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代·理
第一卷 2 代·理被紮成兩束的金髮,像馬尾一般,不停地上下翻飛著。與狼、貓、青蛙、龍或使用魔法的魔女們不同,他既沒有使用魔法的能力,也沒有野獸的容顏。
即便如此,對於這個國家來說,他依舊是個不可或缺的人。直到如今,我才這樣認為。
口吻粗魯,不在意地位或立場,一眨眼間就拯救了這個國家,最後——還給予了我友情。
“別特麼擱那兒杵著!”
“阿薩夫,還不快開飯!磨磨蹭蹭的話,我可不清楚我會發什麼癲哦~”
“蠢貨,這是你的國家吧?我也有自己要去的地方。就算你會因為見不到我而哭鼻子,我也不會再來見你了。”
“阿薩夫,如果是你的話,一定沒問題的。”
隨心所欲、自由自在、不負責任、卻很溫柔,而且,也很堅強——他,是我的朋友。
◆
從窗戶透射進屋內的光線將空氣中瀰漫的塵埃照亮,側面說明了這座房間是多麼的封閉。躺在房間內僅有的一張床上,為了儘量避免消耗體力,正在微弱喘息著的青年.阿薩夫,從那天開始就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間裡。
今天,是為身為魔王的父親舉行葬禮的日子。隨從蘇茵傳達給阿薩夫的開始時間早已過去,現在已是下午,從窗戶照射進來的陽光將房間內烤得悶熱難耐。難以入睡再加上遠處不斷響起的送葬隊鈴聲,讓阿薩夫更加煩躁。
在這座由魔王所統治的國家,魔族國,魔女和獸人等種族相互扶持、共同生活。島上的大部分領土都被人類所統治,對魔族國形成包圍之勢。魔族一旦踏出國門一步,就會成為受人類驅使之存在。有的淪為奴隸,有的慘遭殺害,被迫過著貧困潦倒的生活。
數百年前,阿薩夫的先祖,牛人.塔瑪拉達也是奴隸。但他立誓要討伐奴役自己孩子的人類,並建立一個讓眾魔族團結在一起的國家。
塔瑪拉達解放了被囚禁的魔族,一點點擴張自己的疆域,成為了魔族之王。雖然人口很少,但還是建立起了一個擁有各式各樣種族的國家。
父王作為將塔瑪拉達留下來的江山進一步擴張的英雄,受到魔族們的崇敬。
父王膝下只有阿薩夫這一個孩子,阿薩夫的母后在阿薩夫小時候就去世了。繼室——換句話說,除了阿薩夫的母后,父王沒有和任何一個女人留下後代。
因此,自幼以來,阿薩夫都在日復一日地接受與統治魔族國相關的訓練。阿薩夫已經不想再回憶,父王對自己大發雷霆的情景。或許,如果他能有哪怕一點點適合成王的資質,父王都會對他更溫柔。然而,阿薩夫卻並非一位“優秀的王子”。雖然他學識豐富,也懂得劍術,但他卻連自衛都做不到。
魔族是使用魔法來進行戰鬥的。不止是戰鬥,魔族的衣食住都是用魔法來完成的。點火,燒水,甚至連移動都需要魔法。但是,阿薩夫卻固執地不願使用魔力。因此,別說是戰鬥,長這麼大,已是青年的他連生活都沒法自理。
直到駕崩,父王都沒對阿薩夫說過一句溫柔的話。身為統領魔族者,卻恐懼魔力,這可如何是好。這是父王的口頭禪,其他長輩們也一直對阿薩夫講這番話。
阿薩夫從床上坐起,伸手拿過打火石。他已經習慣了不用魔法來點火,因此阿薩夫很快就將火生了起來,將從水缸裡舀出來的水倒入壺中加熱。
看著搖曳的火焰,父王赤紅的雙眸浮現在阿薩夫的腦海中。
阿薩夫自幼就不喜歡面對那雙眼眸。父王總是用那充血的赤紅眼眸死死盯著他,以及用那隻大嘴怒斥阿薩夫,說:“你根本就沒有成王的資格。”
見魔王堅稱身為第一王子的阿薩夫沒有王位繼承權,大臣們都感到不知所措。特別是在如今魔王不在的情況下,阿薩夫手中沒有權力這點,可是關係到王國日後該如何支撐下去的問題。
雖然阿薩夫暫時被賦予了一個參政的位置,但也只是有名無實。這份地位僅僅是個“擺設”,是大臣們在考慮到“明明身為王子卻毫無地位,未免也太可憐了”後給予他的,換句話說,他就是國家的包袱。若是阿薩夫覺得這樣也不錯,他或許能活得更輕鬆些。然而,阿薩夫的內心並沒有那麼強大。
而姑且給予阿薩夫一個地位的話,也方便他找到適合自己的職務。
阿薩夫負責分析士兵們侵略人類領土後蒐集來的物品,推測出人類的弱點後再提議攻擊那裡。幸運的是,這種作戰計劃進展非常順利。可儘管如此,長輩們卻還是不認可阿薩夫。他們一併苦笑著認為:阿薩夫的作戰計劃之所以能夠成功,說到底還是得歸因於其父王的強大力量。
等阿薩夫缺席了的先王之葬禮一結束,估計大臣們就會為確定今後的方針而準備召開會議了吧。
阿薩夫並不認為自己能繼承王位。但是,要如何在這個父王已經不在的國家裡生存下去,他也毫無頭緒。說不定,他會被趕出這個國家——阿薩夫緊張得連泡了好幾杯茶,並將它們一飲而盡。
看來留給自己的選擇只有一個了。
去找“那個男人”,和他再度聯手開闢未來。和“那個男人”聯手的話,即使力量薄弱的自己權力被架空,也一定有能力保護魔族國……阿薩夫如此想道。
阿薩夫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他強忍著雙手的顫抖將杯子放下,站在房間角落裡的水晶球前。
“水晶,那個男人身在何處?那個男人,如今在何處?又在做什麼?”
