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25【巴蘭迪亞斯的兩塊看板】

第十一卷  25【巴蘭迪亞斯的兩塊看板】 「還想說有一座熟悉的城堡飛在天上,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你。」

 我有過這種預感。不論銀海多麼遼闊,也不覺得有其他人能創造出傑裡德黑布魯斯。那既是船,卻又不是船;既是城堡,卻又不是城堡。是創術師法里斯傾注靈魂的作品。

 「記憶還清楚嗎?」

 我提出詢問後,他以平穩的表情點了點頭。

 「只要施展『轉生』,即使漂流到外側的大海,那份光輝或許也不會消失呢。」

 「轉生」是限定魔法,無法在米里狄亞世界以外的地方施展。不過,恐怕只要在米里狄亞世界成功發動,即使根源流失到外側的小世界,也一樣能發揮效果。由於米里狄亞世界位在第零層,是最為淺層的世界,秩序與魔法律會遍佈所有位在其下層的小世界。雖然「轉生」在發動時是限定魔法,在其他世界重生時,只要有微弱的魔法律就能充分生效吧。

 「這裡沒人相信轉生,會不會很辛苦?」

 「不能說是前世,得當成是往事的程度。」

 因為之前還是泡沫世界,所以他也無法證明米里狄亞世界存在吧。在無法施展「轉生」進行轉生的世界裡就算說出前世的事,也只會被當成在胡謅故事。

 「沉浸在孤獨的回憶之中,也是一種美吧。」

 我忍不住發出「咯哈哈」的笑聲。

 「你還是老樣子。」

 「陛下看來也一如往昔。」

 他這麼說,然後立刻搖了搖頭。

 「不對,似乎越發強大了。」

 「你也是。」

 光是像這樣與他相對,就能感受到他蘊藏著比兩千年前當時還要強大的魔力。他轉生到了深層世界,所以沒什麼好不可思議的吧。

 「啊啊,對了。莎夏。」

 我將尷尬地躲在米夏背後的她叫過來。莎夏畏畏縮縮地來到前面。

 「你還記得嗎?這是那個狠狠灼燒你的傑裡德黑布魯斯的潑辣丫頭。」

 「等、等等,哪有人這樣介紹的啊……!我也不是因為喜歡才去燒的……!」

 莎夏高聲抗議,氣勢洶洶地逼近我。

 「不祥且嬌豔的太陽,雖說毀滅極其駭人,其中也帶有一種無常之美。」

 「那、那個……當、當時灼燒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法里斯笑了笑,露出開朗的表情。他明白了莎夏待在我身旁的意思。

 「陛下,您實現宏願了呢。」

 「你可以來看看那場大戰結束之後的迪魯海德。只要你願意,可以直接回來。待在那種元首底下做事,想必你也很難受吧?」

 這麼說完的瞬間,法里斯的表情蒙上一層陰影。

 「──這句話不覺得太失禮了嗎?」

 一道嚴厲的說話聲傳來。方才大概是在一旁觀望情況,一名與法里斯穿著相同制服的男子走來。他是一名留著短髮,體格健壯的魔族,其腰上佩戴著一把劍。是叫做城劍吧?跟法里斯手中那一把屬於相同系統的劍。

 「卡爾汀納斯大人乃巴蘭迪亞斯的正式元首。雖說雙方會在銀水序列戰中對決,在背後無恥地中傷敵手,難道是米里狄亞的禮儀嗎?」

 「唔嗯,你是誰?」

 「我就自我介紹吧。我姓埃帕拉,名賽門。乃是虎城學院首席,受主神王虎梅帝倫大人賜予斬城無畏一職。」

 學院首席嗎?他在巴蘭迪亞斯恐怕也是數一數二的實力人物吧。

 「如果你當時在傑裡德黑布魯斯上就應該知道,先來找麻煩的是你們那邊。」

 「淺層世界之人要為深層世界的元首讓道乃是常理,閣下卻怠慢了這一點。」

 我朝著語帶譴責的賽門笑道:

 「要是知道有這種禮儀,我就反過來把你們撞飛了。」

 聽到我這麼說,賽門露出不悅的表情。

 「不動王駕駛的飛空城艦傑裡德黑布魯斯,乃是最快且固若金湯,難攻不落的銀城。區區淺層世界的列車,無法撼動它一分一毫。」

 「不論傑裡德黑布魯斯是多麼深層的翅膀,要是淪為吹捧傻瓜的神轎,破綻便是要多少有多少。」

 賽門以殺氣騰騰的眼神瞪著我。

 「給我收回此言。我不許閣下侮辱巴蘭迪亞斯。」

 「去對自己的主君說吧。這應是臣子的職責。」

 賽門就像忍無可忍似的踏出一步,迅速拔出腰間的佩劍。與此同時辛挺身擋在我面前,從魔法陣中拔出魔劍。

 「賽門,這樣一點也不美麗。」

 法里斯說。流崩劍阿特科阿斯將鋸狀的劍刃擋了下來。

 「學院之間發生的紛爭,要以銀水序列戰解決吧?」

 法里斯轉向奧特露露的方向,提醒他裁定神正在看著。

 「能請你收劍嗎?不論銀水聖海的慣例為何,都確實是我方先失了做人的道理吧?」

 賽門維持原姿,側眼看著法里斯。

 「他是我過去浪跡天涯時侍奉的人。算我拜託你了。」

 賽門短暫看了一眼擋在眼前的辛後,把劍收了回去。

 「區區泡沫世界,就算要在這裡斬殺也無所謂……既然是你的請求,那就沒辦法了。對於巴蘭迪亞斯的侮辱,就讓他在明天的銀水序列戰中償還吧。」

 賽門以城劍指著辛。

 「你,是元首的親信吧?假如想與我斬城無畏交手,就在明天的銀水序列戰之前準備一把好一點的劍吧。」

 說完此話,賽門就將城劍收回鞘中。突然,傳來「啪」的一聲悶響,辛手上的流崩劍阿特科阿斯塔的劍身斷成了兩截。應該是在方才的對招之下受創了吧。

 「若非法里斯阻止,你們的元首早就身首異處了。」

 賽門調轉腳步背對著我們。

 「去作個了結吧。」

 「我知道。」

 法里斯朝我看來。他帶著內疚的表情沉默了好一陣子。

 「……是不動王卡爾汀納斯大人,看出了我埋沒在鄉野的才能……」

 法里斯如此開口說。

 「我受到主神王虎梅帝倫大人賜予了巴蘭迪亞斯最受名譽的職位之一,銀城創手的身分。如今,甚至和這位賽門一起被稱為虎城學院的兩塊看板。」

 兩塊看板嗎?方才曾經聽到其他學院的學生在談論。不論生於何處的世界,他都是才氣洋溢的男人。

 「十分抱歉,我已經無法回到迪魯海德了。不動王確實有許多失禮的地方,就算恭維也難以說是美麗。王的缺失,就讓我作為臣子向您賠罪。」

 「喂,法里斯,你為什麼老是這樣?」

 即使賽門發出勸告,法里斯還是繼續說:

 「然而,我現在是巴蘭迪亞斯的城魔族。在巴蘭迪亞斯出生,在巴蘭迪亞斯長大。我有著在故鄉的生活,還有許多戰友,而這位賽門也是其中一人。也有同志在等著我回去。不動王樹敵眾多,所以我必須作為臣子在一旁規勸。」

 的確,要是放任那個男人胡作非為,還真不知道巴蘭迪亞斯會淪落到何種下場。能明白最好留在他的身邊好好看管的想法。

 「聽到了吧,泡沫世界的元首?我的戰友法里斯過去曾在其他小世界裡流浪的經歷,我也略有耳聞。不過,他原本可是巴蘭迪亞斯的居民。即使是過去的主君,我也不準閣下利用這傢伙的善良。就像方才說的一樣,他沒有選擇閣下,而是明確選擇了卡爾汀納斯大人。」

 賽門加重語氣,就像在警告似的說:

 「也就是說卡爾汀納斯大人的人望比閣下來得好,他不可能會去泡沫世界那種地方!」

 居然會被虎城學院的首席說到這種程度,看來法里斯相當受到那邊器重。

 儘管不覺得卡爾汀納斯的人望會這麼好,既然只要取得火露就能讓世界深化,或許居民們也能獲得什麼好處。不論多麼受敵人討厭,有時對自己人來說也是個好元首。

 「……真是非常抱歉,陛下……」

 「道歉什麼。你只要在這片大海上,順從你的靈魂自由生活就好。要當惡王的保母,還真是辛苦你了。」

 聽到我這麼說,法里斯只是默默地垂下頭,然後不發一語地轉身離開。我朝著他的背影問道:

 「畫作已經完成了嗎?」

 法里斯停下腳步。

 「約好的和平畫作。」

 他說:

 「……我已經封筆了……」

 法里斯緩緩地轉過頭來。

 「畫無法創造任何事物,無法拯救任何生命。我不是創術師,而是巴蘭迪亞斯的銀城創手。捨棄魔筆,改持城劍,築城才是我現在的目標。」

 「那是座什麼樣的城?」

 「強大的城。不會屈服於任何事物,強大且高尚的城堡。我想在那個世界建築這樣的城堡──哪怕這樣一點也不美麗。」

 他帶著至今從未看過的戰士表情,眼神筆直地看著我。

 「您也許會驚訝,但我也有野心。是巴蘭迪亞斯讓我知道了這件事。」

 法里斯儘管語調柔和,卻帶著堅定的意志說:

 「陛下,我從未有一刻忘記侍奉陛下的那段時光。我是以偉大的魔王陛下所治理的迪魯海德──那個國家為目標,以微薄之力將巴蘭迪亞斯帶領到如今的光景。在明日的銀水序列戰上向您展現我有多麼接近您的偉業,我認為是唯一能回報陛下大恩的方法。」

 「準。你就盡情挑戰吧。」

 法里斯恭敬地行了個禮。

 「……方才彷佛回到了過去一樣。」

 留下這句話後,法里斯再度轉向石材。

 「法里斯,你在做什麼?要回城嘍。」

 本來在遠處觀望情況的賽門,急忙跑到他身旁。

 「我想先處理石材。」

 「說起來,這種雜務交給其他人去做就好了。特意在會被其他學院的人看到的地方做這種事,可是有損巴蘭迪亞斯的體面。你可是銀城創手啊。」

 賽門拍著法里斯的肩膀催促他離去。

 「這麼在乎體面的話,你應該要去向不動王勸告吧?」

 「……你還真是不怕死呢。說到底,你對身分低下之人太有禮貌了,所以才會被人瞧不起。這樣在銀海里,就只會被人搶奪啊。」

 「因為我有可靠的同伴在。」

 聽他這麼一說,賽門瞬間沉默下來。

 「只要你有意願,明明早就從我手中奪走首席的位置了。」

 「我不是當首席的料。」

 「你才剛說自己有野心吧?我可是聽得很清楚喔。」

 「在背後默默扶持眾人,或許也是一種野心。」

 「唉,算了。來吧。明天可是銀水序列戰。」

 兩人一面進行這種對話,一面離開了庭園。

 「……讓他離開真的好嗎?」

 莎夏問我。

 「沒有人不會變心。就讓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吧。」

 「阿諾斯。」

 米夏叫喚我。她站在方才法里斯製造石材的位置上。

 「你看。」

 她用小手指著地面。那裡留下了像是被擦拭過的痕跡。

 「看起來像是之前畫了什麼。」

 「唔嗯,不知在這個小世界裡能回溯多少時間。」

 我對地面施展「時間操作(rebaido)」。於是,被擦拭的痕跡逐漸消去,在那裡顯示出就像是以棒狀物畫出的線條。

 「……這是什麼?」

 莎夏從米夏的背後探頭窺向地面。擦去的痕跡還剩下一半左右,她大概只看得出那裡畫著好幾道線條。

 「雖然無法再回溯了,恐怕是這樣──」

 我撿起一根適當的樹枝,補上線條的後續。所完成的圖畫,是沒有畫上葉片的樹枝,是一幅抽象畫。樹枝與樹幹無數地分岔開來。

 「……咦?這是法西瑪樹嗎……?」

 「是群生林吧。」

 辛說。

 「兩千年前,他就一直在畫這個。」

 我暫時注視這幅畫一會兒。

 「唉,雖說封筆了,還是會塗鴉吧──」

 吸收毒素並加以淨化的法西瑪群生林。這幅畫上,寄託著他希望能除去在這世上蔓延的戰爭之毒,讓清淨的時代到來的願望。他希望不用再畫這幅畫的時代能夠到來,一直在畫這幅畫。

 如今,他仍然在畫這幅畫嗎?在這座帕布羅赫塔拉的庭院裡,到處都看不到法西瑪樹。

 「──他為何會開始具有野心,還真是讓人在意。」

 我朝耶魯多梅朵看去。

 「咯咯咯,這邊就交給我,你儘管去吧。這件事散發著有趣的味道。」

 「辛、米莎,跟我一起來。」

 「遵命。」

 「我、我也要去嗎?我明白了……!」

 將奧特露露的導覽交給剩下的人,我和辛與米莎兩人一起追在法里斯他們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