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複製人,搖擺。
第二卷 第一話 複製人,搖擺。
網譯版 轉自 輕之國度
翻譯:幽蟬滿耳
校對:眩目林光
圖源:這是一道下劃線請隨便填的DBQさん
這個季節,和我喜歡的人是同一個名字。
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我覺得,自己要比去年更加喜歡秋天了。
柔和的陽光照在臉頰上。陽光圓滾滾的,胖乎乎的,被這樣的陽光包圍著,就彷彿是被親近的人緊緊抱著一樣,感覺是如此安心。
樹梢上沙沙作響,樹葉的邊緣和尖角已經漸漸開始披上紅色。似受到了誘惑,我的鼻子忍不住動了動,一股香噴噴的氣息隨著風兒不知從哪裡飄了過來。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的偏愛吧,秋日裡的陽光也好,清爽的秋風也好,對我都愈發地溫柔起來。
九月三十日,星期四。
期中考試結束當天的放學時分,輪值到我去打掃正門玄關前。
一開始,我是打算早點去參加好幾天都沒參加的社團活動呢。不過嘛,當我順利地換上了樂福鞋、拿著竹掃帚走到了門外、在太陽公公的守衛之下開始大掃除的時候,突然間就變得開心起來。
雙手握住難以控制的超大號竹掃帚,原以為收集到的只會是一些落葉和塵埃,可伴隨著掃帚的滑動,露出面容的卻全都是一些無瑕的砂子與石頭。
像是空中飛翔的魔女那樣善用掃帚——這事,我可做不來。
「愛川同學。垃圾,帶到這邊來吧!我歸攏到一起丟掉。」
回頭一看,和我同樣輪值打掃的同學正對我輕輕地招著手。她的腳下,有一個敞著大口的垃圾袋正在待命。
我點了點頭。“來吧!”重新端起了掃帚!嗯!從這裡到校門口大概有7米的距離——
擼起袖子,向雙臂中猛地注入力量。搖曳的裙襬旋起一陣旋風。人帚一心,嘿咻,嘿咻,我們一起費力地移動著。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正面玄關的清潔用具櫃裡居然連一個簸箕都沒有。或許,此時此刻,它們正在某處享受著優雅的秋日裡散步吧。
在心裡對差一點被捲進來的西瓜蟲默默道歉,稍微改變了一點點前行的方向。受到餘波衝擊的西瓜蟲蜷縮成了一個球,似乎在眼巴巴地等待著我這場暴風儘快過去。
在觸不可及的湛藍澄澈的天空之下。
和千辛萬苦的我行進方向相反的學生們之間,已經星星點點地混入了一些藏青的顏色。從這周開始,天氣就漸漸涼了下來,身著線衣或是西裝夾克的學生開始漸漸變多。
明天就迎來了新的一個月,我和其他學生們也會加入其中吧?
念頭自然而然地掠過腦海,我卻委婉地搖了搖頭。明天的我,是否能穿上長袖西裝呢?這並不是我能決定的。
我既不是魔女,也不是西瓜蟲。我的名字叫直。
我也不是人類。我是一名叫做愛川素直的女孩創造出來的複製品。
七歲的時候,在和比自己年幼的朋友小吵一架之後,素直創造出了我。從那之後,素直會時不時地叫我出來,接替她做一些不想做的事情。
我覺得,素直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或許,這種看法裡面,多多少少都包含著作為她的複製品的偏愛吧?
柔順而靚麗的茶色長髮及腰;在長長的睫毛守護之下,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冷冰冰的下巴弧線像極了不喜歡見人的小貓。身材比例也十分勻稱。
根本不用如履薄冰地去偷看,只需看一看衛生間裡的鏡子,或是用抹布在窗戶上胡亂畫出N字形的時候看一看,就可以看到愛川素直正專心致志地望著我。
我向前伸出右腳,那個素直就會邁出左腳。
我向左面歪一歪頭,那個素直就會向右歪一歪頭。
唯一不同的只有半丸子頭髮型。
我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機器人一樣,步伐僵直,穿過連廊,走到了通往特別教學樓的道路上。走著走著,我一點一點地回想起了走路的方式。
走到社團活動室的時候,心跳的節奏已經恢復了正常。
「直前輩!好久不見啦!好想你呀!」
剛一推開文藝部的門就聽到了誇張的迎接聲,有點難為情。
「好久不見。我也很想你呢。」
和律醬抱了抱,隔著肩膀,我看到了他的身影。我的同學,也是男朋友,秋君。
這裡的三個人就是文藝部為數不多的社員了。
「律醬,考試怎麼樣?」
「啊?還有考試這茬兒來著?」
律醬離開了我身體,頭歪向了一側,百思不得其解狀。看來這位不擅長學習的後輩已經早早地抹除了記憶。
「好啦,期中考試這種事,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式了!」
律醬說了一句。果然,她還記得!律醬攥緊雙拳,咕嚕咕嚕,順勢在地板上轉起圈來。
裙襬飄然展開,就像是一朵盛開的花。在裙下,安全底褲緊緊貼合,形成了一道堅實的保護屏障。
望著興致高昂的後輩,我將自己的揹包放到了長桌下面。坐到了正在讀書的秋君身邊,那裡是我的固定位置。
「辛苦啦。」
「嗯!」我點了點頭。秋君是我的同學,肯定知道我是大掃除的值日生。
秋君低沉的聲音,讓我不禁想起秋天的陽光。原本我想告訴他的,可就在準備說出口的時候,突然又感到難為情,於是我用胳膊肘輕輕地碰了碰他的手肘,打算掩飾過去。
大家都還沒有穿西裝制服的文藝部。
等到了十月份的話,我的肘部——就不會和這條夏天的顏色的,肌肉發達的手臂見面了吧?稍稍有點寂寞呢。
「你在讀什麼呢?」
秋君默默地向我展開了文庫本的封面。『雁』
我身體前傾,站起身來,反手拖著摺疊椅打算挪開,秋君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了我。
「你要去哪兒?」
「讀『雁』的時候,感覺完全不能被人搭話呢!」
那是森鷗外的中篇小說。講述一名嫁給高利貸商人為妾的阿玉愛上醫科大學的高材生岡田的故事,但阿玉的這份愛意尚未表白,岡田就去留學了,最終二人就此永別。我讀完的時候,一聯想到阿玉的心境,就感到胸中壘塊一時無處排解,人都要鬱悶了。
即便如此,這依然是一部愁腸百結,令人悵悵不樂的名作,所以我希望秋君可以完全沉浸其中。
我準備就這樣溜之大吉,可是拽啊,拽啊,無論怎麼拽,反手拖著的椅子一點都不跟著我逃掉。
我急忙去查到底是怎麼個情況,結果發現他單手抓住了椅子的靠背。明明看起來也沒用多大力氣,椅子卻紋絲不動。
「放開啦,秋君。」
「我不樂意。」
不樂意就這樣?
「好久沒來社團活動了,居然還要遠離我,這是懲罰遊戲嗎?」
秋君撅著嘴說道。聽到這裡,我只好作罷,將椅子放到了地板上。大概是心理作用吧?似乎比剛才還近了點。
似乎獲得了滿足,秋君放開了手,再次將視線落在了文庫本上。
「話說,前輩們!下個月就是期待已久的青陵祭了呢!」
眼角的余光中轉個不停的律醬身手矯健地擺出了一個落地POSE。
有讀書的秋天、有食慾的秋天、有運動的秋天,而對於靜岡市立駿河青陵高中(簡稱駿青)的學生們來說——秋天是文化祭的秋天。
在駿青,10月的最後一個週末會舉辦為期兩天的,被稱之為青陵祭的文化祭。明天下午,會抽出兩節課的時間用來討論有關文化祭上節目的話題。
「去年,出於參觀以及備考緩口氣的目的,我參加了第二天的祭典。很開心。不管走到哪裡都是熱得要命,很吵呢。」
每個年級有五個班,每個班約四十人,全校學生約六百人。再加上廣泛的與會人員,據說每年都會有三千到三千五百人左右參加祭典。
「直前輩,你怎麼樣呢?」
面對她的問題,我搖了搖頭。
「我沒參加。」
去年無論是第一天還是第二天,都是素直參加的。
在準備期間,我還能頻頻地去上學。可等到十一月素直叫我出來的時候,我還記得她那份忐忑不安的心情,就像明眼可見的招牌突然就消失了一樣。
去年的青陵祭。素直大概是在某處與律醬擦肩而過了吧?
