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三章

第二卷  三章 週日,休息日的午後。

 我在午飯時,向胡桃簡單地報告了七七扇的行動。

 也就是讓老師看到粗口明細單,妨礙我們的恐怖襲擊的這件事。

 此外,雖說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不過我還是報告了七七扇將我們斬首示眾的恐怖襲擊給打掃掉的事情。

 「唔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對面的座位上, 胡桃的嘴巴默默地咀嚼著,做出了這樣的反應。

 今天的午餐是胡桃親手做的公司三明治。胡桃為了不讓裡面的食材掉出來,小心翼翼地咀嚼著,臉上卻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她不是說要在暑假時製造出讓我們為之叫好的恐怖襲擊嗎,不過現在根本就沒有那種跡象,到底在幹什麼呢,那個人」

 「誰知道呢,根本就搞不清楚她在想什麼 」

 現在回想起來,當初清理斬首示眾的恐怖襲擊的那件事也是謎團重重。那個時候,七七扇既然已經知道我們就是恐怖分子了,就應該考慮過要和我們成為夥伴的這件事了。

 那麼為什麼又要特意去擦掉黑板上的塗鴉,回收那些人體模型呢。

 完全無法理解。

 說是要和我們成為夥伴,結果現在,七七扇卻只是在不斷妨礙我們而已。

 「嗯—……難不成,是打算將我們給告發出去嗎?」

 「這個嘛,不好說啊。姑且當作是可能性之一考慮吧……」

 真想要告發我們的話,只要將之前展示給我們看的證據照片交給學校就可以了。

 沒必要將那些塗鴉給擦掉,更沒必要將明細單交給老師看。

 難不成是因為忌憚我的威脅,所以想要先行取得老師的信任?

 不對,這個邏輯也同樣不通。

 果然那個錄音,看似有威脅,實際上根本起不到威脅的作用。

 就算我真的將「讓我也加入吧」這樣的錄音曝光出去,她也完全可以用「在那種情況下想要解圍就只能那麼說」這樣的解釋來讓自己無罪。所謂的威脅也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罷了。我不覺得像七七扇這麼聰明的人會想不到,所以說忌憚我的威脅我這個可能性就這樣被推翻了。

 那又是為何呢……還有什麼,其他我沒有考慮到的理由嗎……。

 「或許是七七扇前輩覺察到了我們正在醞釀大的恐怖襲擊,於是,為了確保自己絕對能夠加入,才會做出這種事來阻止我們……有可能嗎?」

 「嗯,我也有著同樣的想法」

 也就是說,只要能夠妨礙我們,讓我們陷入沒辦法進行恐怖襲擊的情況,那麼相對來說『讓我們為之叫好的恐怖襲擊』的門檻就降低了。那麼從結果上來說,也就更容易加入我們了。

 所以說,七七扇應該就是想要在不公開我們存在的情況下妨礙我們。

 ……不過,也不好說啊。雖然道理上講得通,不過真要說的話,其實我心裡也沒什麼底。

 以七七扇的性格……以她那種充滿自信又桀驁不羈的性格出發考慮的話,我實在想象不出她會為了加入我們而做出妨礙我們的事情。雖然只是隱隱地有那種感覺,不過我覺得她不像是會做出這種被動事情的人,用行動憑實力來讓我們閉嘴才更符合她的性格。

 怎麼說呢,明明恐怖襲擊進行得相當順利,但是卻由於七七扇的原因,我們根本沒辦法釋懷。

 兩個人無言地將三明治送入口中,胡桃彷彿想起了什麼一般突然開口道。

 「對了,和七七扇前輩一起進入學生指導室的老師是哪位? 感覺從這個方面來考慮的話,說不會有什麼線索」

 「確實,讓我想想哦,是誰來著……」

 回想起昨天的那個場景。所幸那是一位很有特點的老師,所以馬上就能想到她的名字。

 「我記得,應該是大隈香苗吧,是一個個子很小的教世界史的二年級教師」

 「二年級的大隈……啊,我好像知道是誰了」

 嘛,就算知道也不奇怪啦。

 大隈老師是一位身高不足一百五十公分的,個子超級小的老師。明明外表看上去和小學生別無二致,卻總是穿著一身制服。一頭大波浪的茶色長髮總是會在身後大幅度地晃動著,所以就算是在老師當中,她也是相當引人注目的存在。

 「大隈老師是七七扇前輩的班主任嗎?」

 「不,並不是,不如說那個人,根本就沒當過班主任。她是今年才到西豪高中任教的,年齡的話我記得,也不過才二十三歲而已」

 「真的是新老師啊,呣呣……完全不明所以啊……」

 確實,這麼想來的話這點也很奇怪,並不是和什麼學生指導或者年級主任,而是和一個今年才剛剛任教的老師一起進入學生指導室,這又是為什麼呢。

 更何況,七七扇和大隈老師之間,應該根本就沒什麼交集才對。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大隈老師應該並沒有教過好班的學生。別說是擔任七七扇的班主任了,就連課都沒給七七扇上過一節。

 考慮到七七扇並沒有參加任何社團或者學生會,那麼顧問之類的可能性便也排除了。

 這就困擾了啊,我看不出七七扇和大隈老師之間能有怎樣的關係。

 當然,也不排除她們之間存在著私人關係啦……不過我之前從沒聽過七七扇是大隈老師的親戚或者是熟人之類的傳聞。所以並不是很確定。

 為了讓過載的腦袋能夠冷卻下來,我用橙汁潤了潤喉嚨。

 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

 「等下,這麼說來,我記得在斬首示眾的那個恐怖襲擊的時候,七七扇好像也和大隈老師說過『之後我還有話要說』來著」

 「那麼果然,對於七七扇前輩來說,大隈老師是她本來就認識的人麼」

 「誰知道呢……畢竟那已經是斬首示眾的恐怖襲擊之後才發生的事了,所以很難說啊」

 說不定那個時候,她也只是想和大隈老師就恐怖襲擊的事談一談也說不定。

 不行啊,這麼想下去的話,別說得到提示了,謎團反而越來越深了。

 我和胡桃兩個人,只有吃三明治的手在不停地動著,除此之外毫無進展。

 「我們是不是想得太複雜了? 有沒有可能她只是找了個離她近的老師搭話而已」

 「也有可能」

 雖然嘴上這麼附和著,不過我確信,偶然這個詞和七七扇是一點也搭不上邊的。

 七七扇的謎之行動,還有,七七扇和大隈老師之間的關係。

 雖說我們的信念和行動都不會因此而改變,不過去打探打探情況總歸是好的。

 不過,就在我還在這麼想的時候。

 與七七扇的接觸,比我預想中更早地到來了。

 *

 西豪高中雖說環境上極其惡劣,不過再怎麼說也不至於休息日不讓休息。

 在暑假中期,由於正值盂蘭盆節,西豪高中的暑期講座會放一週左右的假。

 每年的盂蘭盆節前後,我都一定會去掃墓。

 向姐姐,獻上鮮花與芬芳。

 在燦爛陽光的照耀下,我離開了胡桃的家,一個人回到了久違的老家。

 從車站下車再步行二十分鐘左右,那裡有一座小寺廟,我去造訪了旁邊的墓地。

 由於我避開了最為擁擠的日子,所以這裡的行人稀稀拉拉的。

 借用了一個木桶打水,穿過砂石路,走向成排的墓碑的最裡面。

 用長柄勺淋了些水在上面,「筱原家之墓」幾個字,在陽光的反射下粼粼生輝。

 「……我今年也來了哦」

 將買來的花插進花瓶裡,將線香點燃後供奉上。

 彎下腰雙手合十,向筱原紫苑——曾經是夏目紫苑的那個人,獻上祈禱。

 比我大了四歲的姐姐,在大約四年前左右去世了。

 死因是,跳軌自盡。

 聽說自殺的原因是交友關係上出了些問題,不過具體原因我並不清楚。不,應該說,並沒有告訴我才對。

 由於父母離異,我和姐姐自八年前開始就分開生活了。年幼的我們自然不可能主動取得聯繫,因此也就一直處於完全沒有交流的狀態。

 哪怕是在姐姐還在世的時候,那四年間我們也完全沒有交流。

 對擁有姐姐監護權的母親和她那一邊的親戚來說,我已經是近乎陌生人的存在了。

 也因此,無論我問什麼,她們都只告訴我最低限度的情報。

 不過關於這一點,我也並沒有心懷任何不滿,只是覺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反正不管我問什麼,姐姐都不會回來了,所以在意這些也沒什麼用。

 「…………」

 我閉上眼,默默地繼續祈禱著。薰衣草造型的線香散發出了好聞的氣味。

 我之所以每年都會到姐姐的墓前祭拜,是因為以前有過被她照顧的記憶。

 在父母離婚前,他們吵架的時候,姐姐經常會陪伴在我的身旁。雖然只是陪在我身邊,什麼都沒有做,但是我卻被姐姐的這一舉動救贖了。看到姐姐那張和我神似的臉露出了和我一樣悲傷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出於這種恩情,我在盂蘭盆節上一定會來給姐姐掃墓。

