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44
第四卷 31-44
第四卷 31
光芒消失後,嘈雜的人聲傳入杰特耳中。
強烈的陽光照在頭上,是與靜謐又昏暗的迷宮截然不同的場所。這裡是競技場的擂台,他們被拉進隱藏迷宮前的場所。
「啊,有人出現了!」
「是白銀的杰特和……另一個是誰?」
「處刑人不見了!」
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觀眾們,在看台上吵鬧不已。聽見他們的話,杰特心裡一驚,環視周圍,亞莉納確實不在身邊。
「亞……處刑人!?」
不管怎麼找,都沒有在擂台上發現亞莉納的身影。
「啊——格爾茲也不在。是掉在哪裡了嗎?這傳送裝置不太穩定呢。」
回答出聲的,是一起傳送回來的賈多。他一面把從拉烏姆那奪來的魔神核如玩具般拋到空中又接住,一面興味索然地說道。
「掉在哪裡……!?」
「可能被留在那邊,或是掉在這會場的哪個地方吧。反正我的工作完成了,所以怎麼樣都好——」
賈多一把抓住被拋在半空中的魔神核,展示給杰特看,邪笑起來。
「話說回來,你還是擔心魔神核(這玩意兒)比較好吧?」
「……!」
他是打算化為魔神嗎——
杰特覺得背脊發涼。不難猜到賈多想做什麼。這個會場裡有這麼多人,假如他在這種地方化為魔神——
「就算變成魔神,人格也會因此改變,沒辦法照自己的想法行動哦……!」
「你什——麼都不懂呢。會被魔神核控制的,只有愚蠢地追求技能的蠢蛋而已哦。」
「什麼意——」
「你們!」
就在這時,一道怒罵打斷兩人的對話。杰特朝不知死活地插嘴的傢伙看去,只見裁判漲紅了臉,怒氣衝衝地朝這邊大步走近。
「所以我才討厭不守規則的傢伙!不但偷走優勝獎品,還在破壞獎品後消失,現在又突然冒出來,這裡可不是沒有規則的亂鬥場所!是神聖的競技場!快給我——」
「笨蛋,不要過來!」
儘管杰特出聲警告,但已經來不及了。賈多不感興趣地看了裁判一眼,攤開手掌生出小小的藍色火焰,將其朝裁判扔去。火焰球般的藍火,無聲地穿過裁判。
原本火冒三丈的裁判,瞬間停止了話語。
不,他是無法繼續說話。因為藍色火焰穿透了裁判的胸口,燒出了一個前胸通後背的空洞。
裁判的雙眼失去生氣,如斷線人偶般跪倒下來。
「……!」
那如吃飯喝水般的殺人行為,使杰特皺眉。
會場於霎時間鴉雀無聲——咕咚,在裁判的臉碰到地板的瞬間——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刺耳的尖叫聲不知從哪處開始爆發。
「死了!?他殺人了!?」
「居然殺了裁判!」
「快逃!」
以此為開端,觀眾們爭先恐後地朝出口逃命,看台一片混亂。
「啊~啊,笨蛋們真吵。」
賈多看著那場面,咧嘴嘲笑。
「你……!」
「吵死了,那些垃圾。」
賈多嘟噥著,把魔神核放入口中,毫不猶豫地吞下。那動作過於自然,杰特花了幾秒,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你把魔神核……!?」
「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賈多覺得有趣似地張開雙手——同一瞬間,黑影忽然從他口中竄出,於轉眼之間包覆他的臉。那光景太過駭人,使杰特說不出話。觀眾們尖叫得更大聲了。
黑影逐漸聚集,最後在賈多額上形成黑色的神之印。
「嗯——果然品質好的『核』就是不一樣呢。」
賈多舔了舔嘴唇,綽有餘裕地笑道。
「……人格沒有改變……!?」
葛倫化為魔神時,個性變得與之前戰鬥過的魔神們一樣殘忍兇暴。可是現在,吞下魔神核的賈多卻正常地保持自我人格。
杰特正感到動搖時,賈多聳了聳肩。
「只要使用方式正確,『核』就不會失控。剛才的魔神不是說了嗎?使核失控的原因,是使用了錯誤的動力來源……人類的靈魂的緣故。換句話說,只要不使用人類的靈魂,魔神就能成為優秀又殘忍的殺戮兵器了哦。」
賈多理所當然地說著,杰特則皺起了眉。
「……這些關於魔神核的知識……你是從哪知道的?」
賈多太清楚魔神核的事了。這場面令杰特感到似曾相識。
「……是『那位大人』嗎?」
「那位大人」——把魔神核的知識告訴葛倫,引誘葛倫成為魔神的人物。那人長期操控葛倫,讓葛倫收回了魔神核。且告訴葛倫「把魔神核埋入人類體內,就能化為魔神」的,也是「那位大人」。那人相當熟悉魔神核的事,並且只告訴當事者片面資訊,掌握他人的弱點,並加以利用。
賈多殺死魔神拉烏姆時,曾說了「討厭的差事」之類的話。也就是說,他是按照某人的命令行動的。
杰特的發問,使賈多沉默了一下,接著他睜大三白眼,露出牙齒笑道:
「是啊。」
他承認得過於乾脆,讓杰特緊張了起來。
「不過啊,我可不推崇『那位大人』。那傢伙只想利用我,所以我也只是反過來利用那傢伙而已。神域技能?人類的靈魂?我才不要那些,我想要的只有力量。能讓崇拜技能的愚蠢世人見識真實、摧毀只會姑息的暗之公會的力量……!」
說完,賈多朝看台的方向揮動手臂。原本被陽光照耀的會場突然暗了下來,杰特抬頭一看——倒抽了一口氣。
「!」
會場上方,出現了藍色的天花板。
不對,那些全是藍色的火焰。剛才無聲地穿透裁判身體的,兇惡的藍色火焰,如今覆蓋了整座競技場的上空。
「那……那是什麼……?」
觀眾們也暫時停下腳步,仰頭看著藍色的火焰,訝異又不安地發問。賈多揚起嘴角,露出殘忍的笑容。
「——問題來了。這個會場裡有多少人,能維持原形呢?」
還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行動了。
「發動複合技能……!」
杰特單手碰觸地面,大叫:
「〈千重壁〉!」
霎時間,紅色的光芒以杰特的手掌為中心,如影子般朝四方竄出。光芒經過地板,爬上牆壁,延伸到看台,餘勢不止地交織在半空中,成為紅色的天花板。
「嗚……!」
施展出足以包覆巨大競技場的技能,消耗的體力自然非同小可。杰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原本的話,必須先在各處張設〈鐵壁守護者〉,才能使出這個複合技能。但戰鬥時不一定有時間那麼做。經過無數練習,如今的杰特能省略準備動作,直接發動〈千重壁〉,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彷佛在等待杰特的技能完成似的,賈多製造的藍色火焰,開始朝觀眾落下。
啪嘰啪嘰啪嘰!場內迴盪著巨響,整座會場搖晃起來。看台上方的紅色屏障擋下了藍色的火焰之雨。宛如冰雹砸在屋頂上般的巨響,使不知該往哪逃的觀眾們尖叫不已。
「嘿!還真厲害,這就是傳說中的複合技能?居然能對抗我的蒼炎啊!」
「嗚……!」
賈多虛情假意地稱讚杰特,藍色火焰的雨勢變得更猛了。
杰特全身冒汗。雖然他控制了重複使用的技能數量,但要守護整個競技場,範圍還是太大了。他體力消耗得飛快,雙腿開始發軟。
「魔神核能強化身體的所有能力,在體內流動的魔力當然也包含在內。也就是說現在的我,魔力無窮無盡。你自豪的複合技能,又能撐到什時候呢?」
賈多愉快地說完,臉色一寒,充滿憎恨地瞪著杰特。
「我要以魔法的力量,擊潰你們這些因為有優異技能而被推崇的白銀。讓那些認為技能最強的白痴,明白魔法的威力……」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賈多語畢,手中出現藍色火焰球,朝杰特扔去。
「可惡……!」
杰特一面維持著上空的障壁,一面閃躲飛來的藍色火球。那藍色火焰不是普通的魔法之火,絕對不能碰觸。肌膚與本能如此警告他。但光是維持上空的〈千重壁〉,杰特就筋疲力竭了,沒有餘力保護自己。
藍色火球接二連三地襲向杰特。每當杰特移動身體閃避,就會頭昏眼花,視野變得模糊。這是反撲到身上的急遽技能疲勞,杰特心裡有數。
蒼炎之雨仍然不停地下著。賈多站在原地,有如追捕獵物的獵人似地,不斷製造藍色火球,削弱杰特的體力。
「啊……」
忽地,杰特的一條腿沒了力氣。
技能疲勞——杰特正心想的瞬間,一顆追來的火球分裂成好幾個小火球,趁隙落在他腿上。
「嗚……!!」
杰特中彈的腿立刻冒出黑煙。傷口雖然沒有流血,卻被藍色火焰融掉皮肉,燒出傷口。強烈的劇痛,使杰特差點昏了過去。
這是,消耗戰。
杰特明白了賈多的意圖。從一開始,賈多就是以觀眾為人質,逼杰特施展技能,消耗杰特的體力。
「有破綻~」
新的火球立刻向杰特飛去。受傷的腿無法動彈,已經沒辦法閃避了。杰特緊急舉起大盾牌,把施展於上空的障壁分出少許在盾牌上。
「〈千重壁〉……!」
幸虧這臨機應變,藍色的火球撞上大盾牌,消散了。
「哦——第一次看到被蒼炎擊中還有意識的普通人呢。大部分的人早就痛到昏倒了——啊,不過你已經到極限了吧?」
上空的〈千重壁〉開始出現缺口。但還有一半的觀眾來不及逃走。
「既然有破洞~就攻擊那裡吧~?」
賈多嘻嘻笑著,如指揮家似地揮動手指。蒼炎開始集中在缺口處,如雨般落下。
「……!」
看台,自己。雙方距離太遙遠,沒辦法同時守住兩邊——想到這裡,杰特毫不猶豫地解除了大盾牌上的防護力。雖然上空防壁的缺口修復了,但是,大盾牌上的技能紅光也同時消失了。
「哈哈哈哈哈!結束了~!!」
從一開始就在等待這一刻的賈多,朝杰特射出變形成巨箭的蒼炎。無法閃避也無法防禦的杰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藍色的箭朝自己飛來。直到最後一刻,杰特都沒有解除保護觀眾的防壁。
咻,令人不悅的聲音在腦中作響。
「……!」
蒼炎之箭穿透了杰特的腹部。
咳噗,杰特口吐鮮血,雙腿無力地彎折。手中的大盾牌匡當一聲,落在地上。張設在上空的紅色防壁逐漸破裂,缺口愈來愈大。蒼炎之雨諷刺地停止時,紅色防壁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我怎麼可能殺光觀眾呢?他們可是把白銀的可憐樣告訴世人的貴重證人哦!」
賈多放聲大笑。杰特聽著他的聲音,趴在地上,失去意識。