我突然覺得,假如素直和律醬的再次相遇不是在櫻花飛舞中的文藝部活動室,而是在金光燦爛的文化祭上——
就在我琢磨這些無意義的瑣事的時候,發現律醬的臉上寫滿了不滿。
「所以就沒有機會見到你呢。也沒有和素直前輩相遇,衰斃了。」
聽到這句話,我靜靜地笑了起來。
或許吧,反正就算是順序顛倒了,律醬也不會發生任何改變吧。我的這位年下的朋友所展現出的陽光個性,總會讓我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想必素直也是如此。
好不容易都談到青陵祭的話題了,我想要多聊一聊。於是我重新開口說道:
「去年呢,我們班是賣吉事果(Churros)。文藝部則是按照每年的慣例,在社團活動室裡賣社刊。」
從專賣店大量訂貨,常溫解凍之後,我們再賣出。在前一天就調試好味道的吉事果表面塗滿了砂糖,吃起來就像是油炸食品一樣,口感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甜。
律醬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隨後一下子瞪大了雙眼。
「吉事果!哇!我吃了,我吃了!巧克力味道的!」
「還有香草味和草莓味!」
「是啊!還有香草味!讓我那叫一個猶豫!」
我們倆毫無意義地擊掌慶祝。狹窄的社團活動室中,響起了“啪”的一聲清脆聲響。
「話說,我還跑來買社刊來著。」
「哦?」
仔細想一下就知道了,律醬能在入部體驗日當天就跑到了社團活動室,那應該早就知道駿青裡是有文藝部的,所以很在意文藝部會做些什麼活動吧。
「可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文藝部的社團活動室總是關門。我特意挑了不同的時間過來兩次,結果兩次都吃了閉門羹。」
也許是想起當時的經歷了吧,律醬一臉不爽。
「實在是抱歉啦。明明你特意趕來的……」
「沒事,沒事。今年已經讀過社刊了呀!」
去年的文藝部也是這樣,含我在內,社員一共只有三人。
那兩天我都不在。素直應該不會過來幫文藝部做事,所以是兩位前輩在合力售賣社刊。吃飯、上廁所再加上休息的時間,社團活動室能夠開門的時間應該是有限的。
接下來,律醬開始套秋君的話。
「秋前輩呢?」
啪嗒,文庫本合起的聲音響起。
「我也沒參加。」
這樣啊。我恍然大悟。
據說,秋君是今年六月由真田君創造出來的。那秋君就和我一樣了,沒有參加青陵祭。
不過秋君貌似不以為意,用手託著下巴說道:
「秋也的話,似乎是在籃球部做章魚燒。班裡的表演是在舞台上跳舞。」
「哦!秋也前輩跳的什麼舞?」
「『大家來跳舞!』」
譯註:大家來跳舞是《櫻桃小丸子》的主題曲。
「哇!我想看!桃色幸運草編舞的那個!」
律醬似乎將去年的青陵祭每一個角落都逛了個遍。
『櫻桃小丸子』的作者櫻桃子女士出生於靜岡縣的清水。有一次開車出去玩,我就看著窗外的風景。坐在駕駛位上的爸爸對我說了一句「看那邊,那就是櫻桃子的老家。」,當時我著實是吃了一驚。
小賣店在車站裡,那家很有名的,闢呷拉闢呷拉
譯註:這裡是大家來跳舞裡面的歌詞。主人公應該是心裡唱起來了。
這時,秋君終於注意到了我期待的目光,皺起了眉頭。
「先說好了,我不會跳的。」
怎能如此無趣!明明那首超魔性的歌曲前奏已經在我的腦海裡奏響了……
「就~揮揮手就行啦」
「我不記得了」
根本就是,在、說、謊!
秋君託著腮幫子移開了視線。臉頰上似乎鼓起了一個小山丘,好想戳一下呀。
「不要,就很普通嘛。很難為情的。」
「那我們自己跳咯!」
說著,律醬將地板當做了溜冰場,再一次旋轉起來,胸脯挺得高高的。
「噼裡啪啦噼裡啪,來吧,貝爾曼旋轉!」
「呃,你這個,最多就是弓形旋轉吧。」
我模仿著解說員評價道,秋君笑著說了我一句「過嚴格了」
考試結束後的興奮感,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節節攀升。
「抱歉,可以進去嗎?」
鼓膜上突然響起了彬彬有禮的敲門聲。
我急忙站了起來。律醬也「哎呀」一聲,捂住了嘴。
大概不久之前就在走廊裡打過招呼了吧?聲音的主人似乎是找準了對話停滯的時候,見縫插針搭話的。
應該是不久之前就在走廊裡想要和我們打招呼了吧?聲音的主人,似乎能精準找到我們談話的間隙,趁機開口和我們打招呼的。
「對、對不起。」
我一邊道歉一邊打開了門,門外站著一男一女。
「不好意思,在最開心的時候打斷你們。」
對方對我柔和地微笑著。不不不,我急忙否認地搖著頭。
柳葉眉,韶秀而細長的大眼睛。黑色長髮呈大波浪狀,髮梢末端在肩膀上輕輕地擺動著。
在這名看起來很成熟女性的身後,站立著一個吊著眉梢的男生,身高看起來比女生低上兩釐米左右。眼神犀利,但由於外貌稚嫩,給人的感覺反而像是一隻處於警戒狀態的小型犬。
在這樣的兩人組凝視下,我微微地歪著頭,有些疑惑。
難道說,繼阿秋之後,又有人要在招生季之外的申請入部嗎?
「森靈!森林的妖精,是森靈!」
律醬興奮得叫了起來。
被稱為森靈的女人有些害羞地垂下了頭。最初給人的那種成熟美人的印象就像細雪一樣,輕輕地融化了。
「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該習慣了吧?」
「你這說的跟別人家的事似的,但對我來說,尷尬就是會很尷尬啊」
面對男生的指責,被稱為森靈的女生心慌意亂地梳理著頭髮。
律醬對一直在一旁發呆的我咬耳朵道:
「直前輩,你不認識森靈嗎?她是在五月的全校大會上被公開披露的妖精同學啦。」
「呃……我倒是知道森前輩。」
我硬著頭皮辯解道。
複製品的機制。
素直這人對沒興趣的事情壓根就不關心。而我和素直是共享她的所見所聞,影影綽綽的記憶之中,就沒有關於森靈的內容。
不過森前輩是前學生會會長這事還是知道的。此時點綴在她胸前的緞帶,就是學校頒發給學生會會長的酒紅色緞帶。
那麼,跟在她身後的也應該是學生會成員了。進停車場的時候,我也看到過幾次他在從事迎接工作時候的身影。
「我也不知道。」
六月才誕生的秋君乾脆利索地說道。森前輩的表情未變,但那個男生的表情則顯得有些耐人尋味了。大概秋君是被他當作不認真的學生了吧?
面對我們這對無知前輩二人組,律醬手腳並用,各種比畫,通俗易懂地為我們做出了說明。
「之前在全校大會上,學生會表演了一個小節目。講的是森林裡的妖精森靈對風紀混亂的高中生們感到悲傷,於是打算好好教一下這些學生們在如何卡著校規極限的條件下穿好學校的制服。」
四月是入學和升級的時候,所以大家也保持了與之相應的幹勁。可是進入五月之後,幹勁漸漸消退。頭髮染得過亮了、裙子折起來的太多了、蝴蝶結和領帶漸漸鬆開了,紐扣也不繫了……隨意胡鬧的學生越來越多。
此時若採取強行規定的方式提醒學生們加以注意的話,可能會招致不必要的逆反。於是在那時,學生會率先排除了老師參與,然後以學生會成員作為主力軍,公演了一齣劇情簡單的戲劇。
劇情也是很搞笑。就是森前輩穿著綠色的卡通人偶服,扮演了一名叫做森靈的神秘妖精。這在學生之間瞬間成了話題。
從那件事之後,森前輩就被低年級的學生親切地稱為「森靈前輩」。據說違反校規的學生也降低了三成之多。可見森靈的效應是何等出色。
「很多人都說,被含羞卻堅強表演的前輩萌化了,所以在學校裡卻要比Fujippi還要出名呢。」
Fujippi是靜岡縣的卡通吉祥物。正如其名,形象是富士山長出了手腳,眉毛粗黑粗黑的。
「我有問題!」我舉起了手,問道:
「要比今川桑還要出名?」
「今川桑那個流著眼淚的模樣好可愛啊。」
被公認為是從今川義元衍生而來的今川桑也是靜岡的非公開卡通吉祥物。眼角掛著一滴眼淚,嘴巴撇成へ字形狀,可以算是他的人物特徵。
「咳咳咳」
一陣教導主任般的嚴肅咳嗽聲落入耳中,將早已脫線的我們帶回了原軌。
現在可不是為了可愛的吉祥物興高采烈的場合。現狀是兩名學生會成員來到了社團活動室。
事已至此,我只好邀請他們入座了。圍著長桌,文藝部成員並肩一排坐在走廊一側,而窗邊的位置讓給了學生會成員。這個模樣……很像面試。
「那我再次介紹一下吧。我叫森涼美。前學生會會長。三年級四班。請多關照。」
森前輩鞠躬行禮。我們也跟著一起低頭行禮。
前輩自稱是前學生會會長。估計是因為10月開始學生會已經換屆,成立了以二年級學生為中心的新一屆學生會了吧?
學生會成員選舉是在期中考試前舉行的。選舉過程只是在名義上投一下信任票。本來報名參選的學生都是一些之前一直為學生會努力工作的同學,所以在截止日期前公開報名的話幾乎都可以當選。
十月的青陵祭是一項重大活動。無論是九月已經結束任期的前學生會,還是十月之後開始新的任期的新學生會,全部都會作為運營方出動。也可以說,這就是交接工作的一個月吧。
「就像剛才那位同學介紹的那樣,我被低年級學生稱為“森靈”前輩,不過叫我森靈會長的人還是多一些吧?文藝部的各位隨意叫我就好。」
那位森靈……森前輩撫摸著自己的頭髮。
「啊,我這個頭髮是自然捲,並沒有違反校規呢。只要有人去和班主任老師打一聲招呼的話,天然卷的同仁們就會感激不盡哦」
「粉絲福利耶!」
律醬拍手稱快道,我和秋君也啪嗒啪嗒跟著鼓掌。森前輩有些害羞地清了清嗓子,轉過頭去,介紹道:
「接下來,這位是望月君。」
就在不久前「咳咳咳」的那位男生抱著肩膀,盯著我們說道:
「我是前任學生會副會長望月隼。三年級二班。」
眉頭緊鎖,不苟言笑地自我介紹似乎到此為止了。
「那二位前學生會成員,來文藝部有什麼事嗎?」
即便是面對學生會,律醬也毫不怯場。
聽到律醬這麼一問,森前輩和望月前輩彼此交換了一下視線。
我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因為那個簡單的眼神交流的動作就已表明了意圖。我(僕)說嗎?不,還是我(わたし)來說吧。
預感似乎應驗了。在一句「有點難以啟齒——」的開場白之後,森前輩又嘆了一口氣,接著說道:
「文藝部可能要廢部了。」
這突如其來的通告,讓我們徹底不知所措。
鄰座的望月前輩也開口說話了,聲音聽起來有些像是有些在嘆息。
「其實我們在暑假前就通知過赤井老師了。可那之後也沒有什麼反饋信息,所以我們專程來再次通知。」
赤井老師是文藝部的顧問老師。同時他也兼任劍道部的顧問,實情就是我們這邊是被放養了的。
我的腦海裡飄過了赤井老師優哉遊哉的面孔。暑假期間,赤井老師一直在指導劍道部的訓練。大概,他是忘記了學生會對他說過的事情了吧?