 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不覺得對自己的孩子毫不關心的父親會來掃墓。

 要是我也不來的話,那麼姐姐就彷彿是被遺忘了一般,這樣就太可憐了。

 在默默地祈禱了近一分鐘後,我站起身。

 將線香燃過後的垃圾回收,將水桶和長柄勺歸還到原來的地方,順便將插花時被弄髒的手用自來水清洗乾淨。清涼的水澆在手上,很是舒服。

 關好水龍頭,從口袋中取出手帕擦乾。

 正打算回去的時候,抬起頭來的下一個瞬間——一個透明的彩虹色球體從我眼前飄過。

 「嗚哇」

 我不由得驚訝地向後仰身,發出了聲音。

 還以為是什麼呢,原來是肥皂泡。一個肥皂泡突然從我眼前飄過。

 墓地和肥皂泡,還真是不協調的組合啊。

 不過畢竟是盂蘭盆節,也會有家長帶孩子一起來墓前祭奠的吧。

 為確認肥皂泡的來向,我將目光轉向了風吹來的方向。

 結果在看到那裡的景象後,我更加吃驚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畢竟在這意料之外的組合的盡頭,我與意料之外的人不期而遇了。

 距離自來水最近的那個墓地的台階上,七七扇正雙膝跪地地坐著。

 七七扇左手的手指握著天藍色的杯狀容器,右手的手指夾著黃綠色的吹筒。

 吹出那些肥皂泡的,正是七七扇。

 「……七七扇」

 我上前搭話,七七扇就彷彿剛剛注意到我一般抬起頭。旋即露出了由衷地為這次偶遇感到高興的笑容,向我揮了揮手。

 「呀吼,我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蓮君嘛,你好啊,今天天氣真不錯呢?」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這樣向我打著招呼的七七扇。

 更準確地來說,我是呆住了。

 沒想到她為了能和我見面。居然會跟蹤我到這種地方。

 在墓地吹肥皂泡這種事也是莫名其妙,讓人完全無法理解。

 缺乏常識到這種地步,已經可以稱得上是恐怖了。

 「……這次又有什麼事啊,就算是有話要說,也要分分場合嘛」

 「誒? 沒什麼事哦,我也是來掃墓的,還真是巧呢」

 少騙人了,我幾乎反射性地將這句話脫口而出,不過話到嘴邊又生生地嚥了下去。

 七七扇跪坐的那級台階的墓碑上,刻著「七七扇家之墓」這樣的文字。

 哪怕是從全國範圍上看,七七扇這個姓氏應該說也是相當少見的。所以說比起「是追著我過來的,只是這裡恰巧有一個同姓七七扇的人家有個墓在這裡」這種說法,「我母親家的墓和七七扇家的墓是同一所寺廟管轄的」這種說法的可能性肯定要來得更高。

 這下不得不信了啊。

 不過想來既然是同一所高中,那麼住的地方離得近倒並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啦。

 我有些尷尬,聳了聳肩,將這一話題暫且告一段落。

 為了打破現場的氣氛,我又發出了另一句抱怨。

 「在墓地吹肥皂泡,這是什麼腦回路能才會想到要做這種事」

 「嗯? 有什麼不好? 我有小心不去吹到到其他的墓上來著」

 「才不好啊。這太反常識啦,稍稍考慮一下就能想明白的吧」

 「就算你這麼說,以前,奶奶她總是會在我吹泡泡的時候陪在我身邊,所以我想再多給她看看我吹泡泡時候的樣子……」

 被一臉困擾地這麼說了,我也就只好閉嘴了。

 沒辦法,既然有著已故之人這層緣由在的話,那我也就不好反駁了。

 當然,這一切都有可能是在說謊。不過就算是說謊,我也實在想不出什麼其他的會在墓地吹肥皂泡的理由了。

 稍稍,先冷靜一下吧。雖然不是有意在寺廟裡說這樣的諺語,不過我現在的確是陷入了厭惡和尚,恨及袈裟這樣的狀態了,表現出了太多的敵對心。

 這次的確是疑神疑鬼的我不對。

 雖然很討厭,不過出於禮貌,我還是決定先道歉。

 「……抱歉,冒犯到你了,是我不好」

 「沒關係啦,親我一口就原諒你了」

 「…………」

 「啊哈哈,開玩笑的啦? 別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嘛」

 七七扇眯起眼睛毫不避諱地笑了起來,將肥皂泡撲哧撲哧地吹了出去。

 當然會為難的啊。畢竟從七七扇的語氣中,可聽不出半點開玩笑的意思。

 ……嘛,不管怎麼說。

 和逆搭訕的那個時候不同,這次似乎是真正的偶遇。

 不過單就見面的時機來說的話,現在或許剛剛好。周圍正好又沒有人,就用她拿著明細單進學生指導室的這件事,稍稍試探一下吧。

 雖說感覺肯定會被巧妙地岔開話題,不過總比坐等疑問變得越來越多而什麼也不做要好得多。

 我保持著原有的距離,不動聲色地向七七扇問道。

 「七七扇,前幾天,你是不是拿著我們做的明細單,進到學生指導室裡面了」

 「啊,嗯。那個時候和蓮君擦肩而過了呢,我還記得哦」

 「才不是什麼「我還記得哦」吧,你那是打算幹什麼?」

 「嗯? 你問打算做什麼,是什麼意思呢?」

 七七扇以一副並非是「我不明白」,而是「你說說看?」的架勢歪頭問道。

 用問題來回答問題,實在是令人火大的傢伙。

 「……你和老師去學生指導室談的就是這個明細單的話題吧? 那次恐怖襲擊,我們就是為了不被老師發現,才會在私底下秘密進行的。為什麼你要特意地去向老師報告」

 「應該是因為看到了吧,就想著,還是和老師說一聲會比較好」

 「這算什麼……想要妨礙我們嗎?」

 「怎麼會,才沒有哦。雖說我知道蓮君你們就是犯人,但是我並沒有說啊。更何況,那個時候,你們的恐怖襲擊就已經結束了吧? 那就算我把明細單交給老師也沒關係咯? 要是真想妨礙你們的話,我還有更多別的方法的」

 確實,這麼說倒是也有道理啦……

 「那,你到底是想幹什麼,不要再特意用這種在外圍繞圈子的方式講話了」

 「想幹什麼都無所謂吧? 這並不是蓮君該關心的事情哦,至少現在,還不是」

 很有深意的一句話,不過,七七扇似乎並不打算繼續說下去了。

 將目光從我的身上移開後,七七扇又向著相反方向的天空中吹起了泡泡。搞什麼,這傢伙。

 可惡,雖說很火大,卻又無可奈何。不過也罷,畢竟這種展開我早就預料到了。

 於是我決定放棄,打算從其他的角度進攻。

 「七七扇,你真的想要加入我們嗎?」

 「這肯定啊,我當然是這麼想的,你在問什麼理所當然的事情呢」

 七七扇瞥了我一眼,旋即泰然自若地回答道。

 「我真的很想盡早加入你們哦,想到了現在就想要成為你們夥伴的程度」

 「沒看出來啊,在你說要發動恐怖襲擊之後,好像就沒做出過什麼特別的動作了,完全搞不懂你想要幹什麼。說實話,哪怕是現在,你也沒有任何能夠讓我相信你的要素」

 「別這麼說嘛,犯不著這麼生氣啦。畢竟我也是有自己的計劃的」

 七七扇露出了雲淡風輕的笑容,又重新吹起了泡泡。

 似乎是無論如何都不打算正面回答我的問題的樣子。

 這樣子,不行啊。總之,現在還是不要去試探她的本意好了。不光浪費時間,而且只會白白消耗自己的精力。

 對於我和胡桃來說,七七扇真的是無比的礙事。分不清是敵是友這一點先暫且不論,光是一邊和我們保持著距離,一邊還總是說著要和我們成為同伴這點就足夠惹人厭了。

 「講真的,就算我求你了,別再來妨礙我們了好不好」

 「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做的,我保證」

 在得到了這個完全不可信的回答後,我決定離開這座墓地。

 不過,就在我轉過身後。

 「嗚哇,七七扇? 竟然真的碰到你了,果然今年也來了啊」

 聽到了這樣聲音的我停下了腳步。

 寺廟入口處的人行道上,三個女生正站在那裡向裡面張望。

 雖說那三人給人一種很強勢的印象,不過她們外表上卻並不是辣妹。只是黑髮的,穿衣打扮上還算說的過去的,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子罷了。

 ……不對,等下。這幾個人,我記得好像在哪裡見過。

 重新凝神確認了一下她們的容貌,卻並沒有想起來,是我記錯了嗎?

