學。當我穿好鞋子、將手伸向門把要開門時，制服的衣角突然被人拉住，無法前進。彩奈阻止我出門，從表情實在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
該怎麼辦呢？強行拉開她的手嗎？這樣好像也不對……
門戶小姐在一旁看著我們的可笑拉鋸，眯起眼睛說道：
「或許這是出於本能的行動吧。她似乎不希望跟你分開。」
「該怎麼辦呢……」
「這種時候也只能要求小彩奈忍忍了。畢竟你去上學是應該的。」
我就知道門戶小姐會這麼說——我俯視著像小孩子一樣的彩奈，心裡這麼想。
這樣算是退化成幼兒嗎？不過，現在她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情，這是好的徵兆。
「彩奈，對不起，我出門了。」
「…………！」
彩奈更用力地拉住我的制服。
同時，眼眶冒出了淚珠——
雖然還是一樣沒有表情，這樣卻更凸顯出她的心酸。
「門戶小姐，我要向學校請假。」
「小空同學……！」
「就只有今天。」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是，考慮到你跟小彩奈的未來——」
「我不想忽視彩奈的心意。如果是考慮到未來的話，那就更不應該了。」
我並不是連續請假好幾天，而是隻請假一天，應該不要緊才對。
更何況彩奈不捨到流淚的地步，我不可能丟下這樣的她。
「小空同學……好吧，我尊重你的決定。」
「謝謝你，門戶小姐。那麼，今天就……」
「……」
門戶小姐沉默了一下，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不過她最後只是點了點頭，擔心地注視我們一下子後，便開門出去了……老實說，門戶小姐的樣子讓我有些在意。
從她散發的氛圍看來，似乎是心事重重，卻又無法說出口，只能自己鑽牛角尖。
「…………嗯。」
彩奈拉了拉我的制服。這是為了吸引我的注意。
「彩奈，今天我們就一直在一起吧。」
我放下上學用的書包，激勵自己打起精神，然後抱起彩奈。她比我想像的還要重。
彩奈雙手環抱我的脖子，像小孩子在撒嬌似地，用力地摟抱著我。
真是做夢也想像不到，我竟然有抱起同年齡女孩子的一天。
◇ ◇ ◇
我現在很困擾，因為彩奈完全不肯放開我。只要我想放下她，她就會緊緊地摟住我。我無可奈何，只好抱著彩奈坐下。
「嗯……嗚……」
彩奈似乎是察覺我放棄了，不再緊抱我，只是將體重靠到我身上。
雖然彼此都穿著衣服，我還是感受得到彩奈的體溫，以及她身體的柔軟觸感。明明我們是第一次如此接近彼此，但很不可思議地，我完全沒有小鹿亂撞的感覺。
不，心跳的確是有加快，卻完全不是性方面的興奮。
「啊，或許這就是所謂的保護欲吧。」
彩奈需要我。沒有我的話，彩奈就活不下去。
我現在真的有這樣的想法。
說不定以前的彩奈也是這樣看待我的。
看著因為求愛被陽乃拒絕而自暴自棄的我，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跟著我、關懷我……以彩奈的性格來說，她的確很有可能會這麼想。
「彩奈，我該洗衣服了，放開我好不好？」
「…………」
「我想也是。那麼，我想準備午餐，可以放開我嗎？」
「…………」
「我想也是。」
我現在甚至不確定她究竟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彩奈仍然一直抱著我不放。看來這下子比想像中的還要麻煩…………
◇ ◇ ◇
我的預感成真了。
「結果我沒辦法洗衣服，也無法打掃……」
我完全無法做任何家事。
如果我硬要放開彩奈，她就會靜靜地落淚。
就連要吃午餐也很麻煩，彩奈完全不肯放開我，根本無法用正常的姿勢吃午餐。
於是我只好有耐心地慢慢喂她吃，吃完午餐之後已經快要傍晚了。
而我自己則是無法吃午餐。
「得做晚餐才行……彩奈，一下下就好，放開我好不好？」
「…………」
「真的，一下子就好。」
「…………嗯……」
彩奈用雙臂用力地摟住我的脖子，以此表示拒絕。這讓我有些難受。
我從今天早上就一直抱著彩奈，即使是坐著，這樣一直抱著也很累人。
這下子真的是傷腦筋了，雖然在心情上我也很想一直陪著她，但是也不能忽略時機與場合的限制。
總不能24小時一直黏在一起吧。
「彩奈……」
我抓住彩奈的雙臂，避免弄痛她，試圖拉開她。雙方的力氣本來就有差距，我輕易地拉開了彩奈的手。隨後，我讓彩奈膝蓋著地，自己站起來。
「彩奈，等我一下——」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什麼——」
彩奈激動地哭叫了起來。如此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讓我驚訝得無法動彈，於是彩奈趁機摟住了我的腰。
「嗯、嗯～！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現在的她彷佛有強迫症，一副以為自己跟我分開一瞬間就會死的樣子。
我溫柔地撫摸彩奈的頭，聽她大聲哭喊的同時思考著。
與其說是強迫症，應該是對愛的渴望才對。
聽說對小孩子而言，擁抱是最能表現愛心的方式。
