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隨處可見的家庭關係
第二卷 一 隨處可見的家庭關係「啊,夕日你回來啦~」
回到宿舍自己房間,發現已經有個側邊糰子頭的女生在我床上懶洋洋的了。身上穿著T恤和五分褲,應該是下課後換過了衣服。可能我回來之前都在睡覺吧,打聲招呼還帶了個哈欠。
我稍稍吃了一驚喊出了她的名字。
「我回來了語木。你在幹什麼呢?」
「夕日的房間太亂了啦~我來收拾啦~!」
可是我房間看起來和四月初去修養的時候沒什麼變化。要說亂,應該是指房裡堆積成山開也沒開的那些箱子吧。
不過要說語木收拾了這些箱子感覺也有點奇怪。
因為有好幾個箱子被打開,原本裝在箱子裡的書現在七零八落的散在房間裡。躺著的語木身邊也有一本攤開倒扣著。
「還是第一次讀實體書呢,真好啊~」
「是嗎。我是自己愛看實體書而已,但要看的話電子版的內容也沒什麼區別吧?」
「才不一樣哩~。看實體書的時候,手指頭會記住紙張那種特別的觸感」
「這樣嗎」
果然,估計語木同學一看見箱子裡的書就忘了自己是來幹什麼的,然後開始看書最後睡著了吧。
雖然把別人房間搞得亂七八糟還在別人床上睡覺多少有點欠妥,但在我這個戀人眼裡看來這些行為都很可愛。看來我多少也有點雙標啊。
今天語木的糰子裡插著美工刀,但是箱子卻破破爛爛像是被徒手撕開的,這樣子感覺好有魅力。
「夕日就愛看難懂的書呢~」
「非要說的我覺得自己是不管類別什麼都看的那種」
「啊~,不對不對。什麼書都好難懂啊~」
語木瞟了一眼開著的書頁,笑著說道。
轉而又看向我這邊。
「今天燈花去證明自己無罪了」
話鋒突然一轉。認識語木的時候她的話題就很跳躍,或許這就是她的習慣吧。
面對這不經意間吐露的重要信息,我反應了片刻才點頭。
「………………這樣啊」
我們被稱為『明日的罪人』。
得益於技術創新,預測未來已經成為可能。在預測到的各種未來中犯下罪行的孩子們就是所謂『明日的罪人』。
就因為被判定為未來會犯罪,尚未有任何罪過的我們現在就被當做罪犯對待。那個叫友根燈花的少女也是,眼前的語木也是,還有我也不例外。
「出來以後她笑著告訴我說今天的無罪證明失敗了~」
我想象著友根燈花挑戰無罪證明的動機,以及她失敗告終的原因。但一如既往的答案在我腦中迴響。
想不明白。
「『審判機』只能預測三次未來,這下燈花就算用掉一次了」
「還有兩次啦。感覺燈花她總是帶著必勝的信心覺得可以成功證明無罪呢~。雖然我也沒什麼依據啦~!」
「能成功就好了」
這也是為了迴避一年後的死亡。
我們『明日的罪人』沒辦法證明自己無罪的話,等著我們的就是一年後的死刑。就算只是為了迴避死亡的命運,我也真心希望友根同學能證明自己的清白。
「嘛,先不說這些了。語木是被老師喊來我房間的嗎?」
「咦~? 老師告訴你了嗎!?」
「其實是——」
「啊、慢著! 讓我自己想想~」
語木出聲打斷我的話,翻了個身開始思考。
她蹙起眉頭,漂亮光滑的眉間也皺在一起。這種表情似乎也是最近才有的,以前的她從來不會像這樣煩惱發愁。
我們相遇也才過去一個月,這時間說長也不長。但要說使人產生變化,一個月也不算短。
「啊、我知道了~! 你房間不是一直鎖著門嗎。我能直接進來就證明是有人幫我開了門,所以就是老師讓我來的,因為只有老師有萬能鑰匙!」
「和我想的差不多」
「這個啊,其實是陸奧老師託我來喊你的。說起來好像是要全體學生集合」
原來如此,知道我去保健室拆石膏了,所以讓語木來喊我嗎。
終於想起自己因何而來的語木急急忙忙爬起來。
「說是有人來代替賴子老師了~。正好介紹一下新老師,就叫大家集合咯~」
和田賴子是島上工作的老師,上個月還在這裡工作。
由於各種原因,賴子老師從這個島上消失了。島內宣稱是她已經死亡,但是也有很多人察覺到事實並非如此。不過也沒人繼續深究就這麼得過且過了。
重要的是這個島上就只有兩個任課老師,現在少了一個,當務之急就是補上這一缺口。
「好了,人都到齊了吧」
環視一遍被叫過來的我們——十二個『明日的罪人』,陸奧老師保持一如既往的態度說道。
鍛鍊得當的精瘦身材透露出一股暴力的氣息。就算知道了陸奧老師的人品並不壞,但是被他那銳利的眼神掃到還是會不自覺的緊張起來。
這個老師現在背對著夕陽和大海,身後還有一架直升機。
我們所在的這個鐵窗島本是所屬東京都的無人島。島嶼四周有很多高崖峭壁,現在有一部分被改造成了臨時停機坪。
既然有直升機停著,那就證明有人來了吧。
「島上新招了一名任課老師,為了介紹才把大家召集過來。感謝各位配合」
來的果然是新老師嗎。
「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如、如果是個溫柔的人就好了…………」
回應語木的是名鷹同學。名鷹同學是個個子小小的女生,至今我都沒法相信她是同級生。劉海很長完全擋住眼睛是她的特點。
來島上也過了一個多月,小圈子也逐漸形成了。雖然還沒有明確的劃清界限,但是我們十二個人的集群方式已經初見雛形。
我和語木,還有名鷹同學三個人這種情況下就經常聚在一起。
「溫柔的人會來這島上~?」
「可是不是要,幫我們改過自新嗎,說、說不定呢…………」
「你覺得呢? 夕日你覺得會來什麼樣的人?」
語木拋來問題看向這邊,這時我才發覺她是在和我說話。
「啊,嗯? 你說什麼?」
「夕日居然發呆了,真稀奇耶。在想什麼呢~?」
為了不被還在寒暄的陸奧老師發現,語木壓低聲音悄悄說道。為了回答她,我自然而然的也放低了聲音。
「嗯——。怎麼說呢,我覺得這種狀況就不想這個島會發生的事」
「所以是怎麼回事~?」
「這個小島為了和學校一樣下了不少功夫不是嗎」
這個島整體都是按照學校的氛圍來安排設計的。
教職工全是成年人,有嚴格的生活作息,用語上也有講究等等。從這幾點就能感覺得到。
「那這種集會也像是學校裡會整的那種啊」
晨禮也好,早會也好,這種日程都很像在學校裡。
僅僅只是為了介紹一個教職工,甚至不惜破壞掉至今塑造起來的學校氛圍特意在放學時間召集學生。應該沒必要這樣的。
「所以到底是這麼回事啊~?」
我稍稍擺出思考的模樣,擠出一個笑容。
「我也不知道」
語木樂在其中似的鼓起臉頰。
「夕日真討厭,老是糊弄我~!」
「但、但是,應該是別有意圖對吧,吶?」
「不過也有可能並無深意」
我將自己的發言如此搪塞過去,陸奧老師那邊似乎也說明完了。
陸奧老師終於進入正題,向著直升機稍微示意。艙門從內側打開,有人要下來了。
到底會是個怎樣的人呢。我嚥下口水翹首期待著。畢竟島上就只會有兩名教師,這位新來補位的不管是不是擔任班主任,都會對我們的生活帶來巨大的影響的大人物。
