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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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 21

  隔天,亞莉納帶著裝滿文件的木箱,前往公會總部的事務部門。

辦公室內的人一見到亞莉納的臉,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喂!伊富爾服務處的文件來了!」

哀號立刻傳遍整個辦公室。

「伊富爾服務處的!?」

「太快了吧!其他服務處的都還沒處理完呢……!」

「拜託告訴我這是假的!」

有人抱頭大叫,有人哭著跪倒在地上。他們以充滿恐懼的眼神看向亞莉納——身後的大量木箱。

沒錯,雖然鬥技大賽設於服務處的窗口是死亡窗口,但營運整個大賽的公會總部事務部,則比承辦報名的櫃檯小姐更忙。除了籌備賽事、跨部門溝通、聯絡各服務處之外,還必須擬定大賽當天的活動流程、確保當天的現場工作人員、嚴格檢查選手的參加資格、甚至製作對戰表等,要做的事又多又雜。

光是這些工作就忙不完了,不難想像在收到伊富爾最大的服務處·伊富爾服務處的大量文件後,會有什麼下場。也難怪這些人如此驚恐。

「這些是伊富爾服務處的報名表,再麻煩了。」

亞莉納無視總部人員的動搖,神清氣爽地微笑說著。雖然自己為這些人開啟了新的地獄大門,但她自己的地獄之門已經關上了。她已經完成自己的工作了,公會總部的地獄會變成什麼樣子,與她無關。

「啊……還是一樣多到誇張……!」

有著嚴重黑眼圈的職員,看著堆積如山的木箱,原本就差的臉色變得更蒼白了。

「是說,伊富爾服務處每次都能處理這麼多業務量,真是了不起。辛苦你了,要不要去喝一杯?」

「謝謝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那我就此告——」

亞莉納爽快地以營業用笑容拒絕那名男性職員,轉身正想離去時,身前突然有幾名冒險者經過。那些人踩著慌亂的步伐,語氣急迫的話語傳來。

「喂!聽說杰特·史庫雷德正在訓練場練習哦!」

「快去觀摩,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亞莉納差點被撞上,傻眼地看著那些冒險者遠去的背影。職員男性也困擾地笑了起來。

「最近這幾天,杰特大人在訓練場鍛鍊時總是這個樣子。參加鬥技大賽的冒險者們,都想研究最有冠軍相的杰特大人的身手。」

「哦……原來如此。」

「而且今年比以往的騷動更大。聽說杰特大人發明出了叫什麼……複合技能?的招式。雖然我不太清楚戰鬥方面的事,但是從冒險者們緊張的樣子看來,應該是非常厲害的技能吧。」

職員聳了聳肩。亞莉納與對方打過招呼後,離開辦公室。她朝著停放馬車的場所前進,腦中發愁地想著其他事情。

(這樣一來,事務方面的工作就全部完成了。接著就是,拿到優勝的獎品……!)

老實說,這件事更重要。

亞莉納在腦中不斷想像著最壞的將來。其他人得到優勝,帶回優勝的獎品。正當優勝者感動萬分地細細欣賞獎品時,突然發現頸部有龜裂……正當優勝者感到不對勁時,頭顱咕咚一聲掉下——

嗚喔喔喔喔!想像到這裡,亞莉納全身血液倒流。所有人一定會立刻開始尋找犯人。假如被查出是亞莉納做的,那麼她擁有能破壞純遺物的力量一事,也會跟著被發現……!

「我的……我的平穩人生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雖然亞莉納只想在心中吶喊,但回過神時,她已經放聲大叫了。

亞莉納連忙四處張望,周圍的公會職員全都以驚嚇的表情看著她。他們一與亞莉納對上目光,就連忙尷尬地別過頭,快步離去。遠方的人則小聲地竊竊私語。

——這櫃檯小姐好像怪怪的……

——真可憐,明明還那麼年輕……是過勞到失常了嗎……

「………………!!」

被驚訝與憐憫的視線注視,亞莉納一時間面紅耳赤。

「今……!今天也是平穩的一天呢!啊哈哈……!」

亞莉納連忙以自言自語掩飾剛才的怪異舉動,但效果可說是雪上加霜,只好喪家之犬般狼狽地逃離現場。

(總……總之!不管怎麼樣,我一定要拿到優勝……!)

亞莉納將手舉到胸口握拳,再次下定決心。

鬥技大賽當天,特設窗口的負責人還有受理報到之類的業務要做,但是照慣例,那些工作在比賽前就會結束。之後只要扮成處刑人,與白銀一起參賽,奪得優勝獎品就行了。

(不管怎麼樣……!)

亞莉納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朝停放馬車的場所前進。途中,她經過了總部的訓練場。

就如剛才的職員所說,已有許多冒險者聚集在訓練場旁,圍成人牆。那些全都是為了觀摩杰特的複合技能,特地來探察敵情的人。

可是,平常只知道大吵大鬧的冒險者們,別說意氣昂揚地想找出杰特的弱點了,他們全都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動,安靜到連掉一根針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

那鴉雀無聲的異樣氛圍,使亞莉納停下了腳步。她思考了一下後鑽進人群中,終於擠到能看清訓練場的位置——

「!」

映入眼前的光景,使亞莉納睜大眼睛。

只見杰特獨自站在寬敞的訓練場上,身邊盪漾著陣陣紅光。除此之外,地面許多處也有同樣的紅光閃爍。

杰特置身在紅光中,對場外人群視若無睹,似乎處於專注的狀態。

冒險者們,不,就連亞莉納,也因杰特的模樣而忘了呼吸。

因為,杰特身上充滿了無法以一句「練習技能」帶過的傷。也許是倒地過不知多少次,護具變得髒汙不堪,身上到處滲著因重度技能疲勞的傷而噴出的鮮血。由於失血過多,杰特臉色慘白,只能勉強站立。儘管如此,他銀灰色的眼眸中仍然燃燒著不屈不撓的火焰。

與其說是練習,更像與迷宮頭目交戰後的慘狀。杰特繼續虐待自己的身體。

「——集中……展開……!」

血從嘴角流下,但杰特仍然不肯休息。

「發動複合技能,〈千重壁〉!」

原本在杰特周圍閃爍的紅光,聚集到杰特手中的大盾牌上。

眩目的紅光使杰特的身體微微向後仰,但他的雙腿仍然堅定地踏著地面,不因此而跪下。

複合技能〈千重壁〉——以〈滿身鮮血的終結者〉為媒介,把複數的〈鐵壁守護者〉強行加疊在一起的技能。之前與雙胞胎魔神戰鬥時,杰特似乎說過,自己頂多只能使用四到五個〈鐵壁守護者〉。

(可是那紅光……到底有多少個……?)

亞莉納難以置信地看著杰特身邊閃爍的紅光數量。假如每道紅光都是一個發動中的〈鐵壁守護者〉的話,總數早就超過四或五個了。

「嗚……!」

噗滋!令人不悅的聲音傳入耳中。

鮮血從杰特踏著地面的雙腿,以及舉著盾牌的手臂噴出。是過度使用技能造成的重度疲勞,亞莉納之前也曾見過他這模樣。然而,儘管全身出血,杰特仍然努力維持著技能。

因杰特的模樣而說不出話的,不只有亞莉納。周圍的冒險者們也都因杰特過於壯烈的「練習」而愣住。

「呃啊……!」

杰特總算解除技能,雙腿一軟倒下。此時他的周圍已經形成了大片血泊。

「……我看,我還是退出鬥技大賽好了。」

有人低聲說話。是站在亞莉納身旁的冒險者。

「咦?你不是很開心總算升到四級,有資格參加比賽了嗎?」

「我只是把出場當成紀念而已。如果能和強者對戰可以累積經驗,要是不小心贏了,就是我賺到。我是用這種輕鬆的心情報名的……把鬥技大賽當成兒戲的我實在太丟臉了,沒資格和每天這樣練習的人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那名冒險者語畢,便離開了。

「……」

亞莉納目送那名冒險者離去,垂下眼簾。

杰特這傢伙,每天都做這種強度的練習嗎?不僅如此,他還總是以若無其事的表情,來幫自己加班。

(……笨蛋……)

