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36【靈魂所在】

第十一卷  36【靈魂所在】

 終滅之光照射在傑裡德黑布魯斯上。那座化為閃耀銀城的巨大要塞,城牆燃燒起來,艦體遭到灼燒,機翼逐漸摧毀。「堅塞固壘不動城」是即使世界毀滅,也絕對不會陷落的不動城──卡爾汀納斯曾經這麼說。如今的傑裡德黑布魯斯,或許確實具備這種抵擋的強度。

 可是它依舊無法抵擋。莎夏發出的「微笑會照亮世界」,以壓倒性的毀滅力量蹂躪著傑裡德黑布魯斯,轉眼間厚實的外牆遭到燒燬,艦體呈半毀狀態。

 「受到這麼嚴重的損傷,恐怕已經無法正常飛行了。」

 我俯瞰著傑裡德黑布魯斯說:

 「你要限制自己到什麼時候?以『創造藝術建築(asutorasutera)』來吧,法里斯。就讓巴蘭迪亞斯的人們好好看看,你畫出的真正翅膀。」

 『──我使得畫筆塗滿了鮮血。』

 法里斯的聲音傳了過來。彷佛在以創造魔法維持破爛不堪的艦體,傑裡德黑布魯斯仍未失去光輝。它拼命伸展雙翼,竭盡所有魔力,在終滅之光的照射中緩慢卻確實地上升。

 『──我在畫布畫上屍骸。』

 法里斯的魔力一個勁地維持幾乎就要崩塌的城堡外型。

 『陛下,即使如此,我也必須守護才行。』

 他就像在用自己的話語激勵自己一般說:

 『守護戰友。』

 轉生之後,他大概經歷過無數的戰場。

 『守護人民。』

 只要看著現在的傑裡德黑布魯斯就想像得到,那不是簡單的戰鬥。

 『守護老師們的作品。』

 那裡對他來說,無疑是地獄。讓太過溫柔的創術師絕對無法逃出的地獄──

 『強大的敵人逼近眼前時,我能戰鬥的手段只有一個。不是作為創術師死去,就是作為戰士守護他們。在面臨這種抉擇時,我選擇將這艘船染上鮮血。』

 彷佛竭盡全力,魔法屏障覆蓋住傑裡德黑布魯斯的所有方向。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我怎麼還畫得出來?將作品沾染鮮血的我,根本沒有握筆的資格。』

 傑裡德黑布魯斯輕盈地升上空中。

 『我將這艘傑裡德黑布魯斯改造成兵器,不僅玷汙了靈魂,甚至還出賣給了惡魔。就算有人願意原諒我,畫也絕對不會原諒我。』

 就像在呼應他的意念,那對翅膀在終滅之光中英勇地飛翔。

 『請您千萬不要同情我。即使如此,即使醜陋,我也不曾後悔!因為我拯救了作畫所無法拯救的生命!就算畫不出和平畫作,我也能畫出和平。這是成為戰士的我,所剩下的最後希望──』

 即使機體被摧毀得破爛不堪,傑裡德黑布魯斯仍然不斷逼近「終滅日蝕」。

 『我一定會以這對翅膀帶領巴蘭迪亞斯給您看!』

 那艘船猛然加速。儘管翅膀幾乎就要折斷,仍然飛得比以往強勁。

 「沒錯,去吧!法里斯!」

 地上傳來聲音。是賽門與巴蘭迪亞斯的城主們。

 「你正是……你正是巴蘭迪亞斯的翅膀啊!」

 「是戰場之子,戰鬥的化身!」

 「沒有比法里斯大人更受銀城喜愛的人了!」

 「你是我們世界唯一的銀城創手,是最強的戰士啊!」

 「讓他們見識我們城魔族的骨氣!以固若金湯的傑裡德黑布魯斯向米里狄亞世界還以顏色吧!」

 就像受到加油聲推動,傑裡德黑布魯斯再度上升。憑藉破爛不堪的艦體與幾乎就要折斷的翅膀飛向光芒的那副模樣,在我眼中彷佛跟法里斯自身重疊在一起。我對王虎的腦袋施展「飛行」,往空中拋去,然後緩緩地朝下方加速。