既然彩奈已經復原到能夠依賴別人、向別人撒嬌的地步，我應該要儘量繼續表達我對她的愛。
於是我再度抱起了彩奈。
我抱著她，同時不斷說我喜歡她，於是彩奈逐漸恢復鎮定，不再哭泣，緊緊地抱著我的身體，像是要感受我的體溫。
「……沒問題，總會有辦法的……」
這句話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 ◇ ◇
「……嗯…………呼……」
彩奈在床上入眠了，呼吸聲聽起來很平穩。右手仍然緊抓著我的襯衫。她似乎無論何時都不想跟我分開。對於現在的彩奈而言，我的存在就是一切。
「呼啊啊……」
我打了個呵欠。由於先前累積的疲勞，眼皮無可避免地沉重了起來。
但是，碗盤跟衣服都還沒洗。
衣服就明天早上再洗吧。上學前放進洗衣機內，然後拜託門戶小姐幫我晾衣服。另外，學校的課業也該多少複習一下才行。
「悄悄地……」
我試著讓彩奈的右手放開我的襯衫，但是她握得很緊。
我必須使力才能讓她放手，但是這樣一來一定會讓她醒來。
「看來碗盤也只能明天再洗了。」
這件事也拜託門戶小姐代勞……不，那可不行。
家裡的事應該儘量由我設法自己處理。目前還沒到極限。
說不定彩奈目前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
考慮到以後的人生，我不該在現在這個階段就氣餒。
我應該要儘可能地自己處理家裡的事，真的沒辦法時再依靠別人……我必須好好地判斷才行。
………………
…………
「嗯啊啊啊啊啊！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簡直像是大音量的鬧鐘——不，我在想什麼啊。
我竟然習慣了彩奈的哀嚎聲，還能這麼冷靜。想到自己變成這樣，我感覺全身一陣雞皮疙瘩。因為這實在不是該習慣的事。
這樣的生活剛開始的時候，每當彩奈哭叫，我自己也跟著想哭。
至於現在……只覺得她真的很不容易——這樣的感想愈來愈強烈。
結果，在翌日之後，我也都沒去學校上學。
◇ ◇ ◇
彩奈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肯跟我分開。
就連帶她去上廁所的時候也一樣，廁所的門必須開著，讓她看著我才行。
我只要幾秒鐘不在她的眼前，她就會不安地東張西望，然後哭出來。
簡直就像跟父母走散的小山羊。
最近還出現了其他變化，她開始說夢話了。
至於夢話的內容，只是一直道歉。她一直在夢中向父母道歉。
車禍的原因是彩奈造成的——彩奈一直這麼認為。
實際上，車禍的原因並不只是因為彩奈一個人。
那一場車禍是各種不幸要素同時發生的結果。包含我的所有相關人都是這麼想的。責怪彩奈的只有她自己一個人。
「來，啊～」
「…………！」
我用湯匙舀起食物，遞到彩奈嘴邊，她卻一臉不情願地將臉別過去。最近她很常這樣，我感覺她是故意要讓我困擾。
之前在暑假期間，門戶小姐曾找來她認識的專科醫師為彩奈看診。據醫師所說，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精神方面的壓力。最後決定請醫師定期來為彩奈看診，並開立處方籤。醫師還提醒說，這種事的重點不在於是否會痊癒，如果我真心要和彩奈相處，就必須隨時以愛心接納她。
老實說，這實在不是容易的事。
因為睡意與疲勞，我難免也會有心浮氣躁的時候。察覺到有這樣的反應，我便會對自己感到失望。看來我也有必要正視自己的情緒。
「彩奈，你不吃嗎？」
「…………」
「真的不吃？真可惜，明明很好吃的。」
「…………」
我表現出一副打算要把食物收拾掉的樣子，於是彩奈的眼光緊盯著碗不放。
計畫成功了。我開始能掌握誘導她的訣竅了。
喂彩奈吃過飯之後，又抱著我不放，我自己也開始吃飯。不趕快吃的話，會拖遲做家事的時間。我現在感覺跟自己有關的事都只是其次，在最基本的限度內應付就好。
彩奈的祖母、門戶小姐、陽乃跟香菜都曾提議要幫忙，但是我都拒絕了她們的好意。理由有很多。首先，她們都有自己的人生，不能一直讓她們花費心思與時間幫助我。另外，純粹只是我個人的固執。我對彩奈懷有明確的責任感，因為現在的狀況，無疑是我造成的。
因為我一直追逐彩奈，逼得她不得不面對過去。
彩奈的心會毀壞，都是我害的。
「嗯……」
彩奈從背後抱住我的身體。她一定是敏銳地察覺了我的心思。即使變成這種狀態，她溫柔體貼的本性還是不變。
只有彩奈的溫暖，是我唯一的動力。
◇ ◇ ◇
最近彩奈在吃過午餐之後，開始會午睡了。
現在她正握著我的手，在床上睡得香甜。一旦睡著，她將會熟睡約一個小時。現在我都利用這段時間出去採購。
為了保險起見，外出期間我還是會麻煩門戶小姐替我看家。這種時候實在是不得不依靠她。
「……那我出門了。」
確認彩奈睡著之後，我放開握著她的手。
我傳訊息給門戶小姐，然後拿起錢包跟鑰匙，前往玄關。
穿好鞋子，開門一看，門戶小姐已經站在門外了。
「門戶小姐，今天也要麻煩你替我看著彩奈。我會盡快回來。」
「……你最近還是沒睡好嗎？」
「彩奈的睡臉太可愛，我捨不得睡著。」
「我每天晚上都有聽到小彩奈的叫聲。」
「…………」
「小空同學，你有點努力過頭了，已經超過高中生該承受的範圍。這樣很辛苦吧？」