阿薩夫久違地向水晶球注入魔力。
藉助水晶找了那個男人數分鐘後,一人衝進阿薩夫的房間,是一位身穿造型誇張的葬禮用鎧甲的士兵。士兵向阿薩夫報告了“敵人來襲!”一事。
“勇者軍嗎?”
“是,人數為五十人,其中還有傷員。”
“攻進宮殿了嗎?”
“不,其實……一個從天而降的人類站在了我們這邊,將勇者軍打退了!”
“人類……?怎麼回事?”
阿薩夫接過士兵拿出的魔道鏡,上面播放出為記錄葬禮而拍攝的錄像。
長長的送葬隊伍中,隨從們都低著頭。曾侍奉先王左右的隨從們都泣不成聲,整個現場都充斥著陰暗的氛圍。
負責主持葬禮的神官一邊拄著掛有鈴鐺的手杖,一邊帶著隊伍朝陵墓的方向一步步前進。在距離宮殿不遠的山丘上——也就是魔族國的中心地帶,陵墓早已備好。在終於見到陵墓的一刻,神官們一齊仰望天空。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頭朝下撞在了父王的棺槨上。
‘疼死啦————!’
非士兵的魔族一併遠離了棺槨,士兵們則手持長槍,將尖端對準煙塵滾滾的先王棺槨。
看到這裡,阿薩夫向士兵詢問那個人類的事情。士兵搖了搖頭,說“那是另一碼事了。”
魔女使用魔法小心翼翼地清除煙塵,坐在棺槨上的身影開始逐漸顯現。阿薩夫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身影。
坐在那裡的,是一個看起來很孩子氣的金髮少年,他正一邊坐在棺槨上一邊“好痛”地摸著屁股。
‘嗚哇,誒,什麼情況?這人是誰!?’
“就是那位哦。”
“哪位啊?”
‘喂喂,別那麼激動嘛。’
“他就是幫了我們的人。”
“父王的棺槨怎樣了?”
“沒事了,神官大人在幫忙保管。”
還不等阿薩夫徹底消化士兵的話,又有人從天空中接連不斷地降落下來。但與其說是從天上飛下來,似乎應該說成是從天上掉下來才對。降落的他們和那個金髮人類一樣揚起了煙塵,但和他不同的是,這幫人完美地著陸了。
‘敵襲!’防衛大臣大喊道。
‘快去通知阿薩夫大人!’
‘咕啊啊!’
煙塵還沒來得及散去,悲鳴聲就在各處響起。阿薩夫凝視著煙塵中移動的身影,努力想要看清其真容,與此同時,也有人影朝剛才的金髮人類靠近。那並非魔族,而是人類。
“你不會是那幫傢伙的同黨吧?”
“不是,所以說……發生了啥啊?”
‘這裡不是孩子該來的地方,你是哪個部隊的?’
‘哈?部隊?那是啥啊?’
人們撥開煙塵,從魔族手中奪走了那些即將用來陪葬的財物。不論是持有武器的魔族,還是沒有武器的魔族都自顧不暇。一個女孩子哭著想要逃開人類,卻一下子就被抓住了。
‘算了,能抓多少抓多少吧,反正剩下的作戰時間應該足夠了——’
‘你們,莫非是盜賊?’
‘你說什麼!我們可是奉至高無上的勇者軍之王的命令。我得跟你的指揮官說一聲,你那薄弱的意志力,必須要重新打磨一遍。’
煙塵散去後,阿薩夫看到之前的金髮人類被一個手持太刀的勇者揪住了衣領。
‘……你丫的!’
‘啊?’
‘別特麼用你那噁心的髒手碰老子!’
阿薩夫不禁瞪大了雙眼。
金髮人類從懷裡取出短刀,砍倒了那個手持大太刀的男人。
面對金髮人類的行為,不止是眾人類,就連逃之夭夭的魔族們也感到困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那個人類從棺槨上跳下,對著抓住魔族女孩的勇者又是一刀。
‘雖然不太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你們快逃吧!’
‘誒……!?’
‘少廢話!’
‘是、是……’
魔族們帶著負傷者,穿過戰鬥中的士兵們奔逃。金髮人類則面向敵軍,再度舉起了短刀。
‘混賬,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討厭你們這幫傢伙。’
金髮人類向前踏步的瞬間,阿薩夫完全看不清他的身影。他嬌小的身軀在互相劈砍的兵刃間靈活地閃避著,將對準他的大太刀斷成兩截,金髮人類在落地的同時再度跳起,這一次,他砍倒了一個襲擊女獸人的勇者。
勇者們停止了對眾魔族的攻擊,轉而衝向那個留著金髮的嬌小人類。轉眼間,金髮人類就被團團包圍,鏡中只能看得到勇者們的鎧甲。每隔幾秒,勇者們的包圍圈就會逐漸散開……
那個人被幹掉了嗎?阿薩夫心想,並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然而,現實卻出乎他的意料。圍繞在那個人類周圍的勇者們,宛如綻放的花瓣一般紛紛倒地。包圍圈中心,那個金髮人類——正毫髮無損地站在原地。
‘現在立刻滾回去,想要錢的話,就給我去工作啊!”