「……傑……杰特·史庫雷德……被殺了……!?」
觀眾們看著腹部開了個大洞,一動也不動的杰特,啞口無言。過於令人絕望的場面,使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啊哈呀哈哈哈哈!!」
賈多高亢的笑聲,迴盪在寂靜的競技場上。他輕快地走到杰特身旁,一腳踩住了杰特的頭。
「吶吶~怎樣啊?被不是技能的魔法打倒,有什麼感想!吶!吶!你不是為了對抗神域技能,一直鍛鍊到現在嗎~?像魔法那種微不足道的能力,你根本看不上眼對吧~?哎呀,難道你已經聽不見這些話了~?」
賈多重重踹著杰特的臉,仰天大笑。
「我才不承認魔法比技能弱!」
笑到一半,賈多忽地轉頭。見到出現在視野邊緣的男人,賈多的臉愉快地扭曲起來。
「這不是勞嗎!」
勞與露露莉,正朝擂台奔來。
第四卷 32
「露露莉,隊長還活著嗎……!?」
「還、還活著。」
露露莉飛奔到杰特身邊,確認他的呼吸。勞也聽到了杰特痛苦的呼吸聲。雖然還有呼吸,但杰特已經奄奄一息了。
要是能早點來的話——勞對自己不久之前下的判斷懊悔不已。杰特與亞莉納被傳送裝置帶走後,他與露露莉離開了擂台,到處尋找兩人。
「我會治好杰特的!一定……!」
露露莉堅定地說著,勞轉頭看向賈多。眼前的光景,使勞的心中充滿無法以言語形容的憤怒與懊悔。他努力讓自己的理智不被那些感情吞沒,瞪著前方的男人。
「……賈多……」
「唷,勞,你來得真慢啊。」
咻,微弱的破風之聲才傳入耳中,賈多已經逼到勞面前了。
「嗚!」
賈多手中揮出的,是上一場比賽時用的短劍。勞緊急地抽出腰間的魔杖擋下短劍。劍與魔杖交抵在一起,發出喀喀聲響。
「吶,你打算用這種東西用到什麼時候?要是太看不起人,我可是要認真了哦?」
唉,賈多興味索然地嘆氣,向後退開。
「快把以前的傢伙亮出來吧。我對窩囊的『後衛冒險者』一點興趣也沒有。」
「……」
見勞沉默不語,賈多不高興地皺眉。
「哦,是嗎?哦~是喔。那你就死在這裡吧!」
賈多激動地說著,手中出現藍色火焰。他任憑怒氣驅使,把火焰扔向——正在治療杰特的露露莉。
「……!」
呿,勞忍不住嘖了一聲,朝露露莉奔去。他邊跑邊扔下魔杖,唰地從左右手的袖子中拿出兩把短劍,反手倒握,小聲地詠唱咒語。
「蒼炎。」
藍色的火焰無聲地出現在劍刃,搖晃了一下後,依照施術者的意志,覆蓋整個劍身。
勞繞到藍色火焰球前方,以帶著相同的藍色火焰的雙劍劈開火球。
滋,輕微的聲響後,火焰球擦過勞的長袍袖口,消失了。
「……咦?」
露露莉驚訝地瞪大眼睛。
「勞……那魔法,是什麼?」
「……」
勞沒有回答露露莉的問題。
賈多煽風點火似地吹了聲口哨。
「是暗之公會的禁術哦,補師妹妹。」
「……咦……?」
儘管感受到露露莉的詫異視線,勞仍然不說話。
蒼炎。
比一般已知的火焰魔法強大太多的魔法。那提升到極限的火力,不但能堵塞傷口,防止其流血,甚至能把整個人「消滅」。非常適合作為暗殺的手段。
是暗之公會長年累月研究出來的,足以與超域技能匹敵的禁術魔法之一。
「禁……術……?」
露露莉錯愕的聲音,迴盪在擂台上。
「為、為什麼你能使用、暗之公會的禁術——」
「就是啊~為什麼勞能使用禁術呢?為什麼啊,勞?」
「……露露莉,這傢伙交給我,你專心治療隊長就好。」
「但、但是……」
露露莉不安的視線刺痛著勞的肌膚。勞知道要她在這種情況下專心治療同伴,根本是強人所難,但比起為自己辯解,杰特的生命更重要。
「拜託你了。」
「……我知道了。」
露露莉點頭,重新看向杰特。確認露露莉的樣子後,勞把視線移到賈多身上。
「嗯~不過這樣一來,我就確定了。你沒有被消除和禁術有關的記憶。這表示你果然沒有完全脫離暗之公會呢。」
「那又怎麼樣?這和違規的你沒有關係。」
「是沒錯~」
「脫離暗之公會、成為魔神,你到底想做什麼?」
勞一面找話題拖延時間,一面拼命思考。
(賈多的蒼炎太多了……明顯不是人類能製造出來的……)
由於蒼炎的威力極高,所以出現的數量有限,就算是魔力多的人全力施展,也只能製造小石頭程度的火球。也因此,施術者會把蒼炎包覆在武器或身體上,增加火焰面積,有效地使用。
穿透杰特腹部的巨大蒼炎之箭。光是製造出那種東西,就需要異常多的魔力量了。
勞瞥了一眼賈多額頭上的神之印。
(是因為吞了魔神核嗎……正面交手的話,一定會輸……)
「你問我想做什麼?」
賈多停下動作,斂起原本的嘻皮笑臉,自言自語似地說道:
「你啊,沒有感到疑問過嗎?為什麼世界上有技能那種東西?」
「啥……?」
「為什麼魔導士會被看不起,被排擠到邊緣?」
「……」
兩百年前,冒險者們飄洋過海,抵達赫爾迦西亞大陸的時代。當時,在海另一頭的異國,魔法是罕見且強大的力量。魔法分成藉著魔法利用自然現象的黑魔法,以及治療傷病的白魔法。能使用這些力量的人被稱為魔導士,被視為珍貴的人才。
擁有強大力量的魔導士,理所當然地以冒險者的身分,踏上赫爾迦西亞大陸。
但隨著時光流逝,移民到赫爾迦西亞大陸的人們陸續發芽了技能,魔導士的地位也因此逐漸降低。因為技能的威力比魔法強大。
人們追求擁有技能的人,「魔法」成為跟不上時代的過時力量。只會魔法的人被拋棄,擁有技能的魔導士,才能抬頭挺胸地說自己是冒險者。時代已經變得如此,同樣的情況,在補師身上也一樣。
「就算被人說『魔法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還是有不打算依靠技能,選擇當純粹魔導士的人在。為了在技能至上的赫爾迦西亞,讓魔導士恢復原本的地位,那些人獨自研發出禁術,得到了暗殺者這個獨一無二的地位。」
賈多低聲說著,話中帶著掩不住的憎恨。
「可是啊,那樣一來,魔導士能做的,只剩以殺人為生那種沒人想做的骯髒事了。吶,你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我們魔導士非得在見不得光的世界裡,靠著做骯髒事苟活呢?」
「……」
「一切全是技能的錯……!都是因為發芽了技能那種東西,兩百年前的均衡才會被打破……!」
賈多瞪大眼睛,聲音因激烈的恨意而顫抖。他低聲念道:
「我饒不了賦予人們技能的神。我要讓這塊大陸恢復正常……再次創造魔法被稱為最強的時代……!」
第四卷 33
像在表示話已經說完了似地,賈多聳了聳肩。
「好了~話說太久了呢。」
他恢復成原本輕佻的模樣,把右手放在地面。
「鳥喙冰。」
詠唱一結束,擂台周圍迅速建起了冰牆。
打算冰封我們嗎?勞馬上揮動覆有蒼炎的雙劍,想斬斷冰牆,可是厚實的冰牆不為所動,劍被反彈了回來。
(蒼炎不管用……!?因為被魔神核強化過嗎……!)
蒼炎是連超域技能都能燒燬的強力魔法。假如蒼炎不管用——表示現在賈多使用的普通魔法,已經比超域技能強了。勞小聲咂舌,站在露露莉前方保護兩人。
「什、什麼……!?」
露露莉慌張地起身環視冰牆,為保護杰特而覆在他身上。冰牆延伸出天花板,於轉眼之間成為冰牢,把勞等人關在裡面。
「吶,勞……這麼久沒見面,讓我看看那個吧。你的技能。」
就在勞因這句話而僵住時,賈多已經欺至眼前。
「!」
勞千鈞一髮地躲開藍色短劍,大大地後退一步。接著才總算驚覺,賈多的目標是——
「露露莉!」
勞連忙回頭,只見賈多一把抓住露露莉的頸子,輕鬆地把她整個人提到半空中。
「嗯……嗚……!」
露露莉痛苦地想拉開賈多的手,但只是徒勞無功。
「吶,快點啊。不快使用技能的話,這傢伙會死哦?」
「……!」
「快點用啊。技能。讓你的同伴們看看,在這~麼狹窄的空間裡,你的技能是不是真的不能用?」
勞無法立刻做下判斷,呆立原地數秒。賈多看著那樣的勞,冷冷地哼笑。
「想對這傢伙見死不救的話,也行啦。」
賈多說著,在另一手的短劍上點燃藍色火焰,朝露露莉的身體接近——
「——發動技能!」
勞仍無法明確地做出決定,在緊迫之間如此叫道,被迫使出在狹窄的室內不能使用的技能。他很清楚賈多的目的。但繼續遲疑下去就會害死露露莉。露露莉看著勞拼命搖頭,但勞仍然大喊:
「〈永增的愚者〉!」
發動的技能,使纏繞在雙劍上的藍色火焰猛地爆增。
光靠人類的魔力,頂多只有小石頭大的蒼炎,卻在勞技能的催生下,以驚人的速度增加,尋找出口似地在冰窖內四處竄動。藍色火焰無視施術者的意志,不斷膨脹,逐漸吞沒一切——
不對。暴增的蒼炎像被吸引般開始收縮,有如溫馴的忠犬似地,凝聚在勞的右手之中。
「……!?」
露露莉瞪大眼睛。這也是當然的。因為勞一直告訴她與杰特,〈永增的愚者〉是難以控制、無法在狹窄的空間裡使用的技能。然而,如今那「脫韁之馬般的技能」,卻在狹窄的冰窖內,乖順地照著勞的想法行動。
勞感受著露露莉的困惑,對賈多放出不斷增殖、濃縮的蒼炎。
轟!巨大的藍色火焰朝賈多衝去,露出獠牙。
那力道太大,手臂似乎快因反作用力被扯斷。勞以左手按住右臂,雙腳用力踏住地面。被解放的蒼炎化為巨龍,依照勞的意思,咬住賈多掐著露露莉脖子的右手就這麼將其扯斷。
「呃啊……!」
劇痛使賈多放開了露露莉。
第四卷 34
賈多製造的冰牆融化消失。被放開的露露莉大口喘氣,一面在地上打滾,一面轉頭看著眼前光景。
賈多右肩出現一個大洞。只能這麼形容。被青龍通過的上臂於瞬間燃燒殆盡,連灰燼都不留。
失去肩膀的右臂落地。雖然肩頭燒出大洞,可是沒有流血,而是冒著黑煙。肉地焦臭味鑽入鼻腔。但是比起那些,眼前的光景讓露露莉更難以置信。
「技、技能……能在室內……使用……?」
她一直都聽說勞的技能〈永增的愚者〉由於威力太強,加上難以控制,所以不能在狹窄的室內使用。而勞也確實從來不曾在迷宮之類狹窄的場所使用過技能。即使是與守層頭目戰鬥,或者與魔神戰鬥都是如此。
「啊、哈哈哈,呀哈哈哈哈!!」
儘管失去整條右手,賈多仍然狂笑不已。
「吶啊啊啊啊你看到了嗎?露露莉妹妹————!這傢伙的技能!明明能!控制得很——好!只能在戶外使用什麼的,根本是騙人的啊啊啊啊啊啊!!」
「勞、勞?這是怎麼回事!?」
露露莉聽著賈多卑劣的笑聲,茫然地站著,向勞發問。
「你一直在騙我們嗎……?」
不管是與魔神戰鬥的生死關頭。沒有任何方法,陷入絕望時。或是杰特瀕死時。還有亞莉納瀕死時。
他其實能使用技能,卻一直裝成無法使用嗎?
