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話 複製品,墜落
第一卷 第4話 複製品,墜落星期一,從一早開始教學樓裡的氛圍就很浮躁。
每當那些毫不掩飾自己好奇心的對話傳入耳中,我就會感到焦躁不安,但我卻隻字未曾提起這份焦躁。因為秋君的側臉顯得很平靜。
冷靜,集中——這些都能看得出來。也看得出來,沒有任何人敢靠近他向他搭話,所以我覺得只有自己在心馳搖曳,也太難為情了。
做了幾次深呼吸。感覺用了超乎尋常的漫長時間才最終迎來了午休時分。
掛在牆上的時鐘分針嗒嗒作響,慢吞吞地。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或許我一直在心底裡祈願,祈願午休的時間永遠不要到來。
鈴聲響起鑽入耳中的一瞬間,我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來。
老師下課的號令還沒有發出,我感到了先生震驚的目光。但因為我開始行動,班上下課的氣氛一點一點地開始瀰漫開來,同學們開始將桌子拼到了一起。
到處都能聽到“體育館”這個詞。在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中,我扭頭向身後一看,秋君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大概是要先換衣服做些準備所以提前去了體育館了吧?
該做的都做了。
所以,一定,沒問題的。
儘管如此,腳下的室內鞋還是啪嗒啪嗒地鳴唱著,我快步走出了教室。一個顯得無所事事的後輩身影出現在水房旁邊。
「律醬!」
「直前輩!」
律醬像是鬆了一口氣,跑到了我身邊。我們一起走向了體育館。律醬繃緊的肩膀上也籠罩著緊張的感覺,在走廊中行走的過程中,我們彼此一句話都沒說。
午休時間,會有很多男生聚集在體育館裡打籃球。而在體育館外面,女生們打羽毛球的場景也是常常見到。
可是今天不一樣。一群學生三三兩兩地聚集在體育館的一角,圍在兩個空的球場周邊,就像是在上體育課意義。
有高三的學生,當然也有高二、高一的學生。男孩子多一些,也摻雜著幾名女生的身影。應該是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吧。
他們焦急地等待著比賽開始的那一刻。或許是因為聚集了很多人的緣故吧,空氣中充滿了令人窒息的熱氣。
大概過了三分鐘,兩位主角按照計劃分別從正門和後門出場的時候,體育館內卻沒有按照預想那樣,一反常態地靜悄悄。甚至某人吞嚥口水的聲音都落入了耳中,或許是我身邊的律醬發出來的聲音吧。
兩人站在入口處的球場上,拉開了些距離正面相對。
身高上秋君要差不多高出5公分。但是因為重心放在左腳上的緣故,早瀨前輩看起來顯得更高大一些。
兩個人都是穿著襯衫和制服褲子。只有鞋兩個人都換上了自己喜歡的籃球鞋。是為了不會傷到腳踝吧。
除了籃球鞋之外,和平時的打扮沒什麼區別,當然這是事先商量好的。
這次只是單純的午休時間的遊戲而已。在打發時間的範疇之內。這是因為秋說過,要是準備好隊服和裁判的話,反而會讓對方提高警惕。
「早瀨前輩,辛苦您了。謝謝。」
秋君規規矩矩地低頭行禮,臉上看不出任何可以稱作為表情的神情。
早瀨前輩輕輕轉動肩膀,刻意挑起了眉頭,下巴向前努嘴說道:
「傷已經沒事了?」
四下裡一片譁然。任何人都沒有想到他會主動挑起這個話題吧?
秋君蹲著在了球場裡,繫緊攜帶。面對挑釁無動於衷——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日常生活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那最好。」
讓人脊背陣陣發涼的淺淺一笑。
「我聽說你加入了文藝部?」
早瀨前輩這麼說著,一邊望向了站在不遠處的我。似乎他從觀眾中敏銳地發現了我。
秋君對這句話裝作沒聽到的模樣,繼續說了下去。
「那麼,今天的比賽,要是我贏了的話,就請你為弄傷我的腳的事道歉。」
早瀨前輩並沒有問“你在說什麼”
反正怎麼樣都沒有證據。因為他已經從籃球部隱退了,所以無論怎麼發展都無所謂了。正因為確信這一點,所以才一點認輸的意思都沒有吧?
