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五幅畫作】

第十一卷  26【五幅畫作】

我們與法里斯和賽門兩人保持充分的距離，以「幻影擬態」化為透明，並以「隱匿魔力」隱藏魔力，尾隨在兩人身後。

『……不再靠近一點可以嗎？』

因為正在跟蹤他們，米莎以「意念通訊」問。

『「幻影擬態」和「隱匿魔力」的效果，都比在米里狄亞世界的時候來得弱。就算調整術式，也有時間限制。』

攀附在巴爾扎隆德的銀水船上時，「幻影擬態」與「隱匿魔力」的效果會自然減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雖然重複施展是最好的方法，這樣似乎會使得魔法的持續時間變得越來越短，最後可能在魔法發動之前就結束了。

先暫時解除魔法等待三秒，然後再度施展魔法會比較實際。還是別太靠近比較好。

『周圍的人也很多，在這種距離下，對方應該很難察覺到氣息。不過前提是對方的本領沒有比我來得高超許多。』

我們保持在辛能以氣息掌握到兩人位置的範圍之外。基於賽門察覺氣息的能力可能比辛來得高超，我們保持兩倍距離的餘裕。

『察覺氣息的能力比爸爸還強，這是有可能的事嗎？』

米莎一副難以想像的態度說。

『畢竟這裡不是米里狄亞世界。』

辛帶著銳利的眼神說：

『空氣的重量、腳步聲的迴音與風吹的銳利度都不同。似乎就連感知氣息的方式也是。很遺憾，由於他生活在深層世界的年月較長，最好還是認為對方略勝一籌。』

辛停下腳步。見狀，我也跟著停下腳步。

『那個叫賽門的人，比爸爸還強嗎？』

『他能一劍打斷流崩劍，並不只是魔劍的差距。至少在純粹的臂力、速度以及魔力方面上，現在的我還比不上他吧。看來在這個深層世界裡，他似乎是個強者。』

生活在嚴酷環境下的生物會相對地強大。深層世界的人擁有高於辛的魔力，應該反倒是很自然的事。

『……那麼，他果然很強吧……』

『米莎，所謂的強大，是指到最後都還能站著的人。』

對於女兒的詢問，辛這樣回答。

『我們走吧。』

賽門與法里斯走出帕布羅赫塔拉宮殿。辛見狀，再度邁開步伐走了起來。在排列著陌生建築的街道上，我們一面小心避開沿路的行人，一面向前走去。

不久後，那兩人就在某扇門前停了下來。門後有一座庭園，深處則能看到一座樸實無華的城堡。明明位在城市裡，唯獨那一角充滿肅殺的氣息，彷佛正處於戰爭當中。根據奧特露露的說明，各學院的宿舍都設置在帕布羅赫塔拉宮殿裡頭，虎城學院應該是特意也在外頭搭建了城堡。