 不過既然都用名字稱呼了,那想必應該是七七扇的熟人吧。

 「七七扇,她們是……」

 我回過頭想要確認,卻又僵住了。

 七七扇臉上露出了冰冷的表情,用彷彿是要將對方刺穿一般的視線,瞪著那些女生。

 哦呀,這個反應……看樣子,她遇上的並不是那種關係很好的朋友啊。

 「今年和男朋友一起來的啊? 怎麼? 想讓他來當保鏢?」

 「利用掃墓的空當來約會,做這麼惡趣味的事情會被男朋友討厭的吧?」

 「應該無所謂吧,畢竟是和七七扇這種典型的天才交往,他不會在意的」

 那三個女生肆無忌憚地說著,嘰嘰喳喳的很是吵鬧。

 「我們可是馬上就要考大學了哦? 在這種地方和男朋友玩樂真的好嗎?」

 「希望你的才能,不會過早地枯萎掉吧。雖說現在說這些可能已經晚了」

 她們留下了這樣話,就徑直朝著道路深處離開了。

 ……還真是過分啊,那些討人厭的傢伙是要鬧哪樣啊。光是聽她們講話就已經噁心得要吐了。

 彷彿是為了確認墓地周圍重新迴歸寧靜般地等待了一會後,七七扇嘆了口氣。

 「……今年,我明明都已經特意避免在十五號來了」

 七七扇只是淡淡地低聲這麼說上了這麼一句,便重新轉向我。

 「呀,她們幾個還真是有夠吵的,抱歉啊蓮君? 讓你感到不快了」

 「……剛才的那幾個人,是誰啊? 七七扇的熟人嗎?」

 「很遺憾,沒錯就是這樣。我們打小學就認識了。不過話雖如此,其實也不過就是之前在一個學校上過學罷了」

 七七扇彷彿是要甩動她的長髮般地,無奈地搖了搖頭。

 「自從上了西豪高中之後,她們就一直是那副樣子了,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執著呢」

 「誒,她們也是西豪高中的學生嗎?」

 「沒錯哦,而且還是學生會的人。那麼低俗一群人,居然能當上學生代表,很可笑吧?」

 「……啊,這樣啊」

 聽到這裡,我才終於想起來了。

 那三個女生,全都是在西豪高中的學生會擔任要職的學生。

 以前,她們在學生會的選舉活動上,在全校學生面前發表過演說。

 我就說好像在哪裡見過她們,原來是在那場演說上見過的啊。

 望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寺廟入口,我不禁這樣想到。

 哈啊,作為能夠代表學生的學生會成員居然是那副德行啊。

 正如七七扇所言,出西豪高中這所學校的品質可見一斑。

 「……對你還真是有夠出言不遜的,就這麼任她們這麼說真的好嗎」

 由於不知道是否應該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於是我試探性地這樣開口問道。

 我本以為七七扇會做出那種類似於「隨她們說去吧」這種,輕飄飄的回答來著。

 不過,我卻並沒有聽到預期中的回答。

 「七七扇?」

 感到在意的我回頭看去,只見七七扇臉上浮現出了和剛剛一樣冰冷的表情。

 七七扇注意到了我的視線,於是她彷彿深呼吸一般地緩緩吸了一口氣。

 然後,用一副不吐不快的強硬語氣回答道。

 「怎麼可能好啊」

 這聲音,就彷彿是從充滿了冰柱的幽暗洞窟深處傳出來的一樣。

 素白、清冷,裡面完全沒有人的溫度。

 是什麼呢,這種感覺。

 七七扇的這個聲音、表情、還有眼神……還有,周圍瀰漫著的這種氣氛,彷彿都有種既視感。

 試著發掘自己的記憶,結果連我自己都驚訝於能夠如此簡單地便找到了這既視感的正體。

 沒錯,我明白了。這既視感便是胡桃。

 七七扇的形象,在我眼中,逐漸與胡桃重合了起來。

 『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復仇』

 七七扇說出的這句平靜的話語背後,似乎蘊藏著無限的激情。

 七七扇的聲音、表情、眼神、還有氣氛,和那個時候的胡桃簡直一模一樣。

 為什麼,會如此相似。為什麼,我會有這種相似的感覺。

 難不成,這是……

 「……開玩笑的」

 望著默不作聲的我,七七扇呼地,又露出了和平時一樣滿不在乎的笑容。

 「又不是今天才開始的,也不是隻有她們才會這麼說,隨她們去吧」

 「……這真的,是你的心裡話嗎?」

 「是真心話哦。剛才的那些,不過是開玩笑啦? 別露出那麼為難的表情嘛」

 就算你這麼說,我也還沒遲鈍到會「啊,原來是這樣啊」地就這樣相信的地步啊。

 話雖如此,我還是決定不去深究了。而且我也不覺得她能讓我挖出什麼來。

 為了轉換一下現在不穩定的氣氛,我決定隨便說點別的話題。

 「至少把男朋友這點給否定掉也好吧?」

 「如果是蓮君的話,就算被誤解也沒關係,畢竟感覺就好像是將你從胡桃醬那裡搶過來一樣,想想還挺讓人興奮的」

 「……剛剛的那幾個女生說的一點都沒錯,你還真是惡趣味啊」

 「最爽的就是這種背德感了,再有就是停車坐愛楓林晚了,沒錯吧」

 「少貧了,別隻靠語感想到哪說到哪啊」

 就這樣結束了對話,我這次真的要回去了。

 漫步在碎石路上,向出口走去。一邊確認著周圍的行人,一邊離開了這座寺院。

 在臨走之際,我偷偷地向墓地方向看了一眼。

 只見七七扇口中含著那個黃綠色的吹筒,繼續向著夏日的天空中吹著肥皂泡。

 輕盈晶透的七色泡泡在空中漂浮著,向著盛夏的天空中飛去。泡泡越升越高,最後在和空中的積雨雲重合的瞬間便破碎消失掉了。

 ……雖說很明白這是完全不同的場景。

 不過我在七七扇的身上,看到了在屋頂吸菸時的自己的影子。

 *

 在墓地與七七扇碰面的當天傍晚的餐桌上。

 吃過晚飯,收拾好餐具,在飯後休息的時候。

 坐在對面喝著麥茶的胡桃,彷彿突然想起什麼一般地向我搭話道。

 「啊,對了前輩,我想要的那個您找到了嗎?」

 「想要的那個? 啊,你說那個啊。找到了哦,等我一下」

 我向玄關走去,將回到家後就一直放在一邊的紙袋拿了過來。

 紙袋裡面的,正是暑期講習的教材,以及第二學期的考試卷,這兩個都是我去年用過的。

 這些,都是胡桃委託我帶過來的。今天早上,在我說要去掃墓順便回老家一趟的時候,胡桃拜託我說如果還能找到的話就帶過來。

 將試卷和課本從袋子中取出來,按科目排放在桌子上。

 「這邊是數學,這邊是英語……哦哦,真的把所有的科目都找齊了啊」

 「嗯,拿過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確認過了,所以應該是不會落下什麼」

 「不愧是前輩,真靠得住」

 畢竟當初放的時候就一口氣全塞壁櫥裡了,想落下什麼都難。

 不過被胡桃誇獎的感覺也不壞,這裡就不多嘴了。

 「讓我那這麼多東西過來是想要幹嘛? 是想要應付考試嗎?」

 「啊哈哈,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嘛,前輩可真會開玩笑。」

 「不是,哪有啊。我剛剛的問題裡沒有半點開玩笑的要素在吧」

 「又來了,前輩真是的。對我來說,這問題可是超好笑的啊」

 嘛,這麼說也對。對於一個能將作業燒了放煙花的人來說,要她去想應付考試的事情,確實是在搞笑……我自己也不禁反思,自己怎麼會往那方面想呢。

 將視線從苦笑著的我身上移開,胡桃開始啪啦啪啦地翻起了去年暑期講習的課本。

 「其實啊,關於西豪高中的暑期講習,我聽說了一件非常黑暗的傳聞哦」

 「我覺得那個垃圾高中的暑期講習就沒有不黑暗的地方」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這個似乎能當成恐怖襲擊的素材哦」

 「……怎麼說?」

 胡桃將食指放在嘴邊「嗯」地組織了一會語言後自顧自地說道。

 「就比如說暑期講習的題目幾乎都會原封不動地出現在下一次大考的題目中,之類的?」

 「……誒,什麼」

 「啊啦,看樣子,前輩似乎還並不知道啊」

 這麼說著,胡桃將暑期講習的課本還有試卷,一同攤開在我面前指給我看。

 「喏,請看,比如說,數學卷大題的第二題,就和暑期講習課本上的這一頁幾乎一模一樣吧? 只是將問題稍稍換了一下」

 「嗚哇,真的誒,我都沒注意」

 這麼對比著看的話,受到的衝擊尤為強烈。

 正如胡桃所言,卷子上的題目有很多都是和教材上都是一樣的。

 不管哪一科,都存在著不能用簡單的一句「參考教材出的題」一筆帶過的巨大問題。不管是數字還是算式解法,全都一模一樣,一點都沒變。只要記住教材上的答案,那麼不管是誰,在考試時都能夠拿到高分。