亞莉納覺得心臟一緊,有些難受。

  第四卷 22

  暗之公會的總部,位在離伊富爾很遙遠的場所。

當然,秘密主義的暗之公會的總部不是誰都能隨意出入的場所,也沒有設置傳送裝置。必須搭乘馬車,旅行好幾天才能抵達。

對於親自來訪的葛倫,暗之公會的人沒有拒於門外,姑且把他帶到了寬敞的會客室。葛倫隔著桌子,難掩緊張地與一名身軀矮小的老人見面。

暗之公會的會長,札法·蘭古爾。

年齡不詳,已經擔任了四十年以上暗之公會會長的人物。乍看之下與一般老人無異,可是面對他時,會被一種難以言喻的緊張感侵襲。

「……那麼,冒險者公會的來我們這裡,有什麼事?」

老人緩緩開口。語氣像是在說盡管接見了他,但並不等於歡迎他來。札法的聲音冷得刺骨。

「我希望能取得一些你們獨有的情報。」

葛倫努力不讓自己被老人的魄力壓垮,簡短地道。

「……你說情報?」

「我想知道十三年前失蹤的【大賢者】的下落。」

札法沉默下來。良久之後,他傻眼似地嘆氣。

「你什麼都不懂呢。你應該知道吧,我們暗之公會,非常不喜歡你們冒險者公會。」

「……」

「總是站在光輝絢爛的舞台上,享盡掌聲與讚美的你們,是無法理解被迫躲在社會的黑暗中,幹著骯髒事,被當成不存在的我們的痛苦。」

札法幽暗的眸子中微微亮起光芒,看著葛倫的眼睛。

「老夫特別厭惡你,葛倫。打從你成為冒險者公會會長的那一刻起,你眼中就棲宿著亡靈的氣息。藏在虛假的笑容底下的虛妄執著也令老夫很不順眼……要我們給你情報?那是暗之公會長年以來蒐集的珍貴資產。要求我們把情報給你,未免太厚臉皮了。」

「……」

想從暗之公會取得情報,果然還是太難了嗎?

札法冰冷的回應,使葛倫暗自咬牙,不知該從哪裡著手切入。

「……我明白你們的想法。但是,現在已經考慮不了那麼多了。」

不能就這麼簡單地放棄。

葛倫正面回望札法,對抗他的視線。呵,札法笑了起來。

「是嗎?已經做好覺悟了啊。好,好。那麼——」

忽地,葛倫覺得背脊發涼。

「——可以解釋成你是來送死的對吧?」

回過神時,已經有數名男人包圍葛倫,以劍尖指著他了。

「……!」

可以感覺到身後的菲莉倒抽了一口氣。那些應該是暗之公會的人吧。他們無聲無息地出現,手中拿著相似的短劍,劍身上無不纏繞著奇妙的藍色火焰。

(是魔法……?不,不是一般的魔法。)

藍色火焰散發的未知氣息,使葛倫眯起眼睛。

「葛倫·加利亞,對我們來說,退出第一線的你,與嬰兒無異。在你發動技能之前,我們就能砍下你的頭顱。」

札法淡然說著。

「過去,你們冒險者公會一向避免與我們直接交涉。雖然偶爾會派遣『棄子』,但是公會會長從來沒有親自來過這裡。就這點而言,你的行動值得稱讚,就當作是對我們的敬意吧——但是,你太有勇無謀了。」

札法咯咯笑著,將雙手指尖併攏。

「我們不會屈服於技能。光是看到你們這些服從於技能的愚蠢冒險者,就會覺得反胃。不如把你碎屍萬段,扔去餵狗吧。」

「……」

失敗了嗎。葛倫閉上眼睛數秒。

沒想到直到如今,暗之公會仍然如此憎恨冒險者公會與技能。那樣的想法早就過時好幾十年了。果然,除非暗之公會的領導者換人,否則與公會的交涉是無法成功的。

「好吧。」

葛倫呼出一口氣,說道。

「……什麼?」

「我知道來這裡會有生命危險。必要的話,這條命就送給你們吧。」

「……」

札法沉默下來,以試探的眼神看著葛倫,葛倫則正面以對。

「但是,我還有必須做的事,不能隨便死在這裡。所以,我有個提議。」

似乎被葛倫的氣勢壓倒了一瞬,札法微微睜大眼睛。葛倫將一顆黑色石頭放在札法面前。

「……這是……」

「你們想知道,關於魔神的事吧?」

札法吸了一口氣。

「我們當然也不會單方面地向你們討情報。我想以冒險者公會擁有的,所有與魔神相關的情報與你們交換。你們願意接受這個提議嗎?」

葛倫無懼於札法,如此提議。漫長的沉默後,札法的身體微微抖動了起來。

「……咯、咯咯……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他最終放聲大笑。葛倫正感到驚訝時,砰!札法重重地將一隻腳擱在桌上,豎起拇指。

「OK~交涉成立。」

「……啊?」

葛倫眨了眨眼,看著像是變了個人的札法。札法無視葛倫的困惑,清爽地重新坐在椅子上,把雙腿放在桌上,吹著口哨搖晃椅子。

「哎呀~你能來這裡,真是太好了。啊,你們可以下去了。」

老人說完,暗殺者們有些惶恐地連連鞠躬,隱去身影。葛倫怔怔地看著眼前情況,說不出話。

「不好意思啊,剛才一直嚇你。哎,該怎麼說呢?因為老夫來日也不算多了,所以想趁活著時,試著說一~點點『暗之公會會長會說的話』呢~」

唉嘿!札法靦腆地把手放在頭上,對不知道該說什麼的葛倫繼續道:

「像這種公會會長之間的對決?之類的?老夫一直很想試試呢~~台詞早在幾十年前就思考推敲好了……可是根本沒有人敢直接來暗之公會啊。哎呀~真是太開心了。這樣一來,老夫走時就沒有遺憾了。哈哈哈!」

「……」

「這可是老人家使出渾身解數的自虐梗哦,年輕人不笑一下嗎?」

與其說是暗之公會的會長,更像普通的快活老人。原本的緊張感與壓迫感消失無蹤,葛倫也鬆了一口氣。

「你……不恨冒險者公會嗎?」

「恨?啊,是說技能的事?那不是冒險者公會的錯啊,有什麼必要恨你們呢?世人選了技能,但是我們不選。只是這樣而已。」

以前的老人家都不能理解這點呢~札法小聲嘟噥,忽地咧嘴一笑,指著葛倫失去的左臂:

「葛倫啊,最近你的表情像樣多了嘛。是因為那條失去的手臂被惡靈附身了嗎?」

葛倫微微瞪大眼睛。沒想到自己一直被暗之公會會長注意著,不過他的說法非常貼切。

「……惡靈嗎……也許就是那樣沒錯。雖然除靈方法很粗魯就是了。」

似乎對葛倫的回答感到滿意,札法用力點頭。

「很好。我們也想知道更多魔神的事——」說到這裡,札法歪頭髮問:「但你為什麼知道我們想知道關於魔神的事呢?」

「那是我胡扯的。」

葛倫臉不紅氣不喘地回答:

「我猜若是暗之公會,應該早就知道魔神的存在了。看來你們果然是知道的呢。」

「……」

札法瞪大了眼睛一會兒,張大缺牙的嘴笑道。

「你的個性也很不錯呢。」

  第四卷 23

  「是說,【大賢者】的下落啊。」

唔,札法呻吟著深深坐在椅子中。

「首先,葛倫啊,你聽了之後別生氣哦。」

「?」

「其實【大賢者】的失蹤,我們暗之公會也有參與。」

「什麼!?」

葛倫忍不住將雙手按在桌面,探出身子。札法不以為意地繼續道:

「哎呀,你可別誤會了。是【大賢者】本人要求我們幫忙的。」

「本人的……要求?」

「想變成完全不同的人,逃離這裡。這就是他的委託。所以我們以禁術幫他換了一張完全不同的臉,讓【大賢者】逃走了。」

「……」

聽到真相,葛倫茫然地喃喃。

「……難怪……不管怎麼找,都找不到他……」

「為什麼【大賢者】突然想那麼做,其實我們也很在意。所以一直追蹤著失蹤後的【大賢者】。不過最後得到的消息,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最後得到的消息是?」

