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話 在變得悲傷之前
第六卷 第九話 在變得悲傷之前
「今天很晚了,你留下住一晚吧。我已經為你訂了房間。」
就在吃完晚餐後,伯父這麼告訴我。
時間已經很晚,持續下雪又導致電車班次大亂,要在今天之內回家有困難。
我決定坦率地接受好意。
「在這種大雪天,總不能把小孩子趕出去吧。你不用在意。」
「真難得在這種時期,還是當天訂就有空房呢。」
「我們從以前起便經常住宿那間旅館,多少可以通融。」
當我為住宿與晚餐道謝時,伯父僅僅這麼回答。
亞里亞小姐開車載大家前往有坂家住宿的溫泉旅館。
亞里亞小姐坐在駕駛座,伯父坐在副駕駛座。
後座依序是夜華、我與伯母。
車內的氣氛沉重。
夜華從那以後一直沉默不語。
看來伯父說的話令她非常難受。
伯母也關心地對我說「對不起。他們吵架之後總是這樣。」
「沒關係,我習慣了。」
當我這麼回答,「哎呀,這樣嗎。希墨是大人物呢。」伯母感到奇怪地吃了一驚。
與剛認識時的有坂夜華相比,這種程度是小意思。
到了現在,我想像得到她的真實想法。
夜華轉開臉龐,眺望著漆黑的車窗外,我偷偷地握住她的手。
她沒有開口,不過坦率地回握了我的手。
汽車在雪中安全行駛,抵達旅館。
那棟歷史悠久的氣派建築物一看就知道是高級旅館,在雪中眺望起來更具風情。我有種誤入日本古典文學世界的感覺,不禁拘謹起來。
外觀是莊嚴的旅館,但走進去一看,裡面是現代化的裝潢。走和風高級飯店的風格。拜寬敞又佈置均衡的傢俱所賜,旅館內不顯冷清蕭索,有種舒適寧靜的氛圍。
「今天真抱歉。」
明明沒有任何事需要道歉,夜華這麼說完後先回了房間。
她的雙親在櫃檯辦理我的入住手續,領取房間鑰匙。
「這是你單人的房間。如果缺什麼東西,儘管打電話給櫃檯。」
早餐好像會在早上八點送到房間。除了房間裡的室內浴池,另外還有大浴場。
旅館裡有咖啡廳、遊戲室、酒吧等等,設施十分充實。感覺在旅館裡逛逛也很有樂趣,但緊張導致的疲勞讓我缺乏那種活力。
「我去那邊的酒吧喝一杯──你也要來嗎?」
當我正要離開櫃檯時,伯父單獨點名了我。
「……或許那樣做比較好。希墨,不好意思,可以請你陪陪爸爸嗎?」
「有些話題只有男人之間才能談吧。阿希,拜託你了。」
伯母和亞里亞小姐也表示贊成。
「我先進酒吧。如果有必要,你就聯絡家裡吧,亞里亞,要是有什麼情況,由你來向他的家人作說明。」
伯父可能也是體諒我,給我一段時間作心理準備。
伯母也先回房了,現場只剩下我和亞里亞小姐。
「亞里亞小姐身為長女很受信賴呢。」
「像我們這樣排行在前面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會不知不覺間承受希望我們先長大的壓力啊。你不覺得偶爾會羨慕底下的弟弟妹妹很輕鬆嗎?」
「說得對極了。」
身為長子的我和身為長女的亞里亞小姐都有妹妹,在想法上全是共鳴。
在前往酒吧前,我先來到旅館外。
這是為了呼吸外面的空氣放鬆緊張,以及打電話回家。
「我也陪你去。」
「這樣不會冷嗎?」
「不會花多少時間對吧?」
外面無聲地持續下著雪。
我打電話傳達外宿的事,理所當然地遭到母親斥責。
在我苦於不知該如何應對時,亞里亞小姐突然拿走我的手機代替我講電話。
「伯母,久疏問候。我是以前曾在希墨同學上過的補習班日周塾擔任講師的有坂亞里亞。您還記得嗎?────是的,其實我是夜華的姊姊。是呀,聽到妹妹的交往對象是他,我也很驚訝。────不,反倒是舍妹給希墨同學添了麻煩,由我們來照顧他是當然的。────謝謝您這麼周到。我會將令郎好好地送回去,請別擔心。────那麼,再見。」