『停步。先暫時在這裡解除「幻影擬態」與「隱匿魔力」。』

我在陰影處解除魔法。在這瞬間，正要穿過大門的賽門猛然回過頭。他以魔眼仔細注視這附近一帶的魔力。

「怎麼了嗎？」

法里斯問。

「……我好像感受到了奇妙的魔力紊亂……」

「這樣一點也不美麗呢。」

「也許是我的錯覺，但巴蘭迪亞斯樹敵眾多，姑且還是提高警覺。如果是你的魔眼（眼睛），或許能看出什麼蛛絲馬跡。」

「好啊，就這麼辦。」

法里斯打開鐵欄杆的門。

「話說回來，你覺得辛如何？」

「……什麼如何？」

「你打從最初就一直在伺機試探他的實力吧？在那裡斬殺元首，對巴蘭迪亞斯一點好處也沒有，這點你應該也知道。」

賽門「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果然瞞不過你的魔眼（眼睛）呢。」

他邊說邊穿過大門。

「以淺層之人來說很強。假如要正面交鋒，儘管不覺得會輸，他似乎還藏著一兩招殺手鐧。如果對上了，我會慎重並確實地將其打倒。」

「這種評價很有你的風格呢。」

「如果是你，會怎麼跟他打？」

思考了一會兒後，法里斯回答：

「似雲、似風、似波濤。他的劍若是自然，就只能小心別看得入迷了。」

「還是一樣讓人聽不懂。這樣要怎麼戰鬥啊？」

賽門與法里斯並肩走入城中。

『……沒、沒被發現呢。』

在陰影中僵著身子，米莎「呼」的一聲吁了口氣。我們再度施展「幻影擬態」與「隱匿魔力」變得透明，走到大門的前方。

大略環顧城內的情況。

『唔嗯，門後各個角落都佈下天羅地網的監視魔眼（視線），大概連庭院裡一隻螞蟻的動向都掌握得到。』

戒備相當森嚴。也就是說，卡爾汀納斯的敵人就是這麼多吧。

『……要怎麼辦？如果到處都有魔眼，會在魔法解除的瞬間被發現吧……』

『所以我才會帶你來。』

米莎歪頭想了一下，隨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難道要用精靈魔法……嗎？那個，傑奴盧的……』

『要是隨時都有魔眼在監視，那就正好了。』

她點了點頭，把手往頭上高舉。米莎的身體才剛被黑暗籠罩，纖纖玉指就驅散那道黑暗。之所以和平時不同，沒有奔出閃電，可能是為了要避免發出聲響。她穿上一套檳榔子黑的禮服，背後顯現出六片精靈翅膀。在優雅地撥了撥伸長的秀髮後，她施展「隱匿魔力」朝全員畫出魔法陣。

「『惡戲神隱（titijenu）』。」

我們胸前出現兩片閃耀的翅膀緊貼在身上。一片是妖精的翅膀，另一片是隱狼的翅膀。

『我把傑奴盧與蒂蒂的力量融合在一起了。這樣不論是多麼狹小的地方都能通過。』

精靈魔法與精靈魔法的融合，可以說是簡易版的「精靈們的軍隊（aruha arufuremu）」吧。

『你越來越像蕾諾了。』

『父親大人，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

米莎雖然這麼說，卻顯得很開心的樣子。

『他們不一定只靠魔眼偵測。我們就並用你的「惡戲神隱」與我的隱蔽魔法來前進。』

雖然擁有虛假魔王力量的米莎獨自就能做到，將職責侷限在一個方面上，也能夠讓精度提升。

『走吧。』

我朝著大門踏出一步。身體化為霧氣，彷佛穿過門上欄杆一樣地踏入內部。在進到魔眼的視野內後，傑奴盧的力量就立刻發揮效果，讓我們的存在化為無法認知到的神隱精靈。

『……「惡戲神隱」似乎也有時間的限制呢……』

『還是別待太久比較好。』

我們在庭院裡筆直前進，來到城堡的門前。我朝辛使了個眼色後，他便點了點頭。意思是這附近感受不到其他人的氣息。

不愧是巴蘭迪亞斯的據點，我方的魔眼（眼睛）視野很差。只能邊走邊找了。

我們以化為霧氣的身體穿過門上的細縫侵入內部，寬敞的入口便映入眼簾。內部深處有一座階梯，然後還能看到通往不同方向的通道。

『在上面。』

『您察覺得到嗎？』

『那傢伙喜歡視野良好的地方。』

法里斯究竟去了哪裡，反正沒有任何線索。既然只能澈底搜索，那根據他過去的喜好來尋找應該會比較快。我們走上階梯，慎重地前往最上層。走了一會兒後，聽到好幾個人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去召集所有城主。已經決定明天要和米里狄亞世界的魔王學院進行銀水序列戰了。」