「那要是我贏了呢?」
「除非另一條腿也被你弄斷了。」
早瀨前輩挑釁地努起下巴,目光中開始孕育出殘酷的光芒。
比賽形式是1V1。時間沒限制。先投中的一方就算勝利。
之所以會定下如此極簡單的規則是因為考慮到受傷的腳踝。真田秋也沒辦法承受長時間的比賽。
「早瀨前輩,那我就先防守了。」
早瀨前輩揶揄地吹了一聲口哨。
「咦?可以嗎?」
因為是投進一球就算勝利,所以先攻會有壓倒性的有利。早瀨前輩在真田君加入籃球隊之前一直是隊內的王牌,是個有實力的選手。
「讓你一球是必須的。」
早瀨前輩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臉頰顯得不快地繃緊著。
早瀨前輩接過籃球部成員拋過來的球。
一開始是為了確認觸感的,有規則的運球聲音。
「開始的信號呢?」
「隨時都可以」
吱、吱、咚、咚,體育館的地面上響起了聲音。
沒有哨聲。
在幾十名觀眾的注視下,比賽靜靜地開始了。
面對單手運球的早瀨前輩,秋君縮進了距離。
籃球從變換成前傾姿勢的早瀨前輩手裡跳起。和之前明顯不同,運球的速度時緩時急。雖然秋君一再牽制,但是籃球就像是被吸入一樣,一再回到早瀨前輩的手心。
即便是作為外行的我也可以看得出來,沒有任何漏洞。那樣運動的籃球,秋君能斷得下來嗎?僅僅是看著就感到呼吸急促。
球從早瀨前輩的兩腿之間迅速穿過。秋君好不容易才追上了那個動作。
像子彈射出的速度,早瀨前輩從左側切入。
右腳受傷的秋君反應慢了一剎那。臉扭成一團。早瀨前輩並沒有放過這個間隙。
開胸,挺背。擺出了雙手拿球的姿勢。為了挽回落後的局面,秋君伸出手去防守。
但是沒有投籃。假動作。是佯裝投籃的假動作。早瀨前輩的唇角咧開,像是在微笑,將籃球向前拋出。
大概已經確信可以投中了吧?也許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會這麼認定吧。這一次早瀨前輩徹底進入投籃姿勢,籃球馬上就要穿過籃筐了。
咚!一聲爆破的聲音響徹雲霄。
女孩子們“啊”的一聲尖叫,躲開了來球。籃球猛烈地撞在了硬質地板上彈了起來。
是秋君。他看穿了早瀨前輩的佯攻,裝出一副上當了的動作。將已經飛在空中的籃球反手蓋了下來。
「攻守交替。」
聽到秋君做出簡單明瞭的宣告之後,體育館內一片譁然。
觀眾大聲吵鬧著“變得有趣起來啦”。早瀨前輩焦躁地咂著嘴,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
小瞧你了,看來不拿出真本事就會輸。
讓對方先攻當然是有意義的。比賽不能拖延太久,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獲勝,秋君首先要防下疏忽大意的早瀨前輩的進攻,然後有效地抓住下一次機會。
要是再多一點時間的話,他就保持不住狀態了。
「你的腳治好了?」
早瀨前輩恨恨地說道。
「要是承您如此所見,那就無上榮幸了。」
籃球被拋到了秋君的手邊。
接球后,秋君拍了一下籃球。球就像要穿透地面一樣,在地板上躍動著。感覺體育館內都像是充滿了晃動的壓迫力。
「我會悉數奉還的,前輩。」
「什麼時候切入呢?」急不可耐的聲音響起。
早瀨前輩的身體稍稍退後了一些。嚴密注視著秋君的一舉一動,鉚足了勁,像是要跟上秋君的每一個動作。
不過,秋君只是停留在原地,一步也沒有移動。
球體並沒有橫向運轉,僅僅是縱向動了起來。
三分線外的單手投籃。
進吧!我在心中不顧一切地高喊著。
隨後,球體從目瞪口呆的早瀨前輩頭頂飛過,劃出一道鮮明的拋物線,三分!宛若嘲諷一般的投籃,嘲諷著對方的嚴陣以待。
球體甚至都沒有碰到籃筐,漂亮地墜入了籃網之中。
咚、咚咚、咚咚咚,球在體育館的地板上滾動著,不久之後,停了下來。
望著瞠目結舌的早瀨前輩,秋君聳了聳肩。
「這是剛一進社團的時候,你教我的吧?1V1拼的就是演技。」
故意說出要悉數奉還,讓人誤以為他不會直接投籃。如果對方按照計劃中後撤身形的話,秋君就沒有動的必要了。
寂靜的一瞬間過後,突然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
體育館內陷入了狂熱的氛圍之中。被扯掉了羽翼的前王牌選手的華麗逆襲,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冷靜。
「我贏了。」
在喧囂聲中,秋君用力扯了扯胸前的衣襟,擦了擦臉頰旁的汗水。
「腳傷這件事,你該道歉了。」
他的聲音,即便是一片嘈雜之中也清晰可聞。
「那只是一個意外……」「不過,抱歉了。」
難道道歉就不能更加誠心誠意一些嗎?
雖然我恨得牙癢癢,但是秋君還是點了點頭。
「好。那辛苦您了。收拾的事情我來做就行。」
神情極度扭曲的早瀨前輩離開了體育館。急忙跟在他身後的人是他的朋友吧?