「好,這麼一來就沒問題了吧。」亞里亞小姐把手機還給我。
「你和我媽媽交談過嗎?」
「那是當然的吧。你以為你上補習班時,留下來晚歸過多少次呀。我每次都會打電話聯絡你家。」
我並不知道。
我幾乎每次都晚歸,我以為爸媽也接受了補習就是這樣。沒想到是亞里亞小姐在背後為我聯絡家人。
到頭來,我以為自己一個人在努力,卻在不知不覺間受到周圍大人們的幫助。
小孩子光是去做看得見、可觸及範圍內的事情就夠忙了,難以發現周遭給予的支援。
「亞里亞小姐,今天我第一次聽說的事情太多了。」
「提供支援是大人的使命吧。我只是做了理所當然的事情。」
「不好意思,總是依靠你。」
我深深感謝她的相助。
「唉。我最後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什麼呢?」
「如果說,你真的和小夜分手了,你會怎麼做?」
「……這個嘛,我決定不去思考。」
「很有自信啊。」
「不是的。而是光是去想像那種最糟糕的結局,就會很難受。」
一邊意識到戀情的結束一邊談戀愛既孤獨又悲傷。
會覺得整個過程走向終結的儀式,變得無法享受任何樂趣。
「──如果失敗了,我來接受阿希吧。」
「亞里亞小姐嗎?」
「考學校時也會準備保險志願對吧?」
「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人。所以,我無法像那樣看待恩人。」
「你不接受年紀比你大的?」
「與那個無關。亞里亞小姐很有魅力。如果各種事情的順序變得完全不同,我會愛上的人是你。」
「這樣、呀。」亞里亞小姐露出一絲動搖。
「但是,那是因為我和你有為考上永聖一起努力的過程。如果彼此都是空白狀態,在不同的時機相遇──我認為你不會喜歡上我。」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我喜歡你的?」
亞里亞小姐轉而露出神清氣爽的表情。
「決定性的關鍵,是你在文化祭送我去學校的時候。」
「那時候你虛弱無力,我還以為只是親一下可以矇混過去的。」
「就算是現場表演前的激勵,親吻妹妹男朋友的臉頰實在……」
「所以你突然不再聯絡我了嗎?」
「既然意識到了,這也無可奈何。」
一旦自覺到那種可能性,我至今與亞里亞小姐的互動突然開始具有不同的意義。在七月重逢,我本來以為那種親近的距離感屬於從前的學生與講師。因為有坂亞里亞不可能喜歡上我這種人。
正因為認為我在她的戀愛對象之外,我才能跟亞里亞小姐正常交談。
一去掉那種先入為主的想法,以男女的互動來說,其中有太多戀愛意味的苗頭了。
我覺得裝作巧合實則有預謀的接觸其實相當多。
如果看似開玩笑的那些話其實是認真的,那麼我是多麼忘恩負義啊。
「這意思是說我也有機會?」
「至少在除夕看到你剪頭髮後的模樣,我擅自產生了罪惡感。」
「聽了有一點點高興呢。」
她害羞的表情正屬於戀愛中的少女。
「我本來就喜歡亞里亞小姐。因此才會向你撒嬌,忍不住依靠你。我覺得只要找這個聰明又美麗的大姊姊商量,就能解決問題。我根本沒想過這會造成你的負擔……」
這是我沒有隱瞞的誠實真心話。
只是,未必所有的喜歡之情都會發展成戀愛。
「你熱衷又專情在跟另一個女孩的戀愛上,沒發現也無可厚非。」
「為什麼挑這個時機呢?」
「因為我是時候想下定決心了。」
亞里亞小姐堅定地告訴我。
「光是打勾勾好像不夠呢。」
「想要像那樣隨意地互相接觸,就是念念不忘的證據。」
「我也差不多。」
現在我明白夜華的非愛情喜劇三原則的意義。
那是為了我與夜華,也是為了其他人而設下的。
為了不讓人產生多餘的期待,不讓某個人淡淡的戀慕之心進一步成長而受到傷害。
