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話 成人與小孩
第六卷 第四話 成人與小孩
「那我關燈嘍。」
我跟支倉同學並排躺在她家的床鋪上。
我借用了浴室,換上自己帶來的睡衣,刷過牙,與情敵肩並肩躺在同一張床上。
我們彼此都說要睡地板上,但又爭論起如果在冬天感冒會很棘手,決定以同睡一張床當作妥協方案。兩個女孩子的話,即使是一起睡單人床也睡得下。
她在醫院工作的家人上夜班,家裡只有我們。
不管要熬夜多久都可以,就算吵架,也不會有人勸阻。
「……明明是我自己邀請你來還這麼說不太好,但我們這兩個人躺在同一張床上,感覺怪怪的呢。」
先這麼開口的人,是支倉同學。
「我也沒想到,我能這麼坦率地說出我要來你家。」
「過夜的對象是希墨同學更好嗎?」
「你想吵架的話我會奉陪喔?」
「算了。跟有坂同學爭執,每次都很累人。」
她露出已經打從心底受夠了的態度。
「我有同感。因為支倉同學很難纏。」
「你沒資格說我。從一開始就贏得勝利的人是你吧。」
「就算如此你也沒有放棄,你很頑強喔。」
以情敵的來說,沒有比她更可怕的存在。
因為如果我是男生,我會更喜歡支倉同學勝過我自己。
我的自信沒有高到這麼迷人的女孩隨時在旁邊,還能保持冷靜的程度。我討厭自己的幼稚和軟弱,當我失敗時,總是會陷入沮喪。
儘管不知道周遭的人有什麼想法,我並非那麼堅強的人。
正因為如此,我能只向希墨坦率地吐露弱點,讓我感到不可思議。
我能認為告訴他也不要緊。
「──我未能徹底死心。因為希墨同學是我第一次視為戀愛對象的男生,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整理心情。」
「這樣呀。」
如果我自己也失戀了,說不定會同樣地難以死心。
事到如今再當面責怪她也過意不去。
任何人都會面臨失戀。
我很幸運,第一次喜歡上的男生碰巧就是希墨。
我認為真的只是如此。
喜歡上一個人之後,不會像周遭眾人說得那麼在意他的缺點,我也不是為了向他人炫耀吹噓而談戀愛。
我喜歡對方,而對方回應了我。
這是不含妥協和計算的簡單關係。
「在同一個班上談戀愛很麻煩對吧。和心上人在一起很開心,會無事自擾……」
「這一點我也有同樣的感覺……前陣子我還強迫希墨接受非愛情喜劇三原則。」
回想起來,我感到輕微的自我厭惡。因為愈是喜歡,愈會希望他只看著我一個人。
「啊~就是你在派對上提過的吧。有坂同學的善妒,連希墨同學都覺得棘手呢。真可憐。」
「我有自覺,你別說了!」
「你就盡力別被他嫌棄吧。」
支倉同學說得一副已經事不關己的樣子。
「託你的福,我現在也在拼盡全力。」
「還有什麼令你不安的事情嗎?」
支倉同學把身體轉向側面,看向我。
「…………有種種與家人間的問題。」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告訴我。」
以那句話為催化劑,我把現狀告訴了她。家中關於赴美的提議,我和爸爸正在吵架,現在都不怎麼說話。
「啊哈哈。有坂同學也有可愛的一面呢。」
「這不好笑!」
「抱歉抱歉。」
「不,但就算是遠距離戀愛,我看你們也不會有問題吧?」
支倉同學非常自然地這麼說。
「你這樣認為嗎?」
我臉上也露出膽怯的表情,忍不住問她。
「說真的,如果距離改變後戀愛就談不下去,感情只有這種程度的話,等到高中一畢業肯定就會分手。」
她如預言般斷言。
「別這樣。我聽了會更加擔心吧。」
「至少希墨同學看起來不是會被這種事情左右的男生吧。」
「我也這麼覺得。」
老實說,支倉同學的斷言鼓舞了我。
知道這不是我一廂情願的認定,我高興起來。
「可是沒辦法約會,會單純地感到寂寞吧。」