 也就是說這個,只要能背下來的話,就應該真的能取得好成績了吧。

 暑期講習的內容其實也同時包含了對下個學期要學的東西的預習。既然是預習,那麼自然,所發的教材裡肯定會有一定數量題目,而這些題目,都被一道不落地收錄進了考試卷中。

 「我說前輩,既然您家裡有這些教材的話,那也就是說前輩去年也參加暑期講習了沒錯吧? 明明參加了,卻直到今天才知道這種事嗎?」

 「去年的暑假的時候光顧著沒頭沒腦地學習了啊,這些題也都是正常做的,自然也就沒去在意過啊」

 「呼嗯—。嘛—,畢竟看前輩也沒什麼朋友的樣子,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的」

 雖說這句話是多餘的,不過我卻無法否認。在這個學校當中,我的確沒有一個朋友。

 「這麼說的話,我才想起來,之前老師們曾信誓旦旦地說過『只要暑期講習好好學,那考試就絕對沒問題』這樣的話吧,他們指的應該就是這個吧,大概」

 「啊,那個啊,今年對一年級學生也有說過哦,」

 這麼說的話,暑期講習上課時,老師們反覆強調考試中要考的部分的行為也是同理吧。

 雖然沒明說,不過實際上和說了也沒什麼兩樣,這樣的行為還真是卑鄙啊……

 我一邊對照著教材和考卷,一邊不住地感慨道。

 話說回來,這麼做還真是過分啊。

 這種行為,簡直就和向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透露下一次考試的答案沒什麼兩樣嘛。

 乍一看,這似乎和成績至上主義的校風相矛盾,不過我卻理解了學校的這種做法。

 西豪高中成績至上主義,並不是將學生作為優先考量的成績至上主義。

 為什麼老師會口口聲聲地強調要讓我們學習?

 很簡單,因為想要讓學校的評價上升,從而從中獲得利益。

 私立高中就是學校的評價越高,想要報考的人數就越多,收益也就自然就越好。只要宣稱能夠讓成績提高,那麼就能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來收取高額學費了。

 所謂的成績至上主義,其實不過是利益至上主義罷了。

 讓參加暑期講習的人,在下一次考試中做相同的題目。

 那自然,能夠讓下次考試的成績變好。

 只要這樣的話,那麼乍看之下,就會讓人覺得說參加暑期講習會讓成績大幅度提升,進而就會覺得暑期講習的講課質量非常高。西豪高中就是利用這一點來吸引人參加,然後收錢。

 胡桃板著臉將教材捲了起來。

 「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這種制度。畢竟還有些學生,是因為經濟方面的困難才會不來參加暑期講習的啊。讓這樣的學生在下次的考試中處於如此明顯的不利境地,不覺得這樣很過分嗎」

 「是啊,完全同意」

 西豪高中會將平均分的一半作為及格線。那麼由於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會因為已經記住答案而拿到高分的話,及格線就也會隨之提高。

 雖說可能會有些曲解,不過這也就是說不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無論自己有多努力,都會有被留級的風險。這麼不講理的事情,怎麼忍得了。

 要是討厭這種不講理的話,就得拿錢去參加暑期講習麼……

 感覺學生在校方眼裡,不過就是錢罷了。實在是令人火大。

 「原來如此,越想越覺得,這裡的水很深啊」

 「是啊,所以說,怎麼樣? 就把這個當作是下次恐怖襲擊的素材如何」

 「嗯,我覺得不錯,正好我也想對此抱怨兩句」

 「OK,那麼,就這麼決定了。就在這上面做做文章吧」

 面對著啪地打了個響指的胡桃,我點頭表示贊成。

 完全沒有異議,我也正覺得應該把學校生活與暑期講習好好地做一下區分了。考試和教材完全一致這一黑暗的事實,正好可以當作是恐怖襲擊的目標。

 「恐怖襲擊的內容要怎麼辦? 有想到什麼方案嗎?」

 「這個我之前就一個人想過了,我們來參考教材,做出一套酷似考試的試題卷怎麼樣? 然後再將這套試卷,免費發放給所有的學生」

 「免費發放? 就算做這種事,也只會讓校方改變真正考試時的題目而已吧?」

 「就算只能做到這一點也足夠了吧,要是這個暑期講習真的有讓學生學到東西的話,就算題目改了,也應該一樣能做出來。沒錯吧?」

 胡桃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壞笑說道。

 要是學校方面不採取對策的話,就會出現一個用金錢買不到成績的平等世界。

 要是學校採方面取採取對策的話,就會暴露出考試內容粗製濫造的實施。

 這次的恐怖襲擊,就是要將這樣的諷刺包含進去啊,簡直棒極了。

 ……不,不過啊。這其中還是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的。

 「將考試題發出去這種事,感覺不太像是恐怖襲擊啊? 反倒像是在做慈善一樣」

 「呼呣,確實。感覺沒有凸顯出對現狀的諷刺呢……我知道了,那麼,就在試卷上面加上『第二學期期中考試試題洩露!?』這樣的標題吧」

 「用洩露這個詞真的好麼,明明實際上不過只是我們自己出的原創卷子而已?」

 「後面會加上問號的,所以沒關係啦,我們這不算是說謊」

 這不就是網上的視頻和文章經常會有的那種標題黨嘛。

 「還有就是呢,我想想哦……再在下面加上『對暑期講習質量的質疑』這樣的內容吧,這樣的話,就能夠讓校方更容易理解我們憤怒的原因了」

 「原來如此,將對這種做法的質疑連同試卷一同提上去麼」

 將信息強調到這個地步的話,應該能夠成為觸動人心的恐怖襲擊了吧。

 「嗯,我覺得這樣的作戰就好。用胡桃的話來說就是十分具有煽動性(sensational),沒錯吧」

 「嗯嗯? 前輩是在拿我取樂嗎?」

 「沒有沒有啦」

 胡桃一邊笑著「絕對是在小瞧我吧」地說著,一邊用胳膊肘輕輕地戳了我一下。

 這樣子,方針就算是確定好了。

 「之後要考慮的就是執行日期,以及要怎麼樣才能讓那些沒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也能夠看到了」

 「關於這一點我也有好好考慮過了,所以不用擔心。盂蘭盆節假期結束後,就是返校日吧? 我們就等那天發佈好了」

 「哦,不錯。畢竟這次的恐怖襲擊的目的是要讓所有人都看見」

 既然胡桃都想到這一步了,那我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之後要做的就只有朝著定好的目標不斷前進了。

 「好,那麼,就參考去年的考試卷,做出一份新的試題吧!」

 「我知道了,那麼等我一下,我去把今年的教材也拿過來」

 那之後的我們,對照著教材做試卷做到了很晚。

 深夜,我們決定先暫時告一段落,看著已經變了日期的時鐘,我不禁想到。

 說到底最後,我們做的還是類似於應付考試一樣的東西嘛。

 *

 我們成功地,在盂蘭盆節假期時將這份試卷做完了。

 內容主要是,一年級和二年級的英語和數學。至於三年級,因為沒能弄到暑期講習的教材,所以這次就暫且擱置了。英語和數學以外的學科的話,因為那些科目本來就有很多需要死記硬背的內容,所以就排除了,更何況我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去做出所有科目的試卷。

 做出來的試卷完成度相當高,從上一年的出題趨勢上來看,我們所做出來的考題應該會和實際的考卷有高度的一致性。嘛,畢竟只是將暑期講習教材上的題目原原本本地拿出來用而已,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試卷已經做好了,下一步就是印刷了。

 用電腦整理好版面,儘量整理成緊湊型的習題冊,在便於分發的同時,也能夠儘可能地降低複印的費用。

 雖然是兩科、兩個年級份的習題冊,不過由於沒必要和真正的考試冊弄得完全一樣,再加上縮小文字節約了紙張的開支,因此實際上也並沒有花太多的費用。

 物品的準備,完成。

 然後,在返校日當天,我們決定按原計劃執行恐怖襲擊。

 老師們從上一次恐怖襲擊以後,就一直在警戒著我們的行動。

 絕不能放鬆警惕。因此我們在制定了周密的計劃後,才執行了這次恐怖襲擊。

 雖說要給一二年級的所有教室都分發習題冊,不過要是細緻地發放的話時間絕對是不夠的,而且被人發現的風險也相當高。

 首先,我們在分發的方式上下了功夫。我們決定用橡皮筋將習題冊卷紮成筒狀,從走廊裡扔到各班。這樣,就能夠以最高的效率進行分發。

 之後就是分發的順序,由於一年級和二年級的教學樓是分開的,因此同樣有必要考慮跑教室的順序。我們在考慮到來自習的人的比例等各種各樣的因素後,制定出了一條最不容易被發現的路線。至於教師的巡邏路線。我們早在發明細單的時候就已經確認過了。