「請、請你告訴我,事實不是那樣!」
「他說的沒錯。」
勞小聲地肯定了。
「如果是禁術的蒼炎,就能在室內使用技能。可是,在外人面前使用禁術的話,我就違規了。所以我一直隱瞞著這件事。」
「……」
露露莉臉色慘白,說不出話。
第四卷 35
勞無法直視露露莉的眼睛。
「好喔友情瓦解,辛苦你們了!」
賈多笑嘻嘻地說著,撿起掉在地上的右臂。
「這傢伙本來也是暗之公會的人。是靠著那技能,殺了不知多少人的暗殺者哦。真狡猾對吧?暗之公會明明是不使用技能的團體,這傢伙卻被魔法和技能同時眷顧。可是有一天,又突然脫離暗之公會,跑去當冒險者。」
賈多碎念著,把右臂強行按在肩上。雖然肩頭的斷面燒焦了,賈多卻像幫泥娃娃接上手似地,若無其事地把手臂接了回去。
「哼,不過就算成了冒險者,到頭來,勞好像還是得不到憧憬的『朋友』呢?這也是當然的,愛說謊的傢伙,怎麼能當朋友呢?」
賈多的身影忽地消失。
「!」
看丟了。勞渾身發冷的瞬間,銳利的劍鋒冷不防地從側面出現。
勞反射性地將上半身向後仰,勉強避開攻擊。利刃隨即迴轉方向,直指勞的咽喉。
錚!勞以雙劍擋下賈多的短劍。雙方武器交錯在一起,賈多以昏暗的眼神凌厲地瞪著勞。
「我要用魔法粉碎你那了不起的技能。」
說完,賈多向後一躍,遠遠跳開。他張開雙手,製造蒼炎。巨大的藍色火焰在雙臂之間旋繞著,體積愈來愈大,使勞瞪大眼睛。
光是製造出蒼炎,就需要消耗普通魔法一倍以上的魔力了。要不依靠技能,製造出那麼大量的蒼炎,人類所擁有的魔力量是無法負荷的。魔神核果然讓賈多的魔力大增。
「我這被魔神核強化過的蒼炎,看你要怎麼接下?」
呀啊啊啊!賈多愉快地大笑。
「反正你只有技能嘛!」
他咆哮著,朝勞發射巨大的蒼炎團塊。
蒼炎捲起熱風前進,擂台因此熔化變形。勞正想以平常的習慣閃避,又硬是停下了腳步。這次不能再閃躲了。因為他身後有露露莉,以及倒地的杰特。
「……!」
勞全身寒毛直豎。被那麼巨大的蒼炎碰到的話,瞬間就會死亡吧。不對,應該說是「消滅」才對。
這時候,勞忽然想到杰特。揹負同伴們的生命,做好承受所有攻擊的覺悟。杰特一直都是以這種心情站在前方,絕不逃避的嗎?
「發動技能——!」
勞做好覺悟,扔下了雙劍。他將力量灌注在雙手,點燃藍色的火焰。
他不打算拋下露露莉與杰特,也絕不願意見到他們死。
勞很喜歡與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因為想保護那些時光,至今為止,他才會不斷地撒下謊言。
「——〈永增的愚者〉!」
勞以技能製造的青龍,與賈多的蒼炎碰撞在一起。
第四卷 36
「……閃開,閃開啦……!!」
亞莉納在混亂的人群中,努力地在推擠中逆向前進。
被隱藏迷宮被傳送裝置的光芒包圍後,亞莉納一個人被扔在拱廊的出入口附近。她還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競技場那頭又傳來尖叫與騷動聲。觀眾們爭先恐後地朝拱廊這頭湧來。那些人臉色蒼白,臉上充滿驚恐之色。看得出是為了逃命才離開競技場的,沒人有多餘的心力注意到打扮成處刑人的亞莉納。
「……!」
杰特他們應該在比賽會場那頭。而且現在大概正在戰鬥。
傳送回這裡前,那個殺了魔神的男人奪走了魔神核。只要那男人想,隨時可以化為魔神。再加上眼前的混亂——
焦躁感在胸口擴散。儘管告訴自己不用擔心,亞莉納仍然無法消除強烈的不安。
朝著出口湧來的人潮,阻擋亞莉納的去路。雖然拱廊建造得很寬敞,但她畢竟打算與好幾千人逆向行走。亞莉納努力地來到拱廊兩側的攤位,爬上連接在一起的桌面,從那裡朝競技場前進。
「杰特……!」
最令她擔心的,是那個八成會第一個瀕死的男人。有不祥的預感、有不祥的預感——焦躁感驅使她移動雙腿。她一面擔心杰特,腦中閃過另一個男人的身影。
前往迷宮後,再也沒有回來的冒險者——許勞德的背影。
杰特是不是會和許勞德一樣,再也回不來了?強烈的不安,使亞莉納心急如焚。因為,假如杰特發現亞莉納不在,一定會先來找她。身為盾兵,杰特總是以保護亞莉納、保護同伴為優先。
然而他沒有來。為什麼沒有來找自己?平常的話,他明明都會喊著「亞莉納小姐」,神出鬼沒地從各種地方竄出啊。
「閃開啦!」
亞莉納從連著的桌面跑過拱廊,來到偌大的大廳,再次擠進人群裡。幸好大廳夠寬敞,比拱廊容易前進,亞莉納打算進入通往競技場的連接走廊時——
「不能過去。」
身後驀地傳來的聲音,使亞莉納停下腳步。
是男人的聲音。有點低沉,帶著慵懶,十分無精打采……但是語氣深處帶著少許溫柔的聲音。
那懷念的聲音,在一瞬間驅散了亞莉納所有的焦躁。
彷佛時間停止似的,周圍不再混亂,喧鬧也消失了,成為無聲的世界。人們彼此推擠著,從亞莉納身邊通過。
那熟悉的聲音,使亞莉納的腿微微發抖。
怎麼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亞莉納如此心想,回過了頭。
在忙著逃命的人群中,唯有一名青年冒險者安靜地佇立。
那人的年紀不到二十五歲,身上穿戴著市售的護具與武器,外表很不起眼,只能與其他人一起歸類成「一般的冒險者」。身材相當削瘦,就算說得再委婉,也不能說很適合戰鬥。過長的頭髮毛毛躁躁的,臉上長著沒刮乾淨的鬍渣,看起來一點氣勢也沒有。
只是隨處可見的平凡冒險者罷了。但是,對亞莉納來說,那是非常珍惜地收藏在回憶中的身影。
「……許勞……德……?」
亞莉納顫聲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不起眼的冒險者——應該已經死了的許勞德,與活著時一樣,對亞莉納聳了聳肩。
「我就說了,當冒險者沒什麼好事。安分地當櫃檯小姐就好了。還被捲進這種事裡……」
「咦……?」
「和魔神戰鬥?為什麼非你不可?那不是你的分內工作吧?」
「……」
「你沒必要去。現在還來得及,快回頭吧。」
很明顯地,眼前的許勞德,是卑劣的幻覺。
因為他的外表與十年前一模一樣。就連說話的內容與動作,也都像從十年前穿越過來似的。
「……回頭?」
亞莉納複述著許勞德的話,心中出現莫名的疙瘩。
回頭?扔下杰特他們?
「是啊。你沒有非戰鬥不可的理由吧?交給那些白銀處理就好。」
「……」
啊啊,原來如此。
亞莉納忽然明白了。對年幼的亞莉納來說,許勞德說的話有非常大的影響力。正因為很喜歡他,所以會被他的一言一行影響。會成為櫃檯小姐也是因為他。
可是,亞莉納已經十七歲了。成為櫃檯小姐,經歷了許多事,成長了許多。
「不。我要去。」
許勞德眉尾一挑。
「的確,這或許是冒險者的工作沒錯。直到不久之前,我也是那麼想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自己已經與直到不久之前,為了逃避許勞德的死而成為櫃檯小姐,不正眼注視冒險者的亞莉納不同了。
「我有了不想失去的人們。如果會失去他們,我寧願戰鬥。」
如今的自己,是基於自我意志做著櫃檯小姐的工作。而且也有非戰鬥不可的理由。因為有想保護的人。
「想妨礙我的人……」
亞莉納握緊的手中,銀色戰錘出現。她用兩手舉起戰錘,朝許勞德衝去。
「就算你是許勞德,我也會揍扁你!!」
「唉!?慢、慢著、有話好好……!」
許勞德緊張了起來,但亞莉納毫不留情地揮下了戰錘。
「冒牌貨給我閉嘴!!」
咻!使出全力的戰錘空虛地穿過許勞德的身體。許勞德的身影倏地消失,取而代之地,有人倒在地上。
「哇啊!」
從許勞德的身影中出現的,是一名矮小、帶著少年模樣的冒險者——不久前才剛在鬥技大賽上交手過的少年冒險者,格爾茲。
「……」
「……」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半晌間大廳裡陷入尷尬的沉默。
「那……那個,這是,呃……」
「哼——————————————嗯????你挺看不起人的嘛……?」
轟轟轟……亞莉納周身猛地冒出憤怒的火焰。由於憤怒過頭,亞莉納甚至不由得笑了。
這個名叫格爾茲的傢伙,先是以亞莉納想要的優勝獎品耍人,又把她轉移到隱藏迷宮。光是那樣就夠煩人了,最後還要假扮成許勞德騙人,沒禮貌也要有個限度。亞莉納的忍耐已經到極限了。
格爾茲抬頭看向肅然站到自己面前的亞莉納,連忙裝出可愛的笑容,想打發過去。
「沒、沒有啦——這是,那個,作戰計畫的一部分嘛,我只是照著賈多的吩咐去做而已……那個,我的技能……」
「看不起人——」
「噫噫噫噫噫我反對暴力!反對暴——」
「也要有個限度————————!!!!」
滋咚,整座競技場搖晃起來。亞莉納的憤怒之錘,連著周遭數名來不及逃走的觀眾,把格爾茲遠遠地打飛了。
第四卷 37
從懂事起,勞就已經過著以魔法殺人為生的生活了。
為什麼會走上這條路,起因已經記不得了。好像是為了脫離又冷又孤獨的流浪生活,所以主動敲響了暗之公會的門。回過神時,勞已經被稱為公會第一的暗殺者了。
可是,我——
就算成為暗殺者,勞還是經常看著孤兒院的院子發呆。因為他喜歡看同年紀的孩子們在外頭遊玩的模樣。
就在勞茫然地想著這種事時,在廣場上游玩的孩子們的球滾到他腳邊。
孩子們第一次把視線放在勞身上。年紀還小的勞緊張了起來。被總是單方面地注視著的、憧憬又眩目的存在注意到,使他緊張到全身發直。就連以利刃割斷大人的咽喉時,都沒有這麼緊張。
「……!」
我也想一起玩。
從地上撿起球的瞬間,勞情不自禁地如此渴望。說不定,鼓起勇氣的話,他們也許願意讓自己加入。這想法閃過腦中。成為朋友的話,也許還能約好明天一起玩。
勞一直憧憬的東西,就近在眼前。他興奮地心跳不已,鼓起勇氣對來拿球的孩子們開口:
「那、那個,我、我也想一起——」
孩子先是驚訝,然後一起大叫起來。