「如果所有戀情都能得到回報就好了,戀愛真殘酷。」
「抱歉。」
「沒關係。我至今也在找藉口想要見你。」
「亞里亞小姐對男性的口味也變了呢。」
「阿希是個好男人喔。喜歡上你是我個人的情況,太晚產生自覺也是我的責任,沒鼓起勇氣是我的自保。這是我繞了一圈遠路的初戀。」
我感到胸口抽緊。
我並非想傷害這個人。
只是,我們之間可能存在過的戀情綻放得太晚了。
重逢之後,我們在某方面或許享受著當時那段淡淡聯繫的延長戰。
這是種無自覺的共犯關係,我們變得親密。
與過去很熟悉,經過成長後的對象重逢,為當時的感情帶來了變化。
然而即使回憶被美化,在我們沒有見面的期間,現實早已往前發展。
使我們重逢的人,正是我們絕對無法背叛的重要之人。
是我的情人,她的妹妹。
縱使時光倒流,也不會發生戀情,縱使選擇強行前進,也無法避免痛苦。
「我當時是讀國中的小毛頭,比現在更膽怯喔。」
「──可是,我在心中某處抱著期待。」
感覺到可能性會混淆判斷。
那種直覺未必是正確的,有時原先避免的道路才是正確答案。
只是,在什麼都沒發生的情況下,往往很難知道那是正確答案。
因此人總是會迷惘。
需要用來下定決心的儀式。
就像打勾勾、剪掉一直留長的頭髮,或是像這樣用言語吐露出來。
亞里亞小姐現在正是這樣。
「我很笨拙,不是一個人就不行。」
「我不在意喔。即使是妹妹的前男友,只要我能得到幸福就可以了。」
「我不希望像這樣,只有逞強的你會受傷與失去。」
如果我選擇有坂亞里亞,她一定會為了妹妹跟家人保持距離。
這個人會做得出這種事。
「──我們彼此都很喜歡她呢。」
只要這份心情尚在,我們的結局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是的。這份心情不會改變。」
我喜歡的人是有坂夜華。
「以後我們也要長久相處,所以別在意。反正小夜早就發現我的心情了。」
多半是在我擔任神崎老師代理男友的時候吧。
當瀨名會的大家過來找我時,只有夜華在跟亞里亞小姐一對一談話。
從不隱瞞的夜華,也唯獨那時候的事情絕不肯告訴我。
總之,就是這麼回事吧。
「你們姊妹感情到底有多好啊。」
「那是當然的吧。我們感情都好到喜歡上同一個男孩子了。」
亞里亞小姐自豪地笑著。
「所以,幫助我的妹妹吧。」
隨著最後交談的那句話,白雪靜靜地掩蓋過於遲來的戀情。
◇◇◇
在燈光昏暗的酒吧吧檯前,有坂先生邊喝著威士忌邊等著我。
「抱歉讓您久等了。」我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
「看來花不少時間,情況還好嗎?」
「談得久了一點。最後是亞里亞小姐幫助了我。」
「這樣嗎。你也點杯飲料吧。」
「請給我一杯薑汁汽水。」
接到點餐的酒保在我眼前開始準備。那安靜又迅速的動作宛如表演般精彩,吸引我的目光。
「久等了。」酒保有禮地將飲料放在我面前。
放在杯墊上的細長玻璃杯點綴著檸檬切片,金色的透明液體裡迸出小氣泡。
儘管這是理所當然,就連一杯薑汁汽水,也與家庭餐廳的飲料吧大不相同。
我甚至覺得已喝慣的飲料應該都變得不一樣了。
「別那麼拘謹。用你更方便說話的方式講話吧。我只是想跟你靜下來聊聊而已。先前讓你看見家裡難堪的場面了。」
「我才是,因為有我在場,給你們添麻煩了。」
我換回平常說話的口氣。
「──拜你過來所賜,讓我體驗到了有妙齡女兒的父親應有的經驗。」
當然,對方也用比起剛才來得隨意的態度直率地說。
「我也沒想到,開口說『請把女兒嫁給我』的日子會那麼早到來。」
「怎麼,你真的是來徵求結婚許可的嗎?」
「我還以為一定會被要求分手。」