魔道鏡的影像,到這裡便終止了——
“防衛大臣說想請那個人類進宮。因此,還請阿薩夫大人准許——”
“……”
阿薩夫的准許,恐怕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虛無縹緲的東西了。恐怕即使自己拒絕,那個人類也還是會被請進宮的吧。在下達了形式上的准許後,阿薩夫跟在士兵的身後,朝大廳走去。
◆
聚集在參謀室內的魔族們,彷彿是要包圍那個被帶來的金髮人類一般環繞而坐。
見對方不像攜帶武器的樣子,阿薩夫便悄悄問鄰座的防衛大臣,那人在戰鬥中拿出的短刀到哪裡去了。但就回答來看,他們並未對其繳械。阿薩夫頓時呆住了,難道他們就不懷疑這個人類是勇者軍派來的間諜嗎。
“別特麼一個勁兒盯著我看,噁心死了。”
“為何要幫我們?”
“……”
“你這傢伙,到底在謀劃什麼?”
“什麼都沒謀劃,只是因為那幫混球如此對待小鬼和女人,我就把他們打跑了。”
救護隊長向阿薩夫報告了負傷情況:負傷者中有四成都是伴隨在送葬隊伍左右的魔族,這個人類口中的女孩子也受了很重的傷。大隊長補充說,勇者軍的目的是他們身上的裝飾品。
“見到盜賊就要去抓,這是常識吧。”
“……你是要我相信你的話嗎?”
“並不是,信不信隨你。而且我明明救了你們,憑啥還要對我進行如此審訊?”
“阿薩夫大人,這位大人為了將我軍的傷亡控制在最小程度,掩護傷員逃走,並且以一人之力碾壓全體勇者軍。單憑這些行為,不就足夠值得信賴了嗎?”
“說來慚愧,若是單憑我的實力,我軍的傷亡或許會更重。如果他是魔族的話,這種行為將是一份值得被授予勳章與地位的功績。”
“在看到這位大人被五個士兵包圍時,我本以為萬事休矣,沒想到他居然英勇地將對方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僅僅因為他是人類的外表就如此警戒,未免太過於小題大做了吧。”
為了讓阿薩夫無法提出異議,大臣們故意交頭接耳起來。然而,但是,這樣一來,他的話語就被淹沒在興奮的長輩們接連不斷的發言中了。
這期間,阿薩夫的煩躁可謂是不言而喻。至今為止,阿薩夫還是頭一次被他們這般輕視,這使他怒火中燒。然而,一句足以將阿薩夫的怒火壓滅的衝擊性話語傳入了他的耳中。
“臣等打算請這位大人代理擔任新魔王的職責。”
防衛大臣將長長的鼻子高高抬起,上揚著嘴角向阿薩夫提議道。
“代理擔任、魔王……?”
“所以說,我還沒答應要當魔王啊!”
“阿薩夫大人,如今,我等魔族國之勢微已是不爭的事實。擁有他這等實力,對現在的我等來說是必要的!”
“喂,你們有在聽我說話嗎?”
“他不但毫不畏懼我等的模樣,還在勇者軍搶奪財寶時拔刀相助。這位大人,正是擁有與前魔王相配的溫柔之人才!”
防衛大臣一說出‘前’魔王三個字,便能看到阿薩夫急忙壓下了怒火。對這個國家來說,阿薩夫一族早已是‘過去之物’。巨大的衝擊性事實,讓阿薩夫無話可說。
“……”
“看來,阿薩夫大人也應允了。”
眾大臣一齊發出感嘆之聲,為阿薩夫鼓掌。
坐在參謀室中心的人類,似乎被此處熱情高漲的氛圍搞得不知所措。這種毫不沉穩的傢伙,居然要成為魔王。儘管阿薩夫的腦海裡浮現出大量的反駁之語,但他卻緊閉雙唇、一言不發。
“這位大人,正是拯救魔族國的新希望!把勇者軍殺個片甲不留吧!”
“所——以——說——那什麼勇者軍還有魔族國都是啥玩意兒啊!”
阿薩夫無法信賴的那傢伙的聲音在參謀室內迴盪著,被眾大臣的歡呼聲淹沒得無影無蹤。
這位拯救了魔族軍的人類,名叫玻拉。
在聽過玻拉的證詞後,魔族們得知他並非隸屬於勇者軍的人類。不僅如此,玻拉也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以及自己從哪裡來。
雖然這個說辭叫人無法理解與相信,但每當在宮殿走廊上與獸人擦肩而過時,玻拉都會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們的模樣,似乎也深刻地證明了玻拉並不是這座島上的人類。
對於既不隸屬於勇者軍、又無處可去的玻拉,大臣們向其保證他們能夠讓玻拉過上豐衣足食的生活。而作為交換,大臣們委託玻拉暫時擔任魔王代理。
沒多久,父王的房間就被騰了出來給玻拉住,貼身隨從也安排妥當了,數量比阿薩夫身邊的還要多十人。單憑數量,就足以看出大臣們比起阿薩夫,還是更加信賴玻拉。
自從玻拉到來後,大臣們就連政務都不再交給阿薩夫處理了。直接目睹玻拉戰鬥的是大臣他們自己,尚未見證過的阿薩夫無權制定作戰計劃也是理所當然,簡直合理到不能再特麼的合理了。很快,阿薩夫就被徹底地冷落了。
或許是想適應宮內的生活吧,作為當事人的玻拉總是帶著隨從在宮殿裡張揚地東走西逛。每次享受魔法的服務時,玻拉都會表露出驚訝,這種新奇的反應也讓許多隨從們都對他產生了好印象。
“……你也想去侍奉那傢伙吧?”