森前輩歉意滿滿地雙手合十,對我們說道:
「社團活動的預算一年比一年嚴。所以那些社團成員較少,也沒什麼實績的社團會漸漸地被廢除。」
「完全就是在說當前的文藝部嘛。」
秋君的一句話直接扎進了我的胸口。
「可是,那個,文藝部幾乎就不需要什麼預算吧?」
我每說一個詞,望月前輩就會瞪我一眼,像是在示意我別頂嘴。見狀森前輩急忙插入到我們之間。
「愛川同學想要說的事情我很理解。其實也不只是預算一件事,上面還有削減沒有人氣的部門,簡化管理的意圖。」
「感覺就像是一個無限煩惱的中層管理崗吶。」
「你別瞧不起人!二年級的小子!」
聽到秋君嘀咕的話,望月前輩衝了過來。森前輩一下按住了額頭。
就在這時,一直都保持沉默的律醬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這麼突然的廢部公告算什麼啊!」
「冷靜!冷靜!律醬!」
我也急了起來。
文藝部是重要的安身之地。會以這樣的方式突然失去——總感覺難以置信。
「這個還能冷靜下來嗎?因為,這個!這個!這個啊——」
仰頭向天的律醬身體微微顫抖著。
這是由於受到嚴峻事態的衝擊,馬上就要哭鼻子了嗎?我趕忙站起身來,伸手打算扶住她的肩膀,結果律醬搶在我之前扭回頭來,鼻子裡喘著粗氣,說道:
「這個!難道不是很讓人興奮嗎?!」
「誒?」
興奮?
「這是動漫或是輕小說裡的最常見展開啊!突然到來的廢部危機,超熱血的啊!」
就像是發現了超有趣的東西的小學生一樣,律醬雙眼之中射出了光芒。
似乎,我低估了後輩的潛力。似乎,不只是我,所有人的視線都被律醬吸引走了,呆立在原地。
結果上來說,律醬的激動的表現對現場恢復平靜貢獻了一份積極的力量。
這名無敵的後輩重新扶正了眼鏡,嘴角揚起了挑戰般的微笑。
「那,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避免文藝部被廢除呢?」
若無需贅述直接廢部的話,便不會有學生會成員在此刻特意通知了。森前輩望著已經洞察一切的律醬,莞爾一笑。
「能這麼快就得出結論,真是輕鬆多了。」
此刻,她的雙眸所聚焦的對象已非我本人,而是律醬。紙面上的部長似乎很快就被發現了沒有什麼能力。
為了不妨礙他們,我的身體開始稍稍向後緩緩移動。不久之前還制止我遠離的秋君現在也以同情的目光送我離去。
我更傷心了。
就在我暗自神傷的時候,森前輩說出了正題。
「學生會對文藝部給出的建議就是——在青陵祭上做些實際成果出來。希望在青陵祭上,你們可以賣出一百本社刊。」
「嗚嗚嗚,一百本嗎?」
律醬呻吟了一聲。像是在持續搖旗吶喊一樣,森前輩繼續說道:
「說起來,廢部這件事,文藝部被選中只是個偶然。如果這次能滿足剛才的條件,老師們就再也不能強行廢部了。你覺得呢?」
我還以為律醬能馬上作出答覆。
但我又錯了。她率先看向了我。
「怎麼辦?直前輩?」
秋也同樣看著我。目光裡像是在說“交給你定”。
是啊……迄今為止,姑且我還是文藝部的部長。
雖然是名義上的部長,但是作出答覆屬於我的職責吧?我深深地吸入一口氣,呼出,將文藝部全員的意見作為回答宣告了出去:
「知、知道了,我們加油!」
然後用力握緊了拳頭。
雖然有那麼一點像是在宣誓,不過加油的心情是真心誠意的。
森前輩挨個看了看我們三個人的面孔,微微點了點頭。
「要是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儘管提,別多慮。我會盡我所能提供幫助的。」
「森!別這樣。」
「誒?要是小時候的隼君,一定會說同樣的話吧?」
森前輩打趣地微笑著,面對這樣的森前輩,望月前輩臉憋得通紅。
「別提過去!還有,我說了多少次了!學校裡禁止叫我隼君」
「你們!不要在別人家社團活動室裡上演愛情喜劇!」
聽到律醬一聲斷喝,森前輩一臉為難,望月前輩氣得臉紅脖子粗,不過兩人齊齊陷入了沉默。
哼!律醬輕哼一聲。
「那種東西,有一對就夠夠的了!」
「律醬!」
雖然小有爭執,但這件事似乎還是就此結束了。前輩們,正確的說是隻有森前輩一個人對我們揮了揮手,然後走出了社團活動室。
我們目送著如一場暴風雨般的學生會成員離去,再次回到了座位上。
或許是想要暫時緩解一下氣氛吧,律醬開口說道:
「我聽班上的同學說過,那兩個人是青梅竹馬。好像是從幼兒園就交往了。」
「呃!關係可真好啊!」
或許是因為知根知底的緣故吧。兩個人還一起加入了學生會。
「不過也真辛苦。廢部這種事情還得自己跑一趟來告訴我們,很有勇氣!」
「確實。學生會嘛,印象裡都是被安排一些大家都不樂意做的雜事。迎接活動啦,去體育館裡擺擺椅子啦……剛才的那事,或許就是新任學生會不願意做的工作吧?」
我聽著秋君和律醬的對話。突然回想起來——
剛才宣告廢部的時候,森前輩上半身僵直。當我說出「我們加油!」的時候,明顯感到了她的無力感。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說這些事吧?雖然之前並沒有和她私聊過,不過感覺她是一個溫柔的人。
「動漫或者漫畫裡的學生會,那可是擁有超級權利的,甚至老師都害怕他們。那可是學校幕後的主使。」
「那樣的話學生也應該害怕吧?」
秋君吃了一驚反問道。律醬搖了搖手。
「不會,不會啦。就是時常那麼設定啦。對了哦,接下來一本書就是飛揚跋扈的黑暗學生會與學校裡異能力怪物的戰鬥……」
律醬像往常一樣,重新掏出了稿紙。可今天我可不允許她這麼做。
「那青陵祭怎麼辦?」
我提高音量問著他們倆,四個眼球都轉向了我。
暴風雨並沒有過去,而是拐了一個U型彎,馬上就向我襲來。如果坐視不理的話,文藝部遭到廢部的可能性很高。
森前輩倒是為文藝部指出了生存之道。那接下來,是為了如何實現目標要開動腦筋尋找道路了。
秋君有些疑慮,問道:
「文藝部的社刊,每年大概能賣多少本?還有,大概能賣到什麼價格?」
我試著回想了一下去年的情況。在因為沒能幫忙販售社刊的事情道歉的時候,我還和前輩們打聽了一下銷售情況。
「嗯……兩年前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了。去年的話,是印刷了三十本,一本賣一百日元,總計賣出了五本。剩下的雜誌就和赤井老師一起在後院裡燒掉了,做了烤白薯。」
二人面色沉痛地陷入了沉默之中。我急忙補充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啊,烤白薯很好吃。」
「那根本就不是重點吧!」
律醬趴到了長桌上面。
「就賣出了五本,太棒了呀!好棒,好棒。今年的銷量必須是這個數字的十五倍!」
「是二十倍吧。」
秋君冷靜地吐槽道。
「還能更糟嗎?!」
可是我覺得沒那麼悲觀。
「一百多本啦,很快就能賣出去的吧?律醬,你是打算寫小說刊登上去吧?」
現在回想起來,去年的社刊真是糟糕。其實我當時聽說賣出了五本還覺得挺開心的。
不不不,律醬豎起了食指微微晃動著。
「太樂觀了,話說得真甜呀。比昨天吃的草莓奶油蛋糕還要甜呢,直前輩!」
「你吃蛋糕了?真好呀!」
「昨天是媽媽的生日。好好吃哦!啊,不是說這個!我是在說,一個純素人出書是根本不可能賣出一百本的!」
「可是律醬的小說很有趣。」
律醬一下子容光煥發,有些害羞地揉了揉鼻頭。
「謝、謝謝啦。可是,讀過我小說的人似乎只有直前輩和秋也前輩。其他人,本來就不會對一名素人寫的小說感興趣的吧?」
要是就這樣一口咬死的話,真就沒辦法反駁了。不知道有趣的人一定也不會特意來買。
「那該怎麼辦吶——」
反覆在頭腦中斟酌歷代社刊的內容,感覺基本上每年都大同小異,摸不到什麼竅門。
青陵祭轉眼就到,留給我們的日子也就一個月左右了。
要做什麼,要寫一些什麼內容呢?該怎麼滿足眾人的興趣,怎麼成為讓人愛不釋手的社刊呢?
三個人“嗯,嗯”地呻吟著,身體傾斜。由於全體向一個方向傾斜,社團活動室反倒是像是傾斜過來一樣。
三個聲部輪唱,嗯,嗯,嗯地唱著唱著,律醬倏然哼哼唧唧了一句:
「有了!關鍵時刻就拜託直前輩穿上女僕裝接待客人吧。」
「誒?女僕裝?」
怎麼冷不丁地冒出女僕裝了?
