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0-10

第四卷  0-10

  第四卷 0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圖源:櫻木真乃

掃圖:linpop

錄入:勤奮的懶惰的羊

修圖:雖然是錄入組的苦力,但因為不想拖坑太久所以只好自己修圖的kid

「不……不會吧……!為什麼能發現我……」

城市中的小路,男人嘴中漏出絕望的自語,一邊跑著。

沙啞的聲音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中。儘管時不時地摔倒或者撞倒木箱,男人仍硬是在無人的小路中拼命前進。

他只知道被那傢伙逮到的話,只有死路一條。就在男人跑到臉色發白、滿頭大汗地扶著牆壁,彎過小路的轉角時——他突然倒抽一口氣,停下腳步。

因為不知何時,一名青年出現他前方的去路上。

「……!!」

與黑夜融合般的黑色裝束、遮住頭部的黑色帽兜、掩蓋口鼻的黑布。明亮的月光下,渾身黑的青年以血一般鮮紅的眼瞳安靜地看著男人。

男人有種全身血液倒流的感覺。青年剛才明明追在自己在身後,卻不知不覺間繞到自己前方了。

「可惡!」

男人慌忙地轉身想逃,可是走了三步後,又停下腳步——幾秒前經過的道路上,不知何時出現又高又厚的冰牆,擋住了他的退路。明白自己走投無路的男人,大腦瞬間變得一片空白。

「吶~可以結束這無聊的我追你跑了嗎?『違規』的大叔。」

我已經想睡了啊~紅髮青年聳了聳肩說道。儘管那安靜的殺氣讓夜晚的空氣變得刺痛,青年的說話語氣卻像與朋友聊天般輕鬆,因此男人剎那間湧起一絲無謂的希望。

「求、求求你!放我一馬吧,好不好!?」

被長時間追殺,男人的體力已經所剩無幾。不,就算身體狀況再好,他竭盡全力也不可能對抗那個「紅色清掃員」。

「這可不行。」

「我需要錢啊!我以前也為公會貢獻了很多!讓我賺這點錢,放我一馬也不過分吧!?」

「能不能放過你,不是由我決定的。」

「你之前不也是公會的人嗎!看在曾經是同伴的情分上——」

「我說啊——」

儘管男人拼命求饒,青年卻笑了起來。

「把公會努力保護的機密拿去換小錢的傢伙,能稱為同伴嗎?不行吧。一般來說。」

「……!」

「啊,順便告訴你一件事。想向你買機密的傢伙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了,就算你想賣,也沒人買呢。」

清掃員豎起食指,笑咪咪地說出駭人的話。

「如果只是普通的違規,我還能留幾分情面,可是你越界了。」

「嗚……可惡……」

不管說什麼,這個清掃員都不會放過自己。男人咬牙,認命似地低下頭——下個瞬間,他抽出腰間的短劍,襲向了清掃員。

「去你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正都是死路一條,還不如賭命一搏。男人以豁出去的氣勢砍向清掃員。他賭上性命,揮下使出渾身解數的刀刃——說難聽點就是自暴自棄的刀刃。比起使計脫逃,齧貓的窮鼠反而更難纏。明白這個道理的男人做起困獸之鬥——

然而下一瞬,男人的嘴被掩住了。清掃員輕而易舉地閃過攻擊,靈巧地鑽進男人懷中,五指擒住男人的臉,強硬地將他提起。沒能刺中獵物的短劍因強烈的衝擊,從男人手中掉落。

「……!……!」

嘴被堵住無法出聲、又失去武器的男人驚慌地抓住清掃員的手,可是清掃員的手卻紋風不動。男人腦袋一片空白,耳畔傳來清掃員冰冷的聲音。

「不要在半夜大吵大鬧。」

那是與剛才和朋友說話般的輕鬆語氣截然不同的聲音。

「……!」

男人有如被吸引般看向清掃員的眼睛。不小心看過去了。對上視線的瞬間,男人便被恐懼凍結。清掃員的眼光,實在不像身上流有溫熱血液的人類眼神。

那是不把人當成人看,甚至不當成生物看的,看著無機物的冷漠眼神。見到那眼神,男人明白了。對這名清掃員來說,殺人與捏死小蟲子沒有什麼不同。根本不是殺或不殺、手下留不留情的問題。

饒我一命——

就連臨終求饒的聲音也無法發出。

「蒼炎(Flamma)。」

清掃員詠唱起不曾聽過的奇妙魔法。噗咻!令人不悅的聲音發出,清掃員抓著男人臉部的手掌冒出藍色的火焰。火焰於轉眼之間包覆住男人的臉。

「——!!」

下一瞬,男人的頭顱完全消失了。

清掃員的手掌中,只剩下搖晃的藍色火焰。那火焰於瞬間把男人的頭顱化為灰燼。

咕咚。失去支撐的男人身體癱軟地倒下。失去頭部的頸部斷面因灼燒而堵塞,一滴血都流不出。清掃員看了無頭軀體一眼,把手中的藍色火焰扔到其上。

「發動技能,〈永增的愚者〉。」

清掃員對藍色火焰使用超域(西格魯德)技能後,火勢陡然膨脹增大。

藍色的火焰如大蛇般蠕動著,纏住男人的軀體,亮出尖牙,依著施術者的想法,吞噬男人的軀體。

每當男人的軀體被火焰接觸,都會逐漸「減少」。最後,整副軀體被啃食殆盡,彷佛從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似的,男人徹底從世界上「消失」了。

✽✽✽✽

被稱為清掃員的青年,沉默地凝視著男人不復存在的場所。

直到幾秒前還活力充沛地四處竄逃、活力充沛地求饒、活力充沛地反擊的男人,如今連灰燼都不留地消失了。沒有慘叫聲,沒有屍體,也沒有留下血跡,如字面意義般,讓整個人消失——青年玩味地思索著自己之所以被稱為「清掃員」的原因,小聲自語。

「真是討厭的工作啊——」

完全安靜下來的小巷中,青年拉下遮住半張臉的黑布,摘下帽兜,露出與眼睛同樣鮮豔的紅髮。只要再把派不上用場的魔杖插回腰間,他的姿態就搖身一變為世間知名的「精英冒險者」。

《白銀之劍》的後衛(Back Attacker),勞·洛茲布蘭達。

「呼啊~回去睡覺吧。」

勞在眨眼之間,把將一個大男人從世界上抹消的事塞在記憶的角落,打著呵欠走回了宿舍。

  第四卷 1

  「啊啊,準時下班真是太棒了……!!」

亞莉納·可洛瓦張開雙臂,仰望被夕陽染紅的天空。

傍晚時分,伊富爾的大馬路上,準時下班的市民熙來攘往。從工作中解放的人們表情十分清爽。必須加班的日子,亞莉納總是以怨恨的眼神瞪著那光景,可是最近這幾天,亞莉納可以從容地笑著目送那些人遠去。

「回家後~先打掃房間~今晚來花點時間做燉煮料理好了?花一個小時慢慢泡澡,洗完澡後做體操、睡前喝杯熱牛奶、看萊菈借我的書……」

儘管離夜晚還很遙遠,亞莉納仍仰望著還很明亮的天空,興高采烈地折著手指,數起之後要做的事。今天準時處理完工作,回家後可以做很多事。準時下班的日子,精神上的寬裕與地獄加班期完全不同。

最近這陣子,生活一直如此平穩。

「呼啊————好順遂!生活!是如此地安穩順遂!」

亞莉納感動到全身發抖,眼角泛淚,因平穩非常的生活扭起了身子。

「這才是我追求的安穩生活……準時下班萬歲!」

亞莉納一邊哼著歌,一邊小跳步著前進,此時一旁傳來話聲。

「真是太好了,最近都不需要加班呢,亞莉納小姐。」

正是理所當然似地走在亞莉納身邊的跟蹤狂——杰特·史庫雷德。亞莉納看了他一眼,得意地哼了一聲。

「如果你不在,就更完美了——雖然我想這麼說,不過這次就算了。」

雖然杰特還是老樣子,埋伏等待亞莉納下班,十分煩人,但亞莉納今天沒有像平常那樣唾罵他或對他暴力相向。應該說——

「是白銀的杰特!」

路上的冒險者們發現杰特,倏地高聲呼喊,嘈雜地聚集過來。

他們轉眼間將杰特包圍起來,形成厚厚的人牆,把亞莉納擠到外頭。

「喂,什麼是複合技能!?」

「聽說白銀在沒有前衛(Top Attacker)的情況,以最快的速度攻略了那個超大型迷宮西偉大教堂……!?」

「你真的有超越超域技能的力量嗎!?」

包圍杰特的冒險者們爭先恐後地向他發問。

「咦?啊——……」

杰特困擾地颳著臉頰,含糊地回應。

一個月前發現的新迷宮,西偉大教堂。由於是總共七層的超大型迷宮,不只亞莉納,所有人都認為這個新迷宮必須攻略很久。

因為樓層愈多,必須討伐的守層頭目也愈多。至少要一個月,才能討伐完所有樓層的守層頭目,完全攻略整座迷宮。亞莉納也已經做好了覺悟。

可是這次被指派去攻略迷宮的《白銀之劍》,只花了不到一週,就討伐完所有樓層的守層頭目,達成了完全攻略。而且還是在缺少前衛、並且剛攻略完公會總部的隱藏樓層,傷勢還沒痊癒的情況下達成的。