但是,就結果來說,我們沒辦法看到那個人的臉。
「大家好」
她現身簡短的打了個招呼,可是臉卻仍在黑暗中一般模糊不清。
只能知道,她是成年女性。那被西裝襯衫包裹住的很明顯是女性的身體。
但是當我注視她那張臉,就會有一種不知其源的違和感,讓我始終無法看清。只有她的臉,彷彿被不自然的暗影包圍一般,讓人無法聚焦。
一開始我認為是因為我失去右眼看不清。
「啊嘞~?」
但是旁邊的語木也揉著眼睛,這時我才明白原來大家都看不清。
「怎、怎麼回事啊、那個…………?」
「我也不知道、不過、大概就是身上有那種科技產品吧?」
我想起和仁崎老師的對話,如是答道。
比起預測未來,區區阻礙認知的技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
「我是梁木朋實。專攻數據分析,這是第一次當老師」
聲音冰冷無機,給人一種機械的感覺。不過這也可能是看不清長相導致的先入為主看法吧。
「寒暄我就不多說了但有一點我必須提醒各位」
保持著機械般的語調,梁木老師降下宣告。
「未來預測的結果是絕對的,未來的罪惡是絕對無法克服的。因為未來的已知的確定的,絕無例外」
能感覺到她那無法看透的黑暗深處,一雙眼睛正在注視著我們。
「罪惡無法消除,所以鐵窗島計劃必須繼續下去」
「嗯嗯…………」
看來是不小心睡著了啊。
回過神來我已經在自己房間的床上躺著。房間裡的書依舊是散落一地,我撐起身,有本沒讀完的書從我胸口掉了下來。
梁木朋實老師說的話滴滴滲透著我們的內心。
雖然不知道說完那話就轉身離開的梁木老師作何感想,但對於我們來說,運營方的代表直接宣稱『未來的罪惡無法克服』,影響是極其深刻的。
介紹完畢之後學生們終於如願解散了,我也回到自己房間看書,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似乎我也受了不小的打擊。
「啊—…………說起來這本書」
我看著掉下來那本書的標題。
房裡的書全都是剛搬過來的時候帶上的,就是說我全部看過一遍。我在看的這本是連載系列,我來鐵窗島之後似乎最近又出了新刊。
「………………」
明明房裡沒有第二個人,但我卻隱藏氣息般屏住了呼吸。
語木同學已經有和以前不一樣的表情了,友根正因為失敗更是堅定了克服自己未來之罪的信念,而島上也來了梁木朋實這個新老師。
一個月雖然不長但也足夠改變一些東西了。 我的死刑執行日期就在這學年末,也就是說還有十一個月。
然後,我看見了。
我看見了語木同學的罪名發生變化。
雖然梁木老師說未來預測是絕對的,但是被測為殺人犯而作為『明日的罪人』來到這座小島的語木同學,現在的罪名卻變成了暴亂。
「好」
我覺得這是一個機會。
雖然沒有什麼明確的契機,但我也想重新來過,而現在就是大好時機。
我拿起手機,給家裡打了通電話。
我家裡人基本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哥哥去世,雙親被殺,而殺掉雙親吃掉我右眼的姐姐現在在少管所裡,已經好幾年沒有和她說過話了。
而且,本來是有機會再一次得到家人,卻又因為我自己的原因失敗告終。
姐姐被逮捕之後收留我的是伯父他們家,可當時我連和人正常交流都做不到。結果就是我和伯父一家之間留下了細微但無法跨越的隔閡。
聽著耳邊的呼叫鈴聲,我想起了自己的罪名。
殺人罪。
為什麼自己會變成『明日的罪人』,接下來又該如何是好。這些問題我至今都不知道答案。
但是我也想向前走,就算慢也好,我也想和語木一樣加油改變自己,首先就該從家庭關係開始。
然而和我深刻的覺悟相反,電話輕易就接通了。由於我打的是家庭通用的號碼,所以一時間不知道接電話的是誰。
『原來你記得佐倉家的電話啊,夕日』
電話對面既不是伯父也不是伯母,而是一個平靜的女聲。
我悄悄嚥了下口水,對她會以這種語調說話而暗自疑惑著。
「好久不見了,由弓姐」
我叫出了這個比我還打四歲的堂姐的名字。
佐倉由弓,現在已經是大學生,應該在理科系的學校讀書。這就是我知道的關於她的全部信息了。
我和她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好幾年,腦海裡卻幾乎沒有和她交流的記憶。我們就是這樣的了無交集。
「現在有時間嗎?」
我拋出問題便側耳傾聽著電話對面的聲音。
能聽到對面有些許嘈雜,快速而有規律的腳步聲清晰的傳過來。還能斷斷續續的聽到由弓姐的呼吸聲。
『現在人在健身房,在跑步呢。不會很吵嗎?』
「哎,啊,那…………」
『不是不是,這種程度算不上什麼運動。你聽,我不是還很正常的在說話嗎? 你難得聯絡我一次,別就掛了啊』
由弓姐突然連珠炮一般一句接一句,雖然不是很懂,但這是不是可以認為是她想和我說話。這樣想對精神健康也有好處,所以就當是這麼回事吧
像是在小心測量兩人之間的距離一般的沉默過後,由弓姐說話了。
『島上生活怎麼樣? 啊,要是糟糕透頂的話就不用說的那麼詳細。要是隻和我說開心的部分就幫大忙了』
「我交女朋友了」
『你過的超乎意料的好啊!?』
聽到由弓姐的反應,我也不禁笑出聲來。
靜繃著的肩膀終於放鬆,我這才意識到自己有多緊張。明明是和稱得上家人的對象說話卻這麼緊繃著,肯定不太好吧。
所以我儘量裝出輕鬆的態度,把話題繼續下去。
「由弓姐,其實我打電話是有一個請求」
『哦呀,呼姆』
電話那邊傳來了疑惑的聲音。
然後又是輕輕的笑聲。
『等等。先讓我猜猜。「有本書想拜託你幫忙寄一下」。應該就是這種吧』
「…………啊嘞」
『留這麼多書在房間裡,那當然是會想要吧。你要我寄哪本書? 啊、抱歉咯。我想著房間還是打掃一下比較好就擅自進了』
說實話,那間房子裡還為我留著房間這件事挺讓我驚訝的。
但是我不會說出口。知道對方看不到,所以我搖了搖頭擺脫這個想法。
「麻煩你了。想要的是一直又在買的那個系列的新作來著。在島上想要新書得花不少工夫,拜託你寄一下似乎還要省事的多」
這話真假參半。
就算是島上也可以印書的。在鐵窗島只要手上有點數,就能造自己想要的東西,或者是直接去買。
但是我想節約點數也是事實。不違反規則的物品也確實是可以從島外寄過來的。
『都有那麼多書了,還覺得不夠嗎?』
聽見她的回答我忽然想到,由弓姐的聲音真是適合發出驚訝的嘆息啊。
所以我也不禁用開玩笑的語氣回答道。
「我不是帶了很多來島上嗎,原來還剩那麼多啊?」
『…………你的房間不會已經被書給淹了吧?』
我瞄了一眼房間,點了點頭。
「放心好了,落腳的地方還是有的」
『哈啊。真想不通你為什麼要這麼執著於實體媒介。這種形式難道不是缺陷相當大嗎?