比賽雖然結束了,可是感覺人卻越來越多了。其中有一些剛吃完飯急忙趕來的學生,因為錯過了比賽而感到遺憾的聲音此起彼伏。
秋君被好幾個學生圍在中心。大概是籃球部的隊員吧?他作答的臉上滿是笑意。其中應該也有暑假前把自行車借給我的朋友。雖然關係疏遠了,但應該沒有斷絕聯繫。
我也快步跑到了被委以重任的律醬身邊。
「律醬,謝謝啦。攝影了嗎?」
「冇問題啦~完美地拍到了。」
律醬放下了架在胸前的手機。是秋君的手機。另外似乎還有幾個學生在拍攝比賽的錄像。
我接過律醬遞過來的那份錄像。
「真田前輩好厲害啊。」
「嗯!」聽到律醬興奮不已的話語,我只好點了點頭。「的確很厲害。」
我只在體育課上打過籃球。即便如此,我還是能GET到秋君真的很厲害。而且是早瀨前輩根本不能企及的。
我拜託小麗擔任比賽的攝影。所以,從最初的秋君和早瀨前輩的對話一直到比賽過程全部都是現場直播的。
對律醬來說,這完全就是一個不知所以的拜託吧?但是這位可信賴的後輩根本沒問詳情,只是拍著胸脯說“交給我了”。
無論如何都要即時轉播出去,給真田君……我希望給真田秋也君看到。
給他看,秋君為了真田君,全力以赴地打了比賽。也給他看早瀨前輩大吃一驚的事情。
◇◇◇
星期五,祭典的那一天。
就在哭腫了的我正在發愁怎麼處理酸脹的眼皮的時候,去攤位那邊的秋君回來了。
「這個,要是你不介意的話……」
他的手裡拿著一瓶做成了電燈形狀的果汁。那是哪怕在路邊攤上也超級吸引眼球的電燈泡汽水。
大大的電燈泡底部有個按鍵,按那個就可以切換開啟燈光的速度。
一閃一閃,咔嚓咔嚓。望著人工發光的電燈泡,突然覺得之前的各種事情都好蠢,想到這裡忍不住撲哧一聲樂出聲來。
這……他是帶著什麼樣的神情排隊去買這個東西的呢?
帶著這東西回來的路上,一定會被擦肩而過的路人反覆盯著看吧?會十分難為情吧?
只是想一想就忍不住了,我大笑起來。
「彈珠汽水或者塑料瓶汽水不就得了嗎?」
或許是遭到了我的嘲笑,秋君有點不甘心,看起來很失望。我擦了擦掛在眼角的淚水,搖了搖頭。
「沒事的,我很開心。謝謝。」
我的心中亮起了一盞明燈,這讓SNS上奪目的燈光都自愧不如。
用雙手接過電燈泡汽水,將尚且還有些寒意的,滑溜溜的電燈泡貼到了眼皮上。
嗯,好涼,好舒服呢。
伴隨著涼下來的眼皮,我感到眼前狹隘的視野豁然開朗。
我將心形吸管含入口中,將噼裡啪啦作響的碳酸汽水一下接一下地吸入口中。就在這時,秋君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你要打給誰?」
「秋也的手機」
泛著藍光的畫面上顯示著秋葉兩個字。
「真田君……他還有個手機?」
「嗯。這個手機是秋也給我的,他說可以隨我使用。」
即便是同為複製品,我和素直的關係和真田君和秋也的關係似乎也有很大的不同。
呼叫的急促音響起,他將手機貼到了左耳邊上,向我遞了一個眼神。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想讓我也一起聽聽。
我嚴肅地點了點頭,將右耳輕輕地貼在溫熱的手機背面。接著,按下了手中的按鈕,將電燈泡嘎達、嘎達地高速切換。
被他用手肘溫柔地戳了一下,我的嘴角邊揚了起來。
青草和泥土的香味之中,夾雜著兩人有些燻人的濃郁的汗味。明明有些害羞,但不知道怎麼回事,我還是想讓緊貼到一起的膝蓋、沾滿汗水的手肘就這樣一直靠在一起。
要是他也能這麼想就好了呢。
就在我關掉電燈泡的同時,真田君接通了電話。
『喂』
那個低沉的聲音,或許是通過設備轉換過的緣故吧,在我聽起來一點也不像秋君的聲音,聽起來就像一個不認識的某人聲音。
「秋也,抱歉。原定的復仇計劃我退出了。」
電話對面,我感受到了屏住呼吸的聲音。
或許是沒想到自己的複製品會說出這樣的話語吧?複製人,只會聽從原型的命令吧。真田君也好,素直也好,甚至是我都相信這一點。我覺得只有這樣輸入方式才獲得認可。
秋君從正面否定了這一點。復仇計劃並不令人愉快,傷人的行為是犯罪,和早瀨前輩所作所為沒有區別——他始終平淡地陳述著這些。而他,可以挺直胸膛做出更酷的事情。
很意外,真田君一次都沒有插嘴。只是在電話的另一側壓住呼吸,靜靜地聽著秋君的話語。
靜坐在石階一角的我們身前,有小學生、中學生、情侶,以及帶著孩子的家長逡巡疾馳。從祭典的喧囂返回日常的生活的腳步,都是同樣的姍姍步遲。
大家其實都很留戀,尚且還不想回到任何一個地方。
正因為如此,祭典才會有結束之時。望著他們消失不見的背影,我在心中悵然若思。
就在我手裡的草莓汁剛喝完的時候,真田君小聲呢喃著的聲音傳來。
『也就是說,你是想說停止復仇嗎?』
顫抖的聲音之中夾雜著的情緒,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還是其他什麼東西。然而,秋君斷然否定了他的話。
「不是!復仇這件事情要用正規的手段來完成吧?」
『正規的手段』
「我的意思是,要像一個正當的運動員。要是那樣的話,我會幫你的。」