「是。當然辛苦了。」
「我想也是。老實說……這裡的狀況，我全部都有向小彩奈的祖母報告。」
「是……」
門戶小姐說話的態度顯得很尷尬，讓我有不好的預感。她要跟我說什麼呢？
「小彩奈的祖母那邊似乎找到了能夠照料彩奈的地方……該說是設施嗎？總之就是那一類的地方。而且已經跟對方談好了。」
「然後呢？」
「如果小空同學你願意的話，現在就能馬上送她過去——」
「不可能。」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門戶小姐點頭，看來她早就料到我會這麼回答。
「但是，小空同學啊，你實際上就是無法去上學，不是嗎？」
「…………」
「這可是很嚴重的問題。不只是學校，這樣的生活對你來說太辛苦了。」
「辛苦……才是當然的啊。」
「小空同學……」
「不辛苦的話，一切就會成為謊言。」
「…………！」
不知道為什麼，門戶小姐一動也不動，只是一臉錯愕地望著我的臉。
「怎麼了？」
「呃……啊哈哈，該怎麼說呢……你比我還要像個大人呢。」
門戶小姐這麼說道，臉上浮現複雜的表情。
她的笑容看起來很溫暖，但又帶有幾分貶低自己的自嘲。
◇ ◇ ◇
剛才我雖然那樣說，但是我必須把門戶小姐提醒的事放在心上。
不能去上學的確是挺嚴重的問題。這對未來會有相當嚴重的影響。
如果影響的只有我一個人的人生，那倒還無所謂。
但是，實際上卻不是這樣。我還承擔著彩奈的人生。
「真的……會有辦法嗎？」
連我自己也不得不這麼質疑。現在的狀態下，就連要挪出時間來思考未來也不容易。或許……我該接納大人的意見。
「但是，現在的彩奈不能沒有我啊……」
我如此喃喃，同時用手指輕輕地戳了戳在床上熟睡的彩奈臉頰。
只有在晚上彩奈入睡之後，我才能勉強擁有短暫的自由時間。
「…………」
我打算休息一下，靠在床上閉上雙眼。
舒適的睡意逐漸佔據全身。正當我要完全任由自己投入其中的時候——
嗶——！嗶——！
是洗衣機的聲音。我猛地睜開眼睛。
我得去晾衣服才行。不知不覺間，我洗衣服的時間變成晚上……
對了，碗盤也還沒洗。還有學校的課業，我也該多少跟上一些進度才行……
忙完這些事之後，就到了彩奈會哭叫的時段。
「糟糕……完全沒時間睡啊。」
我揉了揉眼睛，起身前往洗衣機。
◇ ◇ ◇
翌日中午，彩奈睡著之後，我出去採購，然後提著購物袋回到公寓。上了樓梯之後，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咦……？」
家門前站著一位身穿淺綠色和服的老婦人。是彩奈的祖母。
「黑峰先生。」
「呃……您、您怎麼會來？」
「關於彩奈的事，我必須跟你談談。」
◇ ◇ ◇
晚上，我讓彩奈在床上躺下。
「…………嗯嗯嗚……」
彩奈將頭靠在枕頭上，疑惑地望著我的臉，出聲低吟。
「沒事啦。晚安。」
「…………」
跟平常一樣地，彩奈什麼都沒說，閉上了雙眼。接下來花不了幾分鐘，她應該就會睡著。如今看來，我現在已經能跟她進行一定程度的簡單溝通了。
「唉……」
我忍不住嘆氣，想起彩奈祖母今天跟我說的話。
也就是門戶小姐先前提過的關於設施的事。
由於我一直沒去上學，這讓彩奈的祖母非常過意不去。
為了彩奈，也為了我，她才會像這樣採取行動。
這是不該否定的，絕對不能否定的。
我非常能體會，這完全是因為關心我們。
——真的很感激你這麼重視彩奈。
彩奈的祖母如此道謝，老淚縱橫。
『但是，你有你的人生要過，希望你重視自己的人生，黑峰先生。』彩奈的祖母接著這麼說。
我並不打算犧牲自己的人生——雖然我想這樣回答她，但是現狀卻不容我這麼說。現狀的嚴重程度，已經不是光憑覺悟或意志就能解決的了。
以考慮未來的角度來說，我的行為實在是有勇無謀。
我還只是個高中生，沒有足以開拓未來的知識與經驗。
我深切地體認到這個事實。
「……彩奈，對不起。」
我凝視著彩奈滿心安心的睡臉。能看著這睡臉的時間所剩不多了。
後天，我就必須跟彩奈道別。
彩奈的祖母找好的設施會派人開車來接走彩奈。
如今回想起來……大人們應該一直都在觀察我們，評估適當的時機吧。
她們耐心地等待我親身體會自己的無力，心甘情願地答應與彩奈分開。
她們已經讓我為所欲為好一段時間，甚至可說是縱容太久了。
這段日子以來，大人們一直都保持著距離，關注我跟彩奈。
「彩奈，對不起……結果我還是不行。滿嘴都是理想，卻什麼都做不到。」
現在的狀況再持續下去，總有一天必然會迎來破滅。
「彩奈……我的存在只會讓你痛苦。對不起……對不起……」
要是我什麼都別做就好了。
要是我乖乖地過著被陽乃保護的人生就好了。
當初真不該去添田太太家找彩奈。
我應該什麼都不做，遠離彩奈才對。
我們分別身為加害者與被害者的遺族，那才是該有的距離。
「對不起、對不起……彩奈……！」
我雙手握住彩奈的右手，熱淚自眼眶溢出，無法停止。
到頭來，我所做的只是毀壞心愛之人的心……
……………………
「————————空？」
……………………
「————————空？」
……………………咦？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這呼喚我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簡直不敢相信，睜開眼睛，抬起頭。