父親與女兒情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實際上非常奇怪。如果不像這樣喝酒,我就撐不下去。」
伯父轉動酒杯。
「真羨慕您可以喝酒。因為我是清醒的。」
「別誤會。我意外地覺得好玩。我們家只有我一個男人,所以總是慘敗給女生們。」
「伯父在居酒屋被壓倒的場面好驚人啊。請別說出去,我看得有點害怕。」
「由於這樣,我沒辦法亂說話。」
真傷腦筋,他說著聳聳肩。
「不過,當時的失言是故意的對吧?」
「你為何這麼認為?」
「這是為了向我展示有坂家的日常吧。」
「珍惜這份觀察力吧。一輩子都會派上用場。特別是在家庭生活中。」
看來我果然說對了。
「如果我有兒子,未來會像這樣一起喝酒嗎?」
在氣氛變得融洽一點後,有坂先生舉杯喝酒,感慨地說。
「家父好像也很期待與我一起喝酒。」
「家人應該好好珍惜。」
「是。」
「……我看過文化祭的影片了。你是認真的嗎?」
伯父直截了當地問。
「我是認真的。那時我說那些話是發自內心,不是受到一時興起或是衝動,那毫無疑問是瀨名希墨對有坂夜華的求婚。」
我直視情人的父親回答。
「你不用焦慮,夜華深深愛著你。她講過很多次給我聽。」
「呃,那具體來說是指……」
「你要當父親的複述女兒秀恩愛的內容嗎?你膽量也很大呢。」
「如伯父所知的,夜華在情緒興奮時,經常會用到誇大的形容。」
「我是她父親。起碼知道這點事。」
「所以,對於內容與實際情況有落差的地方,還請見諒。」
「不,你和我所聽過的一模一樣。」
「真的嗎?」
那句話讓我沉甸甸的肩頭一輕。
「明明特地在下雪天跑過來,你卻那麼緊張嗎?」
我的反應似乎戳中他的笑點,他低聲發笑。
「因為這在我的角度看來,相當於上門襲擊。」
「以忠臣藏來說,人數很少呢。」(注:忠臣藏是描述日本江戶時代四十七個武士為主公復仇的歷史故事。)
在神崎老師那次時,我們用多人戰術硬幹到底,但這次不能如此。
「這是為了展現我的覺悟。」
「多虧你過來,夜華又願意說話了。唉,但在回程的車上倒退回去了。」
「伯父認為她很孩子氣嗎?」
自己所說的話被父親像那樣從正面駁斥,會不想講話是當然的。
「不不,我回想起小時候的夜華,很可愛。」
這就是所謂的父親嗎?心胸廣闊,不因為女兒態度冷淡而氣餒。果然有一套。
同時,我覺得那種距離感與互動交流有些熟悉。
「夜華一開始對我也是那種感覺。她一打開門就立刻對我發火,叫我回去。這情況一直持續到一年級結束為止。」
「即使如此,你對她告白了吧。」
看樣子夜華真的把我們戀情的開端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伯父。
「在與她交談的過程中,我無可救藥地喜歡上她。」
如今這已成為趣聞。我自己都覺得,真虧我能毫不氣餒地一直前往美術準備室。
「難怪你會實現心願,和喜歡上的人交往。」
「奇蹟發生了。」
「你和夜華的確是兩情相悅吧。你相當成熟,我從你身上感覺到確實的決心。你很珍惜我女兒。我相信這一點。」
「那麼。」
「但是,夜華本身還是孩子。她容易受到自己的情緒擺佈。這個你也有印象吧?」
「那不是很可愛嗎?看著自己喜歡的女生耍性子,對於男人來說是種樂趣。我會奉陪到底!」
「──我是說,這對你而言並不好。」
「對我而言?」
「身為一個傻爸爸這麼說很不好意思,但我的女兒們出落成長得像母親的美女。如果受到她們喜愛,大多數男人都會一下子就淪陷。會迷她們迷得神魂顛倒,不管她們說什麼都聽從吧。今天的你正是這樣。」
「成為愛情的俘虜不也很好嗎?能夠和這樣的對象在一起很幸福。」
「即使在文化祭昏倒的你溜出醫院也是嗎?」