你看啦紙質書又厚又佔地方,要看就得攤開來。還剩多少內容手一摸就能大概知道,豈不是沒辦法期待接下來的劇情展開了嗎』
「看書還得是看這種有血有肉的啊。將龐大的物語壓縮在這麼小的空間裡,這樣才更能感受到認真對待作品的態度不是嗎。」
『用花費的時間來衡量價值高低可算不上是什麼好習慣哦』
又聽到由弓姐的嘆氣了,有點開心啊。
由弓姐接下來說的話,又讓我更加開心了。
『那就把書名和作者都告訴我吧。我和媽媽商量一下,這陣子就會和生活費一起送過去的』
詳細確認有關信息之後通話就結束了。
我呆呆地看了一會兒屏幕暗下來的手機,又倒在床上。雖然全身都有種疲勞感被填滿了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也不壞。
真是意外的簡單啊,我如是想到。
只要向前踏出一步,世界也會隨之輕易發生變化。或許在別人看來不過是和堂姐打個電話用不著那麼誇張,但是對我來說就是有如此重大的意義。
這樣是不是就離語木更近一步了呢。
我這樣想著,慢慢閉上了眼睛。
「夕日! 去海邊吧~!」
被語木叫醒時,已經是第二天,星期六的早上。
鐵窗島姑且還是有在維持學校體制的,所以週末沒有安排課程。在這轉瞬即逝的休息日,我們或是放鬆身心盡情玩耍,或是幫助運營和老師賺取點數,又或是思考證明自己未來無罪的方法。
而語木今天想做什麼已經是一目瞭然。
「你穿的還真是休閒呢」
一掌推開我房門的語木穿著T恤和短褲,肩上套著游泳圈,頭上的糰子還插著迷你遮陽傘。
光是看著她這身打扮就讓人想起耀眼的夏日陽光。
「你看啦,我們不是難得來一個這~麼熱的小島嘛! 居然從來都沒有去海里玩過耶!?
這必須得去啊! 去玩吧,去海里~!」
「可我,體育成績才兩分耶」
「準備好了就去西邊的沙灘集合吧! 我現在去交其他人咯~!」
語木就這樣轉身衝了出去,完全沒有聽見我說的話的樣子。
「啊、等等我啊,語木…………!」
跑步跟來的名鷹同學在我房門前停住腳步。
然後以一種劉海都要飛起來的勢頭低下腦袋。
「對、對不起,湯治同學……! 早上和語木同學聊了一下,結果她一時興起……!」
所以就變成了現在這樣。語木同學把寢室的所有房間從頭敲了個遍,名鷹同學也跟在後面一個個道歉。
「辛苦你了,名鷹同學。早上好」
「早、早上好。湯治同學是睡到剛剛才醒嗎?」
「這個島就是這點好啊,允許隨便熬夜」
不過我也不是真的熬夜了,只是和家裡人通電話累到了睡得很死,不過這一點我就直接用哈欠糊弄過去了。
「嗨喲,要去海邊的話還得準備泳衣啊。名鷹同學點數還夠用嗎?」
要想委託做衣服的話就得做好花掉二十點的覺悟。
雖然也沒有特別的貴,但是要花起來還是挺浪費的。
「我、我已經給老師們幫、幫了很多忙了應該……」
「這樣啊。有道理啊。我也去做點事吧」
我正想著,突然聽見從樓上也傳來吵鬧聲。
應該是語木在敲門吧。不過這種在響徹走廊激盪迴響的聲音似乎已經超出敲門的範疇了。看來海水浴的點子真的讓她興奮不已啊。
「啊、那就這樣、七三、得追過去了…………!」
名鷹同學留下這句話準備離開了。
我忽然想到,以名鷹同學的身體能力,阻止語木暴走不是輕而易舉的嗎。名鷹同學要抓住語木不讓她到處敲門應該是很簡單的。
就算我抓住這一線索打算深入思考,『我不知道』這個結論還是一如既往的率先跳出來。
我乾脆放棄思考,對著名鷹同學的背影喊道。
「真期待去海邊呢」
嫣然回首的名鷹同學露出了害羞的微笑。
「嗯、嗯…………!」
鐵窗島,這個滿是懸崖峭壁包圍的小島在西側有一個小小的沙灘。雖然知道有這麼一回事,但是實際過來這還是第一次。穿著島上製作的普通泳衣,踏著陽光照射下滾燙的海沙,這不像五月的光景讓人懷疑是不是日曆忘撕了。
這小小一片沙灘上聚集的人出乎意料的多。
「啊嘞,綾卷同學,你也是被語木邀請來的嗎?」
我發現綾卷秋徒也在這裡。
他一直都是一幅不情不願的表情,體格要胖我幾圈。他在學生裡算是身材最特殊的,成為『明日的醉人』的罪名也是特殊瀆職罪。
我並不是很熟悉這個人,但他居然會回應語木邀請來海灘這一點,似乎是讓很多學生都震驚不已。
沒穿泳裝一身便衣的他抱著爆米花桶,津津有味的吃著。
「有些無聊的原因,不是我想來的」
「這樣啊。嘛,機會難得,來了就好好享受吧」
「你也是那種享受大海的傢伙嗎?」
他小聲嘀咕道。
但事實上我沒有在海邊玩過的記憶,說到底在海邊玩要玩些什麼,我根本就想象不出來。但應該不是普通的就練練游泳吧。
「不過你想,這種事情該做什麼是次要,和誰一起才重要吧」
「那就更糟糕了。怎麼有這麼多人想和罪犯一起在海邊玩啊?」
他說的有點過分,但我也只能苦笑。畢竟作為『明日的罪人』,或許他才是正確的。
「聽好了,未來的罪重不重和克服難不難是不成正比的。 你只不過是個殺人罪,所以才能這樣享受玩樂啊」
「殺人啊。 為什麼未來的我會做這樣的事呢」
「腦子不好吧」
綾卷直接斷言。
「…………真嚴厲啊」
「說到底在這個現代社會,不管犯什麼罪都不划算。如果拋開突發的情感衝動,那犯罪的理由就剩一個了。那就是腦子不好,無法計算利害得失。不外乎如此。」
「我說,綾卷同學,你也是『明日的罪人』吧?」
綾卷同學挑釁般的挑起一邊眉毛。
「不知道是吧? 我就是腦子不好」
然後是嘆息。
他說的話確實有一定道理,但問題是這些道理對我們改過自新有沒有幫助。
「喂~,久等啦~!」
「啊,等我一下呀,加奈同學! 還沒塗防曬霜呢!」
循著聲音,能看見語木,還有追在她後面的友根同學正朝這邊跑來。兩人的泳裝身姿突然躍入眼簾,我急忙故作平常的錯開了視線。
「是大海! 大海耶! 咿嘻嘻嘻,我已經等不及了!」
「哈……哈……加奈同學。那個,都說了,等我一下啦……」
我該怎麼說呢,這太刺激了。