接著秋君提出了替代方案,真田君接受了。或許他內心之中一直對自己的計劃感到害怕,一直都在煩惱不已吧。受傷之後四個月都沒有執行復仇計劃,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真田君利用了拉黑許久的籃球部群聊,向早瀨前輩提出了比賽的邀請。這樣在其他隊員都知道的情況下,不給他逃掉的機會。
作戰計劃進展順利,只用了幾分鐘時間就得到了同意的答覆。而將這件事情在學生之間傳開的人是看到了他們兩個人對話的隊員們。
之後,我和秋君哥各回各家。伴隨著廚房中咚咚的切菜聲音,我對著媽媽後背說了一句“我回來啦”,然後走向了二層的房間。
秋君說出口的唯一拜託我的事情——
也是隻有那樣才能幫助到他的事情——
「素直。下週一,我想要替你去學校。」
我覺得幫我開鎖開門的素直大概是想要問我一下這麼晚回來的理由吧。或者是像往常一樣,告訴我一聲「夠了」然後讓我消失。
但是,在打開房間鎖之後,我開口第一句話就說出那樣的話語並且鞠躬行禮,另外我的周身還在呼哧呼哧地往出洋溢著祭典的餘韻。於是素直只是低聲誒了一聲,就陷入了沉默。
素直明顯有些不知所措。這還是我第一次對素直清晰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是不是生氣了?
不過素直並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怒斥我。
「你先進房間吧。晚飯前我聽你詳細說說。」
或許是為了避免媽媽聽到我們的對話吧。在素直的催促下,我就像來到了一間並不熟悉的面試房間一樣,拘謹地向前邁出了一步。
就像一個正在找工作的學生一樣,我坐在了學習椅上,面對坐在床上的素直將迄今為止發生的事情毫不隱瞞地做出了說明。
真田君身邊也存在複製品的事情;他受傷之後,複製品一直替他來學校上學的事情;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的事情;復仇計劃的事情;以及秋君的願望,他希望我無論如何都要去學校的事情……
素直顯得有些恍惚,一臉迷茫地聽著我說話。真是不可思議,她的那副模樣和隔著電話的真田君十分相似。
剛一說完,就從一樓傳來了媽媽的呼喚聲:“今天是蛋包飯哦!”聽到這句話,素直高聲回答了一句「好!」,隨後重新轉向了我。
她的臉上還是盡顯疑團滿腹。雖然我有些不安,但素直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事情我都知道了。替我上學這事也不是不行。不過,我這裡有一個條件。」
「是什麼?你儘管說。」
我站了起來,猛撲了出去。膝蓋在地毯上滑過。
哪怕是下一次考試要全部科目滿分我都能做得到,絕對、絕對做得到!我打定了這樣的覺悟。
因為我知道。觸碰到的膝蓋此時正在微微顫抖著。
因為秋君只拜託了我這麼一件事。拜託我在他身邊,他說這樣的話他就不會輸給任何人。
這樣一來,我就算是爬也要爬到學校去了。
素直似乎被我的氣勢壓倒了,咕咕唧唧地說道:
「我也要看到比賽的情況。」
我被完全沒想到的話語打了一個措手不及,訝然回覆了一句“你稍等一下”
這個展開是我完全沒想到的,所以必須徵求秋君他們的意見。
於是我用素直的手機用秋君給的聯繫方式打了過去,很快,秋君就回答說沒有問題。要是能叫上她直接來體育館也行,但明顯不可能。所以就商定採用直播的形式。
那之後,秋君、素直以及真田君三個人建立了一個群聊組,我們決定迎接決戰的週一。
◇◇◇
「那我回自己班去啦。午飯還沒吃呢」
「嗯。謝謝你,律醬」
「不客氣啦!」
律醬走出了體育館。這個時候,寬敞的體育館中變得空蕩蕩的。
剩下的人只有我和秋君兩個人。明白了這一點之後,他就像得了很久一樣,疲憊不堪地仰面躺在了地板上。
甚至連倒下來的時候,他都是安安靜靜的。
「啊,好累」
然後他瞥了我一眼。我就是再遲鈍也明白他視線中的意思了。
於是我在體育館正中精疲力竭的秋君身邊坐下。用帶來的毛巾開始幫他拂去滿臉的汗珠。
「真的很帥呢」
「Nice~ 」
秋君臉皺作一團,振臂高呼著。
就在這時,有電話打了過來。震動的是秋君的手機。
他用眼神取得了我的許可之後,按下了接通鍵。
剛一調成外放模式,就有一個男生的聲音傳了過來。
『辛苦你了』
「哦」
秋君躺在地上回答道。然後他撩起了襯衫,開始擦拭胸口和腹部,我急忙將視線移開,看向了遠處。
『真的贏了,不愧是我。』
聽起來是嘖嘖稱奇的聲音。他那明快的聲調,根本無法將他和一直窩在家中的家裡蹲聯繫到一起,或許是為了不讓氣氛變得過於凝重,才刻意採用這種方式說話的。
『辛苦啦。』
這次是素直的聲音。語氣很冷淡而敏感,可以看得出來她很緊張。有兩名幾乎是第一次說話的男生,她緊張也是理所當然的。
素直也認認真真地看了直播情況。
「哦」
秋君的回覆聲音和先前一樣,平靜無奇。大概是已經累到連思考對話內容都感到麻煩了吧?