「嗚啊!這傢伙是最近常常偷看我們的紅毛!」
「好可怕——!」
「院長說要小心他!」
他們大聲嚷嚷著,搶過球后就跑走了。
「……」
早知道就不開口了。被留在原地的勞後悔地想著。他早就知道了。自己和他們住在不同的世界。為了活下去加入暗之公會,雙手染滿鮮血,身上有許多秘密的他,一定沒辦法加入平民孩子的朋友圈。
勞悽慘地想著,正打算調頭回去時——咚,咚,球再次彈到他腳邊。
「?」
勞停下腳步回頭,見到一名沒見過的少年。年紀與勞差不多。
「幫我撿球。」
少年笑著對勞開口。
「咦?嗯、嗯……」
勞困惑地把球丟了回去。少年接過球,卻不立刻離開,只是打量著勞。
「做……做什麼?」
「你沒有朋友嗎?」
勞肩膀一顫。
「那、那又怎麼樣!不要管我!」
被戳中痛處,勞忍不住大叫。被取笑了。就在勞羞恥到滿臉通紅時,意料之外的話鑽入耳中。
「那你跟我玩吧。」
「……啊?」
「一個人很無聊吧?我叫夏羅,你呢?」
「……」
勞張口結舌,一時間說不出話。回神後,他趕緊小聲回答:「勞。」夏羅開心地笑了起來,把球再次丟給他。
隔天,勞前往同個廣場,夏羅還是在那裡玩。他見到勞,理所當然地邀他一起遊玩。從那天起,勞每天都會去找夏羅玩。
「你看,夏羅!」
有一天,勞一如往常地前往廣場,把剛學會的魔法展現給夏羅看。
雖然只是火柴程度的小小藍色火焰,可是夏羅卻雙眼發亮。
「唔哦哦哦好厲害!雖然不知道這是什麼,不過感覺好厲害!」
「對吧?這可不是普通的魔法哦。」
勞得意地說著。年幼的他,不知道這麼做是多麼罪大惡極的行為。
「這叫蒼炎。雖然我現在的魔力只能製造這一點點火焰,可是長大後,會變成很厲害的魔法哦。」
「真漂亮。」
「笨蛋,這不是好看的,這是很強的魔法哦!」
「那你會成為很強的冒險者耶!」
「咦?」
夏羅馬上接著說道,勞驚訝地眨眼。只見夏羅興奮地漲紅臉:
「我知道哦,黑魔導士是冒險者隊伍裡的後衛。我以後也要當冒險者!啊,對了,成為冒險者後,我們來組隊吧。你當後衛,我當前衛!」
「啊……好,好啊!」
有種突然被潑了冷水,從夢中被拉回現實的感覺。
勞無法成為冒險者。因為他已經是暗之公會的成員了。但夏羅的話仍然讓勞覺得很開心,只能以複雜的心情笑著點頭。
在那之後,勞仍然每天與夏羅一起玩。和夏羅在一起的話,不論做什麼都很快樂。兩人一起遊玩了大約一個月後,某一天。
「唷!夏羅。」
勞一如往常地前往廣場,一如往常地向夏羅打招呼。夏羅回頭,反應卻一反常態。
「……你是誰?」
他打量著勞的臉,疑惑地發問。
「咦?」
勞停下腳步,不知道夏羅在說什麼。本來以為夏羅是在開玩笑,可是他看著勞的眼神,就像在看陌生人一樣。
「你、你在說什麼啊?我是勞啊。」勞拼命地說著:「有些玩笑不能亂開——」
「勞……?」
就算聽到「勞」這個名字,夏羅也只是一臉莫名奇妙地複述而已。直到昨天為止,他明明都叫這名字叫得理所當然。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誰。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說完,夏羅被其他朋友呼喚,離開了。
「……咦……?」
被留下的勞,茫然地站著,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勞。」
這時,低沉又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那是勞聽慣了的老人的聲音。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暗之公會會長札法的聲音。聽到那聲音,勞理解了一切。
「……你消除了嗎……夏羅的記憶……」
勞握緊拳頭,瞪著自己腳尖發問。身後的氣息沒有任何動搖,答道:
「沒錯。蒼炎是禁術,是公會的機密。不能被外人知道。就算對方是懵懂無知的孩子也一樣。」
「為什麼……連我的記憶都……」
「與消除知識不同,消除『偶然見到的記憶』時,很難控制細節的部分。所以必須把使用禁術的人、使用禁術的情況,以及所有相關的記憶全部消除。說起來,你的行為已經違規了,本來的話必須殺了你——」
勞回頭,揪住札法的衣服。
「那就殺了我啊!」
札法住了口。
「殺了我不就好了!為什麼,連記憶都……!」
「……不論你是死是活,都是一樣的。那孩子見到禁術的記憶,都必須消除。」
淚水湧出眼眶。
被遺忘的話,不如在那之前就被殺死算了。
「……那是我,第一個交的朋友……!」
到頭來,勞與夏羅的友誼就此結束。夏羅沒有突然回憶起勞的事,前來找勞,勞也沒有再去找他。反正友情就是這種程度的事而已。在那之後,勞不再交「朋友」,讓自己埋首於任務之中。
日日月月過去,十五歲的某一天,勞向暗之公會會長問道,真的只是隨口一問。
「吶,爺爺,我可以離開暗之公會嗎?」
「可以啊。」
答應得過於爽快,勞不由得把喝到一半的酒噴了出去。坐在他對面的暗之公會會長札法嫌棄地皺眉。
「髒死了……不要這樣。」
「咦?真的嗎?我還以為你不會答應呢。」
「你以為暗之公會是黑道嗎?」
「不是嗎?」
「只要不違規就無所謂。過去也有不少消除記憶後,回到一般社會生活的人。不論在黑社會或一般社會生活,都一樣得遵守規定哦。」
呼,札法嘆了口氣,小聲呢喃道:
「勞……以前,老夫對你做了過分的事。」
「……」
過分的事。勞立刻明白札法指的是什麼。是夏羅的事。事到如今,勞模糊地回憶著陳年往事。
「……爺爺沒什麼好耿耿於懷的吧。」
勞輕笑著聳肩。
「那本來是把禁術展現給外人看的我不好。是我自作自——」
「嗯?老夫沒有耿耿於懷哦,那整件事全都是你不對。」
「…………這個臭老頭……」
雖然明白是自己不好,但札法那吐舌頭作鬼臉的模樣,還是令人火大。勞抽搐著嘴角,做著深呼吸,努力忍住揍這老頭一拳的衝動。看著那樣的勞,札法愉快地笑了起來。
「雖然沒有耿耿於懷,但是在那件事之後,老夫發現你有點太早加入暗之公會了。」
「啥?現在才說這些?我已經在暗之公會待了超過十年了哦?」
「你已經賺到足夠生活的錢了。」
「……」
的確,一開始勞就是是為了賺活下去的錢,才加入暗之公會的。而暗之公會也確實讓勞工作賺錢,教了他賺錢的方法。就這層意思而言,勞已經達成了加入暗之公會的目的。
「勞,你擁有老夫沒有的東西。既然你已經達成目的了,就沒必要繼續待在暗之公會。」
「超域技能的事?是是是,這種挖苦我聽膩了——」
「不是。」
札法直視著勞的眼睛。
「是對人類懷著希望的心。」
「……啥?」
勞訝異地皺眉。見狀,札法呵地微笑起來。
「人類是愚蠢至極的生物——老夫只有這樣的想法。但你不同。如果你對人類絕望了,再回暗之公會吧。」
「……消除了和禁術有關的記憶的我,就算回來,也無法成為戰力吧。」
消除與禁術有關的記憶後,勞就和普通的魔導士沒兩樣了。由於他的超域技能無法控制一般魔法,所以派不上什麼用場。也就是說,脫離暗之公會,等於放棄過去學會的各種戰鬥技能。勞做好了這樣的覺悟。
「沒錯,不過啊……」
札法的音色突然明亮了起來。他豎起手指。
「勞,要不要和老夫做個約定?只要你接受老夫的交換條件,脫離暗之公會時,就不需要消除記憶。老實說,放棄你的力量太可惜了。」
「交換條件?」
還是一樣難纏的老頭呢,勞心想著,認真聽札法說話。
「雖然不需要消除與禁術相關的記憶,但是在脫離暗之公會後,也要幫老夫做事。具體來說,就是幫忙處分違規者……違規者會使用禁術,實力不夠的人可能會被反擊。」
「聽起來只是想壓榨我嘛——」
「這樣一來,你也能活用技能。這提議不壞吧?反正你會去當冒險者吧。」
「……」
札法以看透一切的語氣說著。被猜中心事,勞噘起了嘴。
「沒有啊,我對禁術和技能又沒有眷戀——」
——成為冒險者後,我們來組隊吧!
勞忽然想起令人懷念的往日話語。
夏羅成為冒險者了嗎?已經是很強的前衛、找到隊友,開始在迷宮冒險了嗎?如果是那樣,自己成為冒險者的話,也許就能再次遇見夏羅吧。
(……不過,如果要成為冒險者的話,有強力的底牌比較有利啊……)
雖然不能在一般人面前使用蒼炎,但有什麼萬一時若能作為自保的手段,繼續使用的話也不壞。雖然稱了札法的心意,幫他做事,讓人有些不爽,但如果真的不想做,大可消除記憶,徹底脫離暗之公會。
「好吧,我接受。」
「哦,你難得這麼老實。」
「又沒什麼關係。」
「順便告訴你,以前和你一起玩的那個叫夏羅的少年,沒有成為冒險者哦。」
「……」
「他已經成家了,現在是公會職員,過著安穩的生活。」
唉~勞嘆了口氣。
「爺爺,你的個性真的很差耶。這種事是現在該說的嗎?我的夢想直接破碎了一個哦。」
「應該說老夫幫你省下了被無謂的幻想浪費的時間呢。」
札法哈哈大笑後,忽地壓低了聲音。
「你期望的事全都不會發生。這樣也無所謂嗎?」
「嗯,無所謂。」
就算知道夏羅沒有成為冒險者,勞也不感到意外。夏羅開朗活潑,有很多朋友。就算不成為冒險者,從事危險的工作,也能在一般社會過得很好。再說,知道他沒有從事危險的工作,反而使勞有點安心。
「那約定就成立了。我現在就要離開這種死氣沉沉的地方了。」
「保重啊。」
如此這般,勞脫離了暗之公會,成為冒險者,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白銀之劍》的一員。他原本打算過足冒險者的癮後,就找個時機退休。
可是——名為魔神的麻煩存在卻在這時出現,使他難以說退休就退休。不,更麻煩的是杰特與露露莉的存在。
假如在他們面前使用禁術,勞當然會成為違規者。不只如此,暗之公會還會立刻前來消除兩人的記憶。把勞的存在從他們的記憶中消除,過去與勞相處的,所有回憶。
——……你是誰?