友根同學穿著背心比基尼,雖然露出度沒有那麼高,但是和平時的制服比起來布料面積還是大大減少了。長長的黑髮束在一起,平時都藏在長髮裡的後頸也一覽無餘格外惹眼。為了不被那後頸奪走眼球,我全力控制著自己。
友根同學平日裡幫人做飯就給人留下一種的溫柔印象,但她照顧人的方面似乎還並不只限於飲食上。
這種時候什麼都不說似乎也有點奇怪,所以我就直接把心裡的想法說出來了。
「謝謝你,友根同學。說起來名鷹同學呢?」
宿舍裡碰到她時看她的反應,應該是也會來玩的。
「其實去換衣服的時候她還一起的……可能是因為太害羞了」
「啊—。畢竟是穿泳裝啊。那應該過一會兒就會來的吧」
「我說啊~~~!」
我的腦袋突然被人大力扭到一邊。
強行轉向的腦袋朝向了鼓著臉蛋氣呼呼的語木。
「夕日不應該先誇誇我嗎~!」
這麼一說確實也是。
真是的,我本來都在刻意迴避這種環節的。
「這個—,哎呀,就是—」
該怎麼說呢,語木就是這樣很放得開。
不管是亮橙色的比基尼,還是毫不顧慮露出度的舉動,都非常符合語木的個性。她這表裡如一的身姿舉動,確實能稱得上魅力過人。
但這和我害羞不害羞又是兩碼事了。
雖然腦袋被固定住了,這下只能近距離觀察,但我的視線從剛剛開始就毫無目標四處遊離。無關日照,我的體溫在不斷升高,說不定下一秒腦袋上就要冒蒸汽了。
「快呀~,感想呢~?」
「…………放過我吧。你看看,我這臉」
「咿嘻嘻,夕日的臉可真是,超級紅呀~!」
語木終於滿足了一般,鬆開了我的腦袋。
我搓了搓臉慢慢緩過神來。抬頭看見綾卷同學一臉嫌棄的樣子,而友根同學則是一起害羞起來了。還在臉紅心跳的我不敢聽到他們任何評價,便搶先主動開口了。
「算上之後會來集合的名鷹同學,來海邊的就是我們幾個了吧?」
「不啊,還有其他人說了會來的」
我馬上就知道友根同學說的其他人是誰了。
視野之中,有一男一女兩個身影。女生拉著男生的手,一起朝我們這邊走過來。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甕屋同學率先開口。
她的泳裝上一如既往的點綴著諸多花邊。就算不知道她是甕屋財團的獨生女,一般人也一眼能看出她是哪家的大小姐吧。
但現在,我腦袋裡想的並不是這些。
「還有和渚大人,還請不要再想著逃跑了」
「不是…………那我也不能就這麼乖乖聽話啊」
甕屋同學拉過來的正是和渚同學。
他穿著平時常見的搭配,一身制服套著連帽衫。戴得嚴嚴實實的帽子藏住了他的表情,但從姿勢來看就能發現,要是沒有甕屋同學抓著他早就撒腿逃走了。
那確實是會這樣啊。
「啊~…………」
「…………八彥、君」
一種曖昧的緊張感瀰漫在我們之間。
這時我忽然想起的是幾周前的事情。當時語木發現一隻受傷的可憐小鳥,便把它保護起來,可和渚同學卻把這隻小鳥給殺掉了。
這件事的發生牽扯了很多的因素。
比如說和渚同學的特殊體質,還有這種體質帶來的精神變化,以及隨之而來的一連串糾紛。這些因素最後導致了小鳥的死亡,只能說是無可奈何。
但是,那件事帶來的隔閡,仍舊存在。
「我本來是不想來的,是未優她強拉我來…………」
和渚同學自己也注意到了這層隔閡,語氣沉重的開了口。
不過明知自己不受歡迎但還是主動開口,是不是被責任感所驅使呢。
「…………不好意思,鳥那件事我不會道歉的」
他這直截了當的發言讓友根同學臉色大變。
「你怎麼這樣…………!」
「我知道。但是事實就是這樣。我殺了鳥。那之後我一直在思考。可我還是擺脫不了『明日的罪人』這個身份」
帽子之下,和渚同學的表情還是捉摸不透。不過即使看清了那張臉也是無濟於事。
他是什麼表情都無所謂。
「所以恐怕,我自己根本就沒覺得那是什麼惡行,要我為莫須有的過錯道歉,根本不可能」
和渚同學輕嘆一聲,徹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我還是回去吧。就說了事到如今,也不可能無事發生一樣玩在一起————」
「————站住」
語木叫住轉身要走的和渚同學。
「等等,八彥君」
語木的眉間又擰起了皺紋。
「等等哦,就是~,你把小鳥給殺了。但是居然一點都不難過一點都不後悔。嗯,很過分。這肯定是非常過分的事情吧。」
「對啊。所以我————」
「————但是,我也不難過啊」
語木的話在我聽來是那麼空虛。
而她只是微笑著搖搖頭。
「我說過嗎。沒說過吧。八彥君你自然是很奇怪,可我也和你差不多。我不管遇上什麼事都只會覺得開心,根本沒有人能像我這樣快樂,我也根本不會難過」
「不會難過?」
「是啊。我呢,就算小鳥死了也一點兒不難過。這是我不行的地方,現在,也是我想改的地方」
所以,語木如是說道向前邁出一步,靠近了和渚同學。
「我絕對不會逃避。我一定要變成正常人。等到能為小鳥的死難過了,我還要對你發火的.你早早拉開距離的話,我很難辦」
兜帽的陰影之下,和渚同學撇了撇嘴。
「…………你這話說的還真是過分啊」
「這種話原來算是過分啊。那我記下咯~。嘛~,那天到來之前我們就做朋友吧?」
這種話,要是換作以前的語木應該是說不出來的吧。
她也在思考她自己的道理,用自己的方法就和渚同學以前的惡行得出結論。雖然她的思維有違一般的倫理結構,但得出的這個結論一定不是壞事。
拉著兜帽的和渚同學轉頭朝向友根同學,後者面帶難色露出了微笑。
「加奈都表態了,那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
「是嗎。 …………嗯,那麼」
和渚同學沉默了一會兒,終於消化完所有的隔閡糾紛般給出回覆。
「那一天到來之前,就請多多關照了」
「那就~,去玩吧~!」
語木話一說完就振臂高呼。這情緒切換的速度甚至讓人懷疑,前面說的話都只是為快點去玩。
我為自己的想法苦笑一聲,抬手指向來時的路。
「你們先去玩吧,我去找一下名鷹同學」
我再離海岸很近的樹林中,找到了名鷹同學。