 最後,最大限度地利用廁所等能夠在老師來的時候迅速進行躲避的地方。只要稍稍感受到哪怕一丁點危險,就立刻躲起來。我們為了在跑動的時候不被發現,將這一點貫徹始終。

 由於我們行動的目的也包括了要救濟沒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因此這次的恐怖襲擊要對所有的班級一視同仁,確實是相當辛苦,也相當緊張的工作。

 在這期間,雖然也發生了差點撞上老師等突發事件,不過也都想辦法克服了。

 通過我與胡桃的合作,這次的恐怖襲擊也順利完成了。我們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上著學,也同樣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過著校園生活。

 至於發出去的那些習題冊,則是以來自習的人為中心引起了話題。

 在放學前的班會,我聽到了得知教材和考試題一樣的學生「要是早知道有人能做這個的話,我就不參加暑期講習了」這樣說道。

 至於沒有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則是「真是謝天謝地」地喜悅不已。

 就這樣,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都平等拿到了考試題。

 參加暑期講習所帶來的,即時的優勢便也隨之消失了。

 之後要看的,就是這次恐怖襲擊會不會傳到老師的耳朵裡了。

 還有就是如果傳到了,老師們又會如何應對。根據這個再做下一步打算。

 期中考試,就在九月。

 在那之前,就讓我們好好地觀察吧。

 *

 在實施這次恐怖襲擊的同時,我個人決定再開展另一項作戰。

 那就是,調查七七扇的動向。

 由於分發考試卷這一恐怖襲擊,和粗口明細單的那次恐怖襲擊一樣,面向的對象都是學生,因此我認定七七扇會採取和上次同樣的行動。

 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去了解七七扇。

 七七扇真正的目的是什麼,還有七七扇在墓地時為何會露出那種冰冷的表情。

 我無論如何,都想要弄清她的想法。

 在實施了恐怖襲擊後,我一直在獨自觀察七七扇是否有可疑的舉動。有時會假裝去廁所從一班門口經過,有時會假裝剛從辦公室回來的樣子來看看學生指導室。

 然後,在返校日放學後,在我要回去的時候。

 和我預想中的一樣,那一刻果然來了。

 在放學後,我在走廊裡發現了拿著我們製作的試卷行走著的七七扇。

 在邁著緩慢的步伐走著的七七扇身邊,還有兩位老師。

 其中一位和上次一樣,是大隈老師。還有一位,是年級主任。

 看這個架勢,這應該就是七七扇對於我們這次恐怖襲擊的反應了。

 七七扇到底是敵是友,差不多也該是時候認清了。

 就先跟在後面吧,這也是為了弄清七七扇的真正目的。

 我裝作是放學的普通學生,跟在七七扇一行人身後。

 我保持著一種不會因為太近被懷疑,也不會因為太遠而跟丟的合適距離向前走著。幸運的是,這途中有非常多的拐角,讓我能夠在不被懷疑的情況下成功跟蹤。

 我逆著放學學生的人流向前走著,逐漸遠離了沿途的喧囂。

 幾分鐘後,七七扇她們走進的,並非是上次的學生指導室。

 而是在暑期講習中完全沒有用到的一棟教學樓中的,十分偏僻的一角的空教室。

 如果只是單純地討論的話,使用學生指導室應該就足夠了。沒必要特地來這種平時用不到的教學樓。

 這恐怕,應該想要進行某些不想讓別人聽到的談話吧。

 而且還帶上了兩個老師,想必應該是相當重要的談話。

 我等的就是這個時候。恐怕就今天,在這裡,七七扇做出那些讓人費解的行動的理由就可以揭曉了,她是出於什麼目的才接近我們這點,應該也可以弄清楚了。

 我走進了七七扇她們所在教室隔壁的準備室中,由於附近並沒有學生,所以這一帶相當安靜,側耳傾聽的話,應該就能夠聽到隔壁教室的談話內容。

 為了保險起見,我掏出了手機,打開了錄音軟件。

 我採取背靠牆的姿勢,開始偷聽。

 「老師,你們也差不多該適可而止一點了吧」

 首先聽到的這個責備一般的強烈語氣,是七七扇的聲音。

 「正是因為你們每年出的都是同樣的題,所以才會出現這種事啊」

 和這個聲音一起傳來的,還有紙張沙沙的摩擦聲。考慮到剛才,七七扇手裡拿著我們製作的試卷,這應該是將試卷交給老師的聲音吧。

 「我還向三年級的學長借來了考卷,結果和這本習題冊簡直一模一樣,把暑期講習的教材直接拿來出考試題,這是怎麼一回事?」

 「就算你問我們是怎麼一回事……」

 做出回答的,是年輕的女性,從聲音上來看,應該是大隈老師吧。

 「暑期講習就是為參加的學生提供服務的啊,這是我們學校的傳統,沒辦法嘛」

 「正是因為你們還保留著這種腐朽的傳統,所以才會出現做出這種荒唐事的學生,所以學校才會陷入混亂之中,你們怎麼就不明白呢」

 「不是,這個我們也懂啦……所以說為了讓這種奇怪的事情不再發生,我們也一直在做出對策……」

 「不過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任何的改善吧?」

 「……嘛」

 面對著回答得模稜兩可的大隈老師,七七扇沒有給她喘息之機,繼續說了下去。

 「從今年開始,就把這個所謂的傳統廢掉不就好了嘛? 這樣一來,學生們不滿的情緒就能得到緩解,學校的混亂也能平息下來,這應該很容易做到吧」

 「可是,學生們肯定都會覺得今年的考試題會像往常那樣原樣出題……」

 「只要和他們說今年考題會更嚴格不就好了嘛,有什麼問題嗎?」

 「啊—,嗯。雖然可能確實沒什麼問題啦……」

 接下來便陷入了一陣就連偷聽的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的,陰鬱的沉默。

 「話說,為什麼七七扇會發這麼大的火? 雖說這麼說有點過分,不過你的成績不是比任何人都要好嗎,學校要出什麼題根本就無所謂的吧……」

 「我之前也說過了吧,我討厭學校陷入混亂。至於這次的這件事,我也同樣不希望其他的學生因為照抄答案提升了成績,導致我成績的價值降低」

 「這樣,啊……」

 雖然大隈老師試圖轉移話題,不過很快就被七七扇幹沉默了。

 「總之,請認真地製作今年的考題,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啊,嗯……我教的那科會和往年出的題有所區別的……」

 「為什麼只有大隈老師教的那科? 請讓所有的學科都這麼做」

 「誒—? 那個,其餘科目的題又不是我出的……」

 「那種事我才不管」

 七七扇冰冷的話語撕裂了現場,那股陰鬱的沉默又再次降臨了。

 這時,我才第一次聽到了一個粗獷的男性的聲音。

 這應該,就是參與這場對話的另一個人,也就是年級主任的聲音沒錯了吧。

 「七七扇同學,這件事老師們會妥善處理的,所以今天就……」

 「我在拜託的是與我年齡相近的大隈老師,沒在和你說話」

 「我,我知道了。請改天再和大隈老師聊吧。所以說,今天就……」

 年級主任用安撫的語氣反覆說著「就先請回吧」。

 那之後七七扇又和年級主任聊了幾句,不過基本都是些像是態度惡劣的投訴者和煩惱於該如何應對的普通職員之間會進行的那種,沒什麼特別意義和內容的對話。

 過了一會,傳來了開門聲。

 聽到七七扇的一聲「打擾了」,我才猛然發覺。

 看樣子這場對話應該就這樣結束了。

 ……不過,這個,到底是在搞什麼。

 我還以為會聽到些更能觸及核心的對話來著。

 然而,興沖沖地跟來之後才發現,這不過就是一場莫名其妙的對話罷了。

 討厭學校陷入混亂。

 也同樣不希望其他的學生因為照抄答案提升了成績,導致自己成績的價值降低。

 雖說這些毫無疑問都是從七七扇口中說出的話……不過,她心裡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總覺得,有種違和感。我不覺得一向桀驁不馴,萬事都要爭第一的七七扇會因為「我成績的價值會降低」這種小事而抱怨。

 感覺七七扇這一連串的行動,都有其背後的深意。

 剛剛,七七扇好像還說了「我在拜託的是與我年齡相近的大隈老師」。

 可以想象得出來,在上次明細單的恐怖襲擊時,應該也有過類似的對話……

 情報實在是太少了,搞不懂啊。

 就在我還在陷入沉思的時候。

 「……!?」

 在我藏身的地方旁邊,在教室門口,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糟了,要被發現了。我拼命地用喉嚨抑制住快要漏出來的聲音。

 但是,這些努力都不過是徒勞罷了。因為不管也沒有出聲,我都已經暴露了。

 逆光走進來的人——七七扇,毫不猶豫地將臉轉向了躲藏起來的我。然後,眯起眼睛,露出了無畏的笑容,低聲向我說道。

 「蓮君,呀吼」

 這下,壞了啊,偷聽這件事被發現了。

 不過,看這樣子,我似乎打從一開始就被發現了。

 可惡,到底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我的跟蹤應該是完美的才對……難不成這原本就是引誘我上鉤的圈套嗎。

 「難不成你,就是因為注意到我了所以才會特意來這邊對話……」

 沒等我話說完,七七扇便迅速地彎下了腰。就這樣靜靜地,用靈活的動作靠了過來。無視私人空間地接近了我。

 眼前,七七扇的目光中透著幾分妖媚,一副不同於以往的樣子。

 ……幹嘛? 是想要拎住我的衣領嗎?