見我疑竇重重,歪著身體的律醬豎起了手指,語速飛快地解釋道:
「買社刊的話,可以獲得和直前輩握手券,買五本可以合影,買十本的話——」
「駁回!」
秋君果斷地打斷了她。如醉方醒的瞬間,發現他已經從椅子上坐直了。
也許是因為秋君的拒絕太果斷了吧?律醬的嘴角揚起了一抹壞笑。
「這樣說呀。秋前輩是不想看直前輩穿上女僕裝的模樣咯?」
「這個嘛……」
說到這裡,秋君繃著張臉一言不發。
「這個嘛……都說成這樣了,基本上等於回答出來了嘛!」
「聒噪!」
在對方得意洋洋地嘲諷下,秋君咂了咂舌。
「總之,禁止將直當做攬客熊貓!」
「 切(ˉ▽ ̄~)明白啦。」
律醬不情不願地勉強同意了。
隨後的時間裡也拿不出更好的方案,於是商定在明天之前各自考慮一下。
明天就開始十月了,而且恰逢週五。
不過考慮到十月末就要舉辦青陵祭,時間幾乎沒有多少了。
而且,我還有一個重大的懸念。
「對不起,從明天開始,我估計來不成學校了呢。」
今天是期中考試結束的日子。可以代替素直來學校的理由消失了。
素直來上學的期間,我就在她的體內沉眠。或許,被召喚出來的日子只能是素直感到身體不舒服的日子吧?
明明面臨文藝部的廢部危機,我作為部長卻不能參加作戰計劃,確實顯得有些無情。
說著,說著,句尾越來越低。律醬對我搖了搖頭,說道:
「這事情不用道歉哦!反倒是素直前輩和真田前輩要是能幫我的話,那才要真心感謝啦。」
提及了真田君的名字,或許律醬對他的狀況也有些掛念。真田君自從創造出複製品之後,本尊一次都沒來過學校。
洞察了律醬的意思,秋君簡單地解釋了一句。
「秋也他最近也開始稍稍外出了。晚上或是週末。」
「誒?他會去什麼地方?」
「這個……」
「這個?!」
秋君貌似有些疑惑,似乎想不出來會去什麼特別的地方。
作為複製品誕生以來,他一次都沒有消散過,因此從六月以來,他也沒有了和真田君一切的共享記憶。所以,我和素直的關係,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形態。
今天的時針長針似乎極其賣力工作。不知不覺就已經快到下午六點了,社團活動的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
律醬去洗手間了,屋子裡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
和秋君之間默默無語的時候,總是讓人感到無比心安,可是今天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冷靜下來。
黃昏的天空中,毛卷雲漂浮著。就像是不可能成為魔女的某人左一下,右一下,用掃帚隨意地掃過的雲彩。
從窗簾的間隙裡鑽進來的風,竊竊私語。將秋君幾分鐘前吞入了肚子裡的話語,偷偷訴與我聽。
這個嘛……
這個嘛……想看。
「回到剛才的話題——」
突然被搭話,我嚇了一跳,肩膀抬了起來。
「要是我拜託你的話,會穿嗎?」
秋君將雙手放在了大腿之間,偷眼看著我。
突然間舊事重提,這讓我不知該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難道說,秋君的耳邊也吹過了鼓譟的風嗎?就像我被它羞澀的低語哄得面紅耳赤一樣。
傾斜的摺疊椅喀嚓一聲重新復位。搖搖晃晃的半丸子頭的頭髮尚未平靜,我就開始嘟嘟囔囔地作答:
「那個,秋君要是也一起穿的話,我就考慮一下。」
可是腦袋似乎還沒有轉過彎來。
「我?女僕裝?」
秋君臉上掛上了調侃的笑容。「想看?」
我閉上眼睛,向著合上的眼瞼打了個招呼,試著稍稍想了一下。
穿著女僕裝的秋君。冷淡地說著“歡迎回家”,然後一臉不爽地用番茄醬在蛋包飯上寫了些什麼。
我還沒來得及看到底寫了什麼,額頭就被戳了一下。
並非身著女僕裝,而是穿著夏季制服裝的秋君坐在那邊。
「你在想什麼怪怪的事情吧?」
我揉著額頭,微微搖了搖頭。
「不穿女僕裝也行吧。」
說出這句言不由衷的話語之後,我試著想了一下,果然,心裡還是有想法呀。
要不穿執事服吧,一定很帥。秋君個子很高,容貌端正,各種各樣的衣服都很適合他吧?
試著想一下都會很開心。每一身衣服下的秋君都是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有趣。就算是板著個臉,只要我雙手合十地去求他,還是會無奈地穿給我看吧。
「乾脆準備兩身女僕裝吧?」
我們兩個順聲望去。
是從洗手間回來的後輩。她是站在社團活動室之外支起耳朵偷聽了吧。
「所以!我說過,駁回。」
聽到秋君這麼回覆,律醬嘿嘿嘿地怪笑起來。在熒光燈的照射下,今天看起來,她的額頭更像是一顆光溜溜的水煮蛋了。
我突然想起——在剛才夢境裡面,用了四顆雞蛋做成的蛋包飯上,一臉嫌棄的秋君到底寫了什麼呢?
事到如今,還是有點不甘心剛才沒有看到。可即便是我用手試著敲了敲眼簾,眼瞼內側似乎還是一言不發,哼都不哼一聲呢。
◇◇◇
當天傍晚。
回到家後,我和素直講了社團活動室裡發生的事情。
在以前,素直很不喜歡我向她一一彙報當天發生的事情。然而,最近當我回家時,她會打開房門鎖,並輕聲對我說“歡迎回家”。
我去上學的日子裡,素直就在家裡學習。習題集和筆記本四處亂放著,堆滿了學習桌,連手都要放不下了。甚至還擺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那個是從爸爸的房間裡拿來的,素直偶爾會看一看視頻。不是為了玩,主要是用來播放一些居家學習時候的視頻資料。不過嘛,偶爾也會看一些治癒類的動漫。或許,這算是讓我帶手機上學的替代品吧。
坐在椅子上的素直並不會特意轉過來看著我,也不怎麼附和,只是手裡的自動鉛筆會停下來,默默地聽著。
我很欣慰她能這樣,也不打算拖延下去,不過嘛,偶爾我還是會感到有些缺乏動力,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素直聽我講完學生會下達的通知之後,一下子將旋轉椅扭向了我。
額頭正中有一對形狀很好的眉毛。
「文藝部有麻煩了呢。沒事吧?」
「沒有啦」
我低低地念叨著,接著回答道:
「不知道會不會行,不過嘛……有律醬呢。」
「也是,有律醬呢。」
穿著制服的素直,用力地頷首稱是。坐在堆在靠墊上的絨毯上的我,也一下一下地俯仰唯唯。
我估計,媽媽明天就會對素直說,“幫你換一下絨毯吧!”“夏天用的絨毯太薄了,會冷了呢。週末開始就用秋天用的絨毯吧!”
讓媽媽這麼一催,素直肯定會感到厭煩而撅起嘴來。但是回到房間之後,她還是拿起滾毛器,孜孜不倦地將夏用絨毯清洗乾淨。
如同我是通過仰望天空觀察四季變化一般,媽媽常常是在月份變化的時候展開行動。在月初,就會有意識地帶來精確的變化。
素直和我們兩個都不一樣。往往就是想一齣就是一齣,馬上就轉換成行動。
這天也是這樣的。
「不過,這樣一來不就正好了嗎?」
「誒?」
我的疑問並沒有得到回覆,素直的雙眸之中映照出我的身影。
素直微微歪著頭,觸感絲滑的長髮輕撫著她那纖巧的香肩,悠然垂落。
唰啦唰啦,似乎能聽到清爽的窸窣之音。不過,一句出乎意料的話語要比那個聲音更早一些落入了我的耳畔。
「吶,你能暫時代替我去學校嗎?」
「誒……」
我愣住了。
不太明白該怎麼回答才好,我陷入了沉默,不過就在沉默的期間裡,我的腦袋裡反反覆覆地重複著那句話——
“你能暫時代替我去學校嗎?”
我並沒有聽錯。素直就是這樣問的。
「為什麼?」
所以,問問題也是需要勇氣的,即便就是問。
點頭就是我的工作。
我的工作——
是什麼呢?
考試已經結束了。自下週起,就要準備青陵祭了。
如今的素直,並沒有痛經的折磨。所以在這個世間,沒有任何一個明確的理由可以讓我存在。
從旁人的角度看來,我明顯是在動搖了吧。素直將長髮掛在了耳邊,像是在斟酌言辭。
「具體細節還不能解釋給你。不過這對彼此都好吧?為了不讓文藝部廢部,直,你需要到處活動。而我現在也不是去上學的時候。」
「這也可以算是利害攸關吧?」素直最終果斷地總結道。
「可是——」
我只是說出了作為否定的轉折詞,隨後就閉上了嘴。
說不清楚。也沒想清楚。
素直俯視著我,眼睛眯了起來。在LED頂燈的照明下,她的眼球深處看起來像是在泛著淡淡的光芒。好漂亮——我下意識地想到。
不管是看到小孩子,還是老人看到了年輕人,美好的東西就是美的。而且,在美好的東西可以治癒人心威力加成下,父母也好,老人也罷,都不得不屈從於它。
在讀『雁』這本書的時候,在我腦海裡一直打轉的就是素直的身影。通常情況下,只要是素直憑藉著她那副姣好的面容命令我時,我往往都會選擇服從,而往往原因也不是一時心軟。
這就是漂亮的事物擁有的威力,人們會選擇遵從。即便並不正確,但僅憑這份美貌就可以像燈塔一般,讓人選擇信賴。
「不想去的話也可以,我也不強迫你。」
「去,我要去!」
在併攏的雙膝上,我攥緊了雙手。
這是因為……
一定是這樣的!
我想去學校;我想去上課;我想吃便當;我想和秋君、和律醬說更多更多的話,直到聊膩了為止。
我想在社團活動室裡讀書;我想要眺望窗外的風景;我想要做大掃除;我想要做的事情有很多很多!可是沒辦法,因為我自己知道——
我只是一個複製品。
那是愛川素直的人生。
我絕對不可以去妨礙那一切。
嘴巴里黏糊糊的,汗津津地雙拳在顫抖,像是有糰子蟲爬過。大驚失色之下我打開了雙手觀瞧,裡面卻什麼都沒有。
手掌蒼白,我心裡愈發、愈發不安了。
額頭上汗如雨下,這讓我感到不爽,於是舔了舔自己發木的雙唇。
「真的可以嗎?」
「可以呀」
我仰望著前方的素直,她只是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回答我說。
習題集碰到了她的手肘,從桌子上掉了下去。啊~她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一個大懶腰,這個動作甚至讓古井不波的教科書表面都變得可愛起來。我默默地凝視著習題集的封面——
現代文。筆者的立意相關的問題與解答。
「不過,也不用太強迫自己。正常地去學校就行。要是不想去,那請假就好了。」
她有些興致索然地垂下了肩膀,彎腰伸手去撿起地板上的教科書。我又望向了撿書時她那白皙的指尖。
素直所說的“正常”是什麼,我完全不知道。
我也曾常常“正常地”去上學嗎?“正常”……愛川素直做得到嗎?