“!不敢,下屬從未動過這種念頭……”
蘇茵那對貓獸人特有的耳朵像是要貼在頭上一般垂了下來,這是她含糊其辭時的表現。阿薩夫年幼時經常與蘇茵一起玩耍,自從二人的關係由朋友變為主僕後,蘇茵說話就總是像這樣欲言又止。
“無妨。”
“誒?”
“……你也像他們那樣去侍奉那傢伙吧,反正,我的事一直以來也都是我自己去做的。只能擺擺樣子站在一旁,這對你來說也很煩悶吧。”
“我……是作為侍奉阿薩夫大人的隨從被養育長大的。沒有完成這份使命不說,還要我去做讓阿薩夫大人不滿的行為什麼的……”
“並不是光讓你去侍奉他就完事了,我要你去接近他,查清他究竟對這個國家有何企圖。”
“!……阿薩夫大人,您果然……”
“不止是玻拉,那些如此簡單就對他委以重任的大臣們也要留意。”
蘇茵豎起耳朵,似乎是要確認走廊裡是否有其他人的腳步聲。
“是害怕叫人聽到後被當作叛徒嗎?”
“那種事情……”
“這樣一來,就算我是主使,你也要承擔罪責。在還未暴露時,一定要裝作對此一無所知。”
“……下屬領命。”
蘇茵抓起尾巴舉到阿薩夫面前,這是魔族國內流傳的敬畏之禮儀。在宮內行此禮者,必定是獸人。他們將尾巴視作自己種族的驕傲,因此會通過獻出這一驕傲來對主上宣誓效忠。
蘇茵的眼瞳正因恐懼而顫抖著,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幼時的她,在來到魔族國之前,曾被作為奴隸販賣給了人類。從小就被人類作為性奴蹂躪的她,光是看到人類就會渾身僵硬。去侍奉玻拉,對她來說,就是一條近乎於絕望的命令。
但是,在阿薩夫的隨從中,真正仰慕並追隨阿薩夫的,僅有蘇茵一個。除此之外,根本就不會有懷疑玻拉、能夠擔任監視者任務的隨從。
“快走吧。”
“……”
“你打擾到我工作了。”
聽到阿薩夫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蘇茵低下了頭,耳朵幾乎要嵌入頭皮。
然而,阿薩夫卻並未道歉。他背對著蘇茵在水晶球前站立了數秒鐘,直到蘇茵離開房間的聲音傳入耳中。
必須要在那傢伙掌控魔族國之前找到那個男人,如今情況十萬火急,留給阿薩夫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和之前一樣,就算向水晶詢問那個男人的所在地,也是一無所獲。留給阿薩夫的線索,只剩下和他一起生活過的地方——
阿薩夫抓起長袍,離開了王子的房間。
魔族之城今日依舊熱鬧非凡。
城邑以宮殿為中心,呈圓形向外延伸。因為在張開結界時,圓形是最節省魔力的形狀。
距離宮殿最近的地方是直屬於王室的侍從們的居住區,就像護城河一般環繞著宮殿,經商的魔族就駐紮在這片區域的附近,再往外則是更加廣闊的居住區。雖然居民們根據種族建立了各自的聚落,但並不存在什麼太大的貧富差距。
話雖如此,這些只有孩子、以及剛從奴隸生活中解放出來的種族也很難融洽地生活在一起,而在魔族國生活時間最長的獸人們,則是他們主要的管理者。
雖說時常會發生一些小糾紛和小問題,但魔族國還是比較和平的,除了勇者軍來襲擊的時候。
阿薩夫一邊側目觀察著自己每走一步就會來俯首請安的魔族們,一邊朝目的地出發。通過後門、穿過魔女們所居住的聚集區後,就是他曾與那個男人見過面的“洞”。
這洞是阿薩夫小時候出於處理政務之需求去探查人類情報時,偷偷弄鬆結界後的產物,就連蘇茵都對此毫不知情。自幼以來,阿薩夫就經常通過這個洞出城,前往人類的聚落。
然而,聽說在不久前那場讓前魔王命喪沙場的戰鬥中,這一帶也坍塌了。正如傳言一樣,洞的周圍有四名衛兵在站崗,見阿薩夫到來,他們就像城裡的獸人那樣,向阿薩夫俯首請安。
“阿薩夫大人,這一帶很危險的。”
“我知道。”
“雖然魔導士們正在對此處進行修復工作,但這一帶的損毀程度甚是嚴重……而且也不知人類何時會攻過來,所以……”
“我已找到修復的方法,但萬一人類在我跟魔導士傳話時來襲擊就不妥了,所以我就直接來了。”
阿薩夫將力量注入自己的右手,修復魔法的魔法陣出現在衛兵們所看守的結界破洞中。頭次見到王子的魔法,衛兵們不由得發出感嘆之聲。
“這裡交給我來修復,你們就回平時的崗位去吧。畢竟現在也不清楚人類何時會再度攻過來。”
“……是!”