「……………………彩奈。」
「……………………凜空。」
我與彩奈對上眼。她現在的眼神有著明確的理性。
雖然她看起來仍有些睡眼惺忪，眼皮微微地閉上，即使如此，她還是叫喚了我的名字。
「彩奈……你認得我嗎？」
「…………嗯。」
「呃，那……那這之前的事呢？」
「這之前的……事？」
「呃、啊！沒、沒事！真的……哈哈。」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沒想到彩奈會在這個時機……
「凜空……怎麼了？」
「沒……沒事。不用擔心。」
聽喜歡的人叫喚自己的名字，原來是這麼開心的事——現在的我，深切地體會到這點。
◇ ◇ ◇
目前的情況來看，應該是可以即時挽回了。
由於彩奈現在能夠認知現實，我有充分的理由拒絕讓她去專門設施療養。
正確來說，是大人們判斷目前可以再看看狀況。
畢竟彩奈因為跟我一起生活而康復，是無從否認的事實。
這樣下去，我能去上學的日子應該也不遠了……或許吧。
「我說，凜空……」
「怎樣？」
「我們……要維持這樣的狀態到什麼時候？」
「直到我滿足為止。」
「…………」
雖然我現在看不到彩奈的臉，但我感覺得出來，她的臉上浮現了困惑的表情。
吃過午餐之後，我從背後抱著彩奈，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完全就是抱枕狀態。這是出於衝動的行為，應該說是我無法自制。
「……………………嗯嗚……」
從彩奈的氣氛來看，她似乎很害羞，卻完全沒有要抵抗。雖然彩奈現在能夠認知現實，但似乎還沒完全康復，意識仍然有些迷濛。
「今天也要一起洗澡嗎？」
「…………不，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洗……」
「真的嗎？不用客氣喔。我可以跟之前一樣地餵你吃飯、幫你洗澡，還有上廁所——」
「不、不用了！」
彩奈非常害羞，更大聲地拒絕。
「……我、我各種不該被看到的樣子，都被你看到了……」
「抱歉……」
彩奈的體溫一下子升高許多，很炙熱。
「凜空……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讓你做了很多討厭的事……」
「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也不覺得討厭。」
只是辛苦得頭都快要禿了而已。
「可、可是……我……凜空……凜空……」
像這樣抱著彩奈，能直接感受到她的身體在顫抖。從身體顫抖的方式，感覺得到她在哭泣。我什麼都沒說，只是更緊地將她抱在懷中。
◇ ◇ ◇
最後，彩奈還是自己吃飯、自己洗澡。我有一點不捨。
後來沒發生任何麻煩，到了就寢時間。
彩奈躺床上，我在被窩裡躺下，關了房間的燈。今天一整天還算和平。但是，明天會怎樣就不知道了……視彩奈的狀態而定。
過了約一個小時，聽到她睡著的呼吸聲，我起床來到被移到房間角落的矮桌前。我用手機的燈當光源，從擺在一旁的書包中拿出教科書。在彩奈面前讀書，我會過意不去，所以等她睡著後才開始讀。在這之前，我其實也都是這樣偷偷摸摸地念書。
正當我順利地讀著教科書的內容時，忽然間——
「凜空？」彩奈叫喚了我的名字。
我回頭一看，看到彩奈在黑暗中起身。
「呃……吵醒你了嗎？」
「……你在讀書嗎？」
「呃……是啊……」
「因為我的關係……你都沒時間讀書，對吧……」
「不是那樣的。」
「……暑假已經結束了吧？」
「…………嗯。」
「…………」
彩奈沉默了下來，看起來好像在思索著什麼。
因為自己而導致我不能上學讀書——我實在不希望她這樣想。
現在我不想讓她為了任何小事責備自己。我用遙控器打開房間的燈，走到彩奈身邊。她看起來很沮喪。
「彩奈，我不要緊的。」
「…………為什麼？」
「你是指什麼？」
「你為什麼穿著長袖？」
「…………」
「天氣明明還很熱……」
「會嗎？我覺得有些冷。」
「把袖子捲起來。」
「…………」
「讓我看看。」
既然彩奈會這麼堅持，表示她已經隱約察覺了。
在心裡做好一定程度的覺悟後，我捲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佈滿被抓傷的傷痕，慘不忍睹。有些傷痕看起來已經快要癒合了，但是有更多傷口看起來仍然很新。
彩奈在睡夢中哭叫時會激烈掙扎，所以我總是穿長袖去抱住她，即使如此，還是會被抓傷。雖然彩奈現在已經能夠自理生活了，但在睡夢中仍然會哭叫。
看到我的手臂，彩奈的五官難受地皺起，看起來快要哭出來了。
「這是……我造成的吧。」
「…………」
「………………」
彩奈沒再說什麼，再度躺下。雖然我想我應該要說些什麼，任何話都好；但是我又覺得，現在說任何話圓場，只會適得其反。
「彩奈……晚安。」
我關上房間的燈，躺下。
——也許我真的該跟彩奈保持距離——啊啊，可惡，我不該退縮啊。
我不斷在心裡暗自激勵自己，閉緊雙眼。
◇ ◇ ◇
醒來之後，我腦中開始思考的第一件事就是關於彩奈。
昨晚的事，肯定讓她有了不必要的罪惡感。
我擔心地睜開眼睛，起床。
「…………咦？」