近年少見的捷報,使冒險者之間不知從何處流傳起某個說法。

——《白銀之劍》的隊長杰特·史庫雷德學會了前所未聞、名為「複合技能」的能力。偶然目睹白銀戰鬥的冒險者們異口同聲地說,那是「凌駕了超域技能的力量」。

面對急著想知道真相的冒險者們,杰特曖昧地笑道:

「現在還不能說啦。怎麼能在『鬥技大賽』開始前就把手中的王牌秀出來呢?」

被許多冒險者逼問的杰特努力地思考措辭,矇混過去。啊,說的也是。冒險者們紛紛頓悟般,退開了一步。

「比起那個,你們這樣好嗎?我們《白銀之劍》也會參加鬥技大賽哦。現在不是在這種地方打混的時候吧。」

「說、說的也是!」

「雖然不知道詳情,但是聽說複合技能可以一擊殺死守層頭目……!想和那種傢伙對戰的話,當然得好好鍛鍊才行!」

冒險者們說完便一下子散開,朝城外跑去。

「真是的……咦?亞莉納小姐?」

杰特終於鬆了口氣,發現亞莉納將雙手交叉在胸前等著自己,有些訝異地朝她走近。他大概是以為亞莉納會扔下被人群包圍的自己,逕自回家吧。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亞莉納則是低著頭,肩膀微顫地發出低笑。「亞、亞莉納小姐……?」那不尋常的模樣,使杰特流下冷汗。亞莉納無視他的呼喚,「啊——哈哈哈!」地放聲大笑,用力握拳。

「從今以後,只要你使出複合技能,就能簡單地攻略大部分的迷宮了對吧!這樣一來,說不定、搞不好,我再也不需要加班了……!?」

亞莉納喜笑顏開地握住杰特的雙手,兩眼發亮地看著他的銀灰色眸子。

「謝謝你,杰特!」

「咦?咦!?」

從來沒被亞莉納正面道謝的杰特,驚訝到全身發直。他來回看著亞莉納罕見至極的、感動到閃閃發亮的雙眼,以及被柔軟小手包覆的自己的手,很快地滿臉通紅。

「託了你的福,我再也不必化身成處刑人了……!」

「啊、不、沒有……」

總是大剌剌地擺明「我就是跟蹤狂」的謎之自信,如今消失得不見蹤影。杰特面紅耳赤,嘴巴一張一合,最後承受不住地撇過了臉,不看亞莉納。

「雖、雖然還無法對抗魔神……不過,只要你能開心,我的鍛鍊就有價值……啊,對了!」

原本十分困惑的杰特忽然想到一件事,喜孜孜地再次看向亞莉納。

「那麼,這次的鬥技大賽,亞莉納小姐要不要一起參加呢!?白銀正缺前衛——」

「不可能。你別得意忘形。」

「………………」

亞莉納笑容滿面、冷酷地否決了杰特的提議,杰特則笑著僵住了。亞莉納扔下變成石像的杰特,愉快地哼著歌,小跳步地踏上歸途。

  第四卷 2

  「喂喂,還不能報名鬥技大賽嗎!?」

砰!一名生氣的冒險者拍著櫃檯大吼,亞莉納臉上掛著營業用的笑臉,流暢地說出最近倒背如流的說法:

「根據公會總部的公告,鬥技大賽的報名將在兩週後開始。請耐心等待。」

「兩週後!?誰等得了那麼久啊!我可是充滿鬥志哦!」

就跟你說要等了誰管你有沒有鬥志啊。

亞莉納吞下湧到喉嚨的心聲。平常的話,她早就忍不住對聽不懂人話的冒險者發出殺氣了,可是今天的亞莉納不同。沒錯,那種只會對櫃檯小姐發飆的小家子氣冒險者根本不必在意。因為現在的亞莉納有名為「不需要加班」的最強心靈支柱。

「目前服務處只承接一般委託,想報名鬥技大賽的話,麻煩您兩週後再次光臨。」

「……」

亞莉納笑咪咪地說著。也許明白再怎麼糾纏也沒用,冒險者一臉不滿地離開了。

呼——亞莉納吁了口氣,環視伊富爾服務處。

在西偉大教堂之後,沒有發現新的迷宮,時間過得很平穩。儘管如此,最近來服務處的冒險者還是比平常多。但只有少數人站在任務板前挑選任務,絕大多數人都在與其他冒險者交談。

他們正在募集參加一個月後舉辦的「鬥技大賽」的成員。

鬥技大賽。每隔四年舉辦一次,冒險者們的夢幻祭典。

形式是團體戰,出場人數最多四人,彼此以平日在任務中磨練的身手對決。換句話說,就是決定誰才是最優秀冒險者團隊的大賽。

雖然大部分的人都會與平常的隊友一起參賽,但也有為了得到優勝,特地與更強的冒險者組隊的人。對那些人來說,人潮聚集的伊富爾服務處是絕佳的挖角場所。

(儘量聊儘量聊。只要不來接委託,要說多少話都隨便你們。)

呵呵,亞莉納笑著走進後方的辦公室。

「亞莉納前輩,你心情很好呢。」

一到座位,坐在隔壁的萊菈就輕笑著與亞莉納攀談。

「那當然。畢竟最近不需要加班,而且就算出現新迷宮,白銀應該也能解決。」

沒錯,這才是原本應有的模樣。櫃檯小姐專心接受委託,冒險者迅速攻略迷宮。沒有什麼因為櫃檯小姐不想加班,所以隱瞞真實身分,一個人前往迷宮打倒守層頭目……那種強行攻略的情況。正確運作的世界,使亞莉納笑得合不攏嘴。

「現在需要擔心的,就是誰會被指定為鬥技大賽的『特設窗口負責人』了呢……」

萊菈不安地小聲說著。

「鬥技大賽的報名開始後,每個服務處都會臨時加開『鬥技大賽特設窗口』……!聽說被指派為負責人的話,將會面臨地獄般的生活哦……!」

「我也有聽說。」

由於鬥技大賽四年舉辦一次,所以亞莉納成為櫃檯小姐後還沒有經歷過。不過最近經常聽說那件事。

鬥技大賽開始參賽報名後,每個服務處都會加開報名專用的「特設窗口」。至於處理報名業務的,當然是服務處原本的櫃檯小姐。由於不可能因此不做平時的委託業務,所以會指派特定的櫃檯小姐擔任負責人,把特設窗口等所有鬥技大賽相關工作都推給——訂正,是交給該名櫃檯小姐全權處理。

伊富爾服務處是大都市伊富爾最大的服務處,當然會有大量冒險者來這裡報名。其他櫃檯冷冷清清,只有特設窗口大排長龍的畫面,是鬥技大賽報名期間特有的光景。

「鬥技大賽特設窗口——又稱『死亡窗口』……!承辦登記業務的櫃檯小姐會忙到過勞死!……聽說是這樣。雖然只是比喻而已。」

萊菈想像著那可怕的光景,手指不住顫抖。

她會害怕也是正常的。鬥技大賽是足以與百年祭匹敵的大活動,其報名業務的處理自不用說,之後的事務處理、統計以及與總部的聯絡等等,總之所有與鬥技大賽相關的工作,都會落到負責人頭上。再加上優勝的獎品稀有又珍貴,所以必須嚴格審查參賽者的資格,不能有任何差錯,是與一般業務不能相比的沉重業務。

「放心啦,會過著地獄般生活的只有負責人而已。」

但亞莉納不以為意地笑著,像是要抹去萊菈的不安般,聳了聳肩。

「鬥技大賽可是四年一次的大活動哦。負責人的業務量不但多,而且不能犯下任何差錯,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所以通常是交給在第一線工作多年的資深櫃檯小姐負責,輪不到我們這些工作經驗不多的菜鳥做啦。」

「……是、是這樣嗎……!?」

萊菈見到一絲希望似地抬頭。亞莉納可靠地對一臉不安的後輩點頭,說:

「最近前輩們的臉色都差。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被處長『砰』地拍肩,被指名為死亡窗口、不對,是鬥技大賽的負責人哦……所以大家都拼命故意裝忙,好避開處長哦。」

「原、原來如此……!」

萊菈表情亮了起來,顯得安心多了。

「仔細想想,確實是這樣呢!那麼重要的工作,怎麼可能交給新人負責呢……再說如果是平常的前輩,知道可能會有那麼忙碌的工作,肯定會像惡鬼一樣臉色鐵青,可是你卻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我正覺得奇怪呢!」

「……你最後一句是多餘的。」

亞莉納以死魚眼瞪著後輩。不過啊,她又揚起嘴角說道。

「鬥技大賽期間,雖然負責人會身陷地獄,可是對其他櫃檯小姐來說是天國般的期間哦。因為大部分的冒險者都去參加鬥技大賽了,一般委託的承接量會減少。所以我們只要在有空時幫幫負責人的忙,等下班時間一到,就能回家了!多美好的日子!啊——哈哈哈哈!」