夏羅的話,一直刺痛著勞的內心深處。
從來沒想過,被遺忘是這麼痛苦的事。
他再也不願經歷那種事。
希望杰特他們不要忘了自己。所以不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沒有使用禁術。
真傻。勞心想。執著於那種事,所以不斷說謊,欺騙同伴,甚至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陷入危機——
第四卷 38
「勞……!!」
露露莉啞著嗓子大叫,聲音空虛地迴盪在競技場上。
咕咚,勞倒在地上,側腰出現大塊缺口。他周圍的地板被掀起,熔化變形。兩道驚人的熱源劇烈碰撞的慘狀,活生生地展現在競技場上。
賈多利用魔神核製造的最大級蒼炎。勞以超域技能〈永增的愚者〉製造的蒼龍。勞的倒地,說明了雙方正面衝突的結果。
「啊哈哈哈哈!我贏了——!」
賈多用力拍手,大聲嘲笑。
起初,勞的技能與賈多的蒼炎勢均力敵。但勞的火勢逐漸被壓倒,最後被以魔神核強化過的賈多的魔力量打敗。勞勉強錯開攻擊軌道,讓火焰只擦過自己腰部,努力將傷害減到最小。
「啊……嗚……」
但勞的傷勢不是一句「被魔法火焰擦過」就能帶過的程度。光用看的就覺得慘不忍睹,而且傷口還冒著熱氣,勞痛到全身冷汗直流。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那傷勢太嚴重,不是普通的治癒光能治療的。儘管露露莉已經將技能施展在杰特身上了,她還是再次發動了技能。重複發動技能,露露莉的身體一下子變得沉重,但勞的顫抖稍微減緩了。
「哦~見到有趣的場面了呢。」
沙沙,賈多的腳進入露露莉的視野之內。見到的瞬間,腹部傳來沉重的衝擊。自己被賈多踢中了。露露莉理解到這點時,身體已經飛在半空中,摔落在地板上了。
「唔……!」
露露莉掙扎著想爬起,靠近勞的身邊。可是賈多擋住了她的去路。
「好了~最後只剩你了。你的技能……隨便怎樣都行啦。」
賈多不感興趣地碎念著,再次抬起腿。
「……!」
露露莉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但是沒有衝擊傳來。
她訝異地睜眼,一道背影出現在面前保護了她。
那人搖晃著身體,擋在賈多面前。是杰特的背影。
「杰特!你還不能動……!」
腿上與腹部的破洞都還沒有治好。而且過度使用技能造成的疲勞,正侵襲著杰特全身。
「哦哦~還站得起來啊?你也真厲害。」
賈多忍不住拍手喝采。
「看到『騙子勞』的模樣了嗎?以前你們戰鬥到吐血時,他都在後面偷懶哦。你一直當成同伴,拼命保護的,其實是那種人——」
「閉嘴。」
杰特低聲打斷賈多的話。
「勞是我們的夥伴……!」
杰特瞪著賈多,眼中燃著絕不屈服的火焰。但這麼做已經是極限了。只見杰特又痛苦地咳了起來,口吐鮮血。
「該死的傢伙!」
賈多口沫橫飛地怒罵,朝著杰特的太陽穴揮拳……卻又突然停止動作,蹬著地板,向後跳開。
幾乎同時間,轟!賈多原本站立的場所,落下來自沉重毆打的衝擊。一拍後,又有一道輕巧落地的聲音。
「你是……!」
見到來者,賈多啐了一聲。那是覆蓋全身的斗篷飛揚,無言地握著巨大戰錘的亞莉納。
第四卷 39
「……」
不祥的預感成真了。
亞莉納看著令人絕望的光景,咬住嘴唇。
杰特與勞倒在地上,露露莉正拼命以超域技能救人。由於過度使用技能,露露莉的臉色也變得很差。儘管如此,她仍然努力治療兩人。
潰滅——就算如此形容,也不奇怪的情景。
「露露莉……那兩個人……沒死吧……」
「他們都活著。但傷勢很嚴重,而且杰特還過度使用技能……」
「……」
亞莉納咬著嘴唇,瞪著把杰特等人逼到潰滅的三白眼男人。
在隱藏迷宮殺了魔神拉烏姆,奪走魔神核,名叫賈多的男人。是勞的朋友……話雖這麼說,但只要見到賈多在勞身上毫不留情地製造的傷勢,就知道兩人不是什麼關係和睦的「朋友」。
「你就是處刑人……那就是神域技能〈巨神的破錘〉嗎?」
賈多也瞪著亞莉納,他額頭上有著見慣了的神之印。
魔神化。所以杰特他們才會被逼到潰滅。
「……那又怎麼樣?」
「只要殺了你,就能證明我的魔法才是最強的……!」
亞莉納的登場,使賈多開心地大叫。
「白銀之後就是你!你就為了我的目的去死吧……!我要證明魔法比技能還強!」
「……證明……?」
亞莉納低語著,聲音微微發顫。
「為了那種事……做出這種……」
手指因緊握戰錘而發白,嘴唇因咬得太用力,滲出血絲。
無可遏制的怒氣湧上心頭。
這裡不是危險的迷宮,不是冒險者的工作場所,只是比賽用的競技場。四年一次的大賽,分出勝負,勝利者得到獎品後,就此落幕的活動。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杰特他們非死在這裡不可?
為什麼每次每次,都要奪走亞莉納重要的人——
「那種事?」
賈多眉尾一跳。
「……哦,是這樣啊……那種事……那種事啊……」
他喃喃自語著,舉起右手,將手掌朝天。忽地,他的手臂開始發黑。
「!」
亞莉納警戒地握緊戰錘時,被染黑的手臂又出現更奇妙的情況。啵啵,只見賈多的手掌泛起黑色的漣漪,如沼澤般地冒泡。
「……現在的暗之公會和魔導士啊,全是窩囊廢,只知道安於現狀,得過且過。」
不顧詭異的光景,賈多繼續喃喃地道:
「知道兩百年前,因技能而失去原本的榮耀的魔導士們,有麼多痛恨技能嗎……?」
啵啵,啵啵,賈多右手發出冒泡聲,像是有什麼要湧出似的。最後黑色的液體溢出手掌,滴落地面——黑暗頃刻間在地板擴散成巨大水窪,看起來就像深不見底的巨大洞穴。
「什……!」
亞莉納的背脊竄過惡寒。雖然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但直覺正在警告她。從賈多右手滿溢出來的黑暗流到地面,水窪的範圍愈來愈廣。
「兩百年前,魔法被世人否定,被趕到見不得光的角落的魔導士們,留下了詛咒——以自己的生命為交換。」
原本一直低著頭的賈多,總算抬起幽暗的眼睛,看向亞莉納。
「……『技能什麼的,全都消滅吧』……」
他以詛咒般的口吻低聲說完,嘩啦!黑色水窪捲起漩渦。
「技能什麼的,全都消滅吧!!」
下一瞬間。
黑色水窪膨脹起來,有什麼東西突破水膜似地飛出。
「!?」
亡靈般低沉的咆哮響遍競技場。那漆黑的長條狀物體不斷上升,在亞莉納的注視下愈來愈大,成為盤旋於空中的黑龍。
「這、這是什麼……!?」
黑色液體形成的龍,這麼說比較正確。構成身體的黑色液體的表面起伏不已,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製造黑暗。與魔物之龍不同,黑龍的雙眼發出紅光,有如飢餓的野獸般露出獠牙。
「禁術,咒龍召喚——」
賈多得意地笑了起來。
「咒龍啊……你痛恨的技能使用者,就在你眼前哦。」
喔喔喔喔喔喔……!咒龍發出有如嘆息的低吟。血紅色的眼睛看向亞莉納——瞬間,亞莉納覺得毛骨竦然。
明確的惡意。想咬碎亞莉納咽喉似的嫉妒,令人窒息的羨慕……憎惡、屈辱、不平……這些感情交錯而成的,強烈的殺意。
一被咒龍的紅瞳捕捉,彷佛濃縮了人類所有黑暗面的感情,立刻如波濤般襲向亞莉納。亞莉納不曾體驗過那麼強烈的負面感情,只能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把她啃食精光吧!!」
賈多一下令,漆黑之龍立刻發出咆哮,襲向亞莉納。
「……!」
儘管明白不是普通的攻擊,雙腿卻無法移動。亞莉納連忙舉起戰錘為盾,以抵禦咒龍猙獰的獠牙。
「……!?」
亞莉納倒抽了一口氣。咒龍咬住銀色戰錘的瞬間,戰錘表面出現極為可怕的花紋。那花紋逐漸擴大,最後覆蓋整把戰錘。
「這是什麼……!?」
亞莉納緊急地放開戰錘後,咒龍便如撕扯獵物般大力甩動頭部。啪鏘!堅硬的金屬聲響起,戰錘被咒龍咬碎了。
但問題不僅如此。亞莉納的雙手也浮現與戰錘被侵蝕時相同的花紋。宛如交纏在一起的蛇,詭異又可怕的花紋。
喔喔喔喔喔喔……!
咬碎了戰錘的咒龍發出嘆息般的聲音。那濃縮了對人類所有惡意的視線看向亞莉納,彷佛在說下一個就是你了。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搶在被恐懼凍結前發動技能。可是——
「……咦……?」
亞莉納的呼喚沒有任回應。
不論是白色的魔法陣,或者銀色的戰錘,全都沒有出現。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的亞莉納再次大叫:
「〈巨神的破錘〉!」
可是,不論她如何詠唱,銀色戰錘都沒有顯現。神域技能無法發動。
「……技能出不來……!?」
亞莉納錯愕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身體感受不到異常,也沒有過度使用技能造成的疲勞感。唯一的不同之處,只有雙手被奇妙的花紋覆蓋而已。
「——蒼炎。」
聽到咒語,亞莉納一驚抬頭,只見賈多已經對自己發射藍色火焰了。亞莉納勉強朝旁邊跳開——可是跳躍的勁力卻很微弱,距離連預期中的一半都不到。因為她無法發動〈巨神的破錘〉,肌力回到與常人無異的狀態了。蒼炎從亞莉納身邊堪堪擦過後消失。若亞莉納的反應慢一霎那,應該就已經被擊中了。
「……!」
心臟劇烈跳動著。
無法發動技能……也就是說,現在的亞莉納,是沒有任何力量的少女。
「怎麼啦~沒有技能的話,就啥都做不到了嗎?」
賈多看著臉色發白的亞莉納,愉快地大笑。黑色的咒龍旋繞在他身邊,彷佛在保護他似的。
「是說,不用問也知道答案呢!」
賈多哈哈笑著,朝亞莉納發射數不清的蒼炎。
「……!」
廣範圍攻擊。瞬間,亞莉納的腦袋一片空白。現在的自己,沒有辦法以體力迴避攻擊——
就在蒼炎飛到眼前時,有人抱住亞莉納的腰,打滾似地朝旁邊逃開。
「……!?」
亞莉納在競技場的地面打滾,身上到處都是擦傷,但總算在千鈞一髮之際躲開了蒼炎。亞莉納抬頭,認出趴在自己身邊的人,驚叫:
「勞……!?」
勞按著受傷的側腰,臉色很難看。他應該正在接受露露莉的治療,卻衝過來救了亞莉納。
「你……你的傷……」
「現在不是關心傷口的時候……現在能動的,只有我而已……!」
雖然嘴上那麼說,但勞的臉上沒有血色,頭上都是冷汗。他忍著痛苦,看向亞莉納的雙臂。
「可惡……賈多那傢伙,沒想到他連咒龍都使出來了……」
「唉,這是什麼!?我沒辦法使用技能了啊……」
亞莉納向似乎知道什麼的勞發問,勞苦澀地回答:
「這是禁術。兩百年前的魔導士們,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創造的,最古老的危險禁術,『咒龍』……」
「咒龍……?」
「以怨念為基礎的強烈詛咒……能夠強制奪走技能的詛咒魔法。」
亞莉納聞言,錯愕地複述。
「奪……奪走……技能……!?」
「沒錯~」
賈多得意的聲音迴盪在競技場上。他揚起嘴角,撫摸咒龍。
「禁術『咒龍』……知道這個禁術時,我就確定了。魔法連神域技能都能超越。只要以這禁術殺了處刑人……就算那些技能至上的傢伙再蠢,也會清醒的……!」
「……超越……神域技能……」
證明。亞莉納總算明白賈多那些話的意思了。從一開始,賈多就打算以那可怕的龍封住亞莉納的神域技能。
「知道這條龍的原形嗎?」
賈多冷酷地眯細眼睛。
「是兩百年來,魔導士們的怨念。被技能奪走地位,被有眼無珠的愚蠢世人瞧不起魔法,儘管如此,仍然發誓終有一天,要以魔法報仇後自盡的怨念……就連暗之公會都拿這禁術沒轍,只好把它封印。」
亞莉納低頭看著自己雙手的詛咒花紋。
「……無法、使用技能……」
絕望重重地壓在亞莉納身上。
無法戰鬥。無法守護。所以大家都會死。
像許勞德那樣,大家都會死。所有人全都會消失。
又要變成一個人——
「……只能破壞那條咒龍了。」
差點被絕望吞沒的亞莉納,因勞的話而回神。
「可是我的技能——」
「我來。」
勞小聲說道。
「我來破壞咒龍。」
第四卷 40
勞說完,賈多隨即捧腹大笑。
「破壞咒龍!?憑你那連蒼炎都贏不了的癟三超域技能?」
「……」
「你的技能輸給我了。被打得七零八落的失敗者,沒有勝利者的允許不要插嘴——」
「我也很想戰鬥啊。一直都是。」
強烈的後悔閃過心頭。勞咬著牙,站到亞莉納前方。
每當見到杰特、露露莉與亞莉納陷入困境,勞就會懊悔不已。
在白堊之塔第一次遇見魔神時、在永恆之森與雙胞胎魔神戰鬥時、在公會總部地下樓層與魔神化的葛倫苦戰時——
應該說自己還留有一手,能使用超域技能才對。可是,杰特他們拼命戰鬥時,他只是在後面害怕著夏羅的那句話。
——……你是誰?