在確認衛兵們已經離開後,阿薩夫放鬆了力量注入,將魔法陣消去。
人類擊破結界湧入魔族國的情況,在之前的戰鬥中還是第一次發生。
人類突然襲擊了魔族聚落,導致眾魔族都陷入了恐慌,還沒等這邊的混亂平息,宮殿就已經被人類攻佔了。勇者們殺掉了魔王后,卻不知為何直接離開了。
根據防衛大臣的推斷,這可能是為了讓魔族國不能再繼續開拓疆域而實施的牽制。
阿薩夫穿過結界,離開了魔族國。即使是在結界的另一邊,風景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魔族國結界外,便是無人居住的森林。應該是勇者軍在攻入此處時開闢出來的吧,森林中,一條大道朝著勇者國直通而去。
直到在勇者軍攻入魔族國之前,這裡都還是一片密匝匝的森林,林中棲息著不算太強大的怪物,有時會被人類和魔族當作食材捕捉。樹木的枝頭掛滿果實,清風吹拂而過,樹葉便會奏響樂曲。這片看似中立的森林,自幼以來就是阿薩夫所恐懼的地方,但同時,也是唯一能讓他靜下心來的地方。
這種不容侵犯之領域會被人類攻入的理由顯而易見,因為,告訴人類這裡有結界破洞的——正是阿薩夫!
◆
阿薩夫用兜帽隱藏起自己那對公牛一般的角朝前走去,只要看不見角,阿薩夫不管從哪裡看都像一個人類青年。生活在魔族國的獸人中,擁有和人類相似容貌的,唯有魔王直系血脈者。雖然為何只有魔王才擁有人類般容貌這點暫時還是個謎,但這卻被傳言為魔王一族特有的神秘之處。
儘管阿薩夫自幼以來,外貌就與周圍人不同,但在擁有大量諸如魔女等容貌與人類相似的種族的魔族國,擁有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貌也並沒有讓阿薩夫感到自卑。
只要把角隱藏起來,進入人類的領地也就不會有什麼問題了。阿薩夫把宮殿裡所有的破布都積攢了起來,做了一件可以混入人類領地的衣服。
從出城開始,阿薩夫就沒再使用魔法。這也是阿薩夫在母親還健在時,自己立下的誓言。因此,他就連移動時都討厭靠魔道具來飛行,而是選擇在森林裡徒步奔走。阿薩夫手中拿著手繪的地圖,以及僅有的一把武器——短刀。無論是怪物出現,還是遭遇人類襲擊,只是逃跑的話,阿薩夫知道的手段可多了去了。
但是,多次走出過這座森林的阿薩夫還是大意了。這一天,太陽一分為二,地面比平時要更加灼熱難耐。似乎是聞到了阿薩夫滴落的汗水,一頭垂涎三尺的怪物出現在了阿薩夫面前。
這是擁有眼鏡蛇腦袋,以及獅子身體的怪物.亞斯。在還有數米距離才能達到人類村莊時,如紙張摩擦般的低吼聲從阿薩夫背後傳來,使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來不及逃跑了。
亞斯那恐怕比阿薩夫的身高還要長五米的身軀震顫著,金黃的蛇瞳直盯阿薩夫。如此之大的亞斯,可是連魔族的士兵都得來五個才能打倒的巨獸。只有在兩個太陽出現的日子,亞斯才會在森林裡漫步。阿薩夫把這件事給忘的一乾二淨了。
巨大的衝擊讓阿薩夫連叫聲都發不出來,只能呆愣在原地。收納在懷中的短刀,此刻又能起到什麼作用呢。阿薩夫覺得,就算將其拿出也已經毫無意義,便做好了迎接死亡的覺悟。
就在此時,一支長槍擦著阿薩夫的臉頰從後面飛射而來。長槍貫穿了亞斯的眼睛,亞斯爆出高亢的悲鳴,身體向後仰倒。
“好嘞,刺中了!”
從人類村莊那裡傳來的聲音飛入阿薩夫耳中,男人名為格蘭茨,身披藍色鎧甲的他經過阿薩夫身旁,跑上前去將插在亞斯眼眶裡的長槍拔出後,又將獸首穿在長槍上展示給阿薩夫看。
“今晚吃大餐咯!”
格蘭茨背起殺掉的亞斯,衝阿薩夫笑了笑。那雙和鎧甲一樣泛著藍色光澤的眼瞳,即便是處於逆光下也在閃閃發光。他,就是第一個跟阿薩夫說話的人類。
緊繃的身體頓時鬆弛了下來,阿薩夫摔了個屁股蹲,長袍隨即脫落,露出雙角,格蘭茨這才意識到,對方是魔族人。阿薩夫急忙將角用斗篷藏起,而格蘭茨像是為了再度確認一般扯下阿薩夫的斗篷,直勾勾地打量著他。
“嘿,長著人類樣兒的魔族俺還是頭次見嘞,那角是,牛?”
“……不許碰!”
阿薩夫打開格蘭茨的手,用臀部磨擦著地面開始後退。他是絕對打不過這個能夠輕鬆擊敗亞斯的男人的。即便如此,身為王族的阿薩夫也想堅守那份應有的尊嚴。
“幹嘛這麼激動,俺可是救了你啊。”
“我可沒求你救我!”