「亞莉納。」

亞莉納正對勝利深信不移地大笑,此時有人『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亞莉納的笑臉瞬間凍結。從她身後傳來的——無疑是服務處處長的聲音。

「哈……唉?」

亞莉納緩緩回頭,站在自己身後的,確實是臉上掛著溫和笑容的處長。

那一刻,辦公室的人們動搖了。

在這種時期,平常鮮少離開座位的處長,主動走到櫃檯小姐身後『砰』地拍肩搭話。這表示——

不會吧。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可能有那種事。

亞莉納在心中拼命否定那最壞的可能。因為照慣例,都是工作七年以上的櫃檯小姐才會被挑上,而自己只是工作第三年的菜鳥。總算熟悉了一般的委託業務,逐漸掌握工作的訣竅,有餘裕思考怎麼樣才能有效率地處理業務,開始能接稍微重要一點的工作。她只是這種不算新人,但也稱不上資深老鳥的中級員工。

「有……有什麼事呢?」

沉重的寧靜籠罩著辦公室。亞莉納吞了吞口水,擠出聲音發問。其他櫃檯小姐們也放下手中工作,屏息等待處長的回答。處長在眾所矚目下溫和地笑著,把一疊文件交給亞莉納。

「這是總部傳來的急件,要整理出最近幾天來伊富爾服務處接西偉大教堂任務的冒險者名單。可以交給你做嗎?」

「咦?」

亞莉納低頭看著處長遞來的文件。與鬥技大賽毫無關係的業務,馬上使亞莉納安心地卸下身上的力氣。

「咦?啊、哈哈,什麼嘛。是,好的,沒有問題。」

由於剛才過度動搖,亞莉納有些結巴地回應著,接過文件。處長點點頭,轉身離開了。他來找亞莉納,似乎真的只是為了這件事而已。其他彷佛被定格般的前輩櫃檯小姐們,也有如時間再次流動似地,開始做起自己的工作。真是的,這樣對心臟不好。亞莉納心道,翻起剛才收

下的文件——

「啊,對了。」

處長突然停下腳步,想到什麼似地回頭,對亞莉納說出令人絕望的話語:

「關於這次的鬥技大賽,我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說,可以到會客區談一談嗎?」

✽✽✽✽

「亞莉納,其實我想指派你擔任鬥技大賽的負責人。」

「我反對!」

處長一說完,亞莉納立刻起身反對這最糟的提議。

「因……因為,我聽說那往年都是由資深櫃檯小姐負責的!我才工作第三年,沒有足夠的能力能處理那些事!」

「這我當然知道。可是從今年起,我想改變這種因為資深就指派為負責人的武斷的方針。」

儘管亞莉納用力抗議,處長仍無動於衷,慢條斯理地說著:

「會這麼說,也是因為上次的大賽是交給當時的資深櫃檯小姐承辦,但不幸的是,報名期間發現了新迷宮。把她從一般業務分出去後,失去主要戰力的一般櫃檯整個忙不過來。到最後,當時的負責人不但必須處理鬥技大賽的相關業務,還得同時幫忙一般的委託……」

「……」

原來如此。

在忙碌的時期失去主要戰力,確實是很嚴重的打擊。不僅是單純的人手不足,假如發生了常規之外的狀況,還是隻能找資深人員來幫忙。

「當時的負責人已經調到其他單位去了,但距離上次已經過了四年,伊富爾服務處的大家都成長了,不論由誰承辦鬥技大賽的業務,應該都沒有問題。不過啊,我很肯定你的能力哦,亞莉納。我認為你一定能做好大賽負責人的工作。希望你趁這個機會好好磨練,累積更多的經驗與知識,成為更出色的櫃檯小姐。」

「……」

順帶一提,亞莉納沒有拒絕的權利。

除非預產期近了,或者生了什麼大病,要有這種重大的理由,否則無法拒絕處長的指派。所以原本可能被指派為負責人的前輩們臉色才會那麼難看。到頭來,雖然處長的語氣是詢問,但其實是不折不扣的「任命」。

「……我…………………………我明白了……」

亞莉納只能搖搖晃晃地跌坐在沙發上,以幾乎聽不見的音量答應。

  第四卷 3

  亞莉納回到自己的座位時,辦公室的所有人都偷偷觀察她。

「前、前輩……」

萊菈戰戰兢兢地開口。她應該已經猜到處長找亞莉納談什麼了吧。亞莉納一頓一頓地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萊菈。

「幹嘛……」

「噫……!前輩,你的臉變成木乃伊了……!」

也許是從亞莉納的表情確定猜測成真,萊菈吞了吞口水。

「果然、前輩、是鬥技大賽的……」

「說要指我為鬥技大賽的負責人……」

「……以驚人的速度收回了伏筆呢……」

也許是想不到其他能說的話,萊菈像要吊念亡者似地垂下眼簾。

「……為什麼?」

原本被絕望淹沒的亞莉納的心中,逐漸湧出怒氣。

「為什麼是我負責鬥技大賽啦————————!!!!」

她抱頭大叫。

「什麼?該從什麼地方開始著手!?我明明從來沒有經歷過鬥技大賽……!而且上次的負責人已經調走了,沒有人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啊!」

其他人看著亞莉納崩潰的模樣,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才好。就在辦公室陷入微妙的氣氛時,一道慢條斯理的聲音無視這點,喚了亞莉納的名字。

「啊,對了,亞莉納。」

是處長。亞莉納已經無法遮掩怒氣,橫眉豎眼地回頭:

「什麼事!」

「剛才忘了說,這是前任負責人留下的鬥技大賽相關的交接文件。除此之外,四年前處理的文件都收在地下室的書庫裡,你可以找出來作為參考。」

交接文件。那是前任負責人留給接手者的,業務的處理方法以及注意事項的指導書。光是有這東西,繼任的人就可以少走很多冤枉路。不對,應該說沒有它的話會死人。有沒有交接文件,決定了繼任者的生死。

「是、是神……!」

人生還有希望。亞莉納衝上前,一把搶過處長手中的文件。那是一張摺得很整齊的紙片。亞莉納急急忙忙地打開——

在見到紙上寫的交接內容後,無言了。

【鬥技大賽報名流程】

·請報名者填寫報名表。

·向總部提出報名人數。

·靠幹勁加油哦!

「三……三行……………………………………………………………………?」

「……咦?這個,算是交接文件、嗎……!?」

好奇地把頭探過來的萊菈,也因為這隻用三句概括的陽春「交接文件」而無言。

「不要用三行打發交接文件啦啊啊啊啊啊——————!!!!」

亞莉納仰天長嘯,氣到眼角倒豎。

「而且最後那行根本只是空泛的鼓勵吧!?實際上和業務有關的只有兩行啊!!!」

「這、這,實在有點……」

「不,還沒結束!還是有希望……指導手冊!」

亞莉納說著,抓起掛在牆上的某把鑰匙,打開某扇平常總是緊閉的門。

那是通往地下室的門。亞莉納一口氣奔下樓梯,進入一間小書庫。其中井然有序地塞滿了伊富爾服務處過往保存的各種文件。亞莉納從最邊緣的櫃子開始,一一檢視文件夾書背上的文字。

「亞、亞莉納前輩,你怎麼了……!?」

萊菈也追著亞莉納,踏入了地下室。

「是指導手冊喔。過去的負責人在離開時寫給將來負責人的遺言……不對!是業務流程以及工作訣竅與案例整理……!雖然是四年一次的活動,但是隻要曾經舉行過,就一定會有資料——有了!」

亞莉納以充血的眼睛找到了書背上寫著「鬥技大賽指導手冊」的文件夾。

「只要有了這個,就能明白大致的……」

亞莉納以流暢的動作打開文件夾,唰唰唰地翻閱起來。可是,不論她怎麼翻,見到的全是空白的頁面。

「為……為什麼?為什麼!?」

亞莉納連忙往回翻。最後,總算在第一頁的最上方找到了筆跡。只寫到頁面上半的文字,途中便消失了。上面寫著:

『太忙了,沒力氣做指導手冊。靠幹勁加油……』

「所——以——說————!!!!」

亞莉納氣得把文件夾摔在地上。

「既然沒力氣,就不要製作標題騙人的文件啦!!如果靠幹勁就能解決一切,誰還會這麼辛苦啊!」

「前、前輩,你冷靜點……!」

到頭來,亞莉納只能和慌亂的萊菈,一起從書庫中把所有與過去的鬥技大賽有關的文件全找出來。

幾個小時後——

作為參考從地下書庫挖出來的過往文件,在亞莉納的桌子周圍像山一般堆起。那冷冽肅殺的氛圍,儼然就是文件砌成的要塞。

見到那光景,其他櫃檯小姐們忍不住開口。

「有、有困難時要儘量說出來哦,亞莉納。」

「亞莉納,你要不要吃點心?」

就連平常總是儘可能不干涉他人業務,以免被捲進麻煩事裡的前輩們,也溫柔到不自然的程度。她們彷佛要上供貢品鎮壓凶神惡煞似地,在亞莉納的桌子上放滿點心。

「可洛瓦小姐……這陣子的委託統計工作,就交給我做吧。」

就連把亞莉納視為眼中釘的首席櫃檯小姐蘇麗也說話了。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要負責鬥技大賽啊……」