明明杰特他們說不定會死。即使如此,卻更害怕被他們忘記。勞自己也覺得可笑。自己是軟弱又狡猾的人,不配與杰特他們並肩互稱為同伴。
儘管如此,還是躲不過這一天,他害怕的事還是發生了。已經見到禁術的杰特等人,應該會被消除所有關於勞的記憶吧。就像夏羅一樣。他最害怕的事情即將發生,已經避無可避。
既然這一戰之後,所有相關的人都會被消除記憶——全力保護這些願意把自己這種騙子當成夥伴的他們,便是自己的最後一戰。
「我也要戰鬥。」
也許是從勞那安靜的眼中感受到什麼,亞莉納不再說話。
勞將單手舉到空中,掌中出現小石頭大的蒼炎。
「發動技能,〈永增的愚者〉!」
藍色的火焰在勞的掌心旋繞起來。
蒼炎迅速增加、碰撞、扭動,逐漸膨脹為巨大的團塊。火焰捲起旋風,如龍捲般上升,體型變得更加巨大。最後,無止無盡地增加的蒼炎覆蓋了整座競技場,成為藍色的天花板。
「哈!還沒學到教訓?你的技能贏不了魔神(我)的力量。你是白痴嗎?」
「白痴的是你。白——痴。」
面對賈多的嘲笑,勞反而哼笑回去。就在這時——
「——發動技能,〈滿身鮮血的終結者〉。」
杰特的詠唱聲悄然響起。
「!」
賈多驚訝地轉頭,原本趴在地上的杰特站了起來。他使喚瀕死的身體,向前伸出右手,發出技能的紅光。
那是以自己為肉盾,把所有針對同伴的攻擊轉移到自己身上的技能。能把周圍使用中的技能全部強行集中在自己身上。
杰特的〈滿身鮮血的終結者〉與勞的〈永增的愚者〉融合在一起,增幅後的蒼炎,開始收縮于傑特的掌心。
賈多變了臉色。他總算明白了兩人的意圖。
「……複合技能嗎!」
✽✽✽✽
賈多說完,立刻朝杰特伸手,掌心出現藍色的火焰。察覺他想做什麼,亞莉納閃身阻擋在他前方。
「……別想得逞。」
「滾開!沒有技能的無能——」
「不要!」
亞莉納大聲反駁,瞪著賈多。現在的亞莉納沒有神域技能,沒有任何戰鬥的力量。但是那又如何?
她不是因為會贏才戰鬥的。也不是因為擁有最強的技能才戰鬥的。
一直以來,她都是為了不失去重要的事物而戰鬥的。就算是無法使用技能的現在也一樣。
「我才不會退開……!」
「愚蠢的小丫頭!!!!」
賈多口沫橫飛地痛罵,無數蒼炎朝亞莉納飛去。亞莉納咬緊牙關,瞪著那些高溫的藍色火焰。就在足以消滅人體的火焰即將啃食亞莉納時——有人闖入火焰與亞莉納之間,蒼炎則啪地消失無蹤。
是杰特。
「杰特!」
只見杰特站在亞莉納前方,手中拿著沒見過的白色盾牌。盾牌狀的白色火焰——把勞的技能增加的所有蒼炎全都收縮、凝聚而成的白炎。甚至是賈多的蒼炎,也能輕易消滅。
「……保護大家,是我的職責……!」
瀕死的杰特氣喘吁吁地說著,瞪著賈多。
「把我的蒼炎……!?」
賈多瞪大眼睛。吞下魔神核的賈多製造的蒼炎,不是普通的禁術,連勞的〈永增的愚者〉都無法與之對抗。可是那白炎,卻輕易地擋下了賈多的蒼炎。
白盾彷佛宣告功成身退似地變形,成為火焰團塊,最後變成白色的長劍,等待下一個人使用似地,水平飄浮在空中。
「勞!」
杰特呼喚的瞬間,勞立刻從他身旁竄出。
勞一把抓住劍狀的白色火焰,分別握住兩端,朝左右一拉。白炎化為雙劍,在勞的手中亮晃晃地閃爍。
無論與杰特練習多少次,都無法成功的複合技能。其實從一開始,勞就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成功。使用普通魔法時無法控制的〈永增的愚者〉,唯一能讓這技能聽話的方法——就是使用禁術蒼炎。
「居然濃縮了蒼炎……!?可惡,咒龍!!」
賈多朝勞伸手,向纏在自己身上的咒龍下令。咒龍發出怨恨的低沉咆哮,朝勞撲去。
勞並不因此停下腳步。
不只如此,他甚至無聲地加速,壓低身體,反手握住白炎雙劍,從正面瞪視咒龍,就這樣筆直地穿過龍身——
錚——空氣劇烈地震動,白色的閃光劃開了咒龍。
「什……!?」
賈多大為動搖,碎裂聲同時響起。
劈嘰,劈嘰,碎裂聲愈來愈頻繁,咒龍的黑色身體出現許多亮著白光的龜裂,而且裂痕愈來愈大。
「咒龍被……!?」
啪!最終,保護著賈多的怨念之龍,被白光粉碎了。
第四卷 41
「……你們竟敢……!」
賈多氣得眼中充滿血絲,低頭怒瞪著勞。白炎雙劍已經消失,如今勞的雙手空空如也。但他仍然揚起嘴角,小聲道:
「之後就交給你了。」
瞬間。
咚!賈多的身體伴隨著沉重的撞擊聲飛了出去。解除詛咒後的亞莉納召喚出銀色戰錘,重重毆打在賈多的側腹。
「嗚呃……!」
賈多的身體筆直地向後飛,在地板上彈跳了兩圈後,又繼續滑行。話雖這麼說,不愧是吞下魔神核後的肉體,遠比人類強韌,就算被神域技能毆打,也沒有嚴重的外傷。
「你——」
但那又如何?亞莉納不容許賈多起身,繼續追擊,以戰錘把正要起身的賈多再次打飛。
「嗚……!蒼炎!」
再這樣下去,只會單方面地捱打。明白這點的賈多,在半空中以勉強的體勢朝追來的亞莉納發射蒼炎。
然而面對正面襲來的蒼炎,亞莉納不後退也不閃避。
「喝啊啊啊啊啊!!」
她打橫揮動戰錘,以蠻力打碎蒼炎。儘管化為小火花的藍色火焰仍有驚人的威力,灼燒著亞莉納的頭髮與手臂,但她仍不在乎地繼續前進。
「什……」
那威猛的攻勢,使賈多的表情僵住了。緊接著,充滿怒氣的戰錘痛快地打進他的臉。
「咳噗、嘎!」
賈多的身體如玩具般飛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亞莉納落地,站在頭昏眼花,失去平衡地趴在地上的賈多前方。
「等、等——」
話只說到一半就中斷了。被戰錘擊中胸窩,賈多再次飛了起來。
但是這次,賈多一摔在地上就立刻跳起。他迅速確認周圍情況後,對著怒氣衝衝的亞莉納尖聲大叫:
「慢著!」
亞莉納倏地停下腳步。因為她已經知道賈多想做什麼了。
「看!只要你稍微動一下,我就把這傢伙的身體燒光。」
賈多的手腕朝側面伸出,以掌心生出的藍色火焰鎖定筋疲力竭的杰特。
「……」
見亞莉納總算停止猛攻,賈多得意地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你會保護他們到這種地步。為這種廢物戰鬥有什麼意義?處刑人!」
「……廢物?」
「沒錯,廢物。就是廢物!使用了不起的技能,卻連魔法都贏不了的廢——」
賈多的嘲笑來不及說完。
砰!沉重的撞擊聲響起,戰錘狠狠打中他的側臉。
「咕嗚……!?」
沙沙!亞莉納站在倒地的賈多前方,冷冷地向下看,小聲說道。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亞莉納從牙縫間擠出聲音說話,話聲微微發抖。
「……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加班……怎麼做都做不完的工作……與孤獨和睡意的戰鬥……容易受挫的深夜精神狀態……你什麼都不知道……!」
「……啥?」
「『幫你加班』這句話有多令人感動,知道有人陪伴自己工作,心情會變得多麼輕鬆,你明明什麼都不知道!」
「……加、班……?」
賈多難以理解地僵住了。對他的反應毫無興趣,亞莉納握緊戰錘的握柄。
「杰特是強是弱,根本不是那種問題……重點是,不准你從我這裡搶走這傢伙……!」
亞莉納一直都只有一個人。
即使成為櫃檯小姐已經第三年,仍然時常需要加班,總是孤伶伶地在深夜的辦公室工作。
但那是自己選擇的道路。打從許勞德死亡的那天起,亞莉納就選擇了孤獨之路。決定成為櫃檯小姐,成為了櫃檯小姐,處理加班,厭惡冒險者,為了減少加班而有了秘密。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話,就不會失去任何人。
可是,曾幾何時,只有自己的辦公室多出了杰特。
有這個瀕死過不知多少次,可是絕對不會死,堪比喪屍的傢伙待在身邊。讓使亞莉納不再是一個人的杰特的存在,將她從某樣恐懼中解救出來。
「有人會消失不見」的恐懼。長久以來,亞莉納一直害怕著的詛咒。杰特讓亞莉納從那之中解脫了。
「說起來!杰特之所以練習複合技能……」
無視賈多的困惑,亞莉納咬牙切齒地說。
「是為了——」
靠氣勢說到一半,亞莉納突然住了口。強烈的羞恥感湧上心頭,有如被潑了一大盆冷水似的。亞莉納倏地恢復理智,怒氣也平息了下來。
「為了……」
到了嘴邊又停下的話語,使亞莉納的嘴張闔不已。
可是,這話不能不說。非說不可。而且非由自己來反駁才行。
亞莉納握著拳頭,抿緊嘴唇,下定決心,豁出去地大叫:
「是為了我!不是為了魔神!也不是為了你!不要搞錯情況亂笑好嗎!?」
杰特練習到吐血的模樣看起來十分難受,想靠不知道有沒有用的複合技能與魔神戰鬥的想法,也許很滑稽。但那些事絕不是沒有意義。杰特才不是廢物。
他的意志與態度,使長年棲宿於亞莉納心中的恐懼稍微得到緩和,那比任何強大的必殺技都更有意義。
「既然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發出那種噁心的笑聲啦……!」
亞莉納瞪大眼睛,往地面一蹬,逼近賈多。
「!可惡……!」
賈多緊張了起來。他交互看著杰特與逼近的亞莉納,不得已地把蒼炎射向亞莉納。亞莉納面對飛來的藍色火焰,朝虛空揮下戰錘。
轟!戰錘捲起金色的爆風。
飛來的蒼炎被強風逼退,反過來襲向賈多。
「!?」
賈多被吹回的藍色火焰球燒燬單邊眼睛,熔掉手臂。
「嗚啊啊啊!」
正當賈多因劇痛而扭動身體時,亞莉納已經來到他面前,朝他揮下戰錘了。
能夠從戰錘感受灼熱的脈動。與剛才冰冷的銀色戰錘截然不同。
這是用來消滅想奪走她重要事物的所有障礙的,亞莉納的黃金戰錘。
她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事物了。光是哭哭啼啼,光是悲嘆自己的不幸,重要的事物還是會被奪走。
所以,才要戰鬥。
「……!」
賈多臉頰僵住。已然無計可施,賈多隻能啞然地仰頭看著亞莉納。
「不——」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亞莉納的一擊穿透了賈多的腹部。
戰錘將賈多體內的魔神核擊破,與魔神的力量一起化為粉碎。賈多額頭的神之印消失,身體遠遠飛了出去,落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最後,那身體化為塵埃,消散無蹤。
第四卷 42
「亞莉納小姐……」