 由於我現在是坐著的狀態,因此沒辦法馬上拉開距離。

 就在我撐起身子準備迎戰的時候,下一個瞬間。

 「……嗯!? ……嗯嗯!?」

 那股淡淡的香氣,還有嬌嫩的觸感衝進了我的口中。

 等等,等下,又來啊。我本來還覺得唯獨這個是絕對不可能的來著。

 話說,當初在墓地的時候,你不是都說了是在開玩笑嘛。

 雖說很莫名其妙,不過我現在的處境倒是很好描述。

 我被親了,被七七扇抓著腦袋,奪走了嘴唇。

 「給我住手……嗯嗯……」

 「嗯……好啦……嚕,啾……」

 七七扇靈巧地動著舌頭,刺激著我口腔的最深處。

 有一種像是被侵入的,又像是被吞噬的,奇妙的感覺。明明只是嘴對嘴的接觸,卻會讓人產生一種被某種巨大的東西給支配了的感覺。

 即使想要抵抗,也會因為七七扇的舌頭的刺激過於強烈,手腳使不上力氣。

 旁邊的教室裡,老師們應該還沒走。因此也不能亂動發出聲響。

 緊張和快感讓我的大腦幾乎被燒壞。

 自己的吐息碰到了七七扇的臉又返了回來,灼得我發疼。

 「嗯,噗哈……」

 過了好一會,嬌嫩的嘴唇才依依不捨地吮吸著離開了。

 在舌頭一起糾纏了數秒後,七七扇才終於將嘴完全拿開。

 「……呼,很舒服吧?」

 七七扇就這樣軟綿綿地,彷彿要抱住我一般地靠在了我的身上,她那分量感十足的胸部,也向著我的胸口壓了過來,是一種絕對不可以去意識到的危險觸感。

 「……突然來這一出是要鬧哪樣」

 由於已經沒有力氣將七七扇拉開了,於是我隔著肩膀抱怨道。

 「因為蓮君聲音有點太大了」

 七七扇直起上身,用指尖抵住嘴唇,做出了「噓—」的動作。

 只是為了不讓我出聲就親上來麼……搞什麼,只要提醒一句不就好了嘛。

 七七扇又一次抱了過來,我們兩個於是變成了相互在對方耳邊低語的姿勢。

 「蓮君,放心吧,我剛剛和老師們說的那些,全都是在說謊哦」

 「……說謊? 莫名其妙。到底是怎麼回事?」

 「不要急嘛,你很快就會明白的。所以說,還希望你不要把我當壞人」

 雖說有所懷疑,不過其實我也並沒有把她想得有多壞。

 是壞人麼,還是不是呢。是想要妨礙我和胡桃麼,還是說其實並沒有這個意思呢。

 由於這些我統統都不知道,所以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不過就算我這麼抱怨,七七扇也不會回答我什麼吧。

 「嘿咻,那麼,就這樣。我就先回去咯,再晚回去會被老師們懷疑的」

 七七扇從我身上移開,站起身來,用手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塵。

 「啊,對了。蓮君就先在這再偷聽一會吧」

 「……哈? 為什麼」

 「嗯—,就算你問我為什麼,我也很難回答啊。剛剛和老師談話的時候從他們的表情上看,感覺從現在開始,會聽到一些有趣的對話也說不定哦……那麼,再見咯」

 只留下了這樣的話,七七扇便轉過身,獨自離開了。

 有趣的對話又是什麼意思,倒是再多說明兩句啊。

 被七七扇玩弄於鼓掌的感覺真讓人不爽。

 不過,要是現在就去走廊上的話,很有可能會正好和剛剛談完話的老師們撞個滿懷。

 反正,我本來也是打算藏到所有人都走完為止的。

 雖然不知道會聽到什麼,不過姑且還是聽一下吧。

 於是我又再次,靠到牆邊窺探起隔壁教室的狀況。

 是一男一女的聲音,現在所聽到的,自然就是剩下的兩位老師的對話了。

 「……哈,大隈老師。七七扇是很優秀的學生。而且,她父母也向學校捐了很多的錢。我前不久不是剛說過嗎,不可以草率地去對待她的訴求」

 「我也並沒有草率地去……」

 「你已經夠草率了。七七扇可是那種不管是國立大學還是私立大學,都很有希望考上的前途無量的學生啊? 要是真影響到她考試的話誰來擔這個責任?所以要是你不恭敬地去接待她的話,我這邊也會很為難的」

 雖說還說著敬語,不過主任的聲音還是相當有壓迫感的。

 「哪怕只是形式上也好,你也得更禮貌更鄭重一點。 你現在的這個語氣算什麼?不管怎麼聽都很草率吧。你在面對貴族的大小姐的時候也會用這種語氣說話嗎?」

 「不,可是……要對一個學生去改變態度有點……」

 「嘁……啊—,真是的煩死了,一天就會發牢騷。在說什麼糊塗話呢」

 咂了咂嘴後,年級主任的聲音突然變得十分冰冷。

 「這裡可是私立學校啊? 學生的升學成績會直接影響到學校的風評的。對於能給學校帶來利益的學生,給予一些特殊的待遇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你連這種事都不懂嗎」

 「…………」

 「正因為七七扇是特別的學生,所以說,哪怕她把頭髮染成青色,我們也都默許了。她要是有什麼煩惱的話,哪怕是我這個做主任的也得親自下場和她一起商量,明白了嗎?」

 「……抱歉」

 大隈老師,用我隔著牆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小聲道了歉。

 只不過,她似乎還有著自己的考量一般,用顫抖的聲音,繼續說道。

 「那個,可是,話說回來。這次說到底不是因為直接把暑期講習的教材直接拿去出考題,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情嗎? 要是一開始就好好出題的話,學校也就不會如此混亂了,七七扇應該也就不會有什麼不滿了……」

 「啊—真是的,真讓人火大……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啊」

 「懂,懂什麼……」

 「正是因為對考試有幫助,學生才會來參加暑期講習。這樣的話來參加暑期講習的學生就算不願意學習也必須得學。這麼說你明白了嗎? 我有哪裡說錯了嗎?」

 「啊,沒有……」

 大隈老師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消失了。

 「噁心的人體模型,粗口明細單這種惡作劇的貼紙,然後這次是考試冊。問題實在是太多了。我已經和你說了好幾次要你去應對了吧。大隈老師,你是今年二年級暑期講習的負責人沒錯吧? 請更加認真負責一點啊」

 「我有在努力做啊! 我已經安排老師去巡邏了」

 「即便如此,問題還是發生了不是嗎! 我是讓你想辦法去應對!! 不是問你努力了沒有! 你到底要把這種學生氣保留到什麼時候啊」

 「對,對不起……」

 「本來的話,讓學生對暑期講習產生疑問這點本身,問題就已經很大了。必須要控制學生的思想,讓他們深信只要付錢就可以了」

 差點沒忍住想要砸牆。這傢伙,到底把學生當什麼了。

 根本就無法想象,這種不正經的言論,居然是出自教育者之口。

 「大隈老師,總之,請儘快想出應對措施。關於期中考試的內容也是,是要重新出題,還是說服七七扇後按往年的形式進行,這些都要謹慎考慮後再做決定。聽到了沒有」

 「就算您說做決定……我該怎麼做才好……」

 「自己想去,不愧是三流大學畢業的,就連這種事都不懂嗎,白痴」

 空氣中響起了門打開的聲音,緊接著又響起了用力關上的聲音。

 一個大踏步的腳步聲逐漸遠去了,看樣子似乎是年級主任先回去了。

 ……這就是,七七扇所說的有趣的事情嗎。倒還不如不聽。實在是讓人不愉快,有種胃的深處都在翻攪的感覺,讓人覺得很是噁心。

 雖說我現在立刻就想回到胡桃的身邊……不過,該怎麼辦好呢。

 只要大隈老師不出來的話,我就沒辦法冒著被發現的風險去走廊啊。

 沒辦法了,只能再稍稍忍耐一下,再多等一會了。

 就在我做好了這樣的覺悟時,突然聽到了從隔壁教室傳來的微弱的聲音。

 聲音小到了就算是聽漏了也不奇怪的程度,不過,現在的我卻聽得特別清楚。

 「嘶……嗯……嘶……嗚……」

 呻吟聲? 不對,不可能的。這個聲音是什麼,我其實很清楚。

 也正是因為我清楚這個聲音是什麼,所以感覺聽得更清楚了。

 「嗚……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是,哭聲,是大隈老師正在哭泣的聲音。

 「嗚……咕……啊啊啊啊……」

 大隈老師嚎啕大哭,聲音就彷彿是從喉嚨裡擠出來的一般。

 在哭聲中,還夾雜著各種各樣的聲音。

 有紙堆掉落的聲音,還有似乎是猛烈敲擊桌面發出的聲音。

 好像還聽到了激烈的跺腳聲。

 「到底是誰啊,老是做這種惡作劇……」

 大隈老師哭了好一會,隔壁一直傳來她嗚咽的聲音。

 我並不是很瞭解大隈老師。不過,她的聲音實在過於悲痛,以至於我甚至能夠清楚地想象出大隈老師那張哭得一塌糊塗的臉。

 又過了一會,我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與七七扇和主任不同,大隈老師離開時的腳步聲細碎而微弱。