嗚嗚,亞莉納哭著開始了地獄般的忙碌生活。

  第四卷 4

  一週後。鬥技大賽開始報名的當天早上,就有許多冒險者聚集在伊富爾服務處。

亞莉納平常使用的櫃檯直接成為鬥技大賽的特設窗口。儘管營業時間還沒到,伊富爾服務處的門口已經大排長龍了。

冒險者們一面排隊等著報名時間開始,一面心浮氣躁地看著放在亞莉納櫃檯上的物品。

那是一件前衛藝術作品般的擺飾,似乎是人型的雕像。表面刻滿了奇妙的花紋,中央有朝八個方位放射的魔法陣——只有遺物(Relic)才有的神(蒂亞)之印。

儘管那擺飾直接放在櫃檯上,但由於其周圍都嚴實地佈下了以超域技能製作的防護罩,所以無法直接碰觸到物品。

「那就是這次的優勝獎品……!完全沒有加工過的,特大級的『純遺物』!」

等待報名開始的冒險者們看著亞莉納櫃檯上的人像,議論紛紛。

純遺物。與「遺物武器(Relic Arma)」或「傳送裝置(水晶門)」等對遺物進行某種加工,或是將遺物加以應用而作成的物品不同,是未經任何加工的遺物。

雖然純遺物比加工過的遺物昂貴,可是在迷宮發現的純遺物往往只有巴掌大小。太小或者隨便哪個迷宮都能撿到的純遺物,由於稀有性太低,反而不值錢。

但……這次的優勝獎品,與一般的純遺物不同。它全長與短劍差不多,大小與一般迷宮隨便都能撿到的純遺物天差地遠,一眼就能看出是非常稀有的物品。

「太驚人了,我第一次看到那麼大的純遺物!」

「聽說賣掉的話,把錢拿去買遺物武器都還有找哦……!」

「如果能得到那獎品,我就可以和這身爛裝備說再見了!」

冒險者們如見到美食的野狗般,看著優勝獎品吞口水。就在這時,伊富爾服務處的營業時間總算到了。

「歡迎光臨!您是要報名鬥技大賽對吧?」

亞莉納以僵硬的笑容,迎接第一個衝進服務處的冒險者。

雖然亞莉納沒有處理過任何相關事宜,但流程與平常的任務委託大致上是一樣的。請報名者填寫報名表上的必要項目、確認報名者的參賽資格,最後檢查完冒險者執照,請報名者在報名表上簽名。

麻煩的是,與平常的任務承接業務不同,此處需要檢查「所有參賽者」的冒險者執照,而且需要所有參賽者的簽名。平常的話,只要出示「隊伍代表者」的冒險者執照,並由代表者簽名就好,因此以為跟平常一樣的冒險者應該很多——

「對,我們要四人一組(Full Party)參賽。」

「好的。那麼麻煩您在這張表格上填寫資料,並提出所有成員的冒險者執照,還有要請所有成員簽名。」

「咦?所有成員?可是隻有我來而已。」

「……」

就說嘛。就——說嘛!

「這樣啊?」亞莉納在心裡發飆,表面上維持笑容回應。

雖然公會總部姑且從好幾天前就張貼公告,併發傳單宣傳申請流程了,可是連一般委託的申請都做不好的低能冒險者們,當然不可能事先仔細閱讀那些規則。

「報名時需要團隊所有成員的簽名,並確認所有人的冒險者執照,請在收集好那些後再過來。」

「唉——還要再來一趟嗎?不能由我當代表報名就好嗎?」

「無法確認所有人資料的情況,就會失去參賽資格。」

「……」

亞莉納皮笑肉不笑地說著,讓第一個報名的冒險者拿著剛寫了幾個字的報名表離開了。

(很好!下一個!)

亞莉納迎接第二個前來報名的冒險者。與大部分的粗鄙冒險者不同,那是一名戴著眼鏡、把自己打理得乾淨整齊,看起來有點神經質的男性。亞莉納一眼就看出這人是知性派冒險者。如果是這個人,應該沒有問題——兩年多的櫃檯小姐經驗如此告訴亞莉納。

「這是報名表。包含簽名,所有內容都提前填好了。所有人的冒險者執照在這裡。」

她想的沒錯,知性派冒險者熟練地將全部填好的報名表,以及所有成員的冒險者執照放在櫃檯上。事前準備完美得令人感激。

(太、太好了~~!!)

遇上極為罕見的「事先仔細閱讀過報名規則」的冒險者,使亞莉納鬆了一口氣。說的也是,雖然亞莉納是第一次經歷鬥技大賽,但如果是資深冒險者,早就參加過許多次大賽了,當然知道正確的報名方法。

「謝謝您,那就此受理您的參賽申請——」

「喂!你這傢伙!」

然而就在這時,一名男人從人群中擠到櫃檯前。

不,不只一人。那男人帶著兩名似乎是隊友的冒險者來到櫃檯,粗魯地抓住知性派冒險者的手。

「你不是一直都和我們組隊嗎……哪有隻在鬥技大賽時換隊友的!?」

那名冒險者漲紅著臉,怒氣衝衝地逼問知性派冒險者。但面對那充滿魄力的怒吼,知性派冒險者只是以輕蔑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再誇張地嘆氣。

「啊啊,抱歉,我沒說過嗎?因為有比你們更強的冒險者邀我組隊,所以我決定這次和他們一起參賽。」

「你說什麼!?」

「雖然這麼做對你們很不好意思,不過我這次是認真想拿到優勝呢。既然如此,和更強的冒險者組隊,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你這傢伙,哪有這麼自私的……」

「想和什麼人組隊是個人自由。可以別一直纏著我嗎?」

「你這個混帳,話都給你說就好了!」

知性派冒險者故意挑釁,闖入的冒險者暴跳如雷。兩人的爭論愈演愈烈。

「……」

亞莉納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光景。理應要順利完成的報名,看來是無法立刻結束了。亞莉納輕輕嘆了口氣,朝兩人開口:

「……客人,很抱歉,您似乎還沒做好報名的準備,請改天再來吧。」

「請等一下,我要現在完成報名。我已經排很久了,可不想再排一次隊。」

「但後面還有其他客人……」

「吵死了!櫃檯小姐插什麼嘴!」

闖入的冒險者不講理地遷怒完亞莉納,便揪住知性派冒險者的領子。

「哼,一不高興就想使用暴力嗎?老實說,我從以前就對你們很不滿了。知道嗎?這個隊伍之所以能撐到現在,還不都是因為我一直在幫你們善後。和你們比起來,新隊伍的整體水準高多了,完全不需要我『看護』他們。該加入哪個隊伍,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我看乾脆趁這個機會和你們拆夥好了。」

「你、你竟然說成那樣……!看我揍死你!」

冒險者們不一會兒便開始鬥毆。

「……」

亞莉納只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混亂的現場。

她已經知道前途多難了。

  第四卷 5

  深夜,所有人都離開了的伊富爾服務處辦公室。

亞莉納坐在會客用的沙發上,將雙手手指抵在一起,嚴肅地開口:

「——這就是鬥技大賽報名第一天的慘狀。」

她對坐在自己正對面的男人說道。

雖然亞莉納後方的辦公桌周圍已經堆滿了大量的報名表,但她暫時無視了那些。因為比起龐大的處理量,目前有更嚴重的問題。

「最重要的問題,果然是鬥技大賽的報名規則——『必須提出所有成員的冒險者執照與簽名』。能確實地理解這項要求的冒險者,不到整體的一半。每當面對新的報名者時,都得重新說明,被冒險者抱怨,努力把人趕回去,這樣不但沒有效率,對身心健康也不好……必須儘快擬出對策才行——」

說完長長的前言後,亞莉納呼出一口氣,宣佈:

「因此,現在開始進行第一次鬥技大賽特設窗口的對策會議。」

「請多指教。」

坐在亞莉納對面的男人——杰特·史庫雷德將放在腿上的雙手握拳,以認真的表情回應。

「是說,鬥技大賽特設窗口啊……即使跟平常一樣需要處理的量很多,但最重要的問題是,該如何流暢地處理白天的受理業務呢。」

「就是這樣。」

亞莉納用力點頭。

「窗口的混亂不但會拖累受理報名的速度,還會引發處理事務時的失誤。例如填錯內容,或是沒檢查出填錯的部分。只要出了任何一點錯,失誤就會如滾雪球般愈來愈大,大幅延宕進度。光是一個失誤,就有可能致命哦……!」

「所以對今天沒有仔細讀過報名規則就跑來的冒險者,你是想辦法把他們打發走的嗎?」

「沒錯。但聽說每屆都是那樣。永遠被冒險者耍得團團轉,靠事務處理能力高的櫃檯小姐用命處理妥當……實在太沒有效率了。因為大賽四年才舉辦一次,所以每次都是在沒有擬出改善對策的情況下,交給下一任的負責人承辦。」