距離近到可以聽見語木他們開始玩耍的聲音。應該是想和大家一起玩才會走到這麼近的地方,然後途中果然還是覺得很害羞就又起來了吧。
我看見她泳衣上套著罩衫,遮的嚴嚴實實的樣子,想象出了來龍去脈。
「原來你在這裡啊。沒被蟲子咬吧?」
「啊、湯治同學…………」
名鷹同學看見我來了,害羞的扯著罩衫下襬。
「真、真對不起,我逃到這裡來……。那個,我本來是想去玩的……」
「沒事的,不用在意。我不怎麼擅長游泳來著,說要找你,其實是我自己想開溜」
「這樣啊……其實、我也不怎麼喜歡、游泳。我、我們一樣呢」
我們兩個相視一笑。
這時我想到,如果名鷹同學要去海灘玩的話,有件事得提前告訴她。
「話說回來你知道嗎,現在在海里玩的那夥人裡邊,和渚同學也在」
當時小鳥被殺以後,名鷹同學也很傷心。
「啊、唔、嗯。我知道、的。聽見你們說話了…………」
有點意外啊。雖然這篇樹林確實離海岸很近,但也不至於連談話聲都能聽到吧。但是身體機能曾經被刻意強化過的名鷹同學來說,這點距離或許不成障礙。
不管怎樣,這些驚訝都該隱藏起來。
「這樣啊。那怎麼說? 心理準備沒做好的話,要不一起回去寫作業?」
「不、不用了。雖然我沒辦法那麼輕易就放下、但、但是語木同學和湯治同學都不生氣了的話、七、七三也沒關係…………」
「名鷹同學真溫柔啊」
「才、才沒有那種事……。比起這個、就、就是、湯治同學」
能看到她長長劉海下的那雙眼睛在咕嚕嚕打轉。
「剛才、語、語木同學說的那個是、認真的嗎?」
「你指哪句呢。我是覺得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認真的哦」
「就是她,遇上什麼事都只會覺得開心…………」
這個啊,我暗自嘟囔道。
平時的話我是不太願意討論他人的內心想法的。因為我不明白人們心裡在想什麼,即使知道,也不會隨便說出來。
可是這時,我不自覺地把話說出了口。我想,肯定是因為罪惡感吧。
「啊—,是真的。這點名鷹同學知道的話,我也會輕鬆很多。語木和我交往,也有這一層理由在裡面」
「理、理由…………?」
「說來可能太過簡潔,但情況就是語木想要一個可以共情的對象,而和我交往也是其中一環」
或許,我應該直接誇獎語木的泳衣身姿吧。她確實是遇上什麼事都只會覺得開心,正因如此遇到真正高興的事情就該好好告訴她。
心裡想著這種事,結果還是沒能好好正視語木。或許我們之間只是不過如此的關係。
「她的計劃在莫種程度上成功了…………我是這麼想。語木確實變了,開始感受到各種各樣的事情了」
所以我和她的關係,也到倦怠期了吧。
語木在正常意義上是不是喜歡我,至今我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也無從知曉,只是帶著隱隱約約的感覺就這樣過著日子。
「啊—,就是,我覺得要是名鷹同學你能繼續和語木友好相處就好了」
而名鷹同學一時沒有回答。
她只是沉默著盯著這邊。在我想出那視線的深意之前,她的嘴唇就輕輕張開。
「…………好、好的、我知道了」
說了些不適合自己的話,實在是渾身不自在。
我撓了撓腦袋。
「突然和你說這麼多真不好意思。差不多去海邊吧。友根同學好像做了點心,不快點去的話要沒有咯」
「啊、等、等一下,湯治同學…………!」
我轉生想要離去,可名鷹同學輕輕抓住了我的衣袖。抓住我的名鷹同學反而像是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似的,肩膀一顫。
對於名鷹同學來說,世界上全都是像雞蛋一樣的東西。為了不意外弄碎東西,她細心注意著自己的行為。現在做出這種舉動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氣吧。我冷靜下來,緩緩展露出一個微笑。
「嗯,怎麼了?」
「呃…,那個、就、就是、吶…………」
名鷹慢慢來了個深呼吸。
她一幅準備完畢的架勢從把手伸向領口,唰的一下拉開了拉鍊。敞開罩衫,露出了可愛的連衣泳裝。
她的肌膚滲出不少汗水,除了天氣炎熱似乎還有別的原因。
「七、七三我、和人一起來海邊、是、是第一次……所以、就是、想要一點勇氣、那、那個……」
她的頭比平時低的更深,抬起眼睛小心觀察著我的反應。
「…………那個、說點場面話也可以的,我就是想要夕日君誇誇我」
我眨巴著眼睛,稍稍犯了會兒愁。
然後儘量給出一個純粹無暇的笑容。
「明明這種連衣款式的泳裝在普通的學校生活中也能看到,可是你這樣抬著眼睛敞開上衣,說真的,不覺得很澀嗎?」
「嗚誒…………噫呀…………!?」
名鷹同學突然以超快速度拉上了拉鍊。這一下罩衫沒被撕成布條可以說是奇蹟了。
「剛才我真的,一直在煩惱到底該看哪裡」
「為、為什麼、要說那種、話呢…………!」
隔著劉海都能感受到名鷹同學狠狠瞪著這邊。但是也不怎麼可怕,可能是多虧了她的人品吧。
「你看啦,你對我說『場面話也可以』,那我接下來誇什麼不都像騙人一樣了嗎。那我就乾脆說覺得澀,更能讓你相信吧」
「這、這種事…………唔…………但是…………!」
對著滿臉通紅的名鷹同學再次投以微笑,我抬腳準備走了。
突然想到在出發之前應該有話要說。這次我終於把話說出口了。
「這身泳衣,很適合你哦。名鷹同學」
雖然開始之前就知道自己不行,但沒想到不到三十分鐘就筋疲力盡了。
我和精力充沛四處遊動的語木暫時告別,走回沙灘。岸邊不知何時撐起陽傘放上了保溫箱,有兩個學生正在傘下乘涼。
「呼呼。這樣就好像回到小時候了呢」
「……………………」
是甕屋和綾卷。
綾卷同學沉默著自顧自的玩著平板,而甕屋同學則笑著往他身上潑沙。現在綾卷同學已經快被沙子給埋掉了。