“那你是希望自個兒能被剛才那畜生一口吞掉?”
見阿薩夫一時語塞,格蘭茨笑了起來。那副笑容決不是在蔑視阿薩夫,而是毫無惡意的,像是在跟朋友開玩笑時的笑聲。
與此同時,從本該被宰掉的亞斯屍體處傳來突破錶皮的嘶啦嘶啦聲。亞斯即使受傷,也可以通過蛻皮再度站起來……這就是魔族們恐懼亞斯的原因所在。只要腦袋沒有被砍掉,亞斯就不會死。正如這句話所說的一樣,亞斯的獠牙鉗住了格蘭茨的肩膀,隨著腦袋上揚,格蘭茨被亞斯扔到了空中。
“咕嗷嗷嗷嗷!”
想逃的話就得趁現在。阿薩夫如此想道。被扔到空中的格蘭茨已經中了毒,亞斯此刻的注意力也已經被格蘭茨吸引。然而——阿薩夫的手卻在無意間發動了魔法,像是要保護格蘭茨一般,為其造出了一個落腳點。
“牛逼啊!俺還是頭次看到魔法嘞!”
格蘭茨藉助阿薩夫造出的落腳點,再度舉起長槍,一下子砍掉了亞斯的腦袋。
四散飛舞的血花中,中了亞斯毒素的格蘭茨跪在地上。
“謝啦,牛男……”
格蘭茨對阿薩夫露出笑容,隨即便向前倒去。
阿薩夫違背了兩次自己不再使用魔法的誓言。
為了祛除格蘭茨體內的毒素,阿薩夫使用了治癒魔法。為治療與魔族對立的人類而違背誓言什麼的,本應是無法想象的。即便如此,阿薩夫還是覺得,對一個確確實實保護了自己的人類置之不理的話,比起堅守魔族的尊嚴,將會令他感到更加羞恥。阿薩夫祛除毒素,為中毒部位製造出解毒藥後,將其注入格蘭茨體內。當兩個太陽從地平線上消失後,格蘭茨總算在落葉堆成的簡易床鋪上甦醒了過來。
“你救了俺兩次啊。”
“……但打倒亞斯的是你。”
“哈哈,過獎啦。”
阿薩夫披上斗篷,打算離開這裡,結果被格蘭茨給叫住了。我們還會再見嗎?格蘭茨如此問道。
“人類和魔族相約見面,是不可能的。”
“你不是救了俺嘛,那咱倆就已經是戰友了吧。做好哥們兒有啥不好的?”
“……才不是朋友,誰會和人類……”
“真古板啊,像救俺時那樣好好考慮一下嘛,好好考慮下啦。”
格蘭茨搖搖晃晃地起身,再次對阿薩夫露出笑容。
“這麼害怕幹啥,又不會宰了你,畢竟你可是救了俺一命啊。再說,俺可是個好人吶。”
從那一天起,只要阿薩夫一踏足勇者軍的領地,格蘭茨就會來擔任阿薩夫的嚮導。當然,為了不被其他人類發現,阿薩夫會把角隱藏起來。人類從不會懷疑他,阿薩夫得意見證了許多人類的文化與天性。
此處的人類並沒有魔族中流傳的那種惡名昭著之形象,雖然可能只是因為這裡的人類沒有使用魔族奴隸,可即便如此,阿薩夫還是學到了一點,並非所有人類都是惡人。
人類的生活方式,讓阿薩夫所夢想的不必使用魔力的生活有了希望。不會使用魔力的人類,生火也好,打水也好,織衣也好,全都是以手工來進行的。為了儘可能減少工時而製造的工具一類的東西也讓他很感興趣。阿薩夫通過販賣與格蘭茨一起討伐的怪物,來儘可能多地收集人類的道具。
以蘇茵為首的隨從們雖然對宮裡日益增多的人類工具感到懷疑,但阿薩夫對他們謊稱說,這都是根據魔族軍從人類那裡沒收來的書製造的。
如果能量產這些工具,讓魔族們認識到即使他們不依賴魔力也能活下去的話,他們的生活一定會變得更加幸福美滿……而阻止瞭如此確信著的阿薩夫腳步的,正是他父王的敕令。
‘勇者軍領地在實行魔女狩獵這一情報已得到確認,為了奪回魔女們,魔族軍將再度對勇者軍進行討伐。’
隨著敕令下達,魔族國以魔女為中心的成員們紛紛拿起武器,被即將到來的戰鬥燃起鬥志。父王把阿薩夫叫來,讓他來負責排兵佈陣。
面對魔族軍的進攻,首當其衝的就是格蘭茨他們所生活的村莊。雖然阿薩夫提議避開這座村莊,繞路進攻勇者軍大本營,但大臣們卻都對他投以懷疑的目光。
“有情報指出,這座村莊裡潛伏著能夠將亞斯一擊必殺的勇者。若是進行不必要的戰鬥,我軍將會在阻止魔女狩獵之前就出現減員。”
“正因如此,我們才應該在這股力量進一步增強前將其擊潰不是嗎?”
“難道你們忘了這次討伐的目的了嗎!”