假如是一般的櫃檯業務,由於每天都得處理,為了讓現場更有效率,流程自然得到改善。可是鬥技大賽的登記業務,每四年才會承辦一次。光看「三行的交接文件」或「全白的指導手冊」,也能知道負責人光是處理業務就忙不過來了,根本沒有心力思考如何改善四年後的業務內容。

過去的負責人,八成通過喉嚨就忘記燙了吧。鬥技大賽一結束,立刻把相關文件封印在地下書庫裡,再也不願多看一眼,任憑四年歲月流逝。

「因為每四年舉辦一次,所以由同一個人擔任負責人的機會很低,這點也很難辦呢。每次的新負責人都必須在沒有任何知識經驗的情況下,從頭開始摸索……」

「當務之急,是建立順暢的報名流程,把它模式化,然後傳承給未來的負責人繼續使用……」

「亞、亞莉納小姐……!」

聽見亞莉納的話,杰特大受震撼似地向前探出身子。

「你明明都忙不過來了,還貼心地考慮到四年後的櫃檯小姐的處境,實在太偉大了。」

「……因為,我有種下次也是我負責的預感啊……」

「……原來如此……」

亞莉納趕走惡夢般的預感,用力握拳。

「總而言之,今天要來擬定讓白天的受理業務順利進行的對策了哦!」

「嗯,這是最優先事項呢。」

杰特點了點頭,兩人開始討論對策。

  第四卷 6

  萊菈在早晨的伊富爾大馬路上前進。

離上班尖峰時段還早,路上幾乎沒有行人。

就伊富爾服務處的櫃檯小姐而言,萊菈的年資最淺,因此上班前打掃服務處的差事自然落在她頭上。雖然覺得很麻煩,但由於亞莉納總是很有義氣地幫忙,所以萊菈也沒有那麼厭惡這份差事。

萊菈從後門直接進入伊富爾服務處的辦公室,發現理應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裡,已經有人在了。

「哦,萊菈,你來得真早。」

以爽朗的聲音寒暄、出現在萊菈眼前的,是高個子的青年杰特·史庫雷德。

他是冒險者公會的精英《白銀之劍》的隊長,在公會中的地位等同於幹部——儘管如此,他今天卻一早就滿身髒汙,漂亮的銀髮上綁著像土木工人般的布條,手中握著鐵錘。只見他脫下了平常穿的輕裝鎧甲(Light Armour),捲起褲管與袖子,令眾多女性著迷的清俊臉龐上滿是汗水。

「……您……您在做什麼呢……?」

見到明顯不是他正常應有的模樣,萊菈不由得忘了打招呼,直接說出疑問。

「沒有啦,我昨晚和亞莉納小姐開了作戰會議,為了趕在天亮前完成,所以工作了整晚。」

「整晚!?」

「先別管這個啦,總之你先到外頭,從正門進來看看吧。」

「……?」

萊菈雖然覺得疑惑,但還是從辦公室的後門走出去,繞到伊富爾服務處的正門。

「這、這是……!?」

正門外明顯的異樣光景,使萊菈驚愕不已。

一面巨大的木製告示牌,不知何時便靠在了伊富爾服務處的正門旁。貼在牌子上的紙大大地寫著幾行字:

『敬告鬥技大賽的參賽報名者:

報名前,請確認已備妥以下必要項目。

·所有參賽成員的簽名。

·所有參賽成員的冒險者執照。』

「原、原來如此。昨天的確有很多不清楚報名條件的冒險者呢……在進入服務處之前提醒報名者該準備的東西,這麼做很有效率呢!」

萊菈佩服地連連點頭。杰特之所以把自己搞得像木工,就是為了製作這面告示牌啊。萊菈心想,走入服務處,迎面而來的是另一面巨大的告示牌。

『敬告鬥技大賽的參賽報名者:報名參賽必須備妥「所有成員」的簽名與冒險者執照。』

「這樣很好呢!就算沒發現正門旁的告示牌,走到這邊時,就知道該回頭了。」

萊菈繼續朝亞莉納的櫃檯前進,又見到另一面告示牌。

『敬告鬥技大賽的參賽者:請先備妥「所有參賽成員」的簽名與冒險者執照。』

「在這裡又提醒一次!這樣一來,就算沒注意到前幾面告示牌,應該也會發現了吧!」

接著萊菈終於走到能看見亞莉納櫃檯的地方。在排隊等待的場所,也精心設置了一面告示牌。

『鬥技大賽「所有成員」的!簽名!冒險者執照!』

「……嗯,嗯。」

已經沒有文法,只潦草地寫著重點名詞。萊菈當成沒看到那告示牌,來到亞莉納的櫃檯前。

「……這、這是……」

只見亞莉納笑容滿面地站在櫃檯後方。然而,在她周圍的事物正散發著驚人的氣勢。

櫃檯前方地面貼著巨大的告示紙,櫃檯旁立著告示牌,桌面只留下最低限度的必要空間,其他地方放滿了小型告示牌。除此之外,天花板甚至垂吊著木板。

那些告示牌上宛如帶怨的詛咒般,寫滿了文字。

「『所有成員』的簽名」。「『所有成員』的冒險者執照」。「所有成員!!」。「不受理舊格式的報名表」。「給我安靜排隊」。「要出賽的傢伙給我全部一起來」。「報名後立刻離開」。「沒決定好參賽成員不準來報名」。「想吵架去外面吵」。

「………………」

那些告示牌散發出的難以形容的憤怒,使萊菈無言了。

「……感覺上,從中途開始就已經氣到口不擇言了……」

「呵呵,做到這種程度的話,就算再白痴,應該也會看到那些字吧。」笑咪咪的亞莉納得意地挺胸,「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在櫃檯吵有的沒的,或者一個人來報名參賽,浪費我的時間了……!」

「的、的確,有這麼多告示牌的話,至少會見到其中一面才對。」

「這些告示牌和紙上寫的,都是昨天重複了一百萬遍的內容哦。期待那些無能冒險者會事先看清楚報名規則,根本就是個錯誤。」

「原……原來如此……」

「有這麼多告示牌的話,就不會有人到櫃檯前才抱怨沒聽說要所有人的冒險者執照或簽名了。完美……!」

「應該說,前輩你為了這個壓榨了杰特大人一整晚嗎……?」

「這說法真失禮,我也有出力幫忙,也有自己動手做哦。例如那個!」

亞莉納說著,得意洋洋地指向某塊比其他告示牌小了一號、明顯做得歪七扭八的告示牌。那面亞莉納製作的告示牌原本就已經處於傾斜狀態,而風從敞開的大門灌入後,只有它喀喀地搖晃、失去平衡,隨後砰地倒下。

「……」

「……」

「反、反正這種東西只要能看得到就好了。」

亞莉納尷尬地重新立好自己做的告示牌,別過臉說道。

「我想說如果讓亞莉納小姐製作這麼多大型告示牌,應該會出現很多傷患吧……」

注視著亞莉納舉動的杰特困擾地笑著說道。

「您的判斷是對的,杰特大人。」

太好了,幸好有杰特在——萊菈莫名地感到安心,同時又覺得杰特居然肯為了亞莉納工作一整晚,愛情的力量真是了不起。

「無論如何,今天是受理報名的第二天。雖然昨天都被耍得團團轉,但我今天是不會讓他們得逞的……!」

亞莉納用力握拳,翠綠色的眼中燃燒著混合了憤怒與鬥志的火焰。

✽✽✽✽

(放馬過來吧,你們這些混帳冒險者……!)

亞莉納站在鬥技大賽特設窗口後方,臉上掛著接待用笑容,在心裡打氣。

營業時間開始,萊菈打開伊富爾服務處的大門,早就在外頭排隊的第一位冒險者進入服務處。那冒險者直衝亞莉納的櫃檯,果然是來報名參加鬥技大賽的。

「歡迎光臨。您是來報名參加鬥技大賽的吧!麻煩您在這張報名表上填寫必要項目,並提出隊伍所有成員的簽名與冒險者執照。」

「咦?所有成員?我沒聽說啊。」

「……………………………………………………………………」

冷靜,冷靜。

亞莉納覺得自己的業務用笑容臉僵住了。她拼命地壓抑反射性地想發動神域(蒂亞)技能的衝動。

照理來說,在開門前就在伊富爾服務處外頭排隊的這名男性,應該至少會見到設置在正門口外頭的那塊最巨大的告示牌才對。為了讓遠處的人也能看見,為了讓白痴也看得懂,亞莉納與杰特做了許多錯誤嘗試,以簡潔又巨大的文字寫成告示。如果是一般人,如果是有智慧會思考的一般人,一定會注意到告示牌上自己打算報名的「鬥技大賽」幾個字吧?這個男的在外頭排隊時,都在做什麼啊?哦哦原來如此,這傢伙既沒有智慧也不會思考呢。那就沒辦法了。以為能用文字和冒險者溝通,是我的錯啊。啊啊對了,他們就只有這種程度呢。昨晚不眠不休製作的告示,光是碰上第一個來報名的冒險者,就失去意義了,沒辦法。對方是低能冒險者嘛。是不長腦袋的白痴嘛。這種、這種事,不就只是家常便飯而已嗎……………………………………