那兩個人在來鐵窗島之前似乎家裡就有聯繫。不過就算知道了這一點,也還是很難想象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甕屋同學終於開始在綾卷同學身上堆沙堡。她看見我來了,微微一笑。
「你看起來累壞了呢。要喝點什麼嘛?」
我停下腳步,坐在綾卷同學旁邊。
「謝了,甕屋同學」
「哪裡哪裡,這點小事,還請不要道謝」
「沒,我說的是和渚同學的事」
我喝下遞到手上的飲料,冰涼的鹽水滋潤著我乾渴已久的喉嚨。
「因為你把和渚同學拉過來,我們之間的關係才終於有了新變化。」
現在和渚他正在海里和大家一起玩。這次變化只是把問題都留到未來解決,即便如此我也是發自內心的欣慰。
「既然是這件事,那就更加不必道謝了。只不過是我自己想讓他來,擅自行動了而已」
「原來你強硬起來會這樣啊」
甕屋同學不輪何時都很少表露自己的主張,談話聊天的時候也常常有所顧慮。直接表達出自己意見,這還是第一次。
聽了我的話,甕屋同學笑了。看到她這樣,我也終於下定決心拋出話題。儘量不要說的那麼沉重吧。
「其實,有件事想拜託甕屋同學,可以嗎?」
「拜託,我嗎?」
「嗯。我下定決心要離開這個小島了。現在已經想出了離開小島的方法。你是甕屋財團的小姐對吧?」
「是耶,但是如果考慮到對運營方的影響,綾卷科研更勝一籌哦。如果想以參與運營為突破口的話,找秋徒大人會更合適」
「哎、財團和科研都和這個島的運營有關嗎?」
我吃了一驚,不過仔細想想也很自然。
未來預測雖然不是綾卷科研的發明,但是所謂科研不就是各種技術的集合嗎。然後這個國家財力第一的就當屬甕屋財團了。
「倒不如說這個國家金錢方面和我家沒關的,才更難找呢」
「嘛、說的也是。不過這次,甕屋家並沒有直接參與運營吧。說實話,只需要找超級有錢的人就行了。只要有錢的話,我的計劃就有機會實施」
「計劃實施了的話,您就能離開這個小島了是嗎?」
「也不是,有點不同。我想的是,直接根治的方法。」
我笑著搖搖頭。
「計劃實現的話,甚至明天就能出去」
這可真是說了不得了的豪言壯語啊。
但我絲毫沒有後悔。因為我說的話沒有半句虛假,全部都是再真不過的事實。至少在理論上是。
「是嗎,我知道了。那請允許我來助您一臂之力吧」
「……………………」
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反而有點讓人困擾啊。
「甕屋同學,那個,願意幫忙我當然是感激不盡,可是這麼簡單就答應我沒關係嗎?」
「啊啦,我還以為夕日大人已經知道原因了呢…………」
甕屋同學一歪腦袋,笑了出來。
「上個月,您不是看到了嗎。我成為『明日的罪人』,罪名是重婚罪哦。也就是說,我愛著大家,我愛所有男性,當然,也愛著夕日大人您」
上個月聽到綾卷同學的罪名時好像也是這個感覺。面對自己罪名的態度很像,也是因為兩個人之前就認識嗎。
「原、原來是、這樣的嗎?」
「沒錯。我的愛就是這樣。平等的,完美的,沒有絲毫偏心的,愛著至今見到的所有男性。助心愛之人一臂之力,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很遺憾,話題在這裡就被打斷了。
因為在話題進展之前,我們的手機就都收到了消息。有的是提示音,有的是震動,總之大家的手機都同時發出聲音。
「誒、哇、啥?」
在沙灘上的,在海里的,還有不在海邊玩的同學們,肯定都是一樣慌慌張張的查看消息吧。像這種傳給全員的消息,只有老師能發。
而這條消息的內容是。
「…………啊—,現在嗎」
我看著屏幕自言自語。
消息的內容直截了當的鐵窗島寫在題目上。
『「特別課程」開課通知』
梁木老師發來的消息裡,寫著「特別課程」的規則 。
『這次的「特別課程」是尋寶』
『鐵窗島的某處藏有一枚硬幣。找到硬幣,或是到了本日17點,本次尋寶即為結束』
『發現硬幣,並將它交給教職工的學生將獲得鐵窗島島內點數1000點』
『補充一句,硬幣裡裝有芯片,教職工的手機可以辨別正偽。因此不建議偽造。』
這生硬的措詞讀著真難受。
島上有寶藏,現在要尋寶。不會一點線索都沒有就叫我們尋寶吧。我一邊想著一邊往下劃,馬上就找到答案了。
『現在提供第一條線索。請回答以下任意問題,問題答案將指向下一條線索』
再往下劃。
確實有幾個問題,我從第一個開始看。
『有本書只破了一頁。剩下的頁碼相加起來是1500。請問破掉的是哪一頁。注意第一頁的頁碼就是1和2』
我按住眉頭。
「啊—…………」
我姑且掃了眼其他的問題,基本都是一樣的難度。一開始是考數學,後面有古典、科學、英語,然後還有不知道什麼領域的問題。
比起這些問題,最吸引我的反而是問題最後簡短的一句話。
『「尋寶」期間,為保證遊戲公平性,禁止一切與外界的聯繫』
我下意識點開瀏覽器。
想打開搜索網站,但是顯示出來的只有錯誤代碼。
「真的耶。信號直接斷掉了」
「不對、似乎並沒有那麼簡單」
不知何時走上岸來的和渚同學接上了我的自言自語。
他歪著頭,用海水沾溼的手戳著屏幕。
「我的手機上有好幾個需要使用GPS的應用,都能正常定位啊。也就是說不是網絡斷了」
「…………。就是選擇性攔截用於通信的功能。和兒童模式的限制是同一個原理」
基本埋在沙子裡的綾卷同學不耐煩的補充到
仔細思考得到的情報後,我緩緩開口。
「假設這個無法通信的情況是模擬出來的,那和這次的『特別課程』又有什麼關係呢」
「沒關係吧」
「怎麼可能有啊」
這兩個人或許還挺合得來的。
「比起那些~,這個問題,有人會解嗎~?」
糰子上插著海星的語木湊上前來看我的手機。湊近了才發現這海星還在微微扭動,看著還挺嚇人的。
「對、對不起…………七三我、不會這個…………」
「我也不會。這種東西上課的時候也沒教啊」
「秋徒大人呢,怎麼樣? 能解開嗎?」
「…………」
綾卷同學沒有回答。說到底他根本就沒打算看問題,只是一個人悶悶的閉著眼睛。