「……【大賢者】死去的消息。」

葛倫倒抽一口氣。

「失蹤後的【大賢者】假扮成冒險者,在鄉下樸實勉強地活動著。雖然不知道他那麼做有什麼目的,但是就旁人的角度看來,他像是從所有桎梏中解放,自由地享受著冒險者的身分。可是——他最後死在魔物的攻擊之下。真是很無趣的末路呢。」

呼,札法輕輕嘆了口氣,淡淡地說下去。

「關於【大賢者】,我們知道的就這麼多了。你可千萬別告訴四聖哦。老夫還想繼續玩暗之公會會長的家家酒呢。」

「我當然不會說出去。不過……這樣一來就確定了。【大賢者】是基於自己的意志消失的。」

葛倫將額頭抵在十指交疊的手背上。

「雖然希望他還活著……但也沒辦法啊。」

葛倫把札法給的情報暫時趕到腦中角落,拿起魔神核。

「感謝你,會長。那麼,這是我們這邊所持有的情報——」

  第四卷 24

  「祝您武運昌隆!」

亞莉納臉上掛著營業用笑容,目送結束手續的冒險者離去。冒險者鼻孔噴氣,充滿幹勁地大步走向伊富爾的大門——不對,是超巨大的拱廊出口。

這裡是鬥技大賽的會場。沒錯。鬥技大賽的日子終於來臨了。

被高到必須抬頭仰望的拱頂籠罩的寬敞走廊兩側,有臨時設置的櫃檯。來自各服務處,負責鬥技大賽業務的櫃檯小姐,正在受理參賽者的報到。除此之外,還有想趁機大賺一筆的武器商人、護具商人、修理師傅,以及以觀眾為對象的土產店等攤位,連綿地排列在拱廊左右兩旁。

「……時間到。」

確認完參賽者名單的亞莉納,迅速地收起櫃檯,進入後方的辦公處。

比賽當天,鬥技大賽的負責人也有工作,就是確認在自己所屬的服務處報名的冒險者有沒有來參賽。話雖這麼說,其實只要把時間內沒來報到的傢伙全部當成棄權就行了,是簡單又無情的工作。

既然事關對戰對手的勝敗,就不能像平常的任務委託那樣給人通融,就算比服務處的營業時間晚來幾分鐘,也大發慈悲地讓冒險者登記接案。假如那些漫不經心、來不及報到的冒險者對被棄權有意見,只能自己去找主辦單位公會事務部談判。

也就是說,報到時間結束的現在,亞莉納身為鬥技大賽負責人的工作,完全結束了。

「……好……!」

——不過,亞莉納還有非做不可的事。

那是比起大賽負責人,重要太多倍的事。

(不論如何,都一定要得到優勝獎品……!)

亞莉納堅定地想著,看向拱廊的另一頭。

圓形大廳的中央,設置了一個台座,上面擺放著被超域技能嚴密保護的優勝獎品——沒有經過任何加工的大件純遺物,即使不計算變賣後的金額,本身也有一股沉靜的威嚴,在魔法光的照明之下,醞釀出神聖的感覺。

沒錯,那就是被亞莉納彈額頭,因此斷頭的優勝獎品。

不論如何,都一定要得到那個純遺物,湮滅證據才行。亞莉納再次下定決心,眼中亮著晶光,為了報告報到情況,她朝營運總部走去。

「啊,找到你了,亞莉納前輩——!」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亞莉納僵硬地停下腳步,戰戰兢兢地回頭。來看比賽的萊菈正揮著手朝這邊跑來。

「呃,萊菈…!」

「『呃』是什麼意思啊?『呃』?」

「沒、沒有,是你聽錯了吧?」

「前輩,大賽負責人的工作辛苦了!我有幫你留位子哦!」

「我要回家睡覺。」

「……」

萊菈似乎想說什麼,亞莉納嘆了口氣。

「是說,萊菈……那個,你這身打扮……是怎樣……」

「咦?」

似乎沒想到會被問這種問題,萊菈一臉意外地睜大眼睛。

只見她額頭上綁著寫有『處刑人命』的莫名布條,身上披著畫了巨大愛心與處刑人插圖的披風,掛在肩膀的包包中裝滿了處刑人的周邊,放出駭人的氣勢。

「問我怎樣……那還用說嗎!」

萊菈握緊拳頭,雙眼發亮。

「我今天是來全心全意地為處刑人大人(我推)加油的哦!」

「……」

雖然不是沒猜到會這樣,但萊菈那身打扮實在太過狂熱,周圍的人都儘量不與她對上目

光,快步離去。萊菈無視那氛圍,雙手抱在胸前,幸福地扭動身體。

「前輩你知道嗎?昨天公佈對戰名單時,我激動到差點窒息哦……!?所以我忍不住請了半天假,緊急做了這些加油用的周邊!」

照慣例,鬥技大賽會在比賽的前一天公佈對戰名單。萊菈在白銀的隊伍中,發現了處刑人的名字——「雷沃克·亞尼拉」。這是亞莉納偽造冒險者執照時用的假名,但如今已經是人盡皆知的處刑人的名字了。

不用說,「處刑人參戰」的事立刻成為熱門話題。為此,這屆鬥技大賽的觀眾人數比過去多了將近一倍,也預測會有人退賽。比如現在,雖然離開賽時間還早,但拱廊中到處都是人,興奮地朝看台前進。

「我、我還得去營運總部做報告……你就努力幫處刑人加油吧。」

亞莉納言不由衷地說完,與萊菈告別,前往營運總部。

✽✽✽✽

「『回家睡覺』……嗎?」

萊菈看著慌忙離去的前輩櫃檯小姐的背影,輕笑起來。她把目光從亞莉納身上移開,看向展示在大廳中央的優勝獎品。

「那種怪怪人像壞掉了的事,明明只要裝傻說不知道就好。前輩的個性真是太認真了。」

雖然說對人像動手腳、拐亞莉納參加鬥技大賽的就是自己……但沒想到計畫順利成這樣。為了湮滅證據而參賽,的確很像笨拙的亞莉納會想到的做法。不過她也不是不會覺得,自己做了件過分的事。但是——

「……」

萊菈捉緊右手。安靜地潛藏在袖子下方的魔神核——感受著那存在,萊菈抿緊嘴唇。

「我這次也會誠心誠意地幫你加油的哦,亞莉納前輩。所以——」

已經決定為了達成目的,不會有任何猶豫了。我已經和那時候的自己不一樣了。

「——你要殺了魔神哦。」

  第四卷 25

  鬥技大賽的會場,位在離伊富爾相當遙遠的遼闊荒野中。

雖然若以物理的移動手段,得花上數十天路程才能抵達,但由於會場內豪華地設置了許多傳送裝置,所以人們能來去自如。

這是以「儘可能地貼近先人留下的迷宮」為目標,集當時的技術之大建造而成的,大到沒有意義的競技場。

離開大型拱廊,經過寬敞的大廳與巨大的連接走廊後,便是比賽會場的入口。

「唉~到頭來,還是沒辦法和隊長髮動複合技能呢~」

杰特站在選手入口的門邊,等待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勞坐在一旁唉聲嘆氣。外頭已經可以聽到熱鬧的歡呼聲,只要朝外踏出一步,就是戰鬥的舞台了。

到頭來,勞一次也沒能成功與杰特使出複合技能。話雖如此,但勞看起來也沒有多沮喪。杰特還是對他輕笑道:

「做不到也沒辦法。也有這樣的時候嘛。」

「都是因為勞不肯喝特製恢復藥喔?那個超有效的。應該吧。」

露露莉手扠在腰上,鼓著腮幫子斥責勞。

「那種人類不能喝的東西?」

「真沒禮貌。人類當然能喝!應該吧。」

說完,露露莉轉頭張望四周。

「對了,亞莉納小姐還沒來嗎?我還以為她會和杰特一起來的……比賽快開始了哦?」

這次,亞莉納將以「處刑人」的身分擔任白銀的前衛,參加鬥技大賽。

當然,假如登記的隊伍成員沒有在比賽開始前到齊,就會被淘汰。露露莉正感到擔心時,杰特指著擂台的方向說道:

「啊啊,亞莉納小姐已經來了哦,就在那裡。」

「唉?」

杰特所指的方向——是作為戰場的圓形擂台,遠比城市中競技場的規模還要大。地板與牆壁是以遺物的碎片融化製成,相當堅固。周圍環繞著階梯狀的看台,但是沒有穹頂,從早上起就被強烈的日光照射著。