「那是我出於自身意志所做的行動。」
「而且從醫院送你到學校的人還是亞里亞。真是的,她們姊妹倆到底在幹什麼。」
伯父傻眼地說,再度舉杯喝酒。
「大家都等著我,文化祭的成功需要我擔任樂團一分子登上舞台。我只是盡到身為團員責任而已。」
「人生當中,有時候會不得不強行蠻幹到底。我也有過這種經驗──然而,如果那是我的女兒們誘發的,我身為父親就必須斥責她們才行。」
「您誤會了!」
「你是別人家的孩子,如果你勉強自己而受傷了那怎麼辦?當你陷入比起因過度疲勞而昏倒更嚴重的狀況時,你的雙親會怎麼想?如果我是你父親,我會非常擔心,並對唆使你做出這種事的人感到憤怒。我絕對無法原諒吧。」
他儘可能不摻雜情緒,要我做出最糟的假設。
──要推翻那個正確性很困難。
伯父看到我的表情後點點頭。
「你是能好好聆聽對方說話的孩子。你不打斷我的話,確實地接受下來,用自己的方式思考,沒變得情緒激動而口不擇言……夜華在這方面並不擅長呢。」
彷佛覺得連那個缺點都惹人憐愛般,我身旁的男子露出屬於父親的表情。
「我明白有坂先生和夜華為何爭論不起來了。」
夜華以年齡來說並不算幼稚。
聰明的夜華與同年齡層相比,反倒遠遠更擅長爭論吧。
只是,這次的對手層級相差太遠。對手是自己的父親,經驗老道的商務人士,經歷過多次艱苦交涉做出成果,專家中的專家。
「如果面對夜華情緒化的攻勢,大多數人都會被壓倒吧。那孩子還不瞭解自己的這一面。身為父親,我不希望她用錯地方。」
「明明待在美國,您卻像一路都看著在教室中的夜華一樣呢。」
伯父的指摘太過準確,我只能用諷刺反擊。
「你不是也心中有數嗎?」
實際上,我也回想起四月發生的事。
在朝姬同學向我告白時,夜華衝進教室高聲喊出自己的情感。結果,我和夜華重修舊好,但那可能不是因為朝姬同學冷靜成熟,而是擁有像夜華這樣美貌的人強行解決的。
愛情故事中的當事人只看得見彼此。
熱衷於自己的幸福,難以意識到在客觀角度的形象。
不僅是戀愛,強烈的情感會導致視野狹隘。
這個人逐步引導我自己察覺。
那是發現,也是被戳中要害。
一旦意識到先前沒有自覺的觀點,我不禁變得笨拙起來。
需要很大的膽量和經驗,才能就算如此也貫徹自己的風格。
我痛切地感受自己與眼前的大人的差距。
「夜華很坦率,沒辦法演戲啊。岳父。」
「哈哈哈,我沒有理由聽你喊我岳父。」
有坂先生以歐美風格的誇張笑容避開我不得已的諷刺。
「你在文化祭上獲得成功非常好。可是,那隻不過是結果論。對高中生這樣要求或許很苛刻,但你應該可以在昏倒前把工作多分配給其他人做才對。或者可能是教師監督不周。」
「那只是我的不成熟導致的結果。」
我不禁在聲調中表現出不悅。
「是神崎老師吧。她也是亞里亞的班導師,所以我知道她。既然那位老師都看漏了,你會昏倒完全是意外吧。」
「因為當時我每天熱衷於練電吉他練到深夜。」
糟糕,對話的步調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成功的代價經常被歸納為美談的一部分。然而,現實並不總是美好的。局外人談論時這樣就行了,但吃虧的人可是當事者。若被迫支付無法挽回的代價時,到底誰要來負起那個責任?」
「您的提問太抽象,我無法回答。」
「人生無可取代的東西頂多只有自己的性命。除此之外總會有辦法的。」
「情人也是嗎?」
伯父點頭同意。
「夜華還是孩子。以後也會繼續耍得你團團轉喔。」
那句話充滿太多關懷,難以視為威脅。
「即使我說無所謂也一樣嗎?」
我本來打算前來戰鬥,被擔心的人卻是我。
「人一墜入愛河就會失常。那是戀愛的醍醐味。但這也有限度。刺激強烈的情感會使人麻痺,或是筋疲力盡。」