「沒錯,我絕對受不了~不可能接受~」
我光是想到就覺得想哭,把臉埋進枕頭裡。
「喔~難過到淚溼別人家的枕頭,你真的很不願意呢。」
「為什麼爸爸要突然提出這種事情啊。糟糕透頂。」
我不斷吐出抱怨。
「──光是能跟親生父親吵架,不是就很好了嗎。」
支倉同學忽然喃喃地說出這種話。
聽說她的父親在她小時候去世了,她一直跟母親相依為命。最近她母親再婚,她有了新父親。
「抱歉。讓你不愉快了嗎?」
「不,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我至少也想試著跟親生父親吵一次架呢。」
由於眼睛漸漸適應昏暗,我偷看她的側臉,她表情顯得有些悲傷。
「我在照片上看過爸爸的長相,卻連他的聲音是什麼樣都不記得。我在想如果他還活著,我們也可能像有坂同學一樣發生過父女吵架吧。」
「所以,你才決定成為醫生嗎?」
「唉,能不能當上還不知道呢。」
「你可以的。」
這次輪到我斷言。
如果醫生是像支倉朝姬一樣善於傾聽的人,患者也可以感到安心。這與出於知識或頭銜的信任是兩回事。從她身上感受到的知性與開朗,會使對方敞開心房。
「謝謝。」
「唉,跟新家人相處很辛苦嗎?」
「一點也不會。只是一開始不習慣,有種不對勁的感覺。我之前認為家人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所以對於『新成為一家人』摸不著頭緒。」
「……從某種意義來說,我家可能也是那種感覺。」
「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雙親長期待在國外,我們的對話量遠比一般家庭少得多。最近一年才見幾次面……」
「比方說雖然是家人,卻不知道該怎麼交談才好嗎?」
支倉同學靜靜地理解了我心中的想法。
「嗯。感覺跟他們分開生活反而是理所當然的,我們只有在去旅行時與他們回國時才會『成為一家人』。」
我也覺得,把居住在東京的我與姊姊,跟在國外工作的雙親作為家庭聯繫在一起的,只有血緣關係。
「我看你爸媽是想跟你多說說話,才想帶你去美國吧?」
「真給我添麻煩!」
「唉,料想得到的反應呢。」
當我斷然捨棄,支倉同學大笑。
感情未必會隨著距離而改變。
即使如此,用長期累積的時間來建立關係,這對於家庭或情侶來說都是一樣的。
以有坂家的情況,由於父母和孩子早早分離,不管是好是壞都構成了成熟的互動關係。
即使我試圖理性的對話,唯獨這一次我無法保持冷靜。
就算我拼命反對,結果可能會被看成是小孩子在鬧脾氣。
沒辦法好好地表達自己的心情,令我心急。
為什麼我在關鍵時刻總是不善言詞呢?
我生自己的氣,但找不到決定性的方法,只能暫時用拒絕溝通來爭取時間。
既然我告訴希墨「你要相信我,等著我」,我非得設法說服雙親不可。
然而我卻還沒找到突破口。
「……我可能陷入重大危機了。」
「將來回顧時,這次父女吵架說不定也會變成美好的回憶。」
支倉同學用開朗的聲調鼓勵我。
「目前都快變成最糟糕的回憶了。」
「像這種氣餒的傢伙,就要吃吃這招!」
支倉同學突然抱住我。
「這身體觸感真好!軟綿綿的。抱起來太棒了。」
「不要一邊亂摸別人的身體一邊直播!」
「就是這個讓希墨同學迷失自我的嗎?的確會上癮。」
「你的摸法很下流耶!」
我覺得癢而扭動身體,但她的手沒有離開。
「哇,胸部好大。這是什麼夢幻新素材!」
她的聲調明顯地雀躍起來,動作更加大膽。
「別因為我們都是女生就為所欲為!」
「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這裡有個調戲民女的黑心貪官。我的雙腿也被她從背後卡住,無法逃離床鋪。
「給我適可而止!」