床上竟然沒有彩奈的身影。不安的感受有如天打雷劈般來襲。隨後，味噌湯的香味撲鼻而來。是從廚房傳來的。這氣味是多麼地懷念，幾乎要讓我流下淚水。
「啊，凜空，你醒啦。早安。」
「彩奈…………？」
彩奈進來房間，她身上穿著圍裙，大方地對我笑著。這溫柔而開朗的氣氛，跟之前過著同居生活時的她完全一樣。
難道我是在做夢嗎？
「怎麼？睡迷糊了嗎？啊哈哈，等一下喔。」
彩奈這麼說道，出了房間，然後端著臉盆跟毛巾進來。我坐在被墊上，她在身旁坐下，用水沾溼毛巾，開始幫我擦臉。
「…………咦？」
「別動喔………………嗯，這樣就可以了。接著要刷牙。」
彩奈迅速地轉身前往洗臉檯，把我的牙刷跟漱口杯拿了過來。她跪坐在地板上，拍了拍自己的大腿，這麼說道。
「來，頭在這邊躺下。」
「彩奈？咦？」
「快點。我幫你刷牙。」
「………………？」
我果然是在做夢？既然這樣，就順其自然吧。
我將頭躺在彩奈大腿上，仰望著彩奈的臉龐。她正溫柔地對我微笑。
「來，啊～」
「嗯～」
我張開嘴巴，牙刷伸入我口中。彩奈溫柔小心翼翼地為我刷牙。後腦勺的柔軟觸感，以及牙齒感受到的刺激感，讓我認清這不是夢境，而是現實。雖然幸福得像是在做美夢，但這無疑是現實。
「凜空，別動喔。」
唔唔，這到底是什麼狀況？
◇ ◇ ◇
彩奈對我非常好，將我照顧得無微不至。
不只會幫我穿衣服，還會餵我吃飯。午睡時還躺在一起睡覺。當然，她還會唱搖籃曲讓我聽。簡直就像先前的立場完全對調了。
「彩奈到底是怎麼了呢？」
我衝著澡，同時回想今天一整天的情況。彩奈再怎麼樣也不會跟到浴室，我現在才有時間思考目前的狀況。
「我想……大概是這麼一回事吧。」
這種過剩的照料與對待方式，加上彩奈的性格……答案自然不難想像。
一定是因為昨晚那件事。
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正當我衝著澡思索的時候，聽到門被打開的聲音。
該不會——
「凜空……我來幫你刷洗身體吧。」
「——！」
回頭一看，我驚訝得差點腳軟。因為彩奈站在門口，而且一絲不掛。
就連陽乃趁我洗澡闖進浴室時都會穿泳衣的……
雖然我已經看慣了彩奈的裸體，但如今她已恢復自我意識，情況完全不同。我情急之下連忙轉身背對她，慌張地問道：
「怎、怎麼…………！」
「雖然印象很模糊，但是我隱約記得……你、你已經……看過我的全身了，對吧？而且還幫我洗了身體……」
「…………對不起。」
「呃、不，沒關係。該道歉的反而是我……」
「不……」
「這、這次該我幫你洗澡了。你什麼都不用做……」
「呃，不不不，免了，不用了！」
「凜空。」
「你還是先出去再說！我馬上就洗好出去，然後我們好好地談一談，好嗎！？」
「……………………嗯。」
聽我慌張地這麼說，彩奈答應了。背後傳來門被關上的聲響。我的心臟仍然跳得飛快。
沒想到只因為彩奈恢復自我意識，感受上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差異……
◇ ◇ ◇
洗完澡之後，我回到房間。不知道為什麼，彩奈躲在床上的被窩中，只探出了頭。
「彩奈，關於今天的事……」
我邊說邊在床邊坐下。然後隨手——真的是不經意地——掀開了彩奈蓋著身體的被子。結果我的心臟差點跳了出來。
「你、你怎麼還沒穿上衣服……！？」
「上、上次在添田太太的家……不是沒有做嗎？現在……可以喔。」
彩奈滿臉通紅，嬌羞地磨蹭雙腿。
「不、不應該這樣啊……」
「凜空……你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抓起被子，再度蓋在彩奈身上。彩奈卻硬是推開被子，向我展現她的裸體。這到底是在搞什麼啊……！
「彩奈，跟我認真地談——」
「不要。」
「咦？」
「我不要認真地談。」
我不由得仔細地打量起彩奈的臉。她還是一樣滿臉通紅，眼眶卻很溼潤，神情顯得悲傷。不知道為什麼，光是看到那眼神，就讓我一陣心痛。
「這種事不是應該要……該怎麼說呢？應該要更重視氣氛……在確認雙方都喜歡彼此之後……才能做吧……」
「凜空……我很喜歡你啊。」
「這……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高興得都要死了！只是……這、這樣好像不對……」
我的確想跟彩奈做那種事，但是，現在的心情卻跟不上。
「讓我補償吧。」
「…………彩奈？」
「即使只有一點點也好……讓我補償吧……」
彩奈的口氣微弱得有如即將熄滅的燭火，淚水沿著臉頰滑落。
「我……我毀了凜空的人生……讓很多人陷入不幸……現在又給凜空添了這麼多麻煩……」
「我一點都不認為是麻煩。」
「我不想給你添麻煩，不希望你心裡有任何不好的感受，才跟你保持距離……但是無論分開幾次，你卻會一直追上來…………既然這樣，我就只能為你奉獻一切了。不然我沒有其他方法可以補償你……」
彩奈雙手捂著臉，抽泣了起來。補償，是嗎……
「我從來沒想過要你補償我。」
「就、就算是這樣……！那是因為你很溫柔……！我所做的事、我的存在……！」
「……」
不用放在心上。不需要補償。不要哭。我只希望你歡笑。
這些司空見慣的體貼話語差點脫口而出，但是我臨崖勒馬了。
無論我說什麼，正在靜靜哭泣的彩奈肯定都聽不進去，反而只會讓她更痛苦。