“當然沒有忘記,然而,我們也繼續要考慮防止悲劇進一步升級的策略。”
大臣們不贊同阿薩夫的意見,這件事也傳到了魔王的耳中,於是魔王下令,與其在這裡花時間磨嘴皮子,還不如趕快將作戰決策的任務交給防衛大臣,以便能夠儘快決定應對方案。
就這樣,格蘭茨他們還是成了魔族軍的目標。若想要牽制勇者軍的實力,容許格蘭茨的存在將會很麻煩。於是,阿薩夫避開討論得熱火朝天的大臣們的視線,穿過結界的破洞,朝格蘭茨所在的村莊趕去。
格蘭茨聽了阿薩夫的話,立刻催促村民們去避難。然而,村民們全都拿起了武器。他們不能就這樣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魔族之流毀滅自己的村莊。只要宰掉那群魔族,把他們宰到一個不剩的話,村莊就可以永享和平了。看著團結一致的人類們,阿薩夫只能對他們投以絕望的目光。
如今,森林裡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氣氛,格蘭茨趁機對阿薩夫說道:
“就算只有你一個也好,快逃吧。”
“那……你怎麼辦?”
“俺可是俺們村兒的扛把子,要是俺逃了,鄉親們可就危險了。”
“這……我也不希望戰爭爆發,我再去試試命令軍隊不得隨意出手,所以……”
“要是那樣做的話,導致你是俺們的夥伴兒這件事兒暴露了可咋整?就算你是王子,他們也不會輕饒了你吧。聽說你爹可不是什麼善茬兒啊。
“這……”
阿薩夫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格蘭茨的大手放在臉色蒼白的阿薩夫的肩上,說道:
“俺也會告訴鄉親們,別跟愣頭青似的徒增不必要的傷亡。所以,在這場仗打完之前……咱倆可能暫時沒法兒見面啦。”
“但是……”
“阿薩夫,沒事兒的。俺可不會就這麼死掉,也不會讓鄉親們把那幫魔族軍全都宰掉。你有說過吧,人類也不全是壞東西,而俺也知道,魔族裡同樣也是有好人的,這點可是你教會俺的。”
格蘭茨如此說道,然後便推開了阿薩夫,將他留在了森林裡。
魔族國已經徹底進入了戰爭狀態,父親,也就是魔王將會御駕親征的消息傳到了阿薩夫耳中,蘇茵悄悄告訴阿薩夫,這都是為了防範格蘭茨。
並非所有人類都是邪惡的,而魔族也並不是全員都憎恨人類。然而,長期以往下去,這兩種想法永遠無法得到交流,最終只會導致人魔雙雙滅亡。
阿薩夫鼓足勇氣,推開了這扇禁忌之門。當時的他並未認識到,正是這一行為,註定了人魔雙方將走向戰亂的結局。
◆
阿薩夫總算來到了格蘭茨的村莊。
在上一場戰爭中遭到鐵蹄蹂躪的村莊正在逐步重建,村民們所受的傷似乎也在慢慢癒合。
阿薩夫把斗篷裹得更加嚴實,朝著格蘭茨的家走去。久違地再度造訪村莊,果然能看到人口出現了減少。而魔族這邊也出現了慘痛的犧牲,人類亦是如此。阿薩夫能感到,此刻自己心中對戰爭的憎恨又加深了幾分。
【按照原文,這裡裹斗篷的是グランツ(格蘭茨),應該是作者失誤,所以將此處翻譯糾正為阿薩夫】
玻拉成為代理魔王的話,暫時應該不會有爆發戰爭的風險存在。因為在他習慣自己的職務前,軍隊很難有所行動。然而,從大臣們對玻拉戰力的崇拜這點來看,也不知玻拉何時會再度發動戰爭。好不容易重建的村莊,若是再度遭遇血洗……阿薩夫雙拳緊握,不敢再想下去。
格蘭茨的家位於村莊的中心位置,作為一名實力得到認可的男人,格蘭茨的宅邸雖然是木製,但卻擁有漂亮的屋頂。雖然遭到了戰火波及,但宅邸依舊完好地矗立在原地。從晾曬在屋簷下的衣物來看,阿薩夫便知道這裡仍然有人居住。
阿薩夫心想,一定是因為自己封印了自身魔力,所以導致水晶無法充分發揮機能。格蘭茨他,肯定還活著。雖然很想抑制急躁的情緒,但阿薩夫還是連門都不敲一聲就不由自主地推門而入。
然而,屋內的卻是一個體魄和格蘭茨一樣強壯的陌生人。
“你誰啊?”
用破布擦拭刀具的男人向突然闖入的阿薩夫投以銳利的目光,這個額頭上有傷痕的男人,阿薩夫以前來村莊時從未見過。男人沒有將刀收進刀鞘內,像要俯視阿薩夫一般擋在他的面前。
明明是人類,卻有野獸般的氣味撲鼻而來。這個人應該是個好戰分子這點,阿薩夫此刻已經清晰地感受到了。
“抱歉……我和住在這裡的男人認識。因為看到這裡有人在,就想著會不會是他。”
“看來你不是這個村兒的人吧?如今在這個村兒裡,還沒人不曉得俺是誰。”
“……只是住在這裡的村民吧。”
“真夠狂啊,想要俺回答問題,就給俺跪下,把額頭按在地上摩擦來道歉吧!”
男人粗壯的手臂逼近阿薩夫,阿薩夫慌忙讓身體後仰躲避。男人的眉間頓時浮現出不快的神色。若真是這個男人搶佔了格蘭茨的居所並住在這裡,那格蘭茨莫非也已經慘遭他的毒手了嗎?