亞莉納在零點一秒內強行建構了讓自己保持理智的理論,賭上工作第三年的驕傲,極為冷靜地開口:

「去死一億次吧——」

「咦?」

「麻煩您讓隊伍的『所有成員』在這張報名表上簽名,並帶著『所有成員』的冒險者執照,再來一趟。」

「你、你剛才說去死……」

「應該是您聽錯了吧?」

「……」

儘管冒險者還想說什麼,但是在見到亞莉納的表情後,把話都吞了回去。雖然不知道原因,但她看著自己,面部扭曲得可怕。

「我、我知道了……對不起。」

冒險者小聲道歉,迅速離開了伊富爾服務處。亞莉納若無其事地呼叫下一名排隊的冒險者。

  第四卷 7

  與這些冒險者周旋的時光暗無天日,等亞莉納回過神時,已經是鬥技大賽開始報名的一週後了。

深夜的伊富爾服務處,亞莉納今日也沉默地加著班。

「……好……好累……」

亞莉納筋疲力竭地趴倒在沒有其他人的辦公室桌上。白天與蜂湧而至的冒險者周旋、做著不熟悉的業務,晚上加班到深夜的地獄般的生活,已經一週了。雖然報名業務比一開始流暢了不少,可是接著到來的,便是數量龐大的後續處理事務。

「……」

亞莉納瞄了一眼桌面,等待處理的文件堆積如山。這還是有杰特幫忙的結果,假如杰特不在,就許多方面來說,亞莉納可能已經死過好幾次了。

(這就是所謂的「死亡窗口」……實在太可怕了。)

亞莉納擠出最後的力氣起身,走出辦公室,來到前方的櫃檯。尚未處理的文件淹沒櫃檯下方的地板,這些全是白天時來不及處理,先擱置在一旁的文件。

「好多……」

亞莉納厭煩地看著大量文件,正準備將它們抱進辦公室時——不經意地注意到櫃檯上的優勝獎品。

有如抽象的人物雕像般的純遺物。

乍看之下,那貴重的純遺物似乎只是毫無防範地放在櫃檯上,但其實周圍有好幾道以超域技能佈下的陷阱,所以一般人無法直接碰觸到那純遺物。

「唉……為了這種莫名其妙的遺物,每個傢伙都瘋了……」

冒險者們參加鬥技大賽的理由各不相同。有把優勝視為榮譽的人,也有志在參加、不在得名的人,但最常見的參加原因,應該是為了這個高價的優勝獎品吧。拿去變賣的話,不但能更換更強更新的裝備,就連昂貴的遺物武器也買得起了——對沒資格申請貸款的冒險者來說,能得到一大筆金錢,等於直接提升了戰力。當然,有實力得到優勝的冒險者,應該早就買得起遺物武器了,即使如此還是會懷有一夕致富的夢想,這就是冒險者。

「愈看愈不爽……而且這是什麼把人當傻瓜的造型啊……」

亞莉納喃喃抱怨著,戳了戳人像的頭部。雖然純遺物有超域技能保護,可是在擁有神域技能的亞莉納面前,全都是無效的。

那人像的表面有著奇妙的花紋,體內的神之印朦朧地閃爍不已,感覺相當神秘。但波浪狀的身體線條與微微扭轉的姿勢,總給人一種嘲弄觀賞者的感覺。

「嘿!」

亞莉納湧起惡作劇的念頭,輕輕彈了一下人像的額頭。當,輕脆的聲音迴盪在安靜的伊富爾服務處。

「哼,這次就暫且放你一馬吧。」

亞莉納指著純遺物人像,對它說完後,抱起沉甸甸的文件。

「唉~鬥技大賽能不能快點結束啊……希望之後再也不要當上鬥技大賽的負責人——」

劈嘰。

一道奇妙的聲音,打斷了亞莉納的自言自語。

「?」

亞莉納停下走向辦公室的腳步,回頭尋找聲音的來源。

劈哩、劈哩……

奇怪的聲音持續傳來——是從純遺物身上發出的。

「咦……?」

不祥的預感竄過亞莉納胸口的瞬間——

啪嚓……伴隨著空虛的碎裂聲,人像頸部出現裂痕,頭部分離了。咚,匡啷。拇指指甲大的頭部掉在地上,滾到亞莉納腳邊。

「咦?」

完全的寂靜,瞬間佔據了伊富爾服務處。

亞莉納以一種置身事外的心情,看著自己腳邊的頭部。接著,她把視線向上移動到櫃檯。外形簡單到令人覺得製作者是不是因為嫌麻煩而省略了所有細節的人像,彷佛嘲弄觀賞者似地,維持著微微扭轉身體的姿勢。

可是,沒有頭。脖子以上的部分完全消失了。也許因為純遺物是以特殊物質製作的,缺口處有如被銳利的刀刃斬斷般平滑。

亞莉納再次把目光向下移。有一個人像的頭。

她又把視線移回櫃檯。脖子以上,沒有頭——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沙沙沙!亞莉納大聲慘叫,懷中的文件滑落一地。

她連忙撿起地上的頭,按在無頭人像上。

「咦?好脆弱、咦?咦????」

過度動搖的亞莉納試圖像拼圖一樣,不停把頭塞往人像的頸部。轉動、按壓、倒著放……但當然嵌合不進去。亞莉納的臉逐漸失去血色。

這不是一般的品味很差的人像,而是先人制作的超貴重純遺物,最重要的是,它是鬥技大賽的優勝獎品。

「得、得把頭接回去才行!」

亞莉納慌忙衝進辦公室,抱著裝有簡單的修繕道具的工具箱回來。她拿出以魔物體液製作的老舊接著劑,將其塗在缺口,勉強把頭黏了回去。

「好……好像沒問題……又好像有問題……」

幸運的是,由於斷面有如被劍術高手斬斷般平整,再加上人像表面佈滿莫名其妙的花紋,所以黏接部分的裂痕並不明顯。

「…………」

怦通怦通怦通。亞莉納聽著自己劇烈的心跳聲,輕輕把人像放回原本的位置。她繞到櫃檯外側,由遠至近,從不同角度觀察,確認看不看得出來。

「嗯。意外地沒問題呢。」

亞莉納安慰自己似地豎起拇指說完,鬆了一口氣,收拾散落一地的文件,若無其事地走向辦公室——

「怎麼可能沒問題啊啊啊啊啊————————!!!!」

恢復理智的亞莉納立刻抱頭大叫。

(這下、這下……!我搞砸了吧!?)

亞莉納冷汗直流,努力理解現狀。

超貴重的純遺物人像的頭,被自己弄斷了……這當然是大問題,但她已經想像到了更可怕的未來。

假如毀壞純遺物的人是自己的事被發現,所有人一定會冒出「普通的櫃檯小姐到底怎麼有辦法破壞堅不可摧的純遺物?」的致命般的疑問。一般人自然是無法徒手破壞遺物的,所以眾人當然會得出「亞莉納不是普通的櫃檯小姐」的結論。

(要是這件事……被知道了……我平穩的櫃檯小姐人生……就結束了……!!!!)

一陣寒意竄過背部,亞莉納頹然跪倒在地上,雙手撐著地板,眼前發黑。

被絕望支配的亞莉納,在腦中描繪最糟的未來。鬥技大賽當天,優勝的冒險者驕傲地接過純遺物人像。他肯定不會立刻變賣,而是會暫時把它擺放在家中,或炫耀給大家看吧。然後某一天,冒險者突然發現,咦?奇怪,脖子的部分好像怪怪的……?

「……………………!!!!」

一旦知道頭部斷了,大家肯定會開始尋找犯人。這樣一來,原本放置純遺物的場所——伊富爾服務處的負責人亞莉納就涉有重嫌。應該說,根本就能直接斷定亞莉納就是犯人。那樣一來,所有人都會知道亞莉納的罪行,以及她擁有隨便彈一下純遺物的額頭,就能將其破壞的力量——

(怎麼辦怎麼辦……!)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沒人見到亞莉納的犯罪現場。假如被人目擊,亞莉納就直接被判死刑了。儘管覺得心驚膽跳,臉色發青的亞莉納還是稍微安心了一點。

——就在這時。

「嗨,亞莉納小姐,你在這裡做什麼?」

「噫啊啊啊啊啊!!」

突然有人說話,把亞莉納嚇得渾身發直。

亞莉納回頭,見到因自己的慘叫而驚訝地眨眼的杰特。

「我是來幫忙加班的……你怎麼坐在地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什、什麼啊,原來是杰特……別嚇人啦!」

亞莉納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文件,假裝平靜地起身。我只是不小心跌倒了而已。亞莉納隨便說了個藉口,正想走進辦公室時,注意到一件事。

(對了!我記得他說白銀也會參加鬥技大賽……!)