「哦~……那~…………」
語木眼睛咕嚕一轉,看向我這邊。
如果她視線裡的期待不是我自以為是的話,那或許是因為我曾經參與完成過幾次『特別課程』吧。雖然那幾次都是藉助了其他人的力量才解決的,可有些同學對我的評價還是異常的高。
「夕日,你怎麼樣~?」
我盯著手機看了片刻。
然後毅然抬起頭。
「我知道了」
「哦~!」
「雖然完全不會題但我知道了」
「誒~!?」
語木同學大跌眼鏡。
我本來成績就不是很好,非要說的話也是文科男。學校考試還算應付得來,但要解這種問題我根本不行。
和渚同學倒是已經意料到我的回答一般,毫不在意的擺弄著自己的兜帽。
「但是一千點還是很誘人啊。按照『特別課程』的性質,應該不會一開始就讓人無計可施」
「那就先著手從調查吧。回學校的話也有課本可以看」
感覺大家,自然而然的就進入應對『特別課程』的狀態了。確實,一千點相當可觀。不挑戰一下的話沒法簡單放棄。
「那就~、換個衣服再集合吧? 加油咯~!」
為了不給大家潑冷水,我儘量不露聲色的晃了晃腦袋。
「啊、語木,我可能還要晚點再過去,你們先走吧」
「哎~?怎麼了嗎~?」
「哎呀,其實我身上好像有點曬傷了。我打算先去一趟保健室」
「啊~、那就沒辦法了。之後要會合哦!」
聽到我說的話,友根同學雙手叉腰面露怒色。
「夕日同學,你原來沒有好好塗防曬霜的嗎? 真是的!」
離開海邊已經過了一會兒,現在我一個人在校舍裡走動。
但是,目的地並不是保健室。我拿著手機編輯著合適的消息,一邊朝著地下室走去。
鐵窗島的校舍是有地下室的。
那裡有一台『審判機』。
作為超級電腦,『審判機』可以掃描我們的現狀,然後預測未來。「未來必定會犯罪」的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推翻它的審判、這也是我們能夠離開這個小島的條件。
至少,我們是被這樣告知的。
「嗯——。雖然早猜到你會來————」
「————誰?」
不知何時,走廊迴響的腳步聲變成了兩個。
「但『特別課程』途中悠閒散步可不怎麼好哦」
原來是白夜同學。他笑著對我說到。
白夜花房,無罪的『明日的罪人』。他超乎人類,擁有非人的力量,同時也是鐵窗島運營的最大原因。
超乎尋常的白夜同學,外觀也標緻出眾。純白的頭髮和純白的眼睛,美到驚人的容顏難辨雌雄。穿的制服也會依照日子變換,今天他穿的是女款。
「啊,白夜同學。說起來你沒去海邊啊」
「出於一些角色上的原因啦。要是我穿著男士泳衣去的話,你覺得會怎麼?」
他笑嘻嘻的拉開制服領口。
腦海自己就要想象出他穿著泳衣站在海邊的身姿了,我慌忙搖搖頭。
「比起我,現在你更重要啦。你不打算幫忙尋寶嗎?」
「我派不上什麼用場的。我學習又不好。」
「我就是喜歡你這點啦。事先就布好預防措施……就是-,知道嗎,就是那個來著。感覺像是elf・handicapping的那個」
「你不會是想說self・handicapping吧?」
「沒錯沒錯」
白夜同學打了個響指,我們也正好到了地下室。
帶不帶他進去確實叫人猶豫,可是都走到門口了又把人趕回去好像也不太好。說到底面對這種看透一切的人,耍心思估計也不會有什麼作用。
我放棄思考,進入地下室。
這裡開著空調,完美保持在恆定溫度。房間正中央有個黑黑的巨石柱一般的東西坐鎮,那就是『審判機』了。現在審判機旁邊還有一人。
「不好意思,突然把您叫出來。梁木老師」
玩著手機的梁木老師緩緩抬起頭來。
「沒事,我現在是老師。應該儘可能滿足學生的需求」
那張臉還是一如既往的蒙著不自然的黑色。盯著細看,便給人一種要脫離世界陷入其中的感覺。最後我還是移開了視線。
「你不是說想要單獨談話嗎? 那邊那位是?」
「別在意我就行。我和夕日關係可好了,紅眼睛的老師」
白夜同學不經意的一句話讓我心頭一緊,梁木老師的動搖更是在我之上。
「啊、這樣啊。本來應該是看不見的來著」
「…………話說回來,你究竟是」
「是我搞錯啦。認知誘導雖然是門好技術,但是離得遠的話就沒那麼有效咯」
白夜同學微笑著抬起手敲了敲眼眶。
「請別介意。你們繼續」
「那就,暫時不多追問了。…………你是有什麼事呢?」
我和語木一行分開之後,就給梁木老師發了消息。只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快就回復。我的目的其實很簡單。
「有些當著其他人的面不好問的事」
「如果是在我權限範圍內的話就隨意問吧」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拋出問題。
「賴子老師還好嗎?」
「…………啊?」
她突然反問,我才意識到自己給出的信息還不夠。
「這次的『特別課程』,策劃是賴子老師吧。那我想,梁木老師你肯定有方法聯繫上她」
梁木老師沒有回答。
地下室陷入令人窒息的氣氛之中,而白夜同學的一句話打破了沉默。
「湯治夕日,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
浮現笑意的那雙眼睛,似乎隱約透露出看透一切的光。但是他的真實想法也無從得知,所以我開始在腦中整理答案。
鐵窗島的運營,實際上是有幾種思想和勢力的。
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明日的罪人』應該早點殺掉」,另一種是「『明日の罪人』應該改過自新」。恐怕還有更細的劃分方法,但是我瞭解的還沒有那麼詳細。
然後,曾經在島上任職的賴子老師希望我們死去。這是以她自己的正義判斷出來的結果。
她的思想,也體現在她平時的言行舉止上。
「因為這次『特別課程』的思想和賴子老師很像」
「是嗎?我不太能理解啊」
「設置通過特定的手段才能獲取有限的利益,同時引起的對立。賴子老師在島上經常這麼做」