在短暫的沉默中,阿薩夫精神緊繃,不敢將視線從男人身上移開半分。
“你這雙眼睛,真夠教人討厭的。”
要是男人接下來有所行動,阿薩夫就會通過左腳發力來拉開距離逃跑。然而,男人手臂的揮動比阿薩夫想象得還要快,阿薩夫的斗篷被抓住了。由於採取了逃跑的姿勢,阿薩夫身上只有斗篷被狠狠扯下,讓男人撕了個粉碎。
阿薩夫本想立刻遮住角,但為時已晚。男人看到阿薩夫頭頂伸出的牛角,目光一下子變得更加銳利。
“……為啥魔族的小兔崽子會擱這兒?”
男人剛磨好的刀直逼阿薩夫的喉嚨。
阿薩夫感到自己的心跳聲似乎能響徹整座村莊,以及血液正在體內循環。快逃快逃快逃快逃。明明大腦在如此對四肢嘶吼,但在男子壓迫力十足的目光下,肌肉卻徹底鬆弛了下來。
男子手臂的揮舞看起來就像慢動作,但阿薩夫的身體卻像被施加了停止魔法一般沉重。
“……Adhifaaru!(アディファール!)”
阿薩夫的口中總算能發出聲音,小小的防禦壁隨之出現在阿薩夫的頭頂,但它僅僅是稍微減緩了刀刃前行的速度,隨即便被擊破。此刻刀刃的移動看著就像慢動作,似乎即將要劈開阿薩夫的頭。
“Idwurabu!(イドゥラブ!)”
阿薩夫憑藉言靈,總算是停下了刀刃。
男人的身體因魔法而被停止。雖然阿薩夫勉強逃開了刀刃的斬道,但他這魔法和防禦壁一樣脆弱至極,在男人的力量下已經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徹底破開。
阿薩夫慌忙站起身來,逃出村莊。他聽到背後男人正一邊喊著魔族來了一邊追過來,緊接著,無數前來追趕的腳步聲傳入了阿薩夫的耳中。
阿薩夫眼角的餘光看到,那些自己曾經認識的人類正瞪大雙眼看著自己的角。人們懷著沒有察覺到阿薩夫背叛他們的激動情緒,紛紛拿起了武器。
會被殺的。阿薩夫心想。即使自己能夠跑出森林,魔族國的屏障上還有破洞呢。守衛已經被他調走,如果人類追著自己衝進魔族國,戰爭將再度爆發——
儘管阿薩夫絞盡腦汁地想要思考出對策,但他光是逃跑就已經竭盡全力了,速度魔法也沒起到什麼良效。內心的焦慮,讓阿薩夫本就拙劣的魔法變得更加脆弱。
“宰了他!”
男人拼盡全力,捉住了離自己近在咫尺的阿薩夫的最後一件衣服。
阿薩夫重重地撞在樹幹上,某處骨頭傳來裂開的聲音,隨即,傷口處傳來的灼痛,彷彿要把阿薩夫困在地面上一般侵襲而至。
又一張帶著野獸氣味的男人臉龐伸到了阿薩夫面前。
男人舉起的刀刃似乎在閃爍著光芒,稱讚他是英雄。魔族為惡,人類為善。這便是包圍阿薩夫的人類們的倫理觀,似乎就連太陽都選擇站在他們一邊。
劇痛讓阿薩夫的身體動彈不得,肌肉也完全鬆弛了下來。只有眼皮因為不想看見接下來的慘狀而閉上了。
閉上的雙眼向阿薩夫展示出一片赤紅的世界。
第一次接觸人類使用的菜刀時,阿薩夫一個不注意切到了手指。傷口很快便流出了赤紅的血液,格蘭茨見狀便說,人類和魔族,體內都流淌著赤紅的血液啊。
阿薩夫很高興,因為格蘭茨說出了和自己立場相似的言論,儘管只有一點點。如果自己也能守護他所生活與保護的村莊就好了,阿薩夫心想。像這樣被格蘭茨的鄉親們所斬殺、被視為魔族斬殺什麼的,在這座村子裡,在格蘭茨和自己相處的時候,阿薩夫從來都不敢相信會發生這種事。
“死吧!”
死亡所帶來的痛苦,除了神之外,難道也是可以對此毫無知覺的嗎?阿薩夫心想。本該由揮下的刀刃所帶來的劇痛,卻遲遲沒有席捲全身。在赤紅世界的另一邊,阿薩夫嗅到森林之清風所吹來的樹葉清香,再也聞不到野獸般的男人的氣味。
“是王子就別擱這兒啃路邊草啊。”
聽到說話聲,阿薩夫睜開了雙眼。
毫髮無傷的身體,還有陌生的黑色裝束。帶著野獸味道的男人倒在地上,取而代之出現在阿薩夫面前,是兩束隨風飄蕩的、紮在一起的金髮。
“每次見到你們都在嚷嚷著殺殺殺,就不嫌煩嗎?”
玻拉一臉從容地將短刀刀尖從男人身上移開,被這一幕驚得目瞪口呆的人們,紛紛驚慌失措地將武器對準他。
“喂,該回去了,小少爺。”
當玻拉架起短刀時,阿薩夫內心的緊張便煙消雲散了,這點連阿薩夫自己都沒有留意到。
對勝利的信心,大臣們所崇拜的那股力量,再度完完整整地展現在阿薩夫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