杰特望著煙消霧散的賈多,淚流滿面。
「我好高興,雖然我很高興,但不知為何無法坦率地感到開心……」
我的優點是文書處理能力嗎……杰特沮喪地垂下頭,露露莉與勞忍著笑安慰道:
「隊長,不要太在意哦——」
「杰特的心情確實地傳達到亞莉納小姐那裡了哦!這是好事。」
「也許吧……」
但身為男人,還是希望能被認可為強大可靠的傢伙。不,因為亞莉納的力量強到犯規,所以很難讓她那麼想吧。
(可惡……我一定要變強……)
杰特噙著淚水,在心中堅定發誓。沙沙,一道人影站到他面前。
是亞莉納。她將雙手交叉在胸前,沉默地低頭看著杰特。
「你、你怎麼了,亞莉納小姐……?」
抿成一條直線的嘴唇,定定看著杰特的眼睛。這確實是亞莉納生氣時的表情。可是,雖然知道亞莉納在生氣,卻不知道她生氣的原因。杰特戰戰兢兢地發問,露露莉與勞則早就察覺到危險,閃得遠遠的了。
「……你又差點死了呢。」
「咦?」
「你明明說自己絕對不會死的!!但為什麼每次只要我一不注意,就馬上快死掉了啊!!」
「我、我沒有真的死掉,所以原諒我吧!」
亞莉納不講道理地揪住杰特的領子,用力搖晃。因為貧血而頭昏眼花的杰特拼命道歉。
「比起這個,勞的事比較重要,勞!」
再這樣下去會死。本能地感受到生命危機的杰特,連忙把視線投向勞。
「也就是說,你是暗之公會的魔導士嗎?」
亞莉納停下動作,杰特趁機逃出她的魔掌,改變話題:
「你使用的蒼炎,是暗之公會的禁術對吧?」
被拋來話題的勞尷尬地撇開視線。
「啊——……不,我隸屬於暗之公會,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只是個冒險者。雖然還是和暗之公會有關聯就是了。」
「有關聯?」
「想脫離暗之公會的話,必須消除所有與禁術有關的記憶。可是我以幫忙處理違規者為交換條件,保留了記憶。雖然說也是因為暗之公會那邊不想放棄我這個戰力就是了。」
「……也就是說。」
聽了勞的話,露露莉查覺到可怕的事實,臉色鐵青。
「你一直趁著白銀的工作的空檔,把『違規者』、殺了——」
「嗯——是啊,暗之公會有委託的話,我就會去做。」
露露莉臉頰抽搐了起來。
「原來你……是這麼危險的人……」
「不好意思啦,一直瞞著你們。」
「不是不好意思的問題!!」
露露莉鼓著腮幫子,手扠著腰斥責道:
「這就是你有時候不和我們一起去喝酒的原因吧!不可原諒!」
「……啊——嗯,對不起。」
「不過,原來如此。這樣就說得通了。」
聽完原委,杰特鬆了一口氣。
「因為你能使用禁術嘛。脫離暗之公會的話,不是會被消除和禁術有關的記憶嗎?我本來很擔心你和賈多一樣,是『違規者』呢。」
「——不,這個……」
彷佛想破壞杰特的安心似的,勞小聲地道:
「我已經違規了。」
「咦?」
杰特正詫異地眨眼時,遠遠地有聲音傳來。
「小姑娘,還有你們,都還好嗎?」
朝這邊快步跑來的,是冒險者公會會長葛倫。他一見到會場的混亂與白銀等人的慘狀,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
「詳細等之後再說吧,救護人員馬上就會到——」
「你還真有本事等到事情結束才出現……!」
亞莉納打斷葛倫的話,恨恨地低聲說道。
「時機可以再剛好一點啊!你知道我們吃了多大的苦頭嗎!?」
「對、對不起啊小姑娘。我也是一聽到消息,就立刻從暗之公會的總部趕回來的。」
「暗之公會的總部?距離那麼遠,要怎麼立刻——」
聽見葛倫的辯解,杰特正感到訝異時,聲音被勞的大叫給蓋過。
「呃!爺爺!?」
很少看到勞那麼焦急的模樣。杰特朝勞的視線方向看過去,見到一名不認識的老人。
「呵呵,不過那點距離,以老夫的力量,瞬間移動不是難事。」
老人說完,低聲笑了起來。那是一名矮小、駝背,臉上滿是皺紋的老人。雖然看起來與一般老人沒什麼不同……可是見到他的瞬間,杰特心中便湧起難以形容的緊張。
「比起那個,勞——你違反規定了呢。」
矮小的老人安靜地斥責勞。
「雖然說不消除你的記憶,是基於公會的考量……但既然暗之公會的禁術被知道了,就不能讓在場的人活著回去。」
「!」
現場的空氣倏地凍結。原來如此。杰特立刻明白了這老人是誰。是暗之公會的會長,札法。
「爺爺,我的話要殺要剮都行,但是別動他們啦。」
聽見勞焦急地向老人求情,露露莉錯愕地抬頭。杰特也察覺了勞的意圖,不經意喃喃道:
「違規……」
勞剛才說自己已經違規了。所謂的違規是指讓外人見到禁術。雖然勞是基於條件交換,在脫離暗之公會後仍保有關於禁術的記憶,但是在杰特等人面前使用禁術,依舊是不允許的事。
至於違規者會有什麼下場,勞是最清楚的人。
「要殺的話,殺我就好。爺爺。」
勞不死心地說服老人。
「在杰特他們面前使用蒼炎是我的錯。可是不那麼做就沒辦法阻止賈多。不阻止他的話,會有更多禁術被他外流。這個部分可以將功抵罪吧?」
札法沉默地聽著勞的話,最後哼道:
「你還是一樣滑頭呢。既然這樣,就只消除記憶吧。但是,白銀啊,不只禁術,連勞的事,也要請你們忘了。」
「什……!?」
聽到老人下的判決,杰特與露露莉連忙看向勞。但勞只是安靜地聽著老人的話,不再反駁。他沉默了片刻後,微微嘆氣,點了頭。
「這樣就好了。動手吧。」
勞承受著札法的視線,看開一切似地對杰特等人笑道:
「不好意思啊,不能繼續和你們一起戰鬥了。」
他小聲說完,便朝著札法走去。露露莉與杰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默地看著他走遠。
「——不、不行!」
但,露露莉還是出聲了。她握緊魔杖,擋在勞的前方。
「為什麼我們非得忘了勞的事不可!我不要這樣!堅決反對!」
杰特也勉強拖著腿,走到露露莉身旁。他瞥了勞一眼,接著瞪向札法。
「忘了勞這種條件,我們無法接受。」
「勞不能交給你……!勞的記憶也是!他是我們的同伴!」
露露莉像是抱著不惜一戰的覺悟,面對札法說道。札法安靜地看著兩人。杰特同樣與札法的視線交戰,卻本能地對老人的目光感到恐懼。
說實話,雖然對方是老人,但畢竟是暗之公會的會長。以現在的身體狀況與他戰鬥,實在過於不利。也不知道這老人有什麼能力。但是,也不可能說句贏不了,就把勞交出去。
「哦。真是不知死活的小傢伙們。不顧自己與敵人的實力差距,也想挑戰老夫嗎?」
札法以見到愚蠢小動物的眼神看著杰特與露露莉,嘲笑地說著。接著他以更加凌厲的眼神看向勞。
「勞,你自己看看吧。你的『朋友』們就算遍體鱗傷,也要保護你。明明知道贏不了老夫。這就是你的期望嗎?知道自己犯的錯有多重大了嗎?你已經不是小孩,不能以年幼無知為藉口放你一馬了。」
「等、等一下!」
露露莉拼命地朝札法喊道:
「勞從來沒有讓我們看到禁術。不管在什麼情況下,他都守住了與暗之公會的約定。他在我們面前使用禁術,只有這次而已——再說,勞至今為止幫了暗之公會那麼多忙,這樣對待他太過分了。」
「只有這次?真敢說。你知道禁術被世人知道,代表著什麼嗎?」
「代表什麼……?」
「這次有很多人見到了蒼炎。不久後一定會有人加以研究,使蒼炎普及化,並想出對抗的方法。它的強大與價值只會消失殆盡……蒼炎已經失去了作為禁術的價值。因為這件事,暗之公會將會失去一種先人們在技能至上的世界裡,忍受著世人的嘲笑與輕蔑,吞下悔恨與反論,花費許多歲月默默研究出來的貴重魔法哦……」
「……」
「有技能的人是不會懂的……這種悔恨……」
沉默重重地壓在眾人身上。
面對札法沉重的話語,他們沒有任何反駁的立場。
「隊長、露露莉,謝謝你們。已經夠了。」
勞笑了一笑說道。
「雖然以幫忙暗之公會為條件保留了記憶,但不等於能讓外人看到禁術。這種事我當然知道。我是在明白一切的情況下接受交換條件的,而且今天的戰鬥……我完全不後悔哦。」
「……勞……」
「等一下。」
打斷他們對話的,是剛才一直沒出聲的亞莉納。
她一臉嚴肅地皺眉,歪了歪頭。
「雖然我不太理解是怎麼回事……總之不打倒這老頭的話,勞就會被殺是嗎?」
「亞莉納小姐……」
杰特聞言一驚抬頭時,亞莉納已經簡潔明瞭地宣佈了:
「那我就打倒他。」
白色的魔法陣在她腳下展開,戰錘再次出現於手中。感受到敵意,札法揚起了嘴角。
「又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
札法看向握著戰錘的亞莉納……卻忽然斂起了笑容。
「……小姑娘,你是什麼人?」
「?我是櫃——啊不對,是處刑人。」
亞莉納一臉莫名地皺眉。札法凝視了她幾秒後,隨即移開視線。
「哼,罷了。不管你們有多少人,全都一起上吧。反正馬上——就會結束了。」
瞬間,札法消失了。同時,從某處傳來微弱的聲響。不知何時,他已經站在勞的身邊了。
「!勞!」
杰特回頭一看,倒抽了一口氣。只見札法的右手已經放在勞的腰上,而且還是因賈多而受重傷的部位。
「啊……」
勞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勞!」
露露莉臉色大變地朝勞跑了過去,亞莉納則充滿敵意地向前踏步……卻被杰特給阻止。
「幹嘛啦?」
「不對,那不是攻擊……!」
「咦?」
亞莉納一怔,杰特把視線移回勞身上。跪坐的勞正詫異地看著自己的腰。
「傷口……?」
被賈多的攻擊重創,原本令人怵目驚心的傷口。就連露露莉的技能都只能做某種程度的恢復,沒辦法讓肉體完全再生。可是轉眼間,那嚴重的傷勢不但痊癒,連肉體都完全恢復了。
「完全治好了!?!?」
見狀,露露莉的反應比勞更大。
「明明連我的〈不死的祝福者〉都無法治好————!!」
她捧著臉頰大叫。札法一反剛才冷漠的態度,爽朗地哈哈大笑起來。
「太嫩了,太嫩了。你根本不懂治療呢,小不點補師。」
「小不點補師!?」
「爺爺,你為什麼要治好我……」
大受打擊的露露莉兩眼翻白地愣住,一旁的勞連忙抬頭髮問。
「你的處分延後了。」
「延後……?」
「這次,脫離暗之公會的違規者,不只賈多和格爾茲而已。而且那些一齊消失的違規者身後,似乎有麻煩的人物撐腰……就是『那位大人』。」
「『那位大人』……!?」
聽見那個稱呼,杰特瞪大眼睛。
這次告訴賈多魔神知識的,就是「那位大人」。他煽動一直對魔導士的待遇感到不滿的賈多,使賈多產生渴求認同的扭曲慾望。在操弄葛倫時,則是利用了葛倫痛失愛女的悲傷,手法都相當卑劣——不只賈多,其他違規者也被那種傢伙操控了嗎?