離比賽開始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擂台上當然空無一人——照理來說應該是這樣,可是如今,那裡已經站著一道人影。

戴著面具、拉低帽兜,全身被斗篷遮蓋的謎樣冒險者——處刑人,正安靜地佇立在擂台上。

「……………………」

那安靜卻充滿鬥志的身影,使露露莉張口結舌。

「亞莉納小姐……在做什麼……?」

「如果因為遲到而被淘汰就傷腦筋了,所以她一直待在那裡。」

「……」

明明光是參加鬥技大賽就造成轟動,這樣的稀有人物還比誰都早站上了擂台,就連看台上的觀眾們都感到困惑。

「餵你看,那個是處刑人吧……?他從開賽的三十分鐘前起,就一直站在那裡了耶……」

「哇……只能感受到滿滿的殺氣……!」

「不對,那是因為他是守時的人!」

觀眾們的喧囂傳到耳中,「當然會吵鬧了。」勞笑了起來。就在這時,露露莉在觀眾席中發現了異常的景色。

「傑、杰特,那是什麼……!?」

圍繞擂台的廣大看台的某一個區塊,被一群奇妙的團體佔據。

儘管觀眾們全被處刑人安靜地發出的魄力壓倒,但只有那一帶的觀眾,不但無懼於處刑人的魄力,甚至沉默地散發異樣的熱度。不過為了不吵到其他人,那團體的人們在周圍垂掛各種布幕,安靜地揮動巨大的旗子。

布幕上寫著「風靡吧!處刑人精神」、「一殺入魂」、「絕對勝利無敗傳說」等傳統到令人懷念的熱烈加油標語;巨大的旗子上則寫著「處刑人」幾個大字,並畫上代表處刑人的巨錘。

是不知從哪冒出來的,處刑人的啦啦隊。

坐在那區的幾乎都是年輕女性,但她們的眼神都銳利無比。完全沒有花樣年華的女孩子為喜歡的選手加油的可愛氣氛。她們彷佛與處刑人站在相同的擂台上似的,以戰士般的眼神等待戰鬥開始。

「嗚哈!是處刑人的啦啦隊!好強!雖然沒有發出加油聲。」

勞抱著肚子大笑,杰特則聳了聳肩。

「『既然處刑人大人那麼安靜,我們也不能隨便吵鬧。』聽說是這樣。」

這些話,當然是萊菈告訴杰特的。

「……是說杰特,為什麼亞莉納小姐今天那麼有幹勁呢……?這和她平常的感覺差太多了……」

被亞莉納與啦啦隊的不尋常氣勢壓倒,露露莉小聲地發問。

「因為亞莉納小姐好像很想要那個優勝獎品。」

「那個奇怪的人像……!?」

露露莉一臉難以理解地皺眉。雖然杰特也有同樣的想法,但是不該批評別人的喜好。露露莉看了一眼安靜地站在擂台上的亞莉納,因她那高度的集中力,吞了吞口水。

「居然這麼專心……!看來亞莉納小姐真的很想要那個奇怪的——我是說,這次的優勝獎品呢……」

既然如此,露露莉做好覺悟似地握緊小巧的拳頭。

「亞莉納小姐救了我們那麼多次,這次我們白銀要努力幫她得到優勝才行!」

「嗯,那當然。」

「……雖然說,她可能不需要我們的幫忙。」

杰特點頭贊同露露莉的話,勞則小聲地吐槽。就在這時,宣告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杰特等人在如雷的歡呼中踏上擂台。

「處……處刑人真的來了……」

同樣因鈴聲上台的對戰隊伍成員之一,見到處刑人後倒抽了一口氣。

「雖然有聽到傳聞,但我還以為只是謠言……」

「現在投降也沒問題哦——」

「投降?開什麼玩笑。」

交戰隊伍的後衛故作強悍地笑著,反駁勞的話。

「只要能在這裡打倒處刑人,我們就出名了!現場有這麼多人在看,輸了你們可找不到藉口哦。」

對方的盾兵幫腔似地笑了起來。

「知道嗎?有不少人懷疑處刑人的存在哦。」

「……懷疑?」

「『處刑人只是用宣傳唬人的騙子』!世界上多的是傳聞中很強,但實際對戰後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傢伙。」

那只是眼紅的人常說的嫉妒言論。杰特對那無聊的謠言悄聲嘆氣,接著發現對方只有三個人。

「喂,你們的前衛呢?對戰名單上應該是四個人才對……」

原本萬分期待比賽的觀眾們,也開始發出不滿的抗議。

喂,對戰的隊伍在幹嘛啊?我們難得可以看到處刑人戰鬥的樣子,居然要棄權嗎?不過要面對那樣的對手,想棄權也正常——這些聲音愈來愈大,眼看規則上的進場時間即將結束,裁判迅速走上擂台。

「第一場比賽,由於選手沒有到齊,由《白銀之劍》不戰而——」

裁判正要宣佈結果時,一道人影終於從入口現身。

「總算輪到我出場了。」

無視裁判的話與現場氣氛,緩緩走上擂台的,是穿著鐵製的重裝鎧甲(Heavy Armour),身材十分魁梧的攻擊手。

「——啊啊,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吧。」

鎧甲男大聲說著,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由於戴著頭盔,無法看清長相,不過那人背上的黑色戰斧,反射著燦爛的陽光。

「過去,我因見到你的力量而大受打擊。不論自信心或自尊心,全都化為粉碎……」

杰特因那耳熟的聲音睜大眼睛。露露莉與勞也是同樣的訝異反應。只有亞莉納不解地歪頭。對方的盾兵像是對杰特等人的反應感到滿意似的,得意地笑了起來。

「嘿,儘管驚訝吧白銀……我們為了在今天打倒你們,特地找來了『重磅』的成員。」

判斷比賽能夠進行,裁判又迅速走下擂台。宛如今天的主角似般,大模大樣地姍姍來遲的鎧甲男繼續說著:

「不願接受現實的我,退出了冒險者的精英隊伍。原想放下武器,原想就此退休——可是……我沒有放棄!」

他愈說愈激動,終於走到杰特等人的前方,大聲自白:

「我進行了修行!我忍受風吹、雨打——最後!我重新站起來了!而且沒想到,竟然這麼快就有機會!能跨越那巨大的高牆!」

鐺!金屬扣具彈起,男人扔下包覆頭部的鐵頭盔,露出高鼻深目,有濃密絡腮鬍的臉。

「我總算能抬頭挺胸地向你報上我的名字了!沒錯!我的名字是——『暴刃坎——」

瞬間,亞莉納召喚出銀色的巨大戰錘,對著主動脫下護具、毫無防備的鎧甲男的臉敲了下去。

「啊~!」

鎧甲男發出微弱的叫聲,身體在空中劃出完美的拋物線。喀啦喀啦鏗鏘!一陣無謂的吵鬧聲響後,鎧甲男重重地滾落在遠方的地板上。

然後他霎那間安靜下來,一動也不動了。

「「「「………………」」」」

那毫不留情的攻擊,不只杰特等人,就連對戰隊伍與觀眾們,全都陷入了沉默。

「呃、那個,處刑人……」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慎重地選擇使用的字詞,杰特心想。但其實他根本說不出該說的話。

亞莉納在比賽開幕的幾秒內打飛的鎧甲男,應該是坎茲。應該是坎茲沒錯。

坎茲原本是《白銀之劍》的前衛,與杰特等人是隊友。可是他在見到處刑人超絕群倫的力量後,大受打擊,退出了白銀。

沒想到居然會以這種方式再次與他相逢,真是奇妙的因緣啊——然而,坎茲再次因處刑人的手而凋零了。

「幹嘛?既然鈴聲響了,比賽應該就開始了。」

不過,亞莉納在意的,只有得到優勝而已。

「呃,沒有啦,雖然這點沒問題,可是剛才那是坎茲——」

「坎茲?誰?」

「………………」

希望坎茲完全昏迷,沒有聽到這些話……杰特在心中祈禱著,咳了一聲,舉起大盾牌。

「那、那就繼續戰鬥吧。」

「傑、杰特,剛才那個應該是坎茲——」

「露露莉。」

露露莉看著若無其事地準備戰鬥的杰特,擔心地開口。但勞輕輕地把手放到她肩上制止。

「別再繼續踐踏男人的自尊心了……這世上有些事,不去發現才是體貼哦。」

「你、你們……!!」

對面的盾兵看著話說到一半就被打飛的坎茲,漲紅著臉大叫:

「天下第一的白銀,居然偷襲一般的冒險者!?你們沒有堂堂正正戰鬥的高潔精神嗎!啊啊!?」

「堂堂正正戰鬥的高潔精神?」

沙,亞莉納向前踏出一步,對男子的話語嗤之以鼻。

「踏上戰場的瞬間,結果只有殺或被殺而已……」

「處刑人,先跟你說一下,殺人的話會因為犯規,立刻被淘汰哦。」

「……」

杰特叮囑道。這、這點小事我知道啦。亞莉納小聲反駁,再次看向對手。

「可、可惡!他要來了!後衛!」

也許是承受不了亞莉納安靜的殺氣,盾兵緊張地舉起裝在單手手臂的圓盾,指示後衛發動攻擊。同時,自己也準備發動技能……雖然明白對方想做這些事,但亞莉納不以為意,放低了重心。

「為了我的優勝獎品——」

「發、發動技能!〈熟慮的石——」

「去死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儘管敵方盾兵想發動技能,可是來不及。

亞莉納重重踏破以遺物碎片製作的堅固地板,筆直地朝盾兵衝去,朝盾兵的圓盾揮動戰錘。

殺人的話似乎會因犯規被淘汰,所以稍微減輕了力道。

砰!伴隨著撞擊聲,圓盾化為粉碎。戰錘餘勢不止地擊中盾兵的腹部,使其一直線地向後飛。咚咚咚咚!盾兵的身體颳著擂台的地面,彈起、旋轉、滑行,最後誇張地重重撞在看台前的牆壁上停下。

會場內鴉雀無聲。

對方打算發動攻擊的後衛、準備在衝突後替隊友恢復的補師,全都在目睹了處刑人兇暴的破壞力後,茫然地停下了動作。

「……他……他還活著嗎……?」

裁判連忙跑到盾兵身邊。雖然斷了兩、三顆牙,不過還有呼吸。

「比賽繼續!」

裁判直直舉起一隻手宣佈,但剩下的補師與後衛仍只是呆立原地。他們那充滿恐懼的眼神,當然是看向了處刑人。

「幹嘛?」

亞莉納把戰錘擱在肩上。那動作使兩人身體猛地一顫,齊聲大叫:

「「我……我們投降!!」」

  第四卷 26

  「話說回來,沒想到亞莉納小姐居然那麼想要那種奇怪的人像呢。」

勞坐在比賽會場的看台上,俯瞰著自己剛才所在的擂台。露露莉坐在他身邊苦笑。

「嗯——人各有愛好嘛。就算是那種奇怪的東西,也是有人喜歡的。」

由於第一戰結束得太快,離下一場比賽還有時間,勞與露露莉決定到看台觀戰。亞莉納丟下一句「連續加班害我睡眠不足,我去補眠」就消失了,至於杰特則是被女性粉絲追得到處跑,兩人果斷地放生了他。

「離下一場比賽還有時間,我們可以悠哉地觀察敵情——」

就在這時,周圍突然騷動起來。露露莉注意到後,跟著左右張望,發現看台上觀眾們全以困惑又驚訝的表情,看著下方的擂台。

「喂、喂,你們看……」

「一個人?只有一個人耶。」

「看起來不是盾兵也不是補師,只是攻擊手呢。」

「喂喂,就算招不滿隊友,也沒有一個人參賽的吧。」

勞也跟著向下看,便見一名冒險者眾目睽睽之下獨自站在擂台上。那人身材消瘦修長,武器與護具都是市販品,並非遺物武器,整體的感覺很不起眼。

「反正是把出場當紀念的人吧。」

一名觀眾湊趣地說著,四周便鬨然笑起來。觀眾們紛紛吹起口哨或出聲嘲笑那只有一個人的「隊伍」。因為在團體戰時,別說缺少關鍵的盾兵與補師,光是隻身參加比賽,就是擺明了不想贏。

可是——勞並不那麼想。

「……!」

勞見到那個人的瞬間,背脊立刻竄過一陣冷顫。

「應該是新人冒險者吧。參加鬥技大賽,應該是很好的經驗——勞?勞?」

被露露莉搖晃肩膀,勞總算回過神。

「你怎麼了?」

「……啊,沒有。我只是覺得那個人長得有點像我認識的人而已。」

勞把不知何時凝視著那不起眼冒險者的視線,移回露露莉臉上,勉強擠出笑容。其實勞從來沒見過那張臉,可是流竄全身的惡寒,使他非常在意。

「勞你有認識的人嗎?」

「那是什麼意思啦。」

勞趁機開玩笑,以手肘頂了頂露露莉,矇混過去後,暗自呼出一口氣。

(剛才,那是……)

久未運作的神經被觸動了——只能這麼形容的,令人懷念的感覺。

「——哦、哦哦!?那傢伙挺行的嘛!」

勞正感到困惑時,觀眾們的嘲笑聲突然變成驚呼,有些人甚至驚訝到站了起來。勞連忙看向擂台,已經有兩名冒險者倒在地上,無法戰鬥了。

倒地的——並非那名不起眼的冒險者,而是對戰隊伍的成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不知道,他好像用了什麼沒見過的魔法……」

觀眾們逐漸動搖了起來。不起眼的冒險者在如此的氛圍下,以單手握著短劍,獨自朝對手前進。對方的隊伍只剩下後衛與補師了。

「發、發動技能!〈悄悄接近的影子替身〉!」

後衛的黑魔導士連忙詠唱超域技能。映在擂台上的黑魔導士影子如蛇般扭動了起來,彷佛有自己的意志似地,攻向不起眼的冒險者。

「——蒼炎。」

勞確實聽見了,不起眼的冒險者低聲詠唱的魔法。

隨著詠唱出現的紅色火焰,是黑魔導士經常使用的火焰魔法。

所以,剛才他使用的沒聽過的魔法,果然只是普通的黑魔法。觀眾們正如此心想的瞬間,紅色的火焰開始薄薄地纏在他那看起來不怎麼可靠的短劍上。

最終,赤紅的火焰忽地變色,成為純藍之火。

「……!」

勞睜大眼睛,全身發直。

觀眾們一片譁然。超域技能的影子撲向不起眼冒險者,不起眼冒險者也反握短劍,將帶著藍色火焰的劍身刺向影子。

噗咻,皮球洩氣似的聲音響起。

超域技能的影子轉眼間消散。纏繞在不起眼冒險者短劍上的藍色火焰也一樣,雙方技能碰撞後互相抵消了。

「……咦……?超域技能消失了……?」

「那個人用的是魔法吧?」

勞周圍幾個察覺眼前發生的情況很不可思議的觀眾,不解地發問。沒錯,魔法的威力弱於技能,更不用說能與超域技能互相抵消了。

「所以那藍色的是啥?果然也是超域技能?」

「不過那個是魔法的詠唱吧……?雖然是沒聽過的魔法。」

「既然能和超域技能互相抵消,一定也是超域技能啦!」

「雖然不知道是啥,不過那傢伙很厲害呢!雖然看起來不怎麼起眼,但是挺行的嘛!」

「所以那個人不是把出場當紀念的呢。可是,那魔法到底是——」

周圍觀眾與露露莉的聲音,全都無法進入勞的耳中。

勞仍然感受著背脊的惡寒而戰慄不已。他安靜地屏住氣息,睜大眼睛,看著藍色的魔法,從幹噪的嘴唇吐出幾個字。

「……禁術——」

譁——什麼都不知道的觀眾們歡呼了起來。不起眼的冒險者以謎樣的藍色火焰打倒了所有看起來比他強的敵人。這戲劇性的發展,使觀眾忘了疑問,大聲喝采。

不起眼的冒險者看似靦腆地搔頭,離開了擂台。他縮著高瘦的身體,略帶惶恐地退場的模樣,完全沒有強者的霸氣。他走下擂台前,忽地抬起了頭——與勞對上目光。

剎那之間。只有短短的一剎那間。

那個人的臉突然「垮了」。有如一掌拍爛製作精美的泥娃娃似地五官變形、崩落——現出了不同男人的臉。

凌厲的三白眼、蒼白的肌膚,右眼下方有顆痣,高挺的鼻樑與薄唇——

那是隸屬於暗之公會的暗殺者,賈多。

「……!!」

勞倏地站了起來。

「勞、勞?你怎麼了?」

露露莉訝異地抬頭看向勞。但勞沒有餘裕回答她的問題。不,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好。他很少有這種無法在瞬間做出判斷的情況。正當他不知該怎麼反應時,那不起眼的冒險者——不,賈多已經消失在擂台上了。