 「…………」

 我下意識地從教室中探出半個了身子窺探,尋找大隈老師的身影。

 在寬闊的走廊中央,我看到了一個逐漸消失在走廊最深處的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個穿著制服的嬌小背影,那一頭大波浪的茶色長髮此時也略顯孤寂地搖晃著。

 在那裡的,是一個人,是一個足以讓我為曾經用『小個子的女老師』對她一言蔽之而羞愧的,活生生的人。

 我現在,清楚地理解了。她並不是為了捱打而存在的敵人。

 只是一個我們都討厭得要死的,和我們一樣的存在罷了。

 「……到底是在搞什麼啊」

 大隈老師離開了教室,回去了。於是,周圍便一個人也沒有了。

 本來的話我也應該就這樣回去的。不過,我卻一直靜靜地坐在那間空教室中。

 腳步好沉重,心情也好沉重。昏暗的教室,就彷彿是浸在了重油深處一般,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真讓人不舒服。至於原因,自不必多說。

 啊啊,真是討厭啊,上次聽到大人的哭聲,還是在八年以前母親離婚的時候。

 沒錯,我知道大人們眼淚的重量。

 大人們哭的時候,就是真的到了極限的時候。就比如說,寧可不顧孩子也要離婚的時候。當一切都變得無法挽回,理想和現實相去甚遠的時候,理性就會觸及到感情的邊界,大人們就會流淚。