「等一下我也讓你摸我的。」
「這不是那種問題!」
經過激烈的反抗,我設法逃離支倉同學的魔手。床上亂成一團,我還發出急促的喘息。我們彼此拉好亂掉的睡衣。
我有點不敢再跟她躺在同一張床上了。
「支倉同學,你太過火了。」
「對不起嘛。我愈摸愈開心了。」
「不要摸得開心!」
「不過,這樣煩惱有消散一點吧?」
「……唔。如果你要鼓勵我,那正常說話就好。」
「就這麼做吧。」
我接受支倉同學的道歉,不情願地回到床上。
然後我們一直聊到深夜。我們對瑣碎的話題聊得有說有笑,我感覺跟支倉朝姬這個女孩變得很親近。
「實在是想睡了呢。」
「對呀。我可以在最後提一個提議嗎?」
當我打起呵欠,她奇妙地鄭重說道。
「什麼呢?」
「我差不多可以直呼你的名字了嗎?夜華。」
「──那麼,我也叫你朝姬喔。」
結業典禮當天早上,我和朝姬在教室裡互相直呼名字打招呼。
看到這段互動,希墨驚訝得地雙眼圓睜。
他的表情很有趣,讓我們倆同時笑了出來。
我和朝姬終於找到了舒適的距離。
◇◇◇
第二學期的結業典禮順利地結束了。
大家從體育館一個接一個回到教室,分發成績單,完成寒假的事務聯繫。
我們二年A班每個人在這方面都很合作,每次都進行得很順利。
然後,我們在講台上的班導師,黑髮的典雅日本美女神崎紫鶴老師做結語的時候到了。
教室內本來正為成績單的內容心情起起伏伏,談論著跨年幾天的計畫,察覺了那股氣息後,嘈雜聲迅速平息。
神崎老師確認大家安靜下來之後,環顧整個教室。
「第二學期在今天結束,等寒假過後,高二生活也所剩無幾,明年就要大考了。」
神崎老師優美的聲音響起。
「──時間對任何人都會平等地流逝。還有許多同學尚未決定志願校,抱著隱約的不安吧。在這時候焦慮也無濟於事。首先請靜下心來,在這個寒假好好地思考自己的未來。大學的偏差值或品牌對大家來說並非唯一的正確答案,因為那是由他人建立的價值。選擇一條對自身有意義的未來之路,那個決定將會形塑自己的人生。」
口氣總是平靜沉著的老師展露前所未有地激昂。
每個同學都表情嚴肅地聆聽著。
我置身的狀況,正符合神崎老師所說的內容。
「重要的是如何說服自己。為此需要用功準備大考,付出對某些人來說稱不上愉快的努力時間。請別視為這是在忍耐,當作一種全力專注投入的訓練吧。那段經驗會確實成為支撐人生的潛在力量。絕不會白費。」
正因為站在老師的立場看過許多學生,神崎老師才能帶著自信地說出這番話吧。
「各位是可能性的集合體。請不要輕易流於惰性或妥協,不要畏懼挑戰。主動封閉未來太可惜了。有勇氣地開拓人生吧。我重複一遍。我期待大家充滿勇氣地去挑戰。請將這件事牢記在心,度過有收穫的跨年假期。祝大家有美好的一年。」
那種說話方式,充滿符合神崎老師特色的說服力。
那簡潔而抓住要點的內容,光是聽在耳裡,胸中彷佛就燃起火焰,真是最佳聲援。
只要環顧全班,這一點一目瞭然。
每個人都挺直背脊,露出深深體會著這番話含意的表情。
我覺得她真的是很好的老師。
我喊出今年的最後一次口令,二年A班的導師時間結束了。
「老師,我有件事想與你商量,接下來你有空嗎?」
我看準時機向神崎老師開口。
「……瀨名同學會主動找來真少見。明天會下雪嗎?」
老師瞪大了雙眼。
「我有點心事。」
「我是無妨,不過留有坂同學一個人沒關係嗎?」
「夜華今天會跟她母親一起去購物,已經回去了。」
「對喔,她的雙親回國了。」
「老師是從亞里亞小姐那邊聽說的嗎?」
「是呀。」
「那麼,那件事老師也聽說了吧?」
「那件事?」
「她可能會去美國的事情。」
我壓低音量,緩緩地確認。
「略有耳聞。」
「包含這件事在內,我想跟你談一談。」
「我知道了。那麼,後續的話就到茶室談吧。」
老師這麼說道,先行走出教室。
我也跟著來到走廊上。