「……露露莉,下一場比賽,我可能沒辦法參加了。」

「咦咦!?」

勞勉強擠出這句話。露露莉被這唐突的話語地嚇得起身,但這時勞已經追著賈多,跑離看台了。

  第四卷 27

  暗殺者不會讓別人見到自己的武器。

原因誰都猜得出來,誰都能接受。

隸屬於暗之公會的魔導士們——被世人稱為暗殺者的人之中,有能夠使用不為人知、名為「禁術」之技術的人存在。那是被技能奪走地位的魔導士們,以他們累積的知識與執著,在漫長的歲月中所創造出來的,魔法的上位技術,是暗之公會的「武器」。正因為擁有禁術,暗之公會才能悄悄地存在於這個技能至上的世界的陰暗之處。

禁術的種類非常多,從無害的小把戲到極為危險的法術都有。掌握所有禁術的,只有暗之公會的會長。

暗之公會有一條唯一且單純,可是絕對的規定。那就是「不能把禁術外傳」。假如能使用禁術的人想脫離暗之公會,就必須以「消除記憶」的禁術消除那個人腦中與禁術有關的記憶。以這種方法徹底保護禁術的秘密。

不遵守這絕對的規定的人——被稱為「違規者」。

(蒼炎……是禁術之一哦……!)

那不是能在這麼多觀眾面前堂而皇之地使用的魔法。那麼做明顯是違規的行為。

勞從看台的階梯向下,往擂台的方向衝。儘管理智明白現在追過去已經太遲了,身體還是自顧自地動了起來。

下了階梯,來到擂台入口時,賈多當然已經不在了。勞立刻前往大廳,在連接走廊的人群中努力找人,可是完全找不到那不起眼冒險者的身影。這是當然的。以消除氣息見長的暗殺者,不可能那麼簡單地被找到。勞暫時停下腳步,擦去汗水。

(賈多,你到底在想什麼……!)

賈多不是笨蛋。

違規的人,全都會被確實地「處理」,而且與暗之公會為敵沒有任何好處。賈多是最清楚這些事的人才對。那男人特地對自己露出真面目,做出類似宣戰的舉動後消失。很明顯不是來享受競技之樂的。

「勞!」

身後傳來呼喚自己的聲音,他轉過頭,見到追過來的露露莉。她一面喘氣,一面擔心地發問:

「勞,你怎麼了?沒辦法參加下一場比賽,是什麼意思?」

「……不,我——」

勞無法回答,支支吾吾後,沉默下來。

他無法對露露莉解釋這些事。暗之公會的成員賈多,在眾目睽睽之下公然使用禁術,違反了暗之公會的規定,打算在這場鬥技大賽中做出什麼事。雖然說明起來不難,可是勞那麼做的話,便是自掘墳墓。

他害怕會被這麼問道。

——為什麼你會這麼清楚暗之公會的事呢?

「啊,找到了。喂——你們兩個。」

勞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時,遠方傳來呼喚兩人的聲音。杰特遠遠地跑了過來。

「下一場比賽快要開始了,我們快點去會場……咦?」

杰特說到一半忽然停下腳步,看著滿頭大汗的兩人詫異地皺眉。

「……你們怎麼了?」

「不,什麼事都沒有。」

勞立刻回答。露露莉不安地抬頭看他,但勞裝出與平常無異的模樣,輕浮地聳肩。

「我好像看到認識的人出場比賽,可是追過去找他時,他已經不見了。」

  第四卷 28

  「哇——!哇——!你就是處刑人嗎!」

擂台上,一名稚氣未脫的少年冒險者看著處刑人,哇哇大叫。

「只有一個人……?」

亞莉納看著對戰對手,皺起眉頭。

儘管比賽開始的鈴聲響起,站在擂台上的對手卻只有一人。也不像是還會有其他同伴出來的樣子。

「裁判沒有中止比賽……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就只有他一個人報名了。」

同樣感到懷疑的杰特小聲說著。勞似乎在警戒什麼,沉默不語,露露莉看起來也有些緊張。

「是出場作紀念的人?」

對方一看就沒有想贏的意思。亞莉納向杰特發問,「不。」回答的人卻是勞。

「還是提高警覺比較好。我剛才看了其他隊伍的比賽,也有一個獨自參加的傢伙,輕鬆贏了四人一隊的對手。」

「單獨打贏了四人一隊……!?」

儘管白銀們很困惑,但對戰對手仍然開心地吵鬧著。

「我叫格爾茲!可以和傳說中的處刑人對戰,真是太光榮了!」

那少年看起來約十四、十五歲。身高與亞莉納差不多,身材的話,就算以最恭維的詞彙形容,也稱不上健壯。細瘦的身體上穿戴著輕便的裝備,腰間掛著短劍。唯一說得上特別的地方是,明明不是去攻略迷宮,身上卻帶著一個狀似裝滿物品的鼓脹皮袋。

「真是的~安排比賽的人也真過分,居然讓這麼可愛的我和處刑人對戰。你應該也捨不得用那個大錘子傷害幼小又可愛的我對不對?」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這傢伙煩死人了。亞莉納心想,毫不留情地召喚出銀色戰錘。格爾茲見狀,臉頰抽搐了起來。

「我、我說啊,反正和你正面戰鬥的話我一定不會贏,所以我今天想做點有趣的事!」

格爾茲急急忙忙地說著,從皮袋中拿出兩件物品。

「!」

亞莉納睜大眼睛,感覺有如置身冰窖。

格爾茲以不當一回事的態度,從皮袋中拿出的——是兩尊外觀一模一樣的人像。但那不是普通的人像。抽象藝術般的身體線條,微微扭轉身體、嘲弄觀賞者似的姿勢,表面上刻滿了奇妙的花紋,身體內部有神秘地閃爍不已的神之印。

沒錯,那是本應展示在會場大廳的優勝獎品。

震驚的不只亞莉納。見到人像的觀眾們也大聲喧鬧起來。

「唉,你們看,那是優勝獎品吧?」

「為什麼會在那傢伙手上?」

「而且還有兩個……?」

「假的?是想做餘興表演嗎?」

「你!」

看不下去的裁判中斷比賽,走上擂台逼問格爾茲。

「那是真品嗎?如果是真的,你就犯了竊盜——」

格爾茲別有深意地揚起嘴角,而亞莉納沒有看漏那表情。

「蒼炎。」

少年以食指指著裁判,小聲詠唱像是魔法的奇妙詞句。顆粒大小的奇妙藍色火焰倏地出現在指尖,如子彈般射向裁判。

「嗚、嗚哇啊啊!」

藍色子彈僅是飛過裁判頭頂,便把裁判嚇得跌坐在地上。格爾茲見狀咯咯笑了出來。

「老頭子安靜點,不要打擾我。」

格爾茲再次以帶著藍色火焰的右手指著裁判,天真無邪的笑容中隱約帶著一抹殘酷。

那明確的敵意,使裁判臉色發白。

「慢著!」

杰特迅速舉起大盾牌,阻擋在裁判前方。

「攻擊裁判會失去比賽資格。你是故意的嗎?」

「沒……沒錯……!」

躲在杰特身後的裁判指著格爾茲,啞著嗓子大叫:

「這個臭小鬼,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房了……!你失去資格了!淘汰!淘汰!」

裁判幼稚地大吼大叫。格爾茲冷哼一聲,不再理會他,轉頭看向亞莉納。

「老實說我覺得很奇怪,你居然會參加鬥技大賽。因為你看起來對這種事毫無興趣。」

亞莉納的心臟猛地一跳。

「……你想說什麼?」

亞莉納警戒地發問,格爾茲輕笑著,壓低聲音,呢喃似地道:

「你該不會是知道吧?這個人像的秘密……」

「……!?」

亞莉納不禁呼吸一亂。見處刑人僵住的模樣,格爾茲像是覺得自己猜中了一般,得意地挺胸。

「我也跟你一樣哦,處刑人。我知道這個人像的秘密。」

亞莉納說不出話,手微微顫抖。

被這傢伙知道了。他知道我把人像的頭彈斷的事情……!