 是誰把大隈老師逼到這一步的。

 是我,是我們。

 這個暑假,我們以「實施比七七扇還要大的恐怖襲擊」為目標,策劃了數場恐怖襲擊。對西豪高中劣質的暑期講習不斷地發洩著自己的不滿。

 而結果就是,大隈老師被逼到走投無路,只能哭泣。

 我們觸碰到了她理性與感情的邊界。

 我懂的,其實這些我都懂的。

 都是這所學校的錯。面對這樣的眼淚,只要笑著對她說活該,然後將其擊飛就好。

 我們曾發誓要抱著私怨和偏執的正義來進行復仇,要只憑自己的本能去行動。

 我們也從未覺得,自己的主張和所進行的恐怖襲擊有什麼問題。

 大隈老師應該也對學生說過粗口,所以也是有錯在先。

 僅僅是看到她流淚,還不足以讓我們猶豫,也不需要猶豫。

 ……可是,可是啊。雖然這些我都懂,可就是無法釋懷。

 這恐怕,是因為我們所做的事情,並非是完全的懲惡揚善吧。

 明明這些我都懂的。明明只是為了瞭解七七扇的目的才開始跟蹤和偷聽的,沒想到事情卻變成了這樣,沒想到會變成這種心情。

 真是糟透了,看來我還是太軟弱了啊。

 真想現在立刻就和胡桃見面,然後接吻。

 「……回去吧」

 我慢慢地站了起來,做了個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

 今天的事情,就當沒聽見好了。

 我站起身,再次來到了走廊上。

 這時,我突然發現腳邊有一本好像是小書的東西。

 拿到手上看了看。那是一本隨處可見的普通筆記本。

 為什麼這種地方會有筆記本? 是誰落在這裡的嗎。

 我記得這種筆記本,為了在丟失後能夠方便他人歸還,應該都會有一頁是用來寫名字的才對。

 反正也不費事,要真是哪個學生落在這裡的話,就給他送回去好了。

 懷著這樣輕鬆的心情翻開了筆記本——然後我就後悔了。

 「這是……」

 一股寒氣從我的脊背直竄後腦勺,果然,這種東西就不該撿的。

 因為,這樣一來,我就沒法完全裝作視而不見了。

 當然,並不是對這本筆記本。

 ……而是對大隈香苗這個人。

 *

 雖然心裡上有些過意不去,不過我還是拿著筆記本回到了胡桃還在等待著的家中。

 我想就今天發生的事情,和胡桃好好談談。

 而這些話,無論如何都需要這本筆記本來作為物證。

 出了學校,我便乘上電車坐到了終點站。

 順著人流下了站台,邁著熟練的步伐換乘了車。

 又乘上電車搖晃了數十分鐘後,最後在破敗的無人車站下了車。

 走在日落時分的鄉間小路上,穿過稻田,經過那些鐵皮屋頂的房子,將視線從那些花頭斷掉的向日葵身上移開。我終於來到了這間亮著燈的古宅前。

 一打開玄關的門,便聞到了味增湯的味道,聽著裡面傳來的有節奏的咚咚的菜刀聲,我稍稍安心了下來。

 「啊,前輩,歡迎回來。今天回來得還真是晚呢」

 進入起居室的瞬間,視野深處映入眼簾的便是搖晃著的黑色和灰白色挑染的頭髮。

 校服外面套了一條圍裙的胡桃,從廚房中探出頭來看向我。

 「……嗯,因為有點事要辦。抱歉啊,沒能和你一起放學」

 「嘛,原諒你啦。對了,今天的晚餐是烤牛肉哦。再過一會就做好了,請等一下。就請前輩先去洗個澡好了」

 「啊啊,嗯。我知道了,那就先去洗吧」

 「好耶—,謝謝前輩願意一直遷就我」

 「我這邊才是,謝謝你一直給我做飯」

 胡桃用一副幸福的語調回答說「沒什麼」,隨即又捂住臉嘿嘿地笑了起來。

 怎麼說呢,她現在這副開心的表情,讓我感到有點心疼。

 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無可避免地會讓感情變得沉重。

 我放下行李,在椅子上輕輕坐下。

 深呼吸了一口氣,努力克服著難以開口的心情,向著轉過身準備回去做飯的胡桃說道。

 「那個,啥,胡桃,我有些話想要和你說」

 正打算回廚房的胡桃,一下子停下身來。

 胡桃像是壞掉的玩具一樣地咔嗒咔嗒地將脖子轉了過來,瞪大了眼睛看向我。

 ……難不成,從我的態度中就已經知道我想說什麼了嗎? 還真是厲害啊。

 雖說我還在不禁感嘆著我們之間心靈上的默契,不過實際上胡桃並沒有理解我的意思。

 胡桃顫抖著身子,用不安的聲音問道。

 「難,難不成……是想要和我分手嗎……?」

 「…………才不是啊,為什麼你會這麼想啊」

 「前輩現在,完全就是這個氣氛嘛」

 是這樣麼,我對於這方面話題的相關經驗和知識都很少啦,所以完全不懂。

 更何況,說到底我們根本就沒在交往吧……雖然這麼想著,但是我終究還是沒有深究下去,畢竟我們之間的關係實在是過於曖昧和複雜了,不是輕易就能弄清楚的。

 更何況,現在也不是該談論這種輕浮話題的時候。

 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的,恐怕對胡桃來說也一樣。

 「就是啊,關於恐怖襲擊的事,我有些話想說」

 「 是想到了新的作戰……不太像啊,看前輩這副樣子」

 「嗯,並不是,現在有空嗎? 雖然知道你還在做飯」

 「現在肉還在醃製中,所以沒關係。請稍等下,我去關個火就好」

 說著,胡桃啪嗒啪嗒地向廚房走去,很快便回來了。

 脫下圍裙,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後抽來了一把椅子,端正地坐了上去。

 在這種有些沉悶的氣氛當中,我們在平時吃飯的餐桌前面對面坐著。

 「那個,所以說,前輩? 您想說的是?」

 「嗯,我想想哦……該從哪裡說起才好呢……」

 要是因為我莫名其妙的省略導致沒辦法很好地說明情況的話,也會很麻煩。

 於是我決定從事情的起因開始好好地說明。

 因為在意七七扇的動向,所以去跟蹤了她。

 七七扇雖然和老師說了要讓他們想辦法解決恐怖襲擊的問題,不過卻並沒有將我們的名字說出去。

 還有就是雖然和老師說了討厭學校陷入混亂,不過轉頭立刻就和我說那是騙人的。

 將和本話題無關的接吻的事情隱瞞後,我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胡桃。

 胡桃也託著臉頰,認真地聽著我的話。

 「所以說今天才回來的這麼晚啊,明明提前和我說一聲就好了」

 「這個嘛,抱歉,沒來得及。而且感覺也沒什麼說的必要」

 「嘛也罷,畢竟前輩,偶爾也會做出這樣的事呢」

 胡桃繃起了臉,嘴也噘了起來。

 這個,或許確實是我的不好,就反省下吧。

 胡桃又「所以說?」地問著,催促我將話題繼續說下去。

 「前輩是想說雖然跟蹤了七七扇前輩,不過結果卻一無所獲是嗎?」

 「啊,沒有,不是啦,接下來才是正題」

 對,說白了,現在七七扇的事情根本就不重要。

 比起這個,我們還有一件必須要去要去考慮的事情。

 現在眼前有一個必須要去解決的問題。

 我強忍住下意識要漏出來的嘆息,向胡桃說道。

 「我在偷聽的時候,聽到了大隈老師在哭」

 「誒? 在哭? ……那個老師,哭了?」

 「嗯,而且這似乎,還是我們造成的」

 我們必須要考慮的,並不是七七扇,而是大隈老師。

 「從對話中來看,大隈老師好像今年是負責今年暑期講習統籌工作的人。所以說,由於我們將對暑期講習的不滿化為恐怖襲擊來發洩,她好像被逼到走投無路了」

 「啊啊……應該是被上司要求要對恐怖襲擊採取措施,之類的?」

 「正是這樣。所以她才會哭著說『到底是誰老是做這種惡作劇啊』這樣的話」

 胡桃「是麼……」地低聲說道,臉上浮現出了好像是在煩惱又好像是在慪氣一樣的曖昧表情。我想當時的我,也一定是同樣的表情吧。

 沉默了幾秒後,胡桃似乎是整理好了思緒,開始用流暢的語氣這樣說道。

 「原來如此,前輩想要表達的意思和心情,我都理解了。被逼到哭了的大隈老師,那個,怎麼說呢,還是讓人有點同情的」

 「……嗯」

 「不過,也就僅限於同情了,不是麼? 大隈老師也並不是什麼徹頭徹尾的好人吧。在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教書育人的方式有問題的這所學校當中,她卻表現得和其他的老師並無兩樣。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我覺得讓她哭得不冤」

 既然和我露出了一樣的表情的話,那麼想法自然也是一樣的。

 沒錯,就是這樣,我也完全是這麼想的,而且也試圖讓自己去接受這種想法。

 不過,我終究還是做不到,因為,我已經瞭解了大隈香苗這個人目前的處境。

 「……胡桃,要不要來看看這個」

 我從褲子口袋中取出了那件失物,放到了桌子上。

 「這個是,什麼?」

 「是筆記本啦,大隈老師的。今天,在我回來的時候偶然撿到的」

 「看了這種東西我又能瞭解到什麼?」

 「別管了看就是了,希望你能夠看到最後」

 胡桃拿過筆記本,啪啦啪啦地翻了起來。然後,在某個地方停下了手。

 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看得甚至忘記了呼吸。

 嘛,我就知道,肯定會是這種反應。

 筆記本的後面,和前面記錄日程安排的記事表不同,是能夠自由使用的空間。

 在這裡,記錄著支配著這所學校的歧視法的原點,以及——

 一個被這所學校所折磨的人的心情。

 *

 當老師第一年的筆記

 關於學校生活

 ·要時刻對學生採取高壓的態度,不可以用對待朋友的態度和學生相處,那樣過於軟弱。

 ·對成績差的人要毫不留情地予以斥責,成績差是原罪。

 ·對於好班的學生要鄭重地予以對待,他們是學校寶貴的升學率來源。

 ·控制學生一切以考試為中心。

 ·社團活動是娛樂,對於成績差的人要連同其顧問一起,建議其退部。(以成績是否不及格作為判斷標準)

 ·在校內發現手機,立刻沒收。然後讓學生親自到辦公室來認領,並讓其深刻檢討。

 關於上課

 ·上課時通過斥責學生來讓氣氛變得緊張。不要留給學生竊竊私語的餘地。

 ·將不及格的人的名字寫到黑板上示眾。(為了讓其他人不想要去不及格)

 ·發現有人打瞌睡,必須予以處罰。

 關於作業

 ·上課時首先確認作業進度,讓沒交作業的人起立。

 ·對於作業提交率低於50%的學生,要點名以示提醒。(要叫出全名)

 ·低於25%的學生,要讓其站在全班面前以示提醒。

 ·近乎0%的學生要單獨拎出去提醒。(必須由兩名以上的教師使用學生指導室完成)

 關於暑期講習

 ·班主任必須要號召本班學生參加暑期講習。(定額85%)

 ·在黑板上寫下未參加學生的姓名,每年都是如此。

 ·時不時拿及格線和升學刺激一下學生。以大家都參加就你不參加,你肯定被落下等說辭煽動學生的不安。

 ·參加的人數會直接影響到教師評價。

 ·暑期講習的負責人要時常確認各班情況,並向年級主任彙報。

 這樣子很奇怪啊。

 我並不想罵學生,可是,我如果不罵學生的話,主任就會罵我。

 這種事在私立學校是理所當然的麼? 我不知道,不過我一直都覺得,這樣子很可悲。

 我很想辭職。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辭職後我又該何去何從呢。

 被主任罵完,還得去罵學生,這是把我當什麼了? 我真搞不懂。

 我已經受夠了。就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吧。別把這些責任還有意見都往我頭上推。

 我真的不想對學生說什麼去死吧,更不想聽到這樣的話。真的想死,我才是最想死的那個。

 *

 「…………」

 胡桃拿著筆記本,一言不發。

 並非沒有看,也並非沒看完。

 她一遍又一遍地翻著同一頁,眼睛一遍又一遍地上下掃視著。

 看到她這個樣子,我稍稍放心了一些。胡桃肯定,和我有著同樣的想法。我確信,這次的我們,沒有像之前那樣產生誤會與分歧。這真是太好了。

 我按照原計劃,將回家的路上反覆思考後的想法告訴了胡桃。

 為了不引起誤會,我說得很慢。

 「我說,胡桃。比起發洩對暑期講習的不滿,比起要做出超過七七扇的恐怖襲擊,我們最初的目的應該是『讓這所學校裡不再出現像我們這樣的人』對吧」

 「……是啊」

 「暑假前……在策劃對文化祭的恐怖襲擊時,我曾一度將『像我們這樣的人』誤認為是壞班的人,還因此說出別搞恐怖襲擊了這樣的話,讓胡桃受到了傷害」

 「……嗯」

 「胡桃,我不想重蹈那時的覆轍,所以這次我會認真聽取你的意見的」

 「…………」

 「被西豪高中的規則所束縛,被上司惡語相向而痛苦不堪的老師……說不定,她就是我們真正想要去拯救的『像我們這樣的人』?」

 胡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幾度想要張口。

 心中有話想要說,但是,又不能很好地將這些說出來。於是,不得不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下去。胡桃現在就是這副樣子。

 過了一會,胡桃彷彿是放棄了一般將肩膀垂了下來。

 臉上露出了自嘲一般的笑容,深吸了一口氣,低聲說道。

 「哈……還真是敗給您了。這次可能的確如前輩所說」

 「……果然是這樣麼」

 我們一直,都沒有注意到。不,應該說一直都在逃避。

 我們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的老師都是不合格的,是千刀萬剮也不為過的存在。

 可是,現實遠沒有這樣單純。

 也有因為記事本上的規定,不得不服從學校的老師。也有受著良心的譴責,被上司責罵,並不情願卻又不得不與其他老師同流合汙的老師。

 而我們,則是對夾在職場和道德之間懊惱不已的老師,發洩了恐怖襲擊。

 我們並沒有任何的後悔。也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

 這點毫無疑問,雖說毫無疑問……

 不過啊。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也是個不可動搖的事實。

 那就是大隈香苗這位老師,的確是我們恐怖襲擊的真正意義上的受害者。

 以學校這一概念作為對象發動恐怖襲擊的我們,並不知道傷害他人真正的恐怖之處。而如今,現實化為了清晰的痛,刺在了我們的胸口上。

 「這種沒辦法去論善惡的問題才是最為棘手的呢……」

 胡桃放下筆記本,深深地嘆了口氣。

 「到底誰才是真正的敵人呢。我覺得並不是大隈老師,不過這也不是說我因此就覺得是年級主任才是……或許,真要說的話,我覺得這所學校才是我們的敵人」

 「……嗯,我也這麼覺得」

 「既然這樣的話,那我們該怎麼做才是對的呢」

 對於胡桃嘴裡輕輕說出的這些話,我深表理解。

 畢竟,就是這樣啊。

 我們不可能就這樣停止恐怖襲擊的,這份軟弱,早在我們從屋頂飛下來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扔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正處於無可奈何的境地的大隈老師,卻又值得同情。

 這種沒辦法分清善惡的模糊感讓我十分討厭,這種曖昧的平衡也讓我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我們不是不應該去傷害與我們相同的存在嗎?

 那一天,我們通過拖延逃避掉的問題,又再次向我們襲來。

 現在不是在意七七扇的時候了。

 而是要想好該如何去面對和我們一樣的「想死」的那位教師。

 我們,必須要做出決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