「對、對不起……凜空……我想，我現在需要一個人靜一靜……」
「…………嗯。」
在這樣的氣氛下，或許說什麼都沒用。
我不知道該對彩奈說什麼，強忍著淚水，出去陽台。
我深深呼一口氣，靠在欄杆上，仰望夜空。
「…………」
我愈靠近彩奈，她就愈會責備自己。
或許我還是應該跟彩奈保持距離，任由她竄改自己的記憶，藉此過上平穩的生活……這樣才是最好的嗎？即使這樣實際的想法有違我的心意，我卻一直無法讓這個念頭消失。
「添麻煩……內疚……」
將這些詞說出口之後，我忽然想起了跟陽乃之間的往事。
我想要馬上跟她談談。我有話想要問她。
我從口袋中取出手機。我現在總是隨身帶著手機，在彩奈有任何狀況發生時才能夠儘早聯絡門戶小姐。
我撥打電話，兩秒鐘就接通了。
「陽乃？」
「啊，是小空。怎麼了？」
「突然打電話給你，抱歉。」
「無所謂，我隨時都很歡迎。」
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陽乃溫柔的笑容。她總是像太陽一樣，能讓別人感到幸福。
「陽乃……你有沒有曾經覺得我很麻煩呢？」
「完全沒有啊。怎麼問這個？真是奇怪。」
「自從車禍發生之後，我不是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是啊。」
「我在想，你會不會因為這樣感到很困擾……事到如今，我才想到這一點。」
對於依賴陽乃，我從未感到內疚。我總是能毫不在意地跟在她的身邊。當然，我很感激陽乃對我的好，現在對我來說她是恩人。
陽乃給我的溫暖，一輩子也還不完。現在我仍受她支持。
但是，那都是我自顧自的想法。假如陽乃其實不願意的話……
「這個嘛……其實當時的確是挺辛苦的。」
「……果然是這樣嗎……」
「嗯。像是做家事啦，或者是被朋友取笑之類的……當然，我完全不討厭啦，不過……難免有一些不好的傳聞……像是有人說你一直纏著我之類的……不過，我完全不覺得討厭喔。嗯，我從來不覺得麻煩。」
「陽乃……」
「因為最重要的是，是我自己想要扶持你啊。」
對於陽乃的話，我非常能夠感同身受。現在的我就是這樣的心情。
「因為我們是青梅竹馬，情同家人啊。」
「情同家人……家人……」
「嗯。家人之間的確偶爾會嫌煩，卻不會覺得是困擾或麻煩，不是嗎？當然，這也視家庭環境而定就是了。」
「…………」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家人。以前的我，常對父母提出任性的要求。當然也很常被責罵。但是，我的父母從來沒有忽視過我。無論我說什麼，到最後他們總是會正視我的想法，從來沒有表現出覺得困擾或麻煩的樣子。
至於我的妹妹……雖然有時候覺得她很刁蠻，但是被妹妹依賴，其實我並不排斥。雖然有時候會嫌煩……不過在我中學二年級時，反倒是妹妹比較常對我的言行感到煩躁。
「添麻煩」或「造成困擾」之類的話語……從來沒有人對我說過，我也從來沒說過。
彩奈是第一個。
「家人，是嗎……」
「是啊，小空。」
「謝謝你，陽乃。我明白了。」
「這樣嗎？不客氣。」
通話到此結束，我將手機塞進口袋。
原來事情其實這麼簡單。我因為畏縮而忘了最重要的事。多虧陽乃，我找回了原本的自我。
我要馬上把這份心情表達給彩奈。
我猛地拉開陽台的落地窗，脫下陽台用的脫鞋，回到房間內。
「……凜空？」
彩奈還沒穿上衣服，仍坐在床上流淚。
看我突然回到房間，她嚇了一跳，顯得有些錯愕。
看到她那哭得紅腫的眼睛以及被淚水沾溼的臉頰，我很後悔讓她在這麼難過時獨處。
我應該要貫徹自己的做法才對。
「彩奈。」
「咦？」
我雙手抓住彩奈的肩膀，直視她的雙眼。
「我喜歡你，最喜歡你了。」
「…………呃、嗯……」
「彩奈，你喜歡我嗎？」
「……嗯。」
「那就跟我結婚吧。」
「嗯………………嗯？」
「現在馬上跟我成為家人吧。」
「嗯？」
彩奈停止流淚。
◇ ◇ ◇
「唉唉，春風啊，凜空他說了什麼？」
我現在在春風的家。春風邀我來她家過夜。
她說我跟她現在的立場相同，應該要好好培養彼此之間的情誼。她都這麼說了，我自然無法拒絕。而且在我看來，春風是很可愛的女生，那毫無惡意的笑容深深吸引了我的心。
……老實說，在之前我一直當她是心機很重的女生，真是抱歉。
在春風的家，我們有說有笑地聊著至今為止的事。
自然而然地，關於凜空的話題特別地多。
而就在剛才，春風還在跟凜空講電話。
「算是一點煩惱諮詢吧。」
「煩惱諮詢……凜空有煩惱時，求助的對象果然是你啊。」
「以我跟小空的感情，這是當然的。」
「…………對了，凜空回來這邊之後，有跟你說什麼嗎？」
「你是指什麼？」
「上次凜空去添田太太的家借住，你不是有好一段時間沒見到他嗎？所以我想說他這麼久沒見到你，應該會開心地搖起尾巴來找你吧。」
「啊哈哈，這樣完全把小空當狗看待，他就太可憐了。嗯～他沒跟我說什麼特別的事呢，就很普通。」
「真的假的？」
「真的。就連一聲『好久不見』都沒有呢。完全就是一副彷佛當天早上剛見過面的樣子。不過，他有告訴我這段期間發生的事。」
「這樣聽起來，會覺得他有點無情耶……」
「那是因為他所有心思都放在小彩奈身上啊。」
春風開心地微笑，仰望天花板，懷念地說道。
明明她也很喜歡凜空……
我無可避免地感覺自己徹底輸了。
◇ ◇ ◇