「……瀨名同學,你最近跟亞里亞聯絡過嗎?」
老師忽然這麼問。
「自從文化祭後,一次也沒聯絡過。」
「這樣嗎。」
「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在同時也是茶道社社團教室的茶室。
試著想想,我很久沒在這間茶室與老師單獨談話了。
我正座在榻榻米上請老師泡茶,享用茶點羊羹。
「這個羊羹真好吃。」
「瀨名同學一開始明明緊張又動作僵硬,現在也完全放鬆了呢。」
「因為從一年級時開始,每次過來這裡都會有難題落在我身上。我已經習慣了。」
「凡事都是經驗。」
「擔任代理男友去問候老師的雙親也算是嗎?」
「請忘掉那件事情。」
「不不,藉由我的努力,老師與雙親的關係也改善了,不是嗎?」
「關於那件事,我很感謝你。但是,瀨名同學讓我在文化祭的時候深深地反省過,我誤判了你強烈的責任感。」
神崎老師微微垂下視線。
「映好像對文化祭留下很深的印象,最近說她想就讀永聖呢。如果她成功考上,請老師關照她。」
「亞里亞也好、瀨名同學也好,為什麼都託我照顧自己的妹妹呢?」
「因為神崎老師是好老師,不是嗎?」
唯獨這一點不會有錯。
「──請轉告她,我等著她入學。」
「謝謝。」
「如果你妹妹成為不會像哥哥一樣亂來的學生,我會很高興的。」
「我會昏倒單純是超出負荷,上台演奏也是我自己的意志。」
「你不聽我的囑咐,把自己逼過頭。」
神崎老師深深地嘆息。
「剛才老師不是說過嗎?那是充滿勇氣的挑戰。」
「請不要順著自己方便做解釋。」
「結束以後,不就是一段美好的回憶嗎?」
我像好了傷疤忘了痛一樣開起玩笑。
然而,這觸怒了神崎老師。
「你在前一天過度勞累昏倒了!如果發生什麼萬一,那該怎麼辦?」
老師的怒火令我僵住。
「那是我自作自受……」
「成人揹負責任,是為了保護孩子!」
老師拉高嗓門。
成人與孩子。
那個差異正直接連結到我現在懷抱的問題。
「害老師擔心了。」
「你不道歉嗎?」
「因為我並不後悔。」
「在衝勁與熱情驅策下行動是年輕的特權,但你別以為自己是無敵的。」
「……我身邊都是些很厲害的人。我很難這麼認為。」
在聖誕派對上聽到大家規劃的未來,實際上我相當沮喪。
隨著時間過去,興奮感也會消退。
在那個舞台上的全能感早已消失。
那隻不過是高中文化祭上的一幕。我回過神發出冷笑,身為尚未找到連結未來的立足點的十七歲少年,我對自身感到越發焦慮。
「你真謙虛。」
「反正我就是個凡人。」
我不禁脫口說出已經成為習慣的自嘲。
「……你認為我為什麼會請你擔任班長?」
「因為我看起來很好使喚?」
「你當我是什麼暴君啊?」
神崎老師皺起眉頭。
「老師不是不斷拋出難題嗎?」
「多虧這樣,你跟有坂同學才能成為情侶,所以抵消了。」
神崎老師難得地用輕鬆的口吻反擊。
教師與學生的關係沒有什麼欠不欠人情債可言,不過她儘可能與學生保持對等的態度令人有好感。老師很溫柔呢。
「你有兩個主要的長處。一個是對於自己做決定的事情,會好好負起責任做到最後。無聊的自嘲會降低自己的價值。你有面對任何人都無須畏懼的基礎,所以放心吧。」
「是。」
老師直率的言語,為我調正了那名為自信的脆弱脊樑。
「第二個是將人與人連結起來的人品。你具有能配合任何人的靈活性與寬宏器量。大家覺得像這樣的瀨名同學會接納自己,依靠並仰慕著你。而且受到努力的你影響,其他人也受到刺激逐步成長。瀨名希墨的影響力不容小看。」
我總覺得很感動。
多虧這個人的守望,我得以有所成長。
「瀨名同學,你遠比你想像得更有魅力。七村同學、宮內同學、支倉同學、幸波同學,最重要的是,有坂同學都仰慕著你,是最大的證據。」
老師一一念出瀨名會成員們的名字。
「這都歸功於神崎老師的指導。」