本打算確認一下,但轉念又放棄了。我並不想讓素直認為我是一個不知好歹的傢伙。也不想讓她知道我已經被嚇到了。
就在我一言不發的時候,素直突然揚起了嘴角。
「是不是我這麼一說,你害怕了?」
一個根本無法承認的問題一下子蹦了出來。
九月的那個週六。就是我和秋君去了電影院的那天,素直和律醬去了家庭餐廳。在那裡,律醬和她敘了敘舊,聊了一些近況,似乎還談及了我的話題。
面對話越來越少的素直,律醬沒有說出一句越界的話語。只是告訴了素直,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找她商量就好。
律醬將我和素直當做了不同的朋友。她的那番話或許讓素直髮生了些許改變。在素直的心裡,似乎有什麼東西生根發芽了。
到底是什麼?我有點茫無頭緒。既然她已經告訴我暫時不能細說,所以正面詢問的路也被堵死了。
「青陵祭你要去吧?」
不得已之下,我只好用問題回答了素直的問題。素直含含糊糊地「嘛——」了一聲。
「大概吧。不過你也一樣——」
說到這裡,素直像是說錯話一樣皺起了眉頭,改口重新說道:
「直你也想去的吧?」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今年我們各參加一天吧。日程下次再定吧。可以嘛?」
「嗯,知道了。」
回答的聲音完全都不能讓人感到放心,因為一切都在按照我的希望在進行。
不過,一切順利是很恐怖的。就像是硬幣翻轉一樣,感覺所有的所有直接告吹的瞬間就在前方等待著一樣。
用素直的話來說,大概我是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吧?
「今天怎麼辦?想去洗澡嗎?」
像這樣,青陵祭的話題到此為止。素直開始了慣例的儀式。
「不用啦」
「晚飯呢?」
「也不用啦。」
「在床上睡覺嗎?」
「沒關係的。還~好。」
我借用了他的口頭禪,強顏歡笑著回答道。看到我這麼一說,素直說了一句「是嗎?」點了點頭。
和以前不一樣。似乎就像是在一點一點地整理之前沒有說出的話語一樣,素直變得開始顧及我的感受了。
早上洗完臉,吃完早飯,換好制服之後再叫我出來的次數變多了。也許是因為發生了弄壞一身夏季制服的事情吧,素直迫於無奈選擇了這個選項。
媽媽從鄰居畢業生那裡收購了一身舊的夏季制服,又重新買了一雙遺失了的樂福鞋。那個時候,素直滿懷歉意地對媽媽說了一句『謝謝』。那也是我拜託她說的話。
懶洋洋地橫臥在床上的素直,我已經不怎麼會看到了。叫我出來的時候,胃裡感到暖暖的,滿滿的日子也多了起來。脫下睡衣換上制服這種事情也不是必須做的事情了。素直開始漸漸地替我準備,我漸漸變成了一個只需提上書包就可以馬上去學校的複製品。
在不引起爸爸媽媽懷疑的前提下,儘可能地為我大開方便之門。儘可能地尊重我。甚至還採取了提問的方式,舉行了溫柔體貼的儀式。
最近的素直,周身充滿了笨手笨腳的溫暖,可是在心裡還是充滿不寒而慄的冰冷。彷彿就像是在麻木的舌尖上放上冰糖,漸漸溶化的期間讓我不禁捏了一把汗,憂心忡忡。
暫時嗎?會到什麼時候呢?
還不能嗎?那什麼時候能呢?
即便是我可以清晰地繼承她的記憶,但是卻無法共享她心中隱秘的情感。所以也沒辦法做到看清她心中天平傾斜的瞬間。
「學習上,有不太明白的地方嗎?」
我能反問的只有這一件事。對於不曾擁有任何事物的我,能幫上素直的,似乎也就是繼續努力學習下去了。
昨天的素直是點了點頭的。今天卻相反。
「沒什麼」
「是嗎?」
「那,明早見啦。」
「嗯……」
雖然顯得有點張不開口,但是素直還是說了下去。
「直,消失吧!」
素直並沒有做出哀傷的秋之容顏。春、夏,甚至連冬天的寒霜之顏都沒有做出來。
感覺,我們之間要比之前稍稍地貼近了一些。
不過,我還是沒法更多瞭解愛川素直。所以,今天也是一樣的,我連“嗯”的一聲都沒有回答出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
第二天的五六節課,班裡開始討論青陵祭的議題。
班裡已經沒有任何人會在意發還到手裡的塗滿紅色的答題紙,此時所有人的心都已經狂奔向十月末的青陵祭而去。
講台上站著氣勢強盛的班長佐藤同學,以及因為猜拳輸掉了,稍顯不硬氣的副班長大冢君。
在藏青色盈滿的教室內,氛圍略顯冷淡,令人難以平靜。熟悉的空氣之中,一股特別的香氣混雜其中,是西裝守衛者防蟲劑的芳香。
「王道是飲食店,或是展覽。當然也有在體育館跳舞或表演話劇的。」
佐藤同學掰著手指頭,乾脆利落地總結道。或許是穿著西裝手腕活動受限的緣故吧,她在襯衫外面套了一件針織線衣。
「可以隨意和身邊的人聊一聊,有什麼意見請大家舉手。好的!討論開始!」
像是翹首以盼很久了一樣,教室之內旋即迎來一片喧騰。
不過其他點子也似乎差不了多少。突然從隔壁班傳來了一聲「灰姑娘!」地叫聲,也不知道是誰喊的,我們班同學不禁鬨堂大笑。
在這種時候,素直是不會表達自己意見的。往往也會顯得沒什麼興趣,她會時不時地看一看窗外的風景,找一找分叉的髮梢。
坐在窗邊的我原本打算也做同樣的事情的,可到底還是被勾起了興致,注視著教室裡的一切。
「我有一個主意!我們來一個女僕茶餐廳吧!」
坐在第一排的男生取笑著叫道。我的肩膀不禁微微顫抖了幾下。
可能是對“女僕”這個單詞過敏了吧。我嘟起臉,跟著偷偷地瞟了一眼秋君,發現他也正在斜眼看著我!我不禁嚇了一大跳。
迅速將視線移開,注意力放回到黑板上面。佐藤同學抄起白色的粉筆,在黑板上噠噠噠地不停寫著什麼。
佐藤梢同學。身屬劍道部的她身材緊緻。後頸線渾圓光潔,脖子細長。每每看到她的身影,我的腦海裡總會浮現出“雖欲折花,奈何枝高。”這句諺語。即便是從女孩子角度來看,她也是一個很帥氣的人。
似乎劍道部每年都會在體育館的舞台上表演舞蹈。今年,我大概可以看到佐藤同學她們的舞蹈吧?
寫完板書的佐藤同學迅速回過頭來,啪地一聲,在黑板上敲了一下。已經粘在黑板上的白色粉筆粉末飄舞起來。
黑板上留下了手掌迷迷糊糊的痕跡,以及粉筆強有力寫出的文字「女僕茶餐廳」。
「女僕茶餐廳,可以有!」
可以有啊。
以此為開端,各種聲音開始此起彼伏。
女僕茶餐廳、執事茶餐廳,中國茶餐廳等等主題茶餐廳;炒麵、炸薯條,珍珠奶茶等等餐飲店鋪;咖啡杯、密室逃脫,印章打卡等等,等等。
只需要追隨著黑板上的文字排列,躁動的內心就會蹦個不停。
稍有不慎,心情就如同放飛的氣球一般,飛向了青陵祭當天。不過現在是文藝部存亡危機的關鍵時刻,我不得不抓起牙籤,將那充滿夢想和氦氣的氣球一一戳破。
白熱化的討論大概持續了四十分鐘,最終決定選擇了鬼屋。
不過嘛,也只是成為第一志願而已。第二志願是密室逃脫,第三志願是執事茶餐廳。要是與其他班的志願重合到話,那就通過猜拳大賽來一決雌雄。
據說是三年級的學生受限於備考,所以很多班級都選擇了不用花太多時間準備的展覽。所以他們選擇鬼屋的可能性非常低——佐藤同學如是分析道。
「放心吧,要是遇到認識的一年級學生,壓根不會是我的敵手。只要說,出石頭!老實的後輩們就會出石頭!你看,就是這樣!」
佐藤同學左右手交替著做出石頭、布。笑臉盈盈地說出瞭如此恐怖的事情,全班不禁一片譁然。不過,顯得很可靠倒也是事實。
在第五節課中間休息時間,佐藤同學她們就去了學生會室。如果要是希望競爭一下競爭率很高的擺攤或企劃的話,今天就要將三個志願提交上去。
商談依然在順利推進。第六節課要決定鬼屋的主題。雖然顯得有些急吼吼的,不過大家都不希望給班上的勢頭澆冷水吧?