「呃……咦…………？」
「彩奈，跟我成為家人吧。在這之前，我都沒有明確地說過這樣的話吧？但是其實我真的打算一輩子跟你在一起——」
「凜空！」
彩奈大聲叫道，口氣特別有魄力，無法想像她剛才是如此消沉。
「你……你在說什麼啊！？」
「彩奈？」
「你明白我跟你之間的關係嗎？」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完全沒有明白！」
「我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都是因為我……才會發生那場車禍…………是我、是我讓大家不幸！爸爸跟媽媽都被我逼死，你的家人也是我……！」
「這我也明白。」
「凜空，你這樣真是太奇怪了！對於這樣的我，你怎麼……這太奇怪了！」
「或許吧。」
「我根本沒資格被你說喜歡……我不值得你對我好！」
「彩奈——」
「我是……殺人兇手啊！」
「…………」
「讓我……讓我跟你保持距離吧！如果不行的話，至少…………」
「彩奈。」
「咦？」
我以雙手的手掌包容似地溫柔捧起彩奈的臉頰。
我凝視她的嘴唇，將臉湊過去。
「——」
兩人的嘴唇相接。我無暇有任何感受，只是將嘴唇湊上去的輕輕一吻。
「…………」
彼此的嘴唇緩緩地分開。
「彩奈？」
「啊、啊……咦？」
彩奈的表情非常僵硬。雙眼睜開得大大的，嘴巴像金魚一樣反覆開闔，似乎是思緒跟不上現實。剛才激動的情緒蕩然無存。
…………唯有在這個時候表達我的心意，她才有可能聽得進去。
「我曾試著思考過。」
「凜空？」
「假如我的立場跟你一樣，我會怎麼想？我應該……不，肯定無法承受。光是想像就幾乎要發狂。」
我應該會跟彩奈一樣，一輩子一直責備自己。
肯定會一蹶不振。
現在的我，因為是被害者的立場，才能允許自己依賴陽乃。
假如我是加害者，別說是依賴陽乃了，我甚至不敢跟她說話。
我肯定會認為自己沒有資格依賴陽乃。
「要你忘了車禍的事，絕對不可能……也不能要你別放在心上。更不可能要求你別因為被善待而內疚。那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事……也不是該被遺忘的事……」
「…………嗯。」
「彩奈，我想你今後還是會自責。仍然會無數次傷害自己的心。你恐怕無法珍惜自己。」
「……當然不可能了。」
「我知道。所以，既然這樣……以後，只要你傷害了自己的心，我一定會補給你一樣多的愛……不，我要補給你更多的愛。」
「咦……？」
彩奈困惑地反覆眨了眨眼。
「如果你無法愛自己，就由我代替你來愛你。我要給你很多很多的愛，到你驚訝的地步。」
「愛…………！」
「總有一天……希望總有一天，你能夠原諒自己，允許自己得到幸福……希望你可以。」
「那是……不可能的。」
「我在你的身邊，會讓你感到內疚。但是，我會接納內疚並傷害自己的你，持續愛著這樣的你。我會保護你不受任何傷害。因為總有一天……彩奈你將會允許自己幸福……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別、別自顧自地說這種話————嗯唔！？」
我又吻了她一次。以嘴唇封住她的口，強行打斷她的話。
一開始彩奈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全身僵住不動。不過她很快就恢復理智，推開我的胸口，拉開距離。
「你、你又……！」
「彩奈，我喜歡你。」
「凜空……你、你不是有春風同學了嗎！？不然也有香菜……那就別特地選我，別讓自己過痛苦的人生啊……」
「痛苦也無所謂。」
「咦？」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人生再痛苦也無所謂。」
「……這太奇怪了。」
彩奈小聲地如此喃喃。對她來說，這應該是最後的抵抗了。她不再像剛才那樣試著用力將我推開，只是抱住自己的身體，遮住胸部，眼光從我的臉上移開，向下盯著床單。
「如果你真的要補償我，那我希望你努力原諒自己。」
「……那……那不算補償吧。」
「不，那就是補償。因為對你來說，原諒自己就是最困難的事。」
「……………………」
彩奈沒有抬頭，閉上了嘴巴。她似乎在思索很多事。
「…………凜空你真是太卑鄙了。」
「你比較卑鄙吧。單方面地逃避了我。」
「……是你、太奇怪了……一般來說才不會來追我…………」
「我就是不普通，這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嗯。」
彩奈點頭認同，沒有一點猶豫。雖然是我自己說出口的話，不過被人這樣若無其事地肯定，還是有一點不服氣。
…………我的存在今後必定還會讓彩奈痛苦。
我跟在她的身邊，會讓她持續內疚，甚至無法為了解脫而竄改自己的記憶。
不過，我相信這樣做，能夠更接近我們的未來。
「唉，不過這下子真是傷腦筋了。以年齡來說，現在還無法馬上結婚呢。」
「那是……當然的。」
緊繃的氣氛明顯鬆緩下來。我明確感覺得到，與彩奈的心靈逐漸相通。
「你願意……接受我的心意嗎？」
「我……也只能接受了。就算我離開……無論去哪裡，你都會追來吧。而且你都那麼說了……」