對話無法繼續,於是大家陷入了沉默之中。可能是討厭安靜吧,真田君作勢說道『嘛,那個,就是那個吧。』
『你不會疼吧?所以,嗯,真的太好了。』
『啊,是這樣啊。』
素直停頓了一下,也出聲贊同道。聽到了她的贊同,真田君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我現在連走路都還很吃力。複製品果然很厲害啊,連表演那種看起來很痛的演技都顯得很逼真。所以才能騙到早瀨前輩吧?』
什麼嘛……
這有什麼好的?
我很生氣。感覺肚子裡的岩漿遽然沸騰起來,一股難以抗拒的衝突和燥熱油然而生。
「抱歉,你忍一下。」
咦?在秋君反駁之前,我先動了起來。
我用力戳了一下躺在一旁的秋君的右腳腕子。
「疼啊!」
他發出了一聲慘叫。是那種竭盡全力的慘叫聲,或許稱之為哀嚎聲也無妨。
手機對面的空氣像是凝結了。剛才的那一聲,斷然不是演技,這一點對面還是很清楚的。真田君和素直似乎都屏住了呼吸,我的眼前彷彿浮現出他們渾身僵硬的模樣。
「怎麼可能不疼呢?是他一直在忍痛戰鬥!」
秋君責備的眼神似乎在說“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我輕輕戳了戳他的石頭腦袋。
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秋君的心情。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保持沉默。
手機對面的真田君似乎嘀咕了一句什麼,但是聲音太小了,幾乎沒法聽見。
『那個……這麼說你也會痛嗎?』
似乎想要掩飾什麼,素直開口說道。情緒激動的時候,素直的聲音會變得尖細刺耳。
我噘起嘴回答道:
「素直頭疼的日子我也會疼。她肚子痛的話我也會痛。」
『可是,這種事情為什麼到現在才說出來?』
「不能說啊,這種事情……」
我一下子皺起了眉頭。當然的吧?這種事……
你們把我們當作什麼了?
「怎麼可能說的出來。我只是單純地想要幫助素直而已。」
再怎麼痛也沒關係。再怎麼勉強也沒事。因為換來的是,肚子不痛的複製品可以去學校。
看到安心地團成一團的素直,我有好幾次鬆了一口氣。我可以好好地幫到素直,我是被需要的。正因為這麼想,我才會躲起來將鎮痛劑一飲而盡。
想必秋君也是一樣的。為了真田君,自己有痛覺這事情一次都沒有告訴他吧。在家裡或許連保護右腿的走路方式都沒有吧?
我很想變得討厭他們。但是無論如何,恨意都無從升起。
因為,這是秋君的真心吧?
呼~秋君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那我就不參與對話了,剩下的你們二位原型,隨便聊吧。」
『誒?等一下。』
真田君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秋君不容置喙地連手機的電源都一併關掉了。
其實這也在計劃之中。當比賽順利結束之後,希望有時間可以和真田君聊一聊,這也是素直提出的要求。
雖然關於談話內容素直並沒有告訴我。
「素直和真田君想要聊些什麼呢?」
「我大概能想象出來」
「誒?」我吃了一驚。想象二字的第一個字母都沒有閃過我的大腦。
「我想愛川應該是在問秋也如何面對複製品吧。」
如何,面對複製品?
面對Second的方式。面對我的方式?
「也沒什麼,我倒也不是說秋也的做法就是正確的。和自己處境相同的人的建議,多少會有些參考性吧?」
這麼一說,自從秋君出現之後,似乎一次都沒有被真田君抹去過。
平日裡,每天都以真田秋也的身份去學校。回來以後就去真田君房間裡讀書,要麼早早地去洗澡。
和家人吃晚飯的時間都是秋君代替度過的,真田君會在房間裡吃秋君買回來的便利店的飯糰或是三明治。到了晚上,秋君就去床上睡覺,而過著晝夜顛倒生活的真田君就去學習。
彷彿秋君就是真田君本人,而真田君成了他的影子,斂聲屏氣地生活著。
「要是他讓我消失一次然後再叫出我來的話,我會變得很胖的。」
說著,秋君聳了聳肩吧。真田君完全就是家裡蹲的生活方式,似乎沒辦法保持運動員時代的體型。
真田家是富裕家庭,給秋君買手機用真田君的零花錢就已經綽綽有餘了。除此之外,吃飯的錢以及玩的錢,真田君會將父母給的零花錢直接和秋君平分。
真田君告訴秋君,學校裡的生活可以隨心所欲,於是秋君加入了文藝部。
喜歡讀書嗎?