「勞,我命令你處理投靠『那位大人』的違規者們。等這麻煩到極~點的任務解決後,再來考慮你的處分。」
露露莉的表情一亮。
「真的嗎?」
「老夫不會騙人的,小不點。」
「不要叫我小不點啦!」
「……還真是溫柔啊。暗之公會的鐵則呢?」
勞仍然顯得難以置信。
「溫柔?才不。雖然這件事不全是你的錯,但是在外人面前使用蒼炎,使暗之公會痛失了一項貴重的禁術。不讓你好好擦屁股的話太不划算了。」
札法說完哼了一聲,看向旁邊。那不坦率的模樣,總算使勞接受了這決定,輕笑了起來。
「又要壓榨我了啊。不過既然如此,今後就讓我安心地戰鬥吧。」
札法的表情忽然柔和下來,側臉上多了幾許寂寥。
「正因為是秘密,秘術才會強大。正因為不為人知,禁術才有價值,為使用禁術的暗之公會的魔導士帶來獨一無二的存在價值。有價值才有工作,有工作才能得到金錢,有金錢,才不會餓死在路邊……」
「……」
「長久以來,我們暗之公會一直以這個方法保護同伴。即使是現在,也找不到其他在魔法失去價值的時代,養活沒有技能、窮途潦倒在路邊的魔導士的方法了。沉醉於自我表現的慾望,隨意展示禁術,只能帶來短暫的掌聲,最後連著同伴一起毀滅。名聲什麼的根本不能當飯吃。賈多直到最後都不理解這點……」
札法將視線看向勞,眼中的憂鬱霎時間消失了。
「勞,你交到很好的『朋友』了呢。蒼炎就給你吧。」
說完,哈哈哈!老人爽朗的笑聲響遍了競技場。
第四卷 43
鬥技大賽的幾天後。伊富爾服務處的營業時間一結束,亞莉納立刻抓起裝滿魔法藥水的袋子,快步走在馬路上。她的目的地是治療院。
「亞莉納小姐竟然來探病,杰特一定會很高興。」
走在亞莉納身旁的露露莉,就像在說自己的事情般開心。亞莉納別過臉,哼了一聲。
「我、我只是不小心買了太多魔法藥水,拿來分他一點而已。」
唔呼呼,露露莉別有深意地笑著,連連點頭。亞莉納突然皺起了眉。
「話說回來,你那是什麼啊……?」
露露莉說她也帶了東西,要送給與杰特一起住院中的勞。只見她鄭重地抱著裝有詭異又黏稠黑綠色液體的圓筒狀瓶子。
「這是我特製的恢復藥!」
看樣子所謂的特製恢復藥,是指那時不時地冒出氣泡,看起來很危險的液體。不久之後,勞將會被迫喝下那種東西嗎……亞莉納默默地對他悲慘的將來感到心痛,不再多問關於恢復藥的事。
✽✽✽✽
「亞、亞亞亞亞亞亞莉納小姐,居然來探望我!?!?」
一來到病房,杰特立刻以驚訝的聲音迎接亞莉納。
躺在床上的杰特,還是和平常一樣慘兮兮的。他的一隻手、一條腿纏滿繃帶,還上了固定護具,氣色雖然好,可是身上的傷非常慘烈。
「不是探病,是把多的魔法藥水分給你!」
亞莉納冷淡地說著,把魔法藥水放在杰特床邊的櫃子上。杰特以看著聖物般的眼神,感動萬分地看著那些魔法藥水。
「我……會一輩子珍惜這些魔法藥水的……」
杰特感動得熱淚盈眶,旁邊病床上的勞則因為一口氣喝光露露莉的詭異液體,兩眼上翻失神了。露露莉正滿意地點頭,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垂下眉尾。
「對了,亞莉納小姐,結果優勝獎品還是壞了……明明你那麼想要那個獎品……」
驚!亞莉納的肩膀一顫。
「咦?啊,好像是呢。啊————真是遺憾啊——~」
亞莉納裝出悲傷的模樣,把臉埋在雙手之間,一面偷看露露莉等人的反應。自從破壞了那奇怪的人像,湮滅完證據後,亞莉納就放下了胸中的大石頭,忘記自己弄斷人像脖子的事了。現在舊事重提,使她在心中冷汗直流。
「為了那獎品,亞莉納小姐明明那麼努力,真是太可惜了……」
「亞莉納小姐真的很想要那個優勝獎品呢……」
「是嗎?我總覺得剛才的語氣超級生硬——啊沒事我什麼都沒說。」
杰特和露露莉這兩個老實人都跟著心痛,只有一個人敏銳地吐槽。亞莉納從指縫瞪著勞讓他閉嘴。此時杰特咳了一聲,拿出一件物品放在桌上。
「……既、既然如此,我做這個就值得了。亞莉納小姐,請你收下!」
「咦?——呃唉唉!?」
亞莉納忍不住大叫。
杰特放在桌上的……是亞莉納為了湮滅證據,使出全力打碎的優勝獎品。
如今,四分五裂的碎片被拼湊起來,復原成奇怪的人像。人像全身都是裂縫,身上有許多缺損,在體內閃爍的神之印也消失了。而被亞莉納彈額斷掉的頭好好黏在上面,嘲弄人似地微微扭轉身體的姿勢,也跟之前一模一樣。
「這……這是什麼……」
亞莉納啞口無言,杰特則難為情地颳著臉頰。
「我想說能不能修復看看,就收集了散落的碎片,想辦法拼起來。雖然很想完全恢復原狀,不過這已經是極限了……」
亞莉納凝視著優勝獎品,臉頰抽搐不已。不,仔細看的話,連相當小的碎片都細心地黏回去了。說起來,把已經打成粉碎的人像拼湊出原本的外形,本身就是奇蹟了。
「亞莉納小姐那麼努力加班,又那麼拼命參加比賽,所以我想送你當禮物。」
「……」
老實說,證據湮滅完畢的現在,亞莉納根本不想要這種亂七八糟的人像,可是——
「…………謝、謝謝……」
亞莉納小聲說完,接過破破爛爛的優勝獎品。
不這麼做的話,就太不自然了……而且畢竟是杰特的心意,收下也無所謂。杰特隨即開心地笑了。
「別再弄壞了哦!」
「是……是啊。那,我已經把魔法藥水給你了,也差不多該回——」
亞莉納把奇怪的人像夾在腰側,正想早點離開時,一名男人走進病房。
「哦,你們挺有精神的嘛。」
說完便笑了起來的人,是葛倫。
第四卷 44
錯失離開的時機,亞莉納只好與大夥人一起擠在狹窄的病房裡。
杰特與勞住的病房,是葛倫特別準備的。因此就算冒險者公會會長來訪,也沒有造成騷動。幹練的秘書菲莉放下慰問的禮物後就離開了。杰特目送她離去後,便向葛倫發問:
「對了,葛倫,結果你掌握到【大賢者】的消息了嗎?」
「……【大賢者】?」
又是聽起來很麻煩的名詞,亞莉納皺起了眉,葛倫則尷尬地颳著臉頰。
「嗯。因為某些原因,我去了一趟暗之公會的總部,打聽十五年前失蹤的【大賢者】的消息。」
「看你和爺爺……暗之公會會長處得不錯,交涉應該挺順利的吧。」
太好了呢——勞不關己事地說著,一旁的杰特則小聲沉吟。
「……考慮到冒險者公會與暗之公會多年來的不和,能與暗之公會會長建立交流,已經算是大有斬獲了吧……?」
「沒錯。而且我也打聽到了【大賢者】的行蹤。」
話雖這麼說,葛倫的表情卻壟罩著陰霾。他看了眾人一眼,稍微壓低聲音。
「【大賢者】失蹤後,以冒險者的身分,在名叫緋路亞的鄉間小鎮悄悄地生活了五年左右。」
不要又在我面前說這種麻煩的話題,把我捲進去啊——亞莉納正想這麼說,卻又一下子闔起了嘴。
(……緋路亞?)
緋路亞是亞莉納出生的故鄉。
而且,假如【大賢者】失蹤後在緋路亞生活了五年,那麼就正好與亞莉納還住在緋路亞的時間重疊了。
十五歲成為櫃檯小姐,搬到伊富爾之前,亞莉納一直住在緋路亞。她當然從來沒聽過什麼【大賢者】之類的怪人來過的消息,緋路亞是與那種危險話題無緣的、和平的小地方。
「……」
亞莉納訝異地皺眉,稍微有些好奇地聆聽葛倫的話。
「為什麼【大賢者】要在鄉下小鎮當冒險者……?」
杰特提出疑問,葛倫也露出不解的神色說道。
「不知道。假如是為了捨棄【大賢者】的頭銜,手法稍微有些粗糙了。那麼聰明的人,應該可以隱姓埋名得更徹底才是。」
「之後呢?【大賢者】後來又去了哪裡?」
聽見露露莉發問,葛倫一時間住了口。他像在猶豫般沉默一會兒後,緩緩開口。
「【大賢者】——死了。」
病房中倏地充滿緊張的氣氛。
「什麼……死了……!?」
杰特瞪大眼睛,忍不住探出身子。
露露莉與勞也錯愕地僵住了。一直以來,【大賢者】都被視為生死不明的狀態。沒有證據能斷定他已經死亡,可以說是唯一的希望。
「【大賢者】以冒險者的身分在緋路亞生活,但是不幸在迷宮中被魔物攻擊,死亡了。」
杰特似乎無法接受這個說法,喃喃道:
「……被魔物攻擊而死……?真的嗎?雖然只是傳聞,但是聽說【大賢者】在戰鬥方面的造詣也很深……」
「我也無法接受這個死因。第四代【大賢者】不但文武雙全,而且擁有很強的技能。不是會輕易死於魔物攻擊的人……啊,對了,【大賢者】在緋路亞生活時,當然使用了化名。」
葛倫突然想到似地說道。
接著,他說出了【大賢者】過去使用的,如今已經死亡的冒險者的名字。
「——名字是,許勞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