絕望使亞莉納的腦袋一時間一片空白。強大的衝擊使亞莉納失去平衡,有種快要被吸入地面的暈眩感。由於過度動搖,亞莉納甚至忘了戰錘的存在,沒想到還有一錘打飛格爾茲,封住他口的做法。

儘管如此,亞莉納仍然咬緊牙關,努力讓自己恢復冷靜。可是格爾茲再次說出驚人之語:

「吶,和我玩個遊戲吧。這兩尊人像,一尊是真的,一尊是假的。如果你贏了,我就把真正的人像給你。但如果你輸了……我就當場讓所有人看到那人像『真正的模樣』。」

「…………!?」

「怎麼樣?要和我玩嗎?」

「……」

短暫的沉默後,亞莉納點頭。既然被格爾茲知道,就只能奉陪了。格爾茲滿意地把兩尊人像收回皮袋,攪弄一番後,再次拿出。

「好了,來猜猜哪個才是真正的優勝獎品吧?」

格爾茲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只能回答一次哦。答錯的話,你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吧……?」

亞莉納沉下臉。格爾茲的笑聲愈來愈大,最後就像控制不住般,啊哈哈哈哈!變成縱聲大笑。

「快選吧!選錯的話,世界就會滅亡!世界的存亡就看你了!」

世界會滅亡?

那說法太過誇張,讓亞莉納心生疑惑。

(是指我平穩的世界會崩壞嗎……?……雖然不懂他的意思,不過隨便啦。)

「世界會滅亡……?」

至於身旁杰特,則錯愕地瞪大眼睛,看向亞莉納。

「處刑人,那是什麼意思?那人像有什麼秘密嗎……!?」

被質問的亞莉納沉默下來,冷汗直流。

優勝獎品人像的頭被我彈額頭弄斷了。

該說出來嗎?亞莉納苦惱了起來。如果是杰特,偷偷告訴他也沒關係。不對,但是隻要得到那人像,完全犯罪就成立了。還差一點,只差一步而已——

「現在不能說。」

亞莉納沉重地回答。也許是從那話聲中感受到緊張,杰特不再多問。交給我吧。明白亞莉納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的意思,杰特輕輕點頭。

呼,亞莉納呼出一口氣,看向優勝獎品。

得快點做出選擇,得快點結束這無聊的遊戲才行。亞莉納內心焦躁地想著。因為,只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真正的人像脖子上,有奇妙的龜裂……!

而且雖然杰特很懂察言觀色地安靜了,可是他的眼力和直覺好到異常。哪個才是真正的獎品?被這麼問的話,他自然會仔細觀察起人像。必須在這傢伙發現真相前,結束這遊戲才行……!

「吶,快點選吧,處刑人!」

格爾茲像要對亞莉納的焦慮煽風點火似地說著。

「是要我給你提示嗎?如果你下跪求我告訴你,我就大發慈悲——」

「右邊。」

亞莉納斷然地說道。

「咦?」

原本愉悅地笑著的格爾茲,因亞莉納充滿自信的回答,瞪大眼睛連連眨眼。

「右邊。」

「……」

擂台陷入了沉默半晌。格爾茲凝視著斷言是右邊的亞莉納,以眼神與之交戰。亞莉納非常有信心。因為右邊人像的脖子上,有細微的龜裂。

「……你確定?不多想一下嗎?」

「右邊。」

「再、再讓你考慮一……」

「右邊。」

「還是多想……」

「右邊。」

「……」

「……」

杰特在一旁看得緊張萬分。也許是接收到亞莉納的緊張,觀眾們也大氣不敢吭一聲地看著擂台。

「——呿!為什麼猜得到啊……」

咂舌聲在競技場上小聲地響起。格爾茲原本高亢的少年嗓音沉下了幾分,五官因憎恨而扭曲。

「一點也不好玩!」

格爾茲抓狂似地大叫,把手中的其中一個人像扔給亞莉納……是左邊的人像。杰特立刻擋在亞莉納前方,以手臂揮開人像。

「不是那個!是右邊的!」

亞莉納忍不住喊出聲,但格爾茲抱著真正的人像,向後遠遠跳開。

「遊戲結束了!不玩了!想要這個的話,就改成從我這裡搶走的遊戲!」

格爾茲自顧自地說著,手中出現藍色火焰。那明顯帶著敵意的行動,使亞莉納靈光一閃。

(這……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個機會!)

亞莉納毫不猶豫地發動技能,呼喚出戰錘。

「既然如此,就沒辦法了!」

「亞莉納小姐!?等一下,別貿然攻——」

儘管杰特出聲阻止,亞莉納仍然舉起戰錘,朝格爾茲逼近。

「沒錯,我就是在等這個攻擊。」

格爾茲說著,瞬間把人像作為盾牌似地舉在面前。

「!」

已經揮下的戰錘當然無法停止。雖然大腦理解格爾茲把人像作為盾牌,可是來不及命令身體停下。亞莉納的戰錘毫不留情地,不,應該說比剛才更猛烈地,連著人像把格爾茲打飛了。

啪鏘,有什麼破裂的聲音,在競技場響起。

飛在半空中的人像,在觀眾、裁判與杰特的注視下,發出「啪嚓……」的空虛聲音。人像從腹部、神之印的正中央裂開,化為碎片四散。

觀眾們瞬間慘叫起來。

「嗚哇啊啊啊啊!優勝獎品啊啊啊啊!」

「純遺物!純遺物被打壞了啊啊啊!!」

見那莫名其妙的人像被毀,觀眾們有的驚叫、有的哀號、有的陷入混亂。至於位在視野邊緣的裁判,已經口吐白沫昏倒了。

但是,亞莉納很平靜。因為不管怎麼看,這都是不可抗力。不管怎麼看,都是把人像當作盾牌的死小孩格爾茲不對。不是我的錯。我只是不小心打中優勝獎品而已。也就是說——我在極為自然的情況下,徹底湮滅證據了!

亞莉納的臉一下子燦然生輝。

(太好了啊啊啊啊啊啊————————!!!)

她在心裡大聲歡呼,開心到忍不住在帽兜底下露出奸笑。

被擊破的人像,先是大片的碎塊咚地落下,接著是更多的細小碎塊灑落,頸部斷開的頭部也混在其中。雖然說只有斷頸的部分不自然地沾了接著劑,但反正看不出來。

太好了,這樣一來就不必非得到優勝不可了。事情總算解決,可以回家睡覺了。

「咯咯……啊哈哈哈……」

亞莉納讓戰錘消失,正打算回去時,格爾茲詭異的笑聲傳入耳中。

「?」

「謝謝你幫我破壞它。」

同一個瞬間。

碎裂的遺物發出強烈的光芒,緩緩飄浮起來。

金黃色的文字呈螺旋狀旋轉飛出,在皺著眉頭的亞莉納面前燦然排列,最終組成了一篇文章。

指定之冒險者階級:無

地點:黑暗之塔

達成條件:全樓層頭目之討伐

另委託者之名並未記明。省略接案者之簽名。

依上記內容,承認此項任務承接。

「秘……秘密任務!?」

杰特驚愕地喊道。咦?騙人的吧?亞莉納的臉頰抽搐起來。

「來吧,任務已經接受了。就招待你……前往隱藏迷宮吧!」

格爾茲說完,從皮袋中拿出一顆亞莉納不曾見過的綠色水晶。水晶正微微地發亮。

「亞莉納小姐,別接近那個!」

杰特警告時,已經太遲了。

綠水晶突然發出強光,包圍亞莉納的全身。身體輕飄飄地變輕,雙腳離開了地面。杰特抓住亞莉納手腕的瞬間——

「解放傳送!」

伴隨格爾茲愉悅的吶喊,亞莉納的視野被光芒淹沒。

  第四卷 29

  飄浮感過後,亞莉納的雙腳踏在冰冷的石地板上。

「這是……哪裡?」

暈眩的視野恢復正常後,映入眼中的,是明顯與競技場截然不同的景象。亞莉納眯起眼睛。

亞莉納的所在之處,是一處寬敞的圓形房間。裡頭寂靜無聲,昏暗,冰冷光滑的黑色石柱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牆邊。牆壁與地板也都是以相同的黑色石塊砌成。