 「法里斯大人!我們的元首!你正是巴蘭迪亞斯的希──」

 一道震耳欲聾的「砰、吱吱吱吱吱吱」轟鳴響起。我在城魔族們眼前,以右手摺斷了傑裡德黑布魯斯的右側機翼。

 「……怎麼………………………………會……………………唔啊……………………」

 「蠢話到此為止,你們就仔細看好,然後深深體會吧。巴蘭迪亞斯的居民,只懂得戰鬥的城魔族啊。你們的魔眼(眼睛)簡直就是瞎的!」

 我握緊拳頭打碎外牆。

 「法里斯,我熱愛自由的部下啊。真虧你能在這種地獄活下來。」

 我扯下炮塔,空手將它撕成碎片。

 「人人都在讚揚你是個戰士,任誰都遠遠不及你的力量。」

 我在傑裡德黑布魯斯的周圍到處飛行,就像要將四方形的城堡拆成圓形一樣,陸陸續續粉碎著艦體。

 「然而,已經夠了。我會為你折斷這種期待。我就將他們的希望,在他們的眼前澈底粉碎,讓他們知道何謂真正的戰士吧。」

 我筆直飛去撞破左翼,使勁將它折斷。在終滅之光的照射當中,直到粉碎為止一再破壞比世界還要堅固的城堡。將他們所倚賴的希望之翼,只會束縛你的這座不動城──

 我在巴蘭迪亞斯的眼前,將其澈底破壞殆盡。

 「在恐懼中顫抖吧,巴蘭迪亞斯。這就是力量,就是真正的戰鬥。」

 必須有人對他說才行。必須有人阻止他才行。然而沒有人這麼做。巴蘭迪亞斯的居民無法理解畫,沒有一個人能敵得過作為創術師的法里斯。

 「這是兵器嗎?就憑這種東西?這種就像紙紮一樣纖細的城堡?」

 半毀的傑裡德黑布魯斯前方連結著無數的術式,魔力都供應在一個點。那個位置上畫著「堅塞固壘不動城」的術式;兩千年前法里斯則在那裡畫上法西瑪群生林的畫。

 即使踏上戰場,他作為創術師也絕對不容許有人在那裡刻上術式,他的信念就存在於此。在戰場上,唯獨這一塊小小的畫布是他的靈魂所在。是為了讓他能作為自己、作為一名創術師在戰場飛翔,絕對不能侵犯的聖域。然而法里斯扭曲了自己的信念。

 那是多麼痛苦的糾葛,多麼沉重的苦惱啊。每當看到這座城堡,法里斯恐怕都會陷入無盡的哀傷哭泣之中。

 「我會讓你從這座監牢中解脫。」

 我在全身纏繞七重螺旋的漆黑粒子。在將拳頭高高舉起後,朝著「堅塞固壘不動城」的術式打了下去。

 伴隨一道「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的震耳轟鳴,術式毀壞、牆壁粉碎。我用這雙手持續毆打、粉碎那個刻劃下他作為戰士踏上戰場的可悲術式,直到澈底毀滅為止。我將與石牆一起堆起悲劇的城堡一再破壞,直到完全毀滅為止。

 然後,當我將傑裡德黑布魯斯的厚重防壁全部打破、飛進城艦內部後,便看到法里斯站在艦橋上的身影。

 「喂,法里斯。」

 我緩緩降落在地板上對他說:

 「你果然不適合當個戰士呢。」

 「…………陛下……」

 他擺出毅然的戰士表情。然而在我眼中,他就像一個幾乎快要哭出來的迷路小孩。

 「魔王軍裡多得是擅長戰鬥的人,可是他們畫不了畫。」

 我朝他踏出一步。

 「你不是當英雄的料,更別說是當元首了。你的歸宿在這裡嗎?」

 他倒抽一口氣後說:

 「……創術師法里斯•諾因已經死了。他將靈魂賣給了惡魔……」

 「你賣了靈魂?是賣給誰?卡爾汀納斯嗎?別說笑了。」

 我笑著對他:

 「你的靈魂早在兩千年前就被我買下了,你要怎麼賣掉自己沒有的東西?」

 法里斯瞪大雙眼,我則筆直地走了過去。

 「不論是哪個傢伙,全都在說一些自以為是的話。如果不是你的意志,我可不打算交給任何人。不論是卡爾汀納斯還是梅帝倫,就連巴蘭迪亞斯也一樣。」

 我走到法里斯身邊,在他旁邊輕輕低語:

 「不論你怎麼哭叫,我都會讓你握住畫筆。即使要脅迫你,我也會讓你繼續作畫喔,法里斯。」

 我在極近距離下凝視法里斯的臉孔,以無法撼動的意志說:

 「你是我的人。」

 我指著自己的胸口。

 「你的靈魂在這裡。創術師法里斯•諾因的靈魂,現在也仍然存在於此。那高尚的心靈,可沒有廉價到會被血所玷汙喔。」

 「…………陛下…………」

 法里斯一臉受到衝擊的表情,無力地跪倒在地,在我的腳邊垂下頭。

 「……我想作畫……」

 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他以沙啞的聲音吐露自己的心聲。

 「……假如還能獲得原諒……」

 法里斯握住拳頭,宛如在向我求助一般說:

 「……我、我想繼續作畫……陛下……」

 就像在祈求一般。

 「……就像兩千年前一樣……在您身邊……」

 「準。」

 他一直都在追求。即使置身在戰火不絕的巴蘭迪亞斯,也仍然不斷在追求。

 一個能作畫的場所。一個能讓眾人欣賞畫作的場所。他恐怕一直在追求靈魂的歸宿。

 「你就盡情地畫吧。所有束縛你自由的不講理,我全都會為你毀滅。」

 我立刻把手伸到法里斯的眼前。他淚流滿面地仰望著我。

 「讓你久等了,法里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