面對我提出的問題,秋君才會回答都行吧。
但是他選擇來社團活動室,大概不是心血來潮。理由嘛,我覺得差不多隻有我能知道。
即便是作為複製品,也希望有隻屬於自己的容身之地。哪怕是偶然來的吧,我也為他特地前往文藝部社團活動室這件事而感到自豪。
「謝謝你,直。」
「誒?」
「我這可是第一次打籃球。」
星期五我就聽他提起過。因為秋君想要證明真田君純粹憑實力都能獲得勝利,所以連練習都沒有做過。正因為聽過這件事,所以今天才會如此緊張的。
「贏不能贏我根本不知道。心裡很沒底。多虧了直的應援聲音,我才戰勝了它。」
聽到這句話我吃了一驚。
「你聽到了?」
「聽到了。最後時候,你是大喊“進吧!”」
總覺得有些恍惚。
我心中的聲音傳入了秋君內心之中。
油然而生的喜悅如波濤般洶湧而至,肆意流淌,差點就要撞上體育館那不能開口的牆壁上。
比賽這件事確實給秋君的腳增加了很大的負擔。基於這個事實,我不想就那樣讓自己那份喜悅不像話地撞上牆去,於是拼命做出了凶神惡煞般的神情說道:
「雖然很帥,但是以後不可以了」
「我知道」
「沒有下一次哦!」
「我知道了呀」
那之後我們回到了教室裡,各自在各自的位置上急吼吼地吃掉了便當。
有一顆小小的雞蛋殼摻在飯裡面,我也沒空挑出來了,直接咬碎吃掉了。富含鈣元素,吃掉肯定對健康有好處。
莫名覺得有些不可意思。
雖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時間依然一如既往地流淌,一如既往地下午上課,一如既往地來到了下學之後。
在社團活動室中,一開始大家熱聊了一會兒籃球的話題,但也沒有持續太久。對我們來說,律醬寫完小說這件事要更重要一些。
兩名主人公的名字既沒有采用Doppelgänger沒有采用Double,最終決定是Dual。據擦亮眼鏡的律醬語云:「時髦的音效才是勝負手!」
Dual是拉丁語,不只是雙重的意思,還有二者的意思在裡面。我二話不說表示贊成,興致勃勃地讀起了小說。
注:
Doppelgänger是德語詞彙,指的是一個人的影像、幽靈或者是雙重身份,常指的是一個人的意識和靈魂分裂成兩個存在於世界上的人。這個詞語通常帶有一種神秘、超自然、恐怖的含義。
Double是英語單詞,可以指物體、人物或者情況的雙倍,或者是一個人的替身或複製品,常指的是一個人製作的一個和自己外貌、特徵相似的人物,也可以指人的某個角色或雙重身份。
Dual是拉丁語詞彙,可以指兩個事物的雙重性、二元性或者雙方面;也可以指兩個事物同時具有的兩種特性或者兩個部分。這個詞語通常不帶有超自然或者神秘含義,本身比較中性。
因此,這三個詞語的區別在於意義上的不同,Doppelgänger常常用來指神秘或者恐怖的存在,Double通常用來指複製品或替身,Dual則更多強調雙重性或者雙面性。
反覆推敲小說完畢,我們決定去報名參加即將就要到截止日期的小說賞。
為了祈禱能順利完成,我們就像是面對功德箱一樣,雙手合十對著電風扇祈禱。這個夏天,您拼命地搖晃腦袋拯救了我們的性命,是我們的救命恩人。雖然馬上就要工作結束了,但我們依然眷戀湧溢,而且社團活動室的儲物空間也沒有空了。
結束了熱鬧的社團活動之後,回去的路上我向著站在巴士站旁的背影搭話說道:
「我送你到最近的車站吧。」
秋君回過頭來,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發現他偶爾會輕輕地摸一摸右腳。所以即便是遭到反對我也不會讓步的。
停場裡的無依無靠的自行車,今晚對不起啦,你就在外面露宿街頭吧。只有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屋頂陪著你呢。雖然我不知道明天早上到底是我來學校還是素直來學校,但只需要坐電車換乘巴士就可以上學了。
我也會對素直好好解釋情況的,會好好拜託她的。
之前我從來沒有想象過,我會有這麼想的一天。
如果,素直需要考慮面對我的方式的話——
那我也一樣需要考慮一下。
迄今為止,我都認為不應該在素直的生活中平添波瀾,甚至病態地認為這一點。
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就像我會受到素直很多方面的影響意義,素直她也會或多或少地承受著我不可磨滅的漣漪。
即便是兩人分開,想必也會被浪花濺到彼此吧?不可能事事如意。
秋君思考了一下子,將手捂到了脖子後方,回答道:
「那,拜託了。」
「我很榮幸。」
我開玩笑般地行了一禮,走到了他身邊。這樣的話,他一旦走路不穩,我馬上就可以扶住他。
公交車站並沒有其他人的身影。坐巴士上學的學生明顯要比騎自行車上學的學生少很多。
沒過多久,我們兩人坐上了準時到站的開往靜岡站的巴士。雖然沒有那天去動物園那輛巴士那樣,但是車廂內還是很空。
我們並排坐到了最後一排座位上。
也許是因為午休時候累倒了吧。秋君一上巴士之後,就開始抱著胳膊閉目養神。
「靠過來也可以哦」
我感覺秋君轉向了我這邊。
「膝枕也可以哦」
我的聲音有點顫抖,秋君察覺了吧?