主題和概念也很順利地定了下來。
「那,鬼屋的主題是『遭到詛咒的廢棄醫院』」
「廢棄醫院?這不就是富士急樂園嗎?!戰慄迷宮!」
插話的人是先前提出女僕茶餐廳的吉井君,是那名坐在第一排的男生。
「戰慄迷宮應該可以擊敗敵人!制勝・戰慄迷宮」
宏大的目標一下子讓所有人都吵鬧起來。
「目標!青陵祭大賞!」
接著,身邊的同學換了一個簡單易懂的說法,四周響起來稀稀拉拉的掌聲。
在青陵祭的第二天,大掃除之後,全校的學生會聚集到體育館內。要舉辦一個名為“後夜祭”(在學生之間被稱為慰勞會)的小型活動。
慰勞會上會舉辦表彰儀式。現場將公佈模擬店部門、活動部門,以及幕後部門的優秀獎,並在其中選出大賞來。
榮獲大賞的團隊會有代表去舞台上抽取獎品。去年據說是抽出了哈根達斯代金券。有傳聞說,抽獎箱裡會有迪士尼的門票!也不知道真假。
關於鬼屋裡的機關,也不斷有人提出方案。佐藤同學聽取了大家的意見,隸屬美術部的大冢君在貼到黑板上的模造紙上畫出了大概的模樣,並且加上了一些註釋。兩個人的配合意外地顯得很默契,比想象中要順滑很多。
分組很快就決定下來了。我被分配到一個只有女孩子的小組裡,負責製作小型道具和剪貼畫。我也沒辦法對企劃書或是製衣工作提供幫助,所以還不錯。
秋君似乎被分配到了只用運動社團成員參與的大型道具製作組。最近他的步伐似乎還不錯,幾乎不會拖著腿走路了,身體貌似也沒什麼問題。
就在我若有所思的時候,佐藤同學走到了我的座位旁邊,低聲對我耳語道:
「愛川同學,你不和真田君同一組,可以嗎?」
「誒?」
「你們倆是在交往吧?」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好一陣。
我和秋君基本上在教室裡不怎麼說話,也十分注意對彼此的稱呼方式。要是時間合適的話會一起去社團活動室,午飯基本上也是分開吃的。
班上也有剛剛交往的情侶,也有和其他班級或其他年級的學生交往的人。但和他們相比,我們還是要更加隱蔽,更加註意不露馬腳。這一點自信我還是有的。也就是這個緣故,聽到佐藤同學這麼一問我才會大吃一驚。
像是想讓我安心,佐藤同學微笑起來。
「沒事的,大概除了我之外也沒人注意到。」
一點令人安心的要素都沒有。我要是點點頭的話,愛川素直和真田秋也在交往這事情就坐定了。
「沒在交往啦」
「哦。那就這樣吧。」
對方的笑容像是看穿了一切,我的心裡涼颼颼的。
「鬼屋!一起加油吧!」
我固執地對她報以微笑。
「嗯!拜託啦!」
在青陵祭上,無論是學生會還是執行委員會成員,大家都很忙很忙。因為不僅僅是要參與班上的事情,還有社團活動、委員會,以及各種機會上要出的攤位、演出等等
我們的策略是,以佐藤同學領導籌備工作,臨設一組不太忙的人為重要幫忙人手。為此,當天所有人當值的人,會輪流值班一到兩個小時。
想要練習優先的合唱隊和吹奏部的孩子們眼看著就鬆了一口氣。我也得到了放學後騰出時間在文藝部裡工作的許可。
第六節課下課的時候,從學生會那邊來了通報。
教室內瞬間歡聲雷動。二年級一班的節目順利地被定為了鬼屋。
◇◇◇
放學後的文藝部社團活動室也成了作戰會議室。
而且,貌似是事關文藝部存亡的會議。
「誒?鬼屋呀?好期待,我一定要去。」
「嗯。來吧,來吧。」
要是說我和律醬呢,自不必說,就是在聊剛才班上的節目。
「前輩們演鬼嗎?頭上一直流血,恨啊,恨啊,一直叫著的那種鬼。」
律醬吐著舌頭,翻著白眼,雙手在臉蛋旁啪嗒啪嗒地呼扇著。
「沒有,我拒絕了。」
「誒?太遺憾了。」
我自己就不擅長在黑暗中待著。素直大概也是一樣的。因為她在睡覺的時候,一定會留下一盞橙色的小夜燈。
作為一個鬼,自己在黑暗裡都在瑟瑟發抖,一定會掃眾人興的。所以我覺得婉辭任務是英明的決斷。
「律醬你們做什麼?」
「一年級五班要做可麗餅。我會展現出超級技巧烤給你們吃的,靜候你們光顧。」
律醬握緊的雙手孜孜不倦地動個不停。那個,大概,好像是烤可麗餅面坯時候的動作吧,可是看起來卻像是用鏟子在炒炒麵。
「嗯!炒麵不錯。好吃呢。」
「才不是!是可麗餅!對了,你喜歡什麼口味的?」
「草莓和鮮奶油!」
酸酸甜甜的草莓,融化了的甜奶油,二者相結合。僅僅是想象一下, 嘴裡都漸漸地變得甜滋滋起來。
「草莓啊。預算上可能會選用草莓醬。」
「這個可以有!」
我模仿著佐藤同學的動作,用力地點著頭。
「律醬喜歡什麼?」
「我自己是香蕉巧克力口味!」
「真不錯,王道呢。」
「我選火腿金槍魚芝士口味的!」
嘩啦一聲,門被拉開了。秋君邊說邊走了進來。大道具組似乎馬上就要開會商量,所以他留在了教室裡。
「鹹黨!也太成熟了吧?」
伴隨著律醬欽佩的聲音,秋君坐到了平時的座位上。
我有點苦惱。要不要將佐藤同學說的事情告訴秋君呢?或許,她會趁我不備的時候,突然對秋君發動偷襲。
「前輩們,關於社刊的事」
可是,我們是沒有時間去討論佐藤同學的事情。
三個人剛一湊齊到一起,律醬的眼鏡就開始散發出光芒。看到那副模樣,我不禁嚥了咽口水。
「有什麼想法?」
「誒?這樣能行嗎?」
我這不是打算找藉口,不過在素直讓我消失的期間裡,我是沒辦法思考事情的。自己說著“明天之前各自考慮一下吧”,結果卻雙手空空地來到社團活動室,真的有些難為情。
「那我直奔主題啦,我們現在去一趟學生會吧!」
「誒?學生會?」
「嗯,嗯。來吧,大家一起去!」
在頗有氣勢的律醬催促下,我們走出了社團活動室。關於要去幹什麼,她事先並沒有告訴我。
難道說,是想去直接談判,讓他們放棄廢部的主意嗎?或者說,拜託通融一下, 數量稍稍少一點,別一百本了?
我腦海裡思緒亂飛,不過律醬的小小的背影看起來卻是自信滿滿。看來不論是哪一種想法,都沒有猜中律醬的想法。
學生會室位於教學樓的四層。穿過空氣稀薄的走廊,可以看到學生會室的牌子,不過門不用敲,因為從一開始就是敞開的。
「吾來踢場啦!」
律醬氣勢洶洶地踏入房間裡。
再怎麼說,我們也不是來踢館的,於是我低低地說了一聲「打擾了。」
初入學生會室,要比想象中亂很多。到處都是堆積如山的文件。
不過,這可能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青陵祭主要領導是學生會。為了保證順利進行,以及為了確保與會人員和學生們的安全,必須確認的事情似乎有很多吧?
「搞什麼,是文藝部啊。」
在堆積如山的文件山中,突然冒出一個腦袋。是望月前輩。
是人全都出去了嗎?沒有看到其他學生會成員或是執行委員會成員的身影。見到我正東張西望找尋著什麼,望月前輩可能誤解了,警告我們道:
「森有工作出去了。事先說好了,和我哭鼻子是行不通的。」
望月前輩似乎預判了我的想法。
不過律醬毫無懼色。
「不,我今天是找望月前輩有事。」
「找我?」
手中端著各種文件的望月前輩一臉訝然。
他這個模樣也是必然的。學生會VS文藝部,後者還是全軍出動。
「首先,我有個問題!除了文藝部之外,還有面臨廢部危機的社團嗎?」
不知道是哪一點戳到了望月前輩不爽的地方,他皺著眉頭回答道:
「有啊。還有一個。」
是哪個呢?我不禁滿臉問號。
就在這時,律醬的雙眼之中閃過了一束光芒。
「是戲劇部吧?」
她的口吻可是言之鑿鑿的模樣,就像是故事的最後一章裡猜到了犯人的偵探一樣。
「戲劇部是一個出了名的需要他人幫忙的弱小社團。」
「身處弱小的社團實在是抱歉了啊。」
聽到那憤憤不平地口吻,我終於也反應過來了。
「不會吧?」
「我就是戲劇部的唯一成員。這一點,你們那個一年級學生似乎知道。」
「嗯!我當然知道啦!戲劇部面臨的窘境要比文藝部可慘多了。」
望月前輩翻了一個白眼,瞪著律醬,過了一會兒,他的身體像是洩氣了一樣嘆了一口氣說道:
「嘛,也無所謂了。反正我馬上就畢業了,廢部也是明天的事情了。要是今年能在青陵祭上能堅持到最後,也沒什麼不滿的了。」
望月徹底冷靜下來,淡漠地說道。而對律醬來說,正題才剛剛開始。
「那我有個提議。這屆青陵祭上,文藝部和戲劇部聯手怎麼樣?」
「啥?」
看到已經目瞪口呆的前輩,律醬雙手叉腰,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們自己寫一部劇,然後在青陵祭上由戲劇部表演。跟著將這部劇的衍生劇寫成小說,在文藝部的社刊上販售!」
像是在唱歌,律醬流暢地說了下去。
「當然,我們也會幫忙舞台上的事情的。要是能獲得舞台部門優勝獎,或是最優秀大獎的話,對戲劇部也是有巨大的好處吧?如果有必要的話,讓我們家的美女出演也在所不惜啦。我個人也會盡自己的綿薄之力來幫助你的。」
就在我愣神的工夫,肩膀上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拜託你啦,美女!」
「啊?」
我有些慌里慌張,望月前輩則覺得似乎有考慮一下的價值,手放在下巴上說道:
「……也不錯呀。往常都是用現成的劇本,要是你能幫我們寫劇本那倒是純純的幫忙了。美女上台表演的話,也可以製造話題。」
望月前輩將文書放到了桌子上,盯著我看個不停。完全分辨不出來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我只好僵直地對他報以微笑。
前輩視線敏銳地盯向了律醬。
「然而,無聊的劇本也會無趣。你決定要演什麼了嗎?」
「是的!我覺得該上演『輝夜姬』!」
我大吃一驚。她這是連演什麼都已經考慮好了呀。
律醬的一天或許有六十個小時吧?稍後我要和她好好確認一下。
「『輝夜姬』,也就是『竹取物語』。毫無風險。」
知名度很高的故事,觀眾很容易接受——這似乎是望月前輩考慮的事情。
話說從前,有一個砍竹子的老爺爺,姓字叫做贊岐造麻呂。他經常去山中砍竹子,拿來編成各種器物並賣給別人以維持生計。
看見有一根竹竿閃閃發光,他覺得奇怪,走近一看,竹中有光射出,再走近去仔細看看,原來,有一個約三寸長的可愛小人住在裡面。
譯註:這裡的序章是參考豐子愷先生的譯文
這個故事以一篇膾炙人口的序文開篇。『竹取物語』的作者不祥,一般認為該作品創作於平安時代
一名可愛小女孩從發光竹林中現身,很快就出落成美麗的女人。長大後的她迷倒了京城中的所有男人。不過她的真實身份也被逐漸揭曉,她竟然是一位從月亮裡來的公主殿下。
初中的國語教科書上也有這段序言,在素直的班裡,背誦這一部分內容就成了當時的授課內容。有那麼一段時間,班上的人見面的時候都會一臉嚴肅地說道“話說從前——”。