比如說幫老師忙能得到的可觀報酬,兩人一組才能獲取的未來情報,還有就是不合力解決就無法得到的唯一寶物。
表面佯裝善意,最後卻引起問題。這就是賴子老師常有的做派。
「這次尋寶的問題,並不是一般高中生水平能解答出來的。但是開場就是死局那根本算不上是『特別課程』。這麼想來,那些問題肯定是設置成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能夠解答的。下一波問題,肯定又有另一個可以解答。」
「所有人不齊心協力就無法繼續前進,但是最終可以得到的硬幣又只有一枚來著。哈哈,這人性格可真夠爛的」
這次『特別課程』結束的時候肯定也會起矛盾。會圍繞最終的獎勵點數,發生很麻煩的事情。
「…………原來如此。你推測的根據我知道了」
雖然看不清臉,但是感覺梁木老師輕輕出了口氣。
「那你要告訴和田賴子什麼事呢?雖然不能傳些惡毒的消息,但你還是有抱怨的權利的」
我震驚的眨眨眼。
梁木老師居然給出了我未曾設想的回答。
「那個、就是、我只是單純的想和賴子老師打個招呼而已」
分別的時候實在是太突然了,也沒能好好道個別。確實發生了很多事,但她作為老師照顧了我們一個多月也是事實。
「能不能麻煩您代我說一句,感謝老師照顧了?」
這次又感覺到梁木老師嘆氣了。
我視線朝下,看見老師的腳趾在髒髒的運動鞋裡都快扣出三室兩廳了。
「自從未來預測變得可能依賴,預料之外還有意外,這種詞語都毫無意義了。可是這次確實是預料之外。白夜前輩聽了也會高興的吧。」
聽到了個難以置之不管的名字。
「…………白夜前輩,是誰?」
「你不知道嗎。寫作白天的白夜晚的夜,白夜實理。就是寫出現實規定函數,使未來預測變得可能,導致你們被關起來的人。他不屬於任何研究機構始終獨自研發,甚至被很多人譽為本世紀最強的數學家」
我可不認為這個名字這個寫法,世界上會有那麼多同姓的。
所以我的視線自然轉向一邊。
「哇哦。居然是同姓耶! 好巧!」
白夜花房同學用假到嚇人的舉止驚聲喊道。
「…………………………」
看到他那副裝傻的樣子,我也無心追究了。
「…………………………哎,算了吧」
就算是說去保健室然後亂晃也不能拖太久。雖然我也沒做什麼虧心事,但是和賴子老師聯繫,肯定會有人看不慣的吧。
「老師那我沒事了。謝謝老師」
「不用謝,這種小事隨時可以找我」
「我接下來要去和語木會和,你怎麼說」
「嗯—,也是哦。湯治夕日,尋寶你打算怎麼辦?」
答案早就定好了,我脫口而出。
「我是不會解謎的。只要找不到寶物,就可以迴避紛爭」
「那我就不去了。不找寶物也沒什麼意思」
對於白夜同學直截了當的話,我報以苦笑。
確實,沒想解決問題還要裝作思考,時間實在是難熬。可日常生活就是這樣,毫無趣味的。
正如我預料,無人尋得寶藏,活動直接結束了。
多人合作才能解開的謎題,換句話說就是隻要有一個人不努力基本就沒法解決。
雖然知道這個問題我可能會但也裝作不會,想到需要幫忙的人也不去幫忙,我就這樣貫徹到底,達成了我的目的。
要是我這事不關己的態度暴露了的話肯定會招人厭惡吧。課程還是應該認真參與,一千點這個數字畢竟也相當可觀。
嘛,反正點數也就只在這個島上才有價值。
多虧有甕屋同幫助,逃脫方案我已經在腦中構思好了。我藉此安撫心慌的自己。
「嗐~! 還是沒找到嘛~!」
十九點一到,語木就大聲喊道。
「啊哈哈、實在是太難了啊……。嘛,能和大家一起玩我就很開心了」
「燈花真成熟啊。我都在想該買什麼了,說實話打擊不小啊」
「盤算得不到的東西怎麼用,真是傻啊」
「秋徒大人,不可以說這種話哦」
各自說完自己的感謝,我們就返回校舍了。我們一路解密,不知何時又回到海邊了。
現在已經日落西山,街燈也還沒亮起,道路陰沉沉的。
高聳的樹木立在兩旁,我們就走在樹木中間的羊腸小道上。我一邊走著,一邊向前面的名鷹同學搭話。
「辛苦了,名鷹同學。沒找到硬幣真可惜啊」
名鷹同學嫣然回首,露出一個微笑。
「嗯、嗯……。不過、湯治同學是,遇到什麼好事了嗎?」
「誒」
「中間、去了一次保健室、回、回來以後就是有點開心的表情。而且、之前那樣突然離開、不、不太像你」
能向賴子老師問好,確實讓我很開心。
但沒想到這麼簡單就被看透了。
「我表現的那麼明顯嗎」
「呼呼、模仿你的話就是這樣……」
名鷹同學發出了開心的笑聲。
我聽著有點害羞,加快了腳步
「————————嗯?」
腳尖突然感受到了些許阻力。
當時我毫無餘裕,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踩的其實是樹木之間拉著的細線。下一秒,機關牽動著樹枝,一個重物從陰影和樹葉中衝出,向我而來。
回過神來,一樁圓木已經到我面前了。
要死,我不禁想到。
我憑藉自己無法躲過一秒之後就要帶著重力撞來的圓木。就算想躲,也為時已晚了。
「————————」
所以我,閉上了眼睛。
「……………………湯、湯治同學,沒事吧!?」
然而想象中的衝擊並沒有到來。我戰戰兢兢的睜開眼,看見圓木就近在我眼前。
然後站在我和圓木中間的,是名鷹同學。
雖然難以置信,但也就是說她一瞬間來到了能夠保護我的這個位置,然後單手停住了圓木。她纖細的手指捏進圓木裡,圓木現在還在嘎吱作響。
「怎麼會有這種事……! 那個、對不起、沒、沒受傷吧…………!」
疑問過多腦袋亂成一團了。
這突如其來的危險讓身上的神經都麻木了。
不過比起我,名鷹同學還要更驚慌的樣子。她本來就不喜歡自己的力量,還比我更細膩。
我聽到周圍的同學也紛紛發出了不安的聲音,但為了讓眼前這個少女先冷靜下來,我露出一個平和的笑容。
「我沒事。謝謝你啦,名鷹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