「……隱藏迷宮……」

杰特的聲音在身旁響起。看樣子他也被捲入傳送裡了。但是沒見到剛才的對戰對手格爾茲。亞莉納觀察四周,忽然注意到房間裡有光源。

「這是……」

那是一顆朦朧發亮的綠水晶。與格爾茲剛才拿著的相同。好幾塊綠水晶,零散地分佈在黑色的房間裡。

「那是傳送裝置,不要接近比較好。」

杰特制止伸手想摸水晶的亞莉納。

「傳送裝置?」

「對。製作者不明的傳送裝置……」

杰特說著,環視零散分佈著水晶的地面。

「前一陣子,阿爾塔農草原不是有出現魔物的騷動嗎?那就是利用這種傳送裝置,把魔物傳送過去的。」

這麼說來,在自己忙著處理大賽業務時,似乎有那樣的騷動呢。亞莉納想起這件事。

「也就是說,那個草原的魔物,是從這座隱藏迷宮傳送過去的?」

「恐怕是。可是,為什麼格爾茲能在大賽會場使用綠水晶傳送裝置?會場已經有好幾個冒險者公會製作的巨大傳送裝置了,應該會互相干涉,沒辦法使用才對……」

「——會場大成那樣,總會有勉強位於干涉範圍外的地點嘛。」

兩人倏地朝話聲傳來的方向看去,格爾茲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還不是因為冒險者公會的傢伙們愛慕虛榮,蓋了那種大到沒意義的會場。」

格爾茲咯咯笑著。雖然外表是少年,其眼中卻降下了盪漾的黑影。他一反先前嘻皮笑臉的態度,聳了聳肩。

「其實我只想招待處刑人來而已,你也跟來啦?算了,無所謂啦。」

「……你是什麼人?」

杰特擋在亞莉納前方,警戒地低聲發問。格爾茲當然不可能是普通的冒險者。

「我是什麼人無所謂吧?——來吧,處刑人,該輪到你出場了。」

格爾茲朝地面一踏,地板便像在回應他似地亮了起來。

光芒迅速成為線條,連接成圓圈,圖形重疊、文字相連,複雜地結合在一起,最終成為一面巨大的魔法陣,在昏暗中模糊地浮起。魔法陣中還生出許多白色的光點,如氣泡般上升,最後集中在魔法陣的中央,形成人影——

「難……難道是——!」

杰特倒抽一口氣,亞莉納瞪大了眼睛。

從收束的白光中現身的,是一名金髮的男性。

他額頭上鑲著黑色石頭,身上刻有神之印——是活著的遺物,魔神。

  第四卷 30

  「魔神啊,任務的時間到了。完成自己的使命吧。」

格爾茲嚴肅地對現身的魔神說道。

魔神回應格爾茲似地睜開眼睛。秀長的眼睛、筆挺的鼻樑、俊美到可稱為神秘的五官。手腳修長,身上穿著有奇妙花紋的長袍,氣質與擁有健壯肉體的魔神席巴截然不同。

然而覺醒的魔神並未開口,只是一動也不動地看著眼前的亞莉納與杰特。

「魔神。」格爾茲催道:「快點吃人,取得力——」

「閉嘴,愚蠢之徒。」

聽到魔神不屑的用詞,格爾茲瞬間驚訝似地瞪大眼睛。魔神明顯不悅地皺眉瞪著他。

「骯髒的鼠輩,仍然學不乖,想利用這力量嗎?」

「什……」

似乎沒想到魔神會這麼說,格爾茲臉上露出焦急之色。

此時,杰特忽地發現一件事。沉睡在隱藏迷宮的魔神,應該是吃了人類的靈魂才會甦醒。之前遇過的魔神,都是迷宮中有人死亡後才醒來,並且以殘忍的本能不斷殺人,以此換取神域技能。

可是這個魔神,卻在沒有人死亡的情況下甦醒、現身——

「你就是被這個任務選擇的人嗎?」

使格爾茲閉嘴的魔神,沒有任何遲疑地看著亞莉納,似乎明白她有與魔神對等戰鬥的力量。可是他眼中沒有好戰或殘忍的色彩,與過去遇見的魔神給人的感覺不同。杰特正感到迷惑時,魔神淡淡地開口:

「我的名字是拉烏姆。註定要與你戰鬥……但,我並不想那麼做。」

「魔神!夠了,你不允許擅作主張!」

聽見格爾茲的罵聲,拉烏姆反罵回去。

「閉嘴!都是你們這種惡徒,把這個力量用在罪惡的事上,魔神才會成為怪物的……!我——不,我們,不是為了這種事才製造魔神的!!」

拉烏姆怒吼,房間為之震動。杰特忍耐著那股壓迫感,對拉烏姆喊出的話感到疑問。

「製造魔神……!?是魔神製造出魔神的嗎?」

「不對。」

對於杰特的提問,拉烏姆激動地否認。

「我們本是人類。魔神是用來拯救世界的。我們不是為了做那種殘忍的事,才製造魔神的……!」

那雙手發顫、彎著身體,擠出聲音說話的模樣,看起來就像感到強烈的後悔與恐懼的人類。

(原來如此,魔神原本是人類……)

被鑲入魔神核的人類,會變成魔神。杰特得到了關於魔神的新知識。拉烏姆原本也只是人類,是基於某些原因,被鑲入魔神核,才會成為魔神的。

(他沒有被魔神核影響嗎……?)

拉烏姆口中的「那種殘忍的事」,指的恐怕是魔神滅亡了先人的事情。在拉烏姆身上,感受不到像之前遇過的那些魔神身上的殘忍。

「……你沒有吃人類的靈魂,為什麼能動?」

即使如此,杰特依然保持警戒,謹慎地向拉烏姆發問。

「……」

拉烏姆似乎稍微冷靜了一點,抬起頭道:

「說到底,就動力來源而言,人類的生命太強烈了。那是錯誤的做法。因為負擔太大,所以失控了。只要使用方法沒有錯誤,魔神是可受控制的……就像這樣。」

拉烏姆呼出一口氣,對著空中小聲說道:

「『解除武裝』。」

接著,鑲在額頭的魔神核出現變化。原本時不時閃爍的白光不再出現。

「在這種狀態下,我和普通人類沒有什麼不同。」

拉烏姆小聲說完,看向亞莉納。接著,口吐驚人之語。

「可以殺了我嗎?」

「……!?」

聽見始料未及的請求,杰特與亞莉納啞口無言。

「目前沉睡中的魔神,原本都是優秀又溫柔的人類,絕不是那種可怕的怪物……大家,都只是想為世界貢獻力量而已……」

「……」

「就算是我,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被硬塞人類的靈魂,成為失去理性的怪物。我希望能在變成在那樣之前,從這顆核中解脫。」

亞莉納困惑地看向杰特,杰特也轉動眼睛看著她,不知該怎麼做。

該直接殺死保有人類的理性,也沒有交戰之意的拉烏姆嗎?關於魔神,他們有太多想知道的事。就在杰特猶豫著無法得出答案時——

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從上方降落。

那東西直接降落到拉烏姆面前,毫不猶豫地割斷他的喉嚨。

「咳……——!?」

大量的鮮血噴出,拉烏姆雙眼上翻,倒在地上。降落的是一名青年。他從拉烏姆的額頭挖下魔神核,咧嘴笑道:

「居然封了魔神的口,真是討厭的差事啊——」

青年起身,緩緩看向兩人。有特色的三白眼,蒼白的肌膚。青年看著倒地的魔神拉烏姆化為煙霧消散後,指著杰特。

「你就是那個吧,和勞同隊的人。叫杰特是吧?」

為什麼突然冒出勞的名字?杰特有些動搖。青年得意地笑了起來。

「我是勞的老朋友賈多。雖然做了自我介紹,不過你們馬上就要死了。」

杰特想走上前,可是又停下腳步。因為他注意到賈多手上的東西。

「傳送裝置……!」

注意到時已經太遲了。賈多舉起綠水晶,強烈的光芒淹沒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