「您在說我愛上像夜華這樣的美女,過於興奮變得失常,總有一天會面臨忍耐的極限嗎?」
「我不希望女兒過著擺佈他人的人生。只是這樣而已。」
伯父靜靜地告誡。
「別用那麼迂迴的說法,直接說清楚不就好了嗎。說您要我跟您女兒分手。」
我拼命地壓抑自己不拉高嗓門。
乾脆像這樣斷言,那我只需要怨恨他就夠了。
「你很了不起。只是,不用以學生時代的戀情決定一輩子。」
「那是我和夜華來決定的事!」
回過神時,我的聲音已在酒吧裡迴響。
即使周遭的目光聚集過來,我也毫不理會地瞪著夜華的父親。
「傷腦筋。我無意激怒你。我很少有機會和你這種年紀的孩子交談,不知道該怎麼講話才好。」
伯父尷尬地舉起不知何時已經空了的酒杯,要求續杯。
「……難不成您喝得很醉了?」
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的臉色沒有變化,發言內容也很清晰,因此我並未發覺。
在吃晚餐的居酒屋裡,伯父不時會加入談話,但從不間斷地喝著酒。在酒吧也在不知不覺間把本該慢慢喝的威士忌喝光了。
「突然要跟女兒的男朋友談話,保持著清醒哪有辦法做到。」
「可是您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緊張的樣子。」
剛續杯的酒端上桌,伯父立刻喝了一口。
「不管夜華想和誰結婚都無所謂。我能夠這麼說,是因為夜華是我自己的孩子──但是,你不一樣。」
「我的家人們很喜歡夜華。」
「每個父母在看到自己的孩子遭遇不幸時,都會憤怒與悲傷。而且,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出導致對方不幸的行徑。」
「我並不認為愛情會解決一切。兩位也是,最初去美國時,其實想帶女兒們一起去吧?但是你們考慮到女兒們,選擇將她們留在日本。是這樣對吧?」
伯父首度陷入沉默。
他放下酒杯,取下左手看起來沉甸甸的手錶。
「我們的決定沒有做錯。但我太太真的十分苦惱,工作比起和心愛的女兒們一起生活更有價值嗎?我也一再自問自答,不去美國,留在日本賺錢不就夠了嗎?」
「亞里亞小姐和夜華支持雙親事業的心情,應該不是虛假的。」
「……在考慮過所有選項後,身為雙親的我們判斷現在的形式是最好的。即使如此,既然愛著孩子們,我想為她們盡我所能。」
愛情、家庭、工作。
顧及一邊,另一邊就顧不到。
這代表人生中沒有圓滿解決一切的萬能解決法。
人類很貪心,所以會後悔惋惜未能得到的時間。
「就算這樣,也不用強迫不情願的夜華去美國吧。」
我明確表明自己的立場。
別把孩子牽扯進那種雙親所構思的正確中。
「為了未來,我要帶那孩子去美國。」
伯父帶著說服意味地告訴我。
「那是表面的藉口。你們只是想找回與夜華之間失去的時間罷了。」
說是為了未來,又受過去所困。
「雙親的愛並非寵溺,而是包含嚴厲的溫柔喔。」
「你們保護過度了!夜華沒有那麼稚氣。」
有時候孩子無法理解雙親的愛。或許要等到自己長大之後,才會發現那些有時覺得很不合理的事情有何意義。
伯父叫我過來這裡,也是對於遠道而來的我展現的誠意吧。
這是個正派的家庭。他發自內心地關心女兒,由於那份愛,也會有嚴厲的時候。
──儘管如此,我不認為他有正確看待如今的夜華。
我冷靜下來,重新說道。
「我認為情緒化並不是幼稚。至少夜華成為高中生後,我一直以來都看著她的變化,對我來說是這樣。」
父親的確從愛女出生起就一直守望她的成長。
但是,我一路以來都支持了正處於青春期的情人的變化。
這次輪到我來傳達關於夜華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