「又是沒稱號的小世界啊……他們有什麼特徵嗎？」

「不清楚。不過，奧特露露確認的結果，好像是個不完全的小世界，幾乎就跟泡沫世界一樣。元首是個叫阿諾斯的男人，是個不適任者。其他人恐怕也都是不適任者。」

走下階梯的是一批穿著虎城學院制服的人。

「……泡沫世界的不適任者？該怎麼說好……感覺又是相當弱小的對手……』

「都讓人厭煩了。」

「只跟能確實打倒的敵人戰鬥是基本原則……雖說如此，銀水序列戰和戰鬥不同。這樣就算被人說巴蘭迪亞斯的城主們全是膽小鬼，也無從反駁啊。」

城魔族們紛紛表示不滿。

「還不知何時會有來自外界的威脅，不動王該不會傲慢地認為我們目前在領海內所向無敵吧？倒不如說，我們應該要趁現在增加和深層世界進行銀水序列戰的機會啊！」

「就算向他進言也沒用。他終究只是靠政治策略當上的元首，不可能有所動作。」

「還真的是不動王呢。」

「喂，你別隨便亂說。這可是會連同一家老小掉腦袋的啊。」

「閣下也是同樣的心情吧？要等待時機也有限度。」

「我是要你冷靜！那一天，我等託付希望的翅膀，絕對會在巴蘭迪亞斯的天空中翱翔。你要相信這一點。」

唔嗯，看來不動王是個不怎麼優秀的王。遭人厭惡是上位者的宿命，就連我也曾被認為暴虐而受到世人恐懼。話雖如此，要是連在戰場上並肩作戰的人們都這樣，是不會長久的。

「正在調查幽玄樹海的人怎麼說？」

「查到什麼了嗎？」

「沒有，儘管各學院都同時進行了調查，似乎還沒有人掌握到狀況的樣子。」

「那座深層森林會在瞬間化為灰燼，可不是尋常的事。而且還受到了無法復原的損傷……還以為他長年保持沉默，二律僭主那傢伙居然搞出這麼誇張的事。特意把自家地盤的森林燒成荒野，到底在打什麼主意……？」

「有一點讓我很在意。」

「怎麼了？」

「聖劍世界海馮利亞──唯獨狩獵義塾院沒有正在觀測幽玄樹海荒地的跡象，或許他們已經掌握到了什麼消息……」

「原來如此。絕對不能讓他們搶先。跟二律僭主相比，和魔王學院的不適任者們進行的銀水序列戰一點也不重要。就讓他們繼續調查此事吧。不過，千萬不可深究。要他們牢牢記住，對方可是不可侵領海。」

「遵命！」

與消除存在的我們擦肩而過，虎城學院的人們逐漸離去。樹海就只是單純毀滅了，還真是辛苦他們了。

算了，畢竟也跟隆克魯斯約定好了。讓他們以為發生了什麼事，說不定比較方便。在近期內以二律僭主的身分大鬧一場，應該也是一種方法。

『走吧。』

我們再度走上階梯來到五樓，眼前有一扇純白的門。氣氛跟其他樓層不太一樣，牆壁全是純白一片。

『……只有這裡的感覺不一樣呢……』

『先調查看看吧。』

米莎將霧化的手伸向那扇門的瞬間，二律劍震動起來。

『等等──』

她轉過頭。

『──是神的魔力。』

我以染成滅紫色的魔眼盯著那扇門，房間整體讓我感受到了神族的魔力。假如不靠得這麼近，甚至無法察覺的程度。那是很接近艾庫艾斯的魔力。

『這裡有神守護。要是踏進去，說不定會被察覺到。』

『就連施展「惡戲神隱」也不行嗎？』

『這裡是敵方的城堡，還是這麼認為比較好。』

『哎呀，這可就傷腦筋了。不論如何，假如不去，就掌握不到任何情報呢。』

聞言，辛靜靜地抬頭看向天花板。

『唔嗯，也是呢。只要不踏入房內，就能爭取被發現的時間吧。』

『我明白了。』

米莎輕輕地蹬地躍起，化為霧氣侵入天花板的細縫裡。就像受到她的魔法引導一樣，我們也尾隨在後。隨著我們化為霧氣在天花板內飄蕩並前進，我們再度發現一個細縫。我用魔眼（眼睛）凝視著那裡。