秋君略微地,靠向了我。手臂和手臂撲哧、撲哧地,審慎地碰撞著。
極其接近的,滾燙的身體。並不是淡淡的香皂味道,只是汗水的味道,可這樣的他我依然還是很喜歡。
閉著雙眼的他似乎很滿足。全身籠罩著一種如釋重負的安心感。
復仇已經結束了。
秋君並沒有去打人。真田君也是,會不會變得稍稍舒心了一些呢?
「今後會怎麼樣呢?」
我覺得沒有答案也無所謂。我其實有些期待,期待著曖昧的模稜兩可之間。
但是秋君回覆的口吻相當乾脆。
「我覺得秋也會讓我消失的。」
一句我不想聽到的話語落入了我的耳中。
「那傢伙大概可以重新站起來的。憑藉自己的力量邁出那一步,來學校上學。這樣的話,他就不需要我了。」
恐懼在全身之中游走。感覺全身的毛孔都張開了,雞皮疙瘩一個接一個地立了起來。
不要!我想要說這句話。我想扯破喉嚨般地高聲大喊反對!
然而卻一句話都無法說出,秋君的身體在微微顫抖。
本該早日死,為何活至今。
「這是故事裡常有的事情。主人公與自己的山寨貨融為一體,迎來了故事的happyend」
「你到底讀了什麼書?」
突然我高聲喊了出來。坐在前面的老奶奶厭惡地搖了搖肩膀。
「書名告訴我,我要去撕掉那本書,扔了它。」
阿明靜靜地笑了,就像是萬事已休,了無牽掛的晴朗表情,我簡直無法相信。
我不想承認。我們最終就是為了被吸收而存在的。
我們活到現在的意義,僅僅是作為一個故事的調味品來消費。
就這樣沉默著,不一會兒工夫,巴士就到了車站的南口。
我們穿過擁擠的檢票口,乘電梯上了月台。秋君有些吃驚地說我這有點過於誇張了,可你畢竟是受傷的人,所以我覺得一點都不誇張。
在黃色數字十二號前停下腳步。因為正好是下班高峰期,所以身後陸陸續續地排起了隊。我和他站在隊首,隊伍越排越長,越來越擁擠。
把沉重的包放在腳邊,我站在站台上仰望天空。靜岡明明沒有什麼高樓大廈,但是夾在樓宇之間的天空被擠壓成了扁平形狀,顯得十分狹促。
「我想去看電影呢」
秋君,比任何人都要溫柔的那個人並沒有假裝沒有聽見。
「今天就去嗎?」
「不用了。明天去吧。」
他撓著臉頰。現在,我讓他為難了。
我想,我必須要有個約定。明天也好,後天也好,還有以後的日子……一個要和秋君見面的約定。
其實這樣的約定是無法達成的。不可以。明天,如果素直和真田君去學校的話,或者說是他們之間任何一人去學校的話,這個約定就無法實現。
真是不自由啊。我這麼想著。但是我知道,真田君和素直都不是神明大人。我們的願望,根本就無從實現,也給不出完美的答案。
其實他們也不過是高中生罷了。
大家都不自由吶。人類也好,複製品也好。
在夕陽的照耀下,我望著那張沒有一顆痘痘的臉龐。
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想待在這個人的身邊。
「那麼……」
這種時候,他想要說什麼呢?
我覺得,他是想要說些什麼吧?
像是要打斷那句話一樣,咚地一聲響起。
秋君的身體奇怪地向前傾斜了過去。只有我看到了這一幕。
思量般的思考瞬間被拋向了另一個世界。
無心無慮,我,連正式的思考都沒有過。
我僅僅是全力抓住了即將要墜落下去的秋君的手臂。僅此而已。
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我一個踉蹌,樂福鞋的後跟漂浮到了空中。縮成一團的後跟。以及一有空隙就想將我裹入其中的,可惡的鞋後跟。
他在喊著什麼。我扭轉上半身回頭一看,他露出了拼命的神情。
強烈的光線打到我身上,刻到了眼眸深處。感覺自己全身都被照亮了,無法閉上雙眼。
灰色搭配著橙色的線條。熟悉的車體近在眼前。
然後,我——
◇◇◇
我呆住了。
注:這裡換了秋的視角。
甚至連呼吸都已經忘記了,呆呆地站在站台上。
刺耳的急剎車聲,傳在腦海中像是細長的煙霧拖曳著長長的尾巴。
有人高聲尖叫“有人掉下去了!”“啊!”有女人發出呼應般的慘叫聲。車站工作人員忙忙碌碌地跑著,數百雙拿著手機的眼睛低頭打量著鐵軌。
“剛才有人掉下去了吧?”“你看到了吧?”“太糟了!”“是跳進去的嗎?”“是自殺?饒了我吧!”“電車要停幾分鐘啊?”“之後我還有打工,好煩!”