「劇本呢?現在還沒有吧?」
「很遺憾,現在沒有。不過,這裡已經有些片段了呢」
咚,咚,律醬輕輕地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動作非常帥氣。
「不過嘛,會有異能戰鬥部分。」
「不,等一下!你說的是『竹取物語』吧?」
望月前輩眼角抽動著追問道。律醬做出了有力地解釋:
「表演時間最多是五十分鐘吧?要是將五名求婚者全員都有精彩表演,我覺得來一場血戰比較合適呢。我們先讓他們用火鼠裘和蓬萊玉枝交戰,打著打著漸漸地就發現“原來這一切都是山寨的!”真相隨之揭開!不過因為五個人打成了一鍋粥,所以一併被罰出場。這樣一來就最大限度地壓縮了內容。」
如魚得水。律醬的解說簡單易懂,又合乎情理。而且對『竹取物語』進行了大膽的改變,看起來顯得很享受。
「除此之外的部分,我們就原封不動地遵照原著。怎麼樣?」
這個方案,雙方都會得益,而且可以彌補彼此的弱點。
對於這個方案,望月前輩腦海中似乎正在斟酌著。過了一會兒,他的臉上掛上了難以言喻的神情,嘴裡死心一般嘀嘀咕咕:
「想說的倒是有很多……不過嘛,好像挺有趣的。」
「真的?」
「那就試著探探路吧。」
「太好啦!」
律醬當場跳了起來。她的臉上滿是春風,於是連我也帶著開心起來。
「那我們趁熱打鐵吧!來快速定一下角色吧!」
說著,她給秋君遞了一個眼色。秋君拽過來一塊角落裡沒有寫字的白板,開始用黑色的馬克筆羅列登場人物名字。輝夜姬、老爺爺、老奶奶、皇帝……
就在這時,望月前輩有些難以啟齒地開口說道:
「啊,關於角色,我要指定一部分。」
「好呀?哪個角色呢?」
「輝夜姬交給森來演。我演皇帝。」
瞬間,學生會室裡充滿了沉默。
「喂!別一個個在那裡偷笑!你們是不是誤解了什麼?」
「沒有呀~是吧?直前輩?」
「嗯。沒有~啦。」
望月前輩,可能喜歡森前輩吧?說不定兩個人是在交往吧?果然——
就在我們竊笑不已的時候,望月前輩嘆了一口。
隨後開始解釋希望森前輩扮演輝夜姬的理由:
「我和森是青梅竹馬。在幼兒園的時候,班上表演白雪公主。森很想演白雪公主,但是最後被指定出演了沒有人氣的繼母。」
成熟的美人。我的腦海裡飄過了給人那種感覺的森前輩的容貌。
絕對不是惡毒繼母的那種氣質,要是小時候就有現在容貌的一鱗半爪的話,窺探鏡中的神秘女王可能要比純潔無瑕的白雪公主更適合她的形象。
「那個時候我們就約好了。總有一天會一起出演公主和王子。」
兩人間的戀心,僅憑這句話是很難作出判斷的。
可真是一個宛若童話故事般的美好約定呢。
在雙眼放光的我身邊,律醬出言附和道:
「『竹取物語』裡面可以稱之為王子和公主的,應該是輝夜姬和皇帝吧。雖說是悲劇結尾的戀愛。」
望月前輩微笑起來。
「森學習很努力,學生會的業務也很忙,之前邀請她都拒絕了,一起出演的也就是之前的那個森靈。」
在全校大會上,望月前輩演了什麼呢?其實不用問也明白,肯定不是王子。
「要是平時的話,明年二月還會有公演。但再怎麼說,那個時期也很難了。所以……千真萬確,這次是最後的機會了。」
說著,望月前輩認認真真地擺好了站姿,深深地鞠下了躬。
兩個人的進路一定是不一樣的吧。所以,這次青陵祭要是錯過的話,就再也沒有下次了。
「拜託了,讓我們演輝月姬和皇帝吧。」
「直前輩?怎麼辦?」
不知道怎麼回事,律醬徵詢著我的意見。
「我覺得可以呀。」
也沒有特別反對的理由。聽我這麼回答,律醬用力地點了點頭。
「知道啦!那這兩個角色交給你們啦。」
「3Q」
望月前輩神情一緩。或許是心理作用,感覺他眉頭都垂了下來。可轉瞬間又恢復了以往的標配模樣,恢復了嚴肅的神情。
秋君動作麻利地將他們二人的名字寫到了白板上。
「哦,前輩們,我自己想要參加打鬥!所以我想出演求婚者之一!」
「OK!那愛川和真田怎麼辦?」
「誒?這個……」
我可真沒有想過,所以嚇了一大跳。
以前根本沒有演戲的經驗,所以我想選不那麼引人注目的角色。
『竹取物語』裡不起眼的角色……有誰呢?那只有最後出場的來自月亮的使者了吧?
「我演老爺爺。」
就在我開動腦筋的時候,秋君自己報了名。律醬隨後就目不轉睛地盯著秋君。
「哦,還挺像呢。」
「是吧。」
說著,秋君將自己的名字寫到了白板上。
然後突然回過頭來,語氣就像是問明天天氣那樣,隨意地問我道:
「直,你要不要演老婆婆?」
老婆婆啊,似乎在全篇中出現的場景很多啊……雖然我這麼想著,但還是完全無法抵擋他的邀請,只好微微點了點頭。其實,也沒什麼特別想要出演的角色。
空欄裡依次填上了名字。森、望月、廣中、秋、直。
秋君是特意這麼寫的吧。望月前輩似乎也覺得那就是別名,所以沒有表現出特別在意的模樣。
「還缺的是四位求婚者,以及來自月亮的使者。以往會有幫我的人,我去和他們說一聲吧。服裝就用六月為了『羽衣傳說』做的那些衣服吧。」
說完,望月前輩臉上就露出了「被坑慘了」的神情。
「你就是看到那個才想起『竹取物語』的吧?」
「是啊!我打聽過了,六月的演劇研究大會上戲劇部出演了這部劇。」
「演劇研究大會?」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單詞,有些疑惑。律醬做出瞭解釋:
「每年靜岡市的各個地區都會召集片區內學校裡的戲劇部舉辦大會。經過打分之後,獲勝者可以晉級縣級大賽,然後再進一步是關東區域大賽。」
「誒……」
我還真不知道,除了體育系社團之外,還有這樣的比賽啊。望月前輩不禁欽佩地嘆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
「你查得可真仔細。小看你了,文藝部部長。」
「部長是直前輩。吾乃參謀。」
哼!律醬輕哼一聲,挺起了胸膛。搞錯情況的望月前輩臉上滿是尷尬之色。
「對了!你們班上有演出,會很忙吧?那這邊大道具和服裝的準備這些基礎工作都交給我了。」
「道具準備的話我也可以幫幫忙。我自己班裡並不是那麼忙。」
「好呀,不過廣中需要寫社刊上的小說吧?」
「在家寫也行啦。」
「哦——」前輩眯起了眼睛
「那順便問一下,劇本下週初可以寫出來嗎?」
「我儘量……不過,細節上可能會做些調整,這沒問題吧?」
「整體框架不要改變就行。不過台詞調整還是儘量少一些吧,要不演員會記亂的。」
「收到!」
啪!律醬敬了一個禮。於是望月前輩將視線轉向了我和秋君。
「關於排練……暫定一週三次,每週一、三、五放學後集合吧。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希望儘可能記住。」
全體點頭中。
「穿上運動衫一類的衣服在校門前集合,每次需要簡單地跑一跑、做一套柔韌性體操,以及訓練發聲開始,試讀幾次劇本之後就開始實際排練。特別樓四層多功能廳是戲劇部排練場所,所以練習的地方就在那裡。」
戲劇部的人需要跑步?以前沒有這個印象呀。不過望月前輩說起來似乎是理所當然的模樣,連插話的餘地都沒留。
「我和森因為還有學生會的工作,可能不能每一次都參加。不過請放心,作為負責人我還是會多露面的。」
此時,外出的青陵祭執行委員會成員陸陸續續回來了。森前輩並沒有露面,不過其他的學生會成員也混雜在執委當中。
該說的話差不多都說完了,於是我們離開了學生會室。
剛一踏進走廊,我就對律醬說道:
「律醬,你好厲害!」
望月前輩顯得有些沮喪也是當然的,因為從始至終都是按照律醬的節奏來進行的談話,相當有成效。控場的主動權牢牢地掌握在律醬手裡。
然而,今天的絕對主角不知道為什麼眼神遊移個不停。
「不,實際上完全就是託秋前輩的福呢。」
一句出乎意料的話語將我定在了原地,然後他們兩個也跟著停了下來。
「秋君?什麼意思?」
律醬陷入了沉默,一旁的秋君替她開口了。
「這個啊,我回家的時候問了問籃球部的那些人。然後就知道了望月前輩戲劇部的事情,還有戲劇部的狀況,以及六月份演了什麼內容。劇本聽說是請專業人士寫的。」
「那這個作戰秋君也參與了?」
「我只是蒐集了情報。具體方案還是廣中定奪的。」
聽聞至此,我才反應過來一件重要的事情。
事前這兩個人共享了情報,而且還有意瞞著我。
「這樣的話,早點告訴我一聲也好嘛。」
這感覺就像是隻有我一個人被孤立了。
我就那麼靠不住嗎?不,回想一下這兩天的事情,或許還真挺不可靠的。
雖然這麼想著,但我還是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律醬歉意滿滿地苦笑著說道:
「這個也是有理由的吧。是我讓秋前輩封口不談的。」
封口不談?總覺得不太妥當。
「雖說自吹自擂不合適,不過我自己知道,這次作戰勝算很高的。我也有自信說服望月前輩。不過在執行之前,我一直都在糾結這麼做好不好……因為我有點不甘心。」
「不甘心?」
「因為我們還是蹭了『竹取物語』的知名度。」
律醬呼地一聲嘆了一口氣。
她慢慢地摘下了眼鏡,用素色的眼鏡布擦拭著眼鏡鏡片。厚厚的防藍光眼鏡片,在我的眼中,似乎泛著透明的藍色光芒。
「昨天直前輩不是說過了嗎?我自己寫的小說很有趣。我聽了真的超級、超級開心……可如今的我,憑藉自己寫的小說讓一百個人來讀是有難度的,我一點自信也沒有。」
能說出如此喪氣話的律醬十分難得一見,我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仔細聽著她傾訴。
「不過總有那麼一天!不對,這個總有一天就是明年的青陵祭,在那個時候我要憑藉自己的力量輕鬆賣出一百本去。不,我要賣出那麼多給你們看!」
重新戴上了擦拭乾淨的眼鏡且鬥志重燃的律醬顯得異常耀眼。
「就要這股氣勢!律醬!」
「嗯!所以,首先是全力寫出劇本來!我以前也沒寫過戲劇的劇本,要從最基本的地方開始學習。總之,我要跑一趟南部圖書館,去找一找寫作指南。」
在學校的圖書室裡貌似找不到那種書。望著信誓旦旦的律醬,我也握緊了雙拳。
努力奮鬥的後輩打算要比以往更加努力。作為部長,作為她的朋友,我也應該有更多要做的事情了。
「律醬,我可以做些什麼?一起加油吧!你儘管說。」
「直前輩……」
或許是被我的話語感動了,律醬眼角溼潤著。
「那,我就直接拜託你啦」
「哦,嗯!」
展開要比我想象得快很多。
「請你幫忙物色一名畫『竹取物語』宣傳海報的人吧!」
這個,似乎責任超級重大吧?