一道微弱的希望之光,射入絕望的黑暗之中。

只要白銀得到優勝,獲得這獎品,就沒有問題了。如果是杰特他們,就算純遺物的頭斷了,應該也不會生氣。不對,保險起見,乾脆——

「……吶、吶,杰特。」

「什麼事?」

「這次的鬥技大賽,白銀也會參加對吧?如果你們拿到優勝,會怎麼處理那個獎品呢……?」

「優勝獎品嗎?這個嘛……應該是放在誰的房間當裝飾吧?畢竟不能拿來戰鬥,也沒必要特地變現平分。」

對於身為精英冒險者,坐擁高額契約金與委託成功酬勞的有錢人來說,普通冒險者夢寐以求的純遺物,也不過是點零頭小錢而已。聽到這些話,亞莉納下定決心。

「怎麼了,亞莉納小姐?你決定來參加鬥技大賽了嗎?開玩笑的——」

「我要參加。」

亞莉納明確地說道。

「唉?」

杰特啞然地瞪大眼睛,亞莉納堅定地再次開口:

「我也要、參加、鬥技大賽!!」

亞莉納說完,氣勢洶洶地逼到杰特面前,揪住他的領子,雙眼圓睜。

「不過相對的……!如果優勝的話,把那個純遺物給我!!」

解決辦法其實很簡單。只要把斷了頭的優勝獎品弄到手就行了。

(這樣一來,我犯的錯誤跟誇張的力量就不會被揭穿了。完美……!這作戰太完美了……!)

亞莉納嘴角上揚,露出壞人般的笑容。

「那、那是無所謂啦……咦?你真的要參加嗎!?」

「怎麼樣你有意見嗎?」

「不,沒有,可是你之前不是對鬥技大賽興趣缺缺嗎?為什麼又突然想參加……?」

杰特仍難以相信似地發問,亞莉納別過臉,狼狽地回答:

「……沒什麼,我只是想要那個優勝的獎品而已。」

「想要那個優勝獎品!?」

杰特馬上露出被雷打到般的表情。

「曾經說除了準時下班之外,沒有其他想要的東西的亞莉納小姐,想要那個優勝獎品!?」

杰特驚詫地打量起放在櫃檯上的優勝獎品。

「什麼……這奇怪的雕像,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嗎……!?因為值錢?還是造型?顏色……!?」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一直看啦啊啊啊啊啊啊!!!」

斷掉的頸部只以接著劑黏起的優勝獎品被仔細觀察,亞莉納忍不住從旁毆打杰特的臉。

「嗚噗!」

「有什麼關係!我就是喜歡那種東西嘛!」

亞莉納不由得惱羞地大叫。原來她喜歡那種奇怪的東西嗎……杰特像是理解了什麼衝擊般的事實,不甘心地皺著眉,握緊拳頭。

「嗚……!我居然如此大意,明明一直看著亞莉納小姐,卻完全沒發現你的喜好。不過的確,那種莫名其妙的雕像在市面上很少見呢,會在意也是當然的……」

雖然杰特似乎對亞莉納的喜好產生了某種誤解,但總之這樣一來,人像斷頭的事就能矇混過去了。幸好這傢伙是笨蛋,亞莉納暗自放心,大大地鬆了口氣。

「如果你們還沒決定好前衛的話,這樣不是很剛好嗎?」

「確實是那樣沒錯啦。不過,既然你想要優勝獎品,就早點說嘛。我還以為你是因為不小心弄壞獎品,為了湮滅證據才想得到它呢。」

抖——————!!!!!

杰特過於銳利的直覺,使亞莉納全身一顫。

「你……你——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呢?」

亞莉納拔高聲音說著,一面流著冷汗,一面強行勾起嘴角。

「……嗯?說起來這個獎品的脖子好像……」

「杰特。」

亞莉納輕柔地握住即將碰觸到不可被知道的真相的杰特之手。

瞬間,劈嘰劈嘰劈嘰!骨頭擠壓的聲音,響遍伊富爾服務處。

「好痛痛痛痛痛痛!」

杰特慘叫起來。亞莉納看著因疼痛而淚眼汪汪地回望自己的杰特,露出聖母般溫柔祥和的微笑。

「你不是來幫忙加班的嗎?那就快點開始吧?好不好?……吶????」

「………………」

那笑容中深藏的可怕壓力,使杰特只能撫著腫起來的手,「喔、喔……」地回道。

  第四卷 8

  「……亞莉納小姐。」

於是兩人開始加班,時間來到深夜。坐在旁邊的杰特忽然對亞莉納搭話。

「……什麼事……」

亞莉納茫然地抬頭,發現杰特不知為何正以擔心的眼神看著自己。

「要不要休息一下呢?」

「休息……?」

亞莉納愣愣地複述杰特的話,抬眼看向牆上的時鐘。指針已經跨過深夜零時,亞莉納的專

注力的確也快到極限了。但悠哉地休息的話,就永遠回不了家。

「……休息的話工作會做不完……我還可以繼續……」

「可是你看這裡。」

杰特欲言又止地指著某份文件。那是亞莉納不久前才剛處理過的文件。亞莉納處理完文件後,交給杰特檢查內容,以這樣的方式避免疏失。

「怎麼了……有什麼失誤嗎?」

「你在上面寫了『我好累你們都去死』哦。」

「……」

「……」

亞莉納接過文件一看,上面確實有一行以蚯蚓般歪歪扭扭,必須仔細辨認才勉強看得出文字的潦草筆跡寫出的心聲。

「休息一下吧,亞莉納小姐。」

「呵……我居然不小心寫了真心話……真沒辦法……」

亞莉納兩眼無神地喃喃說著,從桌前站起。那我去呼吸一下外頭的空氣,她說完,搖搖晃晃地走向更衣室。

最近的深夜很冷,亞莉納想披件衣服再出門。她打開置物櫃,在腦袋停止思考的情況下,以平常的習慣動作拿出外套披上,換上外出鞋、戴上面具——

咦?亞莉納停下動作。之前買整箱放在置物櫃的加班良伴魔法藥水,已經所剩不多了。

「杰特……我順便去買些魔法藥水……」

亞莉納僅以聲音向杰特告知,便離開伊富爾服務處,朝平常購買魔法藥水的雜貨店前進。

那是伊富爾中少數會開到深夜的雜貨店。店裡賣的是以冒險者為對象的各種消耗品。挑戰迷宮前,冒險者們都會在這裡備齊魔法藥水、攜帶糧食等必要道具後,再出發前往迷宮。

雜貨店的燈光一如往常地從窗戶透出。亞莉納單手拿著錢包,沒有任何遲疑地走進店裡。

——可是,此時亞莉納沒有注意到。

她以因過度疲勞而停止運轉的腦袋,恍惚地換裝後的姿態……其實完全是處刑人的打扮這件事——

  第四卷 9

  叮鈴——門鈴在深夜響起,雜貨店老闆從報紙中抬頭。

「歡迎光臨!為了響應『大草原任務』,本店今天會特別營業到天亮哦。想前往阿爾塔農的話,最好在本店買齊——」

這是老闆最近說慣了的招呼詞。

可是說到一半,看清楚深夜走入店裡的客人身影后,老闆錯愕地忘了言語。

那客人身上籠罩著濃濃的疲勞,看起來毫無生氣,氣場有如幽靈一般。那人穿著似乎在哪見過的外套,帽兜拉得極低,見不到五官。

「處、處、處……!?」

——毫無預兆地闖入店裡的,是經常被報紙報導的處刑人。

老闆踢翻椅子起身,瞪大眼睛,結巴的口中只說得出「處」一個字。就算被錯愕過頭的老闆顫抖地指著,唐突到來的客人——處刑人仍然一直低著頭。

那模樣,與傳說中立下各種驚人戰績的人物差了太多。

在報紙上見到的,是威風凜凜地揮動巨大銀色戰錘(War Hammer)的身影。那道所向披靡的英姿,彷佛不論是超巨大的岩石巨魔像或巨大迷宮,在他眼中都不算敵人。

可是現在的處刑人,完全沒有那種氣勢。他看起來極為疲憊,腳步也很虛浮。雖然不像受了重傷,可是感覺起來就像被雨淋溼的野貓似的。令人聯想到每天疲於工作,對將來感到絕望的冒險者——

「喂……喂……你怎麼了!?」

常被說很有人情味的老闆,不禁擔心起如此憔悴的處刑人的身體狀況。

「你是被強大的魔物追趕了嗎?該不會是最近最熱門的阿爾塔農大草原——」

「魔法藥水。」

處刑人小聲打斷老闆的話。「咦?」老闆正感到訝異時,處刑人已經以流暢的動作拿出錢了。而且剛好是這間雜貨店一箱份的魔法藥水金額,不知是從哪裡知道的。

「我要買魔法藥水。」

「你要買魔法藥水!?」

「買一箱。」

「買一箱!?!?」

(那個處刑人,要買一整箱的魔法藥水!?)

老闆臉色蒼白地呆立原地。

在這個年頭,對冒險者來說,魔法藥水已經不是重要道具了,不會在冒險時攜帶太多。一方面是因為有補師(Healer),而且能攜帶的數量也有限。曾經有過光靠補師也無法完全治療的時代,當時的冒險者會在大袋子中裝滿魔法藥水,前去冒險,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在現代,會買一整箱魔法藥水的人……就老闆所知,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迷信魔法藥水有提神效果,像笨蛋一樣掃貨囤積的普通人,另一種則是——

(為了進行、殲滅戰……!!)