“應該會有碎肉和血跡濺得滿地都是吧”“啊,好惡心”“會造成心理陰影的呀!”“可是好像沒有人?”“是卡在車底了嗎?”“一般來說,碎肉會飛得到處都是”
吵鬧聲、吵鬧聲、肆意的吵鬧聲此起彼伏。
我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視界開始變得狹窄。再也無法站穩,跪在了地面上,吵鬧的乘客們之中沒有任何人發現我的身影。
「直!」
看了看身邊,沒有。
「直!」
我俯視著車身滑入了軌道中,沒有回覆。
「直!」
嗯!那柔柔的聲音,過了很久都不曾落入我的耳中。
可是,她確實曾在我的身邊。在我身邊,小聲地嘀咕說想要去看電影,而且還不安地瞪著我。
那樣的她真的好可愛,真的好可憐,讓我心中一陣苦悶。我很想馬上就抱住她,可又怕那種行為成為分手的暗示,只好攥緊拳頭強行忍住。這不過就是幾分鐘之前的事情。
站務員和乘務員在說著什麼。跳下軌道的站務員手裡拿著什麼東西。
那是一件撕碎了的制服一角,當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終於,我又想起了呼吸的方法。
不能在這種地方一直髮呆。
只要一點點,冷靜下來就好。
「啊……」
白色的碎步一角有類似煙燻的痕跡,但上面沒有沾上任何紅色的東西。我緩緩地看了一圈四周,沒有發現任何證明她已經死亡的東西。
右腳在陣陣刺痛。是因為站穩的時候,不由自主地將體重壓了上去的緣故吧?午休時候的籃球賽也增加了負擔,這也加劇了疼痛。
直拽住了已經落入鐵軌之內的我的肩膀,救了我。多虧了她,我才平安無事。
但我不是因為過於勞累才晃晃悠悠站不穩的。是被某人推了下去。
就像沾了票據上的墨水一樣,我的後背上至今仍殘留著清晰的觸感。那個明顯帶有惡意的手掌的主人,在那個瞬間,他想要殺掉我。
如今仔細回想起來,也只有幾張不熟悉的面孔在吵吵嚷嚷,從其中找出犯人是相當困難的事情。
而且,就在我茫然自失的期間,那人應該早就已經逃走了。對如此愚蠢的自己感到恨恨不已,不過就算我看到了犯人的面孔,自己也不會馬上採取行動吧?
以左腳為軸,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將直的書包挎到了肩上。
電車暫時不能使用,但有件事必須儘快確認。
我離開了車站,前往北口的巴士站台。在乘車場查看線路圖,尋找前往用宗站的巴士。
本來打算徑直跑過去的,但是受傷的腿部無法支撐身體,所以乘坐巴士要快很多。能做出如此決斷,僅僅憑藉著殘留手掌之中那份已經被攪成殘渣,所剩無幾的冷靜。
萬幸,很快就找到了去用宗站的巴士。好像要經過駒形通去用宗站。平日傍晚一個小時只有一趟車,幸運的是等了不到十分鐘,公交車就開進了巴士總站。
大約30分鐘就可以到用宗站。我跟在一名剛從醫院回來,彎著腰的老婆婆身後,檢查了一下LuLuCa卡,坐上了巴士。坐在了最前面的位置上。
LuLuCa卡不僅可以乘坐巴士,也可以乘坐靜岡鐵路或靜鐵,是一張在車站地下的商業設施Cenova購物就可以獲取積分的卡。根據星期幾的不同,出示LuLuCa卡的話,Cenova中的電影票會打一些折,所以對高中生來說,這是必備的道具……。
你是為了遇到我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
是為了和我一起去電影院。
彷彿要照亮我空蕩蕩的腦海一樣,她那淚水嘶啞的聲音迴盪在我腦海深處。
本來想裝模作樣地做最偉大的英雄,在出場結束之後,果斷地選擇放棄一切,將這借來的人生徹底捨棄。但讓這樣的我徹底放棄了那種念頭的,就是這名女孩的聲音。
原本,我打算對直說——
“那麼,你想看什麼電影呢?”就是這樣……
肩膀被人晃了晃,我的意識回到了體內。和一臉擔心的司機四目相對,隨後我逃也似的跑下了車。右腳踝又痛了起來。
幾天前剛剛到訪過的白色的小站,紅磚的屋頂給人以溫暖的感覺,擺出了一副佯裝不知的模樣。
抬頭一看,我嚇了一跳。自己還彷彿還很冷靜的這個事實被擺到了面前。
從口袋中掏出手機,操作了幾下。
一陣可惡而漫長的呼叫音響起之後,對方接起了電話。
『怎麼了?』
那個清澈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尖銳的樹枝一樣。
「直……好像是死掉了!」
尚且沒有看慣的用宗站景色在扭曲著,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