「另外,這幅畫還可以做社刊的封面。請拜託赤井老師將封面印成彩色的。」
也就說,責任要更加重大了嗎?
「我去找?一個人嗎?」
「因為我會變得很忙很忙……」
律醬嘿嘿地笑著。律醬能恢復原來的模樣很重要,但收到了這麼離譜的工作,這讓我感到有些不安。
「秋、秋君呢?」
一定會幫我的吧?我這麼想著,抬起頭一看,他搖著頭說道:
「我要忙著做大道具」
是啊……
秋君看了看一臉沒出息的我,又看了看律醬。
「事先說明,我自己完全沒有畫畫的才能。直前輩也是毀滅性的。」
律醬看出了秋君想要問什麼,搶先拒絕了。秋君轉而又看向了我。
「毀滅性的?」
「才沒有,我還是蠻會畫畫的。」
被小瞧了,這讓我很鬱悶。
「那就請吧,直畫師!」
律醬從口袋裡掏出了學生手冊,畢恭畢敬地遞給我。我接了過來,翻開最後一頁,用圓珠筆飛速勾勒著。
嗯,是很滿意的作品。
秋君湊過來看著滿心歡喜的我的手中——
「是老鼠嗎?很像啊。」
「貓!」
可左看右看都像是老鼠。完全不一樣。就如同湯姆和傑瑞的那麼大差距。
不過嘛,能讓人將貓誤認為是老鼠,我果然是沒什麼繪畫的才能。
說起來,畫畫很好的人——應該還是美術部的人吧?即便是沒有一絲苗頭,我必須也得想個辦法才行。
因為我剛剛發過誓要努力的。都這樣了,怎麼也不能撤回吧?並且我也想作為一個部長完成一些事情。
儘管打定了這樣的主意,但還是沒辦法抹平心裡的不安。
將嘴裡唸叨著“馬上就要去一趟市圖書館”的律醬送到了門前的大廳之後,我暗自嘀咕了一句。
「沒問題吧?」
「找一個畫師嗎?」
「也有那方面……還有就是,我從來沒有演過戲啊。」
這才是最大的不安。
在幼兒園的時候,素直在班級公演上也曾演過公主。當時媽媽開心的說道“雖說公主一共有五個人,不過素直是其中獨一無二的,就像是被特別的閃光燈照耀著一樣,最棒了!”
“才沒有呢,就是很普通吧?”素直淡淡地否定道。不過她的聲音還是有點小雀躍,很可愛。因為是重要的記憶,所以我也很清晰地記著當天的事情。
那是在我出生之前,更久遠之前的事情。
「也不完全是這樣吧?」
和我情況一樣,毫無表演經驗的秋君斬釘截鐵地說道。
秋君將手插到了口袋裡,眺望著窗外的操場。青陵祭的準備加油鼓勁的聲音要比運動部練習的聲音更早一些落入耳中。
「“也不完全是?”什麼意思?」
我站到了他的身邊,抬頭看著他,四目相對。
「今天也一樣,你在扮演愛川素直吧?」
啊,原來如此。
「這個……或許是吧。」
我明白秋君在說什麼了,不過我還是覺得缺乏表演的感覺。
因為,看到輝夜姬望著月亮哭泣的樣子,老人和使臣會感覺到不安,但也不會感覺到她是輝夜姬被另外一個人替換了,或者是複製品之類的事情……從而大吵大鬧吧?要是疑心那麼重,那才會是咄咄怪事了吧?
不僅僅是輝夜姬。任何一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心情,每天都在發生著變化,時而溫柔,時而冷淡,時而激情四射,時而偷懶鬆懈,有時還會絮絮叨叨牢騷不斷。昨天還關係很好的朋友,今天或許就退避三舍,搞不好又會興高采烈地邀請你一起回家。一些想都沒想過事情會突然從心底冒出來,反之也有可能。
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在這個以學校為名字的箱子裡面,充滿了蠻不講理和反覆無常。我們都被這種所謂“長大之後就可以控制了吧?”的感情波動折騰,生活著。
或許,長大之後也不會改變。
「秋君也是,在扮演真田秋也。」
扮演素直,扮演秋也的我們兩個人。
我偶爾會想,真田君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會露出什麼樣的笑臉呢?會用什麼樣的溫度和人說話呢?因為一次都沒有交流過,他的身影在我的腦海裡變得模糊起來。
或許今後也不想見面了。要是他站到了我的面前,我一定會說出不該說的,任性的願望。
雖然不會明確地付諸言語,我想,秋君大概也是這樣,和我是一樣的吧?
「要是半丸子頭的話,我就會放心。」
他低頭看著我的髮型。今天束起我頭髮的布藝髮圈,也是淡藍色的。
我想,那雙眼睛觸摸著我。我有些期許,期許那隻手可以觸摸我。
但這裡不是社團活動室。佐藤同學的話語在我腦海的一角中響起,沒辦法,我只好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為了掩飾自己的害羞,我心虛地說道:
「我似乎能來學校一段時間呢」
秋君平靜地雙眼張開了,笑了起來。
「是嗎?好開心。」
他能毫不猶豫地說出口,這讓我也很開心。
秋君的臉頰上微微泛起了紅色。儘管秋天落日的時間要早一些,但我也明白,那個顏色是來自他的內心。
已經不需要髮型之類的了,秋君一定不會認錯我的吧?
但是這個髮型,我大概會愛不釋手。為了——
再也不放開他的手。
對於什麼都沒有的我來說,這是唯二的、獨享的東西。
「嗯?」
突然!空氣開始搖曳。
頭頂上傳來陣陣騷動。發生了什麼事情?望著暮色漸深的窗外,秋君眯起了眼睛,指了過去。
「咦?那是什麼?」
連樂福鞋都忘了換,我穿著室內鞋直接飛奔到操場上。好像還有幾個和我一樣跑出來的學生。
仰起脖子,向上看去。最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白色的鳥。
然而並不是。飛向地面的是無數張傳單。
A4紙,幾十張,抑或近百張?左搖右晃,東飄西蕩,乘著風,落了下來。
大概是從哪裡掉下來的吧?應該不是屋頂!幾年前附近的學校曾經有人跳樓,所以所有的樓頂都上鎖了。
抬頭仰望操場對面的教學樓,大概是因為青陵祭準備期的緣故,很多窗戶都敞開著。
三樓的三年級教室裡,有幾個人發現了異常,探出臉來。
而學生會室所在四層走廊裡也有人頭攢動。那個房間裡文書有很多,是在搬運過程中被誰弄掉了嗎?
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一張紙落到了我的腳邊。撿起來一看,上面似乎寫著一些什麼文字。
撲通一聲,一股討厭的感覺撼動了我的心臟。
我瞪大雙眼,凝視著那張傳單。
書寫在那裡的短句,素淨若常地回看著我。
「直?」
追上來的秋君的聲音落入耳中,但我並沒有作出回應。
傳單從顫抖的手中滑落。
在所有的A4紙上,都用陳舊的明朝體寫著一模一樣的文字——
“在這所學校裡,存在著一模一樣的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