彩奈支支吾吾地發起牢騷。臉頰些微泛紅，脖子以下的部位更是紅得發燙。
「！」
察覺我的眼光，彩奈更進一步地縮起身體，用手遮蔽重點部位。糟糕，我竟然完全忘了彩奈現在一絲不掛。
「呃……請、請用這個。」
得馬上讓她穿上衣服才行，於是我連忙脫下自己穿著的T恤，遞給彩奈。彩奈的表情顯得有些遲疑，看到我赤裸的上半身又連忙移開目光。
「啊……抱歉。再怎麼樣也不想穿別人剛脫下來的衣服吧。我這就去拿你的衣服來——」
「不用。」
「咦？」
「我要穿那一件。」
「啊、喔……請。」
彩奈滿臉通紅地這麼說道，說什麼都不肯跟我對上眼。
◇ ◇ ◇
然後，我跟彩奈沒有再交談，一起在床上睡覺。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裡，我們抱著彼此，感受彼此的體溫。
我們真的只是一起睡覺。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樣已經足夠了。
「凜空……」
「嗯？」
「你很溫暖呢。」
「因為我們剛洗完澡。」
「……我不是那個意思。」
「唔……好難懂。」
她指的大概不是物理面的溫暖，而是精神方面的吧。
這一晚，彩奈沒有做惡夢，也沒有哭喊。
◇ ◇ ◇
「…………嗯……」聽到這輕微的一聲，我從睡夢中醒來。
睜開眼睛一看，彩奈額頭靠在我的胸膛上熟睡著。早晨的陽光穿過窗簾的縫隙照在她身上，在穿著T恤的凹凸有致身材形成陰影。
「…………」
看著彩奈溫柔的睡臉，我的心情安寧無比。
她整晚都沒有哭叫，現在也睡得很熟。
「上廁所…………」
我下了床，正要邁出步伐時，手腕被人輕輕抓住了。
「彩奈？」
我回頭一看，看到彩奈維持躺著的姿勢，眼睛微微張開，眼光向上望著我。
「你要……去哪裡？」
「廁所。」
「……」
我不太明白這陣沉默是什麼意思。然後，彩奈輕輕地放開我的手腕。我心想她大概是睡迷糊了吧，轉身前往廁所。
解決生理需求之後，我從廁所裡出來。接下來看到的光景，讓我有些驚訝。
「啊……彩奈！？」
「…………」
只穿著一件T恤的彩奈站在廁所門口。她縮著肩膀，看起來有些尷尬，不停地瞄著我看。臉頰好像有一點紅。對了，她應該也想上廁所吧。
「…………」
我去洗臉檯洗手，然後回到房間。
「…………」
聽到背後有動靜，我回頭一看，看到彩奈站在那裡。她嬌羞地低著頭。
「咦？你不是去上廁所了嗎？」
「…………不是。」
「嗯～？」
莫非她雖然恢復了意識，但仍然要跟在我身邊才能感到安心嗎？
我才剛起床，覺得有點渴，於是決定打開冰箱看看。
「…………」
彩奈仍然一直跟在我身後。我從冰箱內拿出飲料，回到房間。
這段期間彩奈仍然踩著短促的腳步跟在我身後。好像母雞帶小雞一樣。
「唔唔……」
於是，我試著在房間裡到處走動。而彩奈也有如理所當然似地跟著我在房間裡團團轉。她完全就像一隻小雞，又大又可愛的小雞。
「彩奈？你沒事吧？」
「……我很好，沒事……」
「不，怎麼可能沒事？畢竟昨天才剛發生過狀況，如果有任何問題，你一定要告訴我，千萬別客氣。」
但是，彩奈依然低著頭、紅著臉頰，嬌羞地低聲喃喃。
「昨、昨天……你跟我說了很多類似……的話…………我、我還得想想……例如我的存在之類的事……不過，我對你真的…………總之，就是這樣。」
「這、這樣啊……」
雖然她說話斷斷續續，而且有很多沒說清楚的部分，但我大致感覺得到她的心意。我也試著從自己的角度去理解。
「也就是說，雖然無法放下過去，而且依然厭惡自己，對我也仍然抱持著罪惡感，但你喜歡我更勝於這些，是吧？」
「……這種事……就算明白……一般來說也不會說出口吧……」
「彩奈。可以的話，希望你像之前一樣地摟抱我。我也可以把你抱起來喔。」
「這……或許現在還辦不到……」
「頂多只能跟在我背後，是嗎？」
「嗯……」
「喜歡與罪惡感拉鋸的結果，讓你變成小雞了，是吧。」
「…………什麼小雞？」
彩奈疑惑地歪著頭，真可愛。
不管怎麼說，至少我們比昨天前進了一步，這是毋庸置疑的。
雖然只有一點點，不過彩奈現在能坦率地依自己的心意行動了。
當然，今後想必還要花上很多時間。即使如此，只要我們不斷累積和平的日常，總有一天，彩奈一定會原諒自己，允許自己得到幸福。
在那之前……不，即使是在那之後，我都要一直陪伴著她。
「凜空……我可以做個任性的要求嗎？」
「沒問題，當然可以了。你要要求一百件事也行，儘管說。」
「沒有那麼多啦……我、我想去上學。」
「上學？上學嗎……」
「不行嗎？」
「當然不是不行……你不是在勉強自己吧？」
「我並沒有。只是，我已經請假好幾天了……想好好地上學。」
雖然彩奈說得很保守，但我能感受得到，她的意志其實很強烈。
「知道了。那就……一起去上學吧。」
「嗯。謝謝你，凜空。」
彩奈開心地微笑。看她這表情，我的胸口不由自主熱了起來。
「既然這樣，你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
「嗯……你儘管說。」
「學小雞啾啾叫給我聽，好不好？」
「嗯、嗯嗯？呃……」
彩奈先是困惑了一下，然後學小雞嘟起嘴唇。
「…………啾、啾啾。」
「…………」
啊，真是太可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