老闆打了個冷顫。

殲滅戰。那是將遊蕩於迷宮內的所有魔物除盡的自殺行為。

想清除迷宮中所有魔物,唯一的方法,就是花時間打倒所有守層頭目後,等魔物們慢慢散去。想一鼓作氣地闖入迷宮,在短時間內驅除所有魔物,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世界上有些人無法忍受這種等待失去頭目的魔物自行散去的溫吞手法。

那就是被魔物殺死重要的人、因此被憎恨附身,即使賭上自己生命,也要向魔物報仇雪恨的冒險者。

老闆的開店生涯中,曾經見過幾名那樣的冒險者。從那些人身上感受不出悲壯,只會覺得他們最近一直鑽牛角尖,走不出來。卻在某一天,他們的表情會突然變得很清爽,笑著說自己想再次挑戰迷宮,買下多到不尋常的魔法藥水。

然後,那些人再也沒有回來。

「…………!!!!」

老闆握緊打算裝箱的魔法藥水。沒錯,老闆很清楚。打算進行殲滅戰的傢伙,並非真心想驅除所有魔物。

而是想死。

只是無法忍受活著的痛苦,所以尋找自己死亡的場所罷了。

(沒想到,連那個處刑人,都想進行殲滅戰……!?)

無能為力的懊惱湧上老闆的心頭。

(從聲音聽來,明明還很年輕……!連你也想白白送死嗎……!?人生還長得很,你明明還有大好的將來……!)

老闆握緊發抖的手,回頭看向處刑人。必須阻止他才行。身為年長者,必須阻止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送死才行。

老闆賭上自己的商人精神,努力擠出笑容。

「唷、唷,小兄弟……你買那麼多魔法藥水,想做什麼呢……?用不著買那麼多吧?三瓶不夠嗎?」

「三瓶不夠。沒有這個,就無法撐過漫漫長夜的戰鬥。」

果然是為了進行殲滅戰嗎……!!

老闆在心中確信。果然是這樣。至今為止,處刑人之所以總是獨自去打倒迷宮頭目,特地挑選攻略不下的高難度迷宮,都是為了追著已經失去的同伴,離開這世界……

(因為太強了,就連尋死都無法達成嗎?啊啊,神啊!您真是太殘酷了!)

像這樣在近距離看著處刑人,就會覺得他身形特別嬌小。身高頂多只到老闆至今曾見過的高壯冒險者們的背部吧。聲音也很中性,雌雄莫辨,彷佛變聲期前的少年。

「小兄弟!」

老闆忍不住以雙手捉住處刑人纖細的肩膀。

「我明白你的痛苦。可是,可是就算你那麼做,你的同伴們也不會開心的!」

「……?不,這些全是我一個人要喝的。」

「一個人!!!!!!!!!」

啊啊。啊啊……!

老闆一面向神明禱告,同時對自己感到羞恥。

不論發生什麼事,都打算一個人赴死。這樣的覺悟,不容許被區區的同情心玷汙。

這麼多年來,老闆接待過數不清的冒險者。來向他買道具的許多冒險者中,也有再也沒有回來的人。但如果因此認為那些人很可憐,以那種膚淺的感情看待他們,是對死去的男子漢們的冒瀆。

假如現在不推這傢伙一把,我今後還能抬頭挺胸地賣魔法藥水嗎!?不能!!

「小兄弟……我已經明白你的覺悟了……!拿去吧……!!!!咕……嗚……」

「唉……你在哭什麼……」

老闆無視處刑人的驚訝,砰的一聲,把裝滿魔法藥水的木箱放在桌上,肩膀顫抖不已。身為一個大男人,這樣實在丟臉,可是淚水停不下來……

「咦?多了三瓶……」

「這是多送的,你就拿去吧。」

老闆轉身背對處刑人,朝自己身後豎起拇指。

「我絕對不會嘲笑你的生活方式,也不會覺得你可憐的……你就盡情宣洩,無悔地消散吧……!」

「……哦……」

叮鈴——鈴聲安靜下來時,處刑人的氣息也消失了。老闆跪倒在只有自己一人的店裡。

「處刑人……!我一定、不會忘記你的……!」

老闆以袖子拭淚,在宣傳商品用的大木板上,寫起大大的文字。

  第四卷 10

  「真是的,幸好沒出大事。」

隔天晚上,伊富爾服務處的辦公室裡,杰特對身旁看著報紙僵住的亞莉納苦笑道。

亞莉納茫然地看著報紙。紙面上刊載了某間雜貨店的照片。問題在於,立在店門口的木牌。

木牌上大大地寫著『處刑人光臨選購魔法藥水的店!!』。

至於報導的內容,是昨天深夜幾則處刑人目擊消息的彙整。有好幾人見到處刑人如死人般在夜晚的路上游蕩,或是寂寞地與野貓聊天。

由於這篇早報上的報導,大都市伊富爾今天一整天都陷入了混亂。應該說,見到這篇報導的冒險者們慌忙地在城裡到處尋找處刑人的身影。

——為了挖角處刑人加入自己隊伍,參加鬥技大賽。

之所以發生那麼多事,都是因為昨晚亞莉納太過疲勞,不小心穿成處刑人的衣服,就那樣去買魔法藥水的緣故。

「我……完全……沒有印象……」

亞莉納錯愕地自語。昨晚實在太累了,她完全想不起任何事。

「……是說亞莉納小姐,你一直把處刑人的衣服放在職場的更衣室裡嗎……?」

這樣太不小心了吧?亞莉納避開杰特如此訴說的眼神,辯解起來:

「沒、沒辦法嘛,這樣比較方便啊——再說因為這場騷動,今天的窗口變得很清閒,工作進度也因此補起很多,就結果而言算一切圓滿吧?」

「……總、總之,你明天總算能休假了吧?明天是休息日對吧。」

「怎麼可能……」

亞莉納垂頭喪氣地回道。明天是伊富爾服務處的休息日,亞莉納與其他櫃檯小姐全都能休假一天——理論上是這樣,可是工作堆積如山的現在,當然不可能真的休假,亞莉納也準備好明天要工作一整天了。

「……是……是這樣啊……該怎麼說呢……辛苦你了……」

「沒關係……反正假日的職場,和天堂一樣……」

亞莉納強行勾起嘴角,努力擠出正向的發言。

「畢竟不必做櫃檯業務……不需要應付那些聽不懂人話的混帳冒險者,也不必在乎上司或前輩們的目光,可以一個人自在地使用辦公室,一整天專注於自己的工作,假日出勤,簡直就是天堂——……」

說到一半,亞莉納突然回神,注意到自己脫口說出了什麼。

「嗚哇啊啊啊啊啊!我剛才說了假日出勤是天堂!?」

「咦?是、是啊,你的確那麼說了……」

儘管不明白亞莉納為什麼突然大叫,杰特還是點頭肯定了。

「說出『加班和假日出勤工作進度才快,真是太棒了』之類的話,就完蛋了哦……是末期症狀哦!因為那是在不知不覺中,把工作順位擺在個人生活品質之前的證據……!?亞莉納·可洛瓦,你可以接受這種事嗎?當然不行!快點清醒!被剝奪假日和準時下班一點都不棒啊啊

啊!!!!」

「……」

亞莉納正抱頭慘叫,沒想到杰特又在傷口上灑鹽:

「……亞莉納小姐,我明天沒辦法來幫你。」

「咦——————」

時間靜止了。

幾秒之間,亞莉納全身發直,露出像是被拋棄的小貓般絕望的表情。但她很快地又裝出無所謂的樣子,誇張地聳肩。

「哦,哦哦哦哦哦是這樣啊。沒什麼啊?我又不是什麼惡鬼,連假日來上班也要你幫忙一整天?我完全沒有那種想法哦?就算、我只有一個人……也沒有問題啊……」

亞莉納逞強地說著,可是聲音有氣無力,整個人就像要化為沙一樣,灰心喪志地準備隨風而去。杰特連忙解釋:

「雖然說不能來幫忙,不過只有白天。晚上應該還是可以來。」

「晚上會來嗎!」

亞莉納的表情一下子亮了起來。

當然,陪亞莉納加班不是杰特的義務,那麼做對杰特也沒有任何好處。所以亞莉納也沒有傲慢到認為不僅平常日,連假日上班都得要杰特來幫忙一整天。

雖然沒有那麼想,可是心裡某處,亞莉納還是稍微期待了一下,若能借助這傢伙的文書處理能力一整天,工作進度就能加快許多。她只是稍微想了一下……不,其實是非常希望。

「如果沒事,我當然很樂意陪你一整天……但臨時有工作進來……」

杰特痛苦地皺眉,打從心底感到懊惱似地咬牙,緊握著拳頭顫抖不已,表達心中的悔恨:

「在休息日安靜的辦公室裡,與亞莉納小姐獨處一整天……!根本和唸書約會一樣……!居然讓這樣的大好機會溜走……阻擋人家戀情的工作……太可恨了……!」

「是說,原來你有在好好工作啊。」

「亞莉納小姐,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每天除了跟蹤之外什麼事都沒幹的人。」

「…………」

亞莉納無視杰特有話想說的眼神,開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