房間內部以白色為基調，牆上掛著的五幅畫作全都畫著城堡。平穩、美麗，並且充滿愛。彷佛注入畫家的靈魂一般，畫作裡封有強大的魔力。

不過，那並非神的魔力。這裡除了畫作之外別無他物，沒看到神族的身影。

『就只有裝飾著畫作嗎？』

『……看來是這樣。』

然而，這裡有神族，恐怕還是巴蘭迪亞斯的主神。要是踏入房內，他應該就會立刻現身。他感覺也像在守護那些畫作，但這些畫作有讓主神親自守護的價值嗎？

就在這時，傳來房門開啟的聲響。腳步聲傳來，而且越來越靠近。

法里斯走進房內，筆直走向掛著五幅畫作的地方。畫作附近的空間扭曲，強大的魔力聚集在那裡。伴隨著光芒現身的，是一隻擁有白金體毛的巨大老虎。

老虎亮著神眼注視法里斯。

「禰好，巴蘭迪亞斯的主神，王虎梅帝倫大人。」

「又來看畫了嗎？」

「是的。」

「還真愛看呢。」

王虎這麼說完，就像要歇息似的在那裡縮成一團。大概是習慣了吧，法里斯並不在意主神的存在，專心地看著那五幅畫作。

「假如這麼想要這些畫作，只須答應妾身的誓約就好。」

「我不是當元首的料。」

「你在說什麼啊？妾身即是巴蘭迪亞斯的意志，這雙神眼（眼睛）的選定不會有錯。你的創造魔法受到銀城世界所愛。法里斯，只要你當上元首，應該就能在巴蘭迪亞斯建立一座不可撼動的城堡。不是紙糊的城堡，而是真正的不動城。」

王虎就像在讚揚法里斯一樣熱情地發表演說。

「時機尚未成熟。要建造大型且強大的城堡，應該必須先打好穩固的基礎。如今的巴蘭迪亞斯並沒有打好這種基礎──那道能引導民眾的強烈光芒。」

「那就是你吧？法里斯元首的誕生，將會使巴蘭迪亞斯越發繁榮。你只要盡情看著這些畫作就好。」

「我沒有那種能耐。王是既可怕又美麗的存在。即使清濁兼併、矛盾相容，也還是要帶著笑容不停地向前邁進的人物。我一直在等待擁有王者資質的人物，在巴蘭迪亞斯誕生的那一天。」

可是王虎只是緩緩地對法里斯所說的話搖搖頭。

「你在追求不可能實現的幻影啊。自巴蘭迪亞斯誕生以來，元首已經替換過好幾任，然而妾身從未見過比你還適合擔任元首的人。法里斯，你既強大又美麗，是聳立在巴蘭迪亞斯上的銀城啊。是妾身長年追求且盼望的翅膀啊。」

就像要否定他的意見一樣，法里斯輕輕地閉上眼睛。

「我並不美麗。」

「……真是搞不懂你。居然拒絕妾身的選定，這種事連聽都沒聽過。若不是這樣，你也不用被卡爾汀納斯那種貨色頤指氣使。只要你有那個意思，巴蘭迪亞斯也早就名列聖上六學院之一了。不然就由妾身去跟他說吧？」

法里斯板著臉回頭看向主神。

「梅帝倫大人，我想禰應該知道，請千萬不要和不動王提這種事。」

「好好好，妾身知道、妾身知道。就只是說說罷了。畢竟那傢伙的嫉妒心很重，很可能會讓你掉腦袋。」

梅帝倫就像貓一樣當場縮成一團。

法里斯再度將視線望向那五幅畫作。

「你究竟有什麼不滿呢？不論你要什麼，妾身都說了會給你啊。一切的羨慕、一切的榮耀都將會屬於你。不論是畫作、城堡，還是金銀財寶，巴蘭迪亞斯的一切都將會成為你的東西。人人都會為法里斯元首的美麗所迷倒，並且露出笑容。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嗎？」

法里斯沒有回答，只是默默看著畫作。

「又不說話了嗎？」

現場依舊保持寂靜。

當梅帝倫放棄追問並閉上眼睛時，他輕輕呢喃一聲：

「這樣一點也不美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