「真敢說。不管再怎麼替那位學生著想,老師所說的話大都被當成耳邊風。實際上,瀨名同學也無視我的話登上了舞台。」
神崎老師顯得不滿。感覺她嘮嘮叨叨地在宣洩之前按捺的想法。
「……唔。」
關於這一點,我沒有話可以辯解。
「就算我個人支持,神崎紫鶴這名教師在職責上,無法發表讓你登上舞台的發言。」
老師話中帶刺,刺得我好痛。
我現在的表情應該非常尷尬吧。
神崎老師看到我的表情,一副滿意的樣子。
「在漫長的人生中,老師只不過是在學生時代遇見的成人之一。雖然也有學生視我為恩師仰慕我,但那是他們與我之間碰巧個性契合吧。亞里亞正是這樣。而且,成人所說的話未必全都是正確答案。」
這個人極力地保持謙虛與客觀。
「我喜歡老師像這樣為學生著想又誠實的一面喔。」
我不知道喜歡這個形容是否適當,一說出口又感到奇妙地難為情。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教師說出喜歡這個詞彙。
儘管如此,我試著表達至今的感謝。
「……對我來說,瀨名同學無疑會是一輩子忘不掉的學生呢。」
神崎老師臉上浮現我至今不曾見過的柔和笑容。
那與平常的落差,令我不禁心跳加速。
不妙。年長女性不設防的表情破壞力相當強。
窺見藏在撲克臉下不可窺看的真實面貌的悖德感襲來。
「瀨名同學?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哎呀~這個抹茶與羊羹的組合太棒了。」
我像在掩飾般,把剩下的茶水點心一口氣送入口中。
全部吃完之後,我在最後試著拋出涉及隱私的問題。
「坦白說,老師想跟怎樣的對象結婚呢?」
神崎老師瞪大雙眼,慌張起來。
總是戴著面無表情面具的人認真地為難著。
「為、為什麼瀨名同學會談到結婚?」
「我很好奇要成為怎樣的大人,才能一直受到喜愛。果然是看外表嗎?還是財力?」
我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很幼稚。
這也沒辦法,十幾歲時的自我意識就像一年有一半時間在刮颱風一樣。
開心的時候忘乎所以,疲憊辛苦的時候更會感到世界非常不合理。
「這些都是判斷因素之一,但我認為大前提是性格是否相投,或是善良與否吧。」
「要怎麼做才學得到讓女性想託付終生的善良?不如說,善良具體上是什麼?」
我不斷深入追問,讓神崎老師有些退縮。
「這是做什麼?結婚對於年近三十的女生來說是敏感話題,小孩子不要天真無邪地吐槽!」
她非常情緒化地發了火。看樣子我不慎踩到她的地雷了。
「我感到很不安,忍不住衝動了。」
「沒關係,聆聽學生的煩惱是老師的職責。」
「當作參考問問,老師偏好的男性是什麼樣的人呢?」
「那跟瀨名同學沒有關係!」
「那連是理解男女微妙之處的老師,也認為愛情和婚姻是兩回事嗎?」
「你在挖苦我?」
「我很認真地在煩惱。」
我心知肚明。那個問題甚至很幼稚。即使如此,我還是忍不住要找人問。
我不禁期待老師會給我提示。
「結婚是兩個家庭間的問題──這種論調會盛行,是因為婚姻有許多困難吧。在生病時、孩子誕生時,有自己家人的援助當成保障,那是再好也不過的。」
因為我是小孩子,我完全無法想像自己成為父親。
「……要怎麼做,我才能成為有坂家的新家人呢?」
「我懂得你焦慮的心情,但是在高中生階段,要取得她家人的同意以現實來說很困難。」
「這我明白,可是!」
「別露出那種表情。看得我都擔心了。」
「老師,有什麼是現在的我能做到的嗎?我不想跟夜華分開。」
到頭來,我的願望只有這一個而已。
「我說過了吧,瀨名同學。你比你自己所認為的更有影響力。」
神崎老師用一如往常的冷靜語氣對我說。
好像只有這個人知道我沒看見的答案。
「咦?」
「是瀨名同學改變了那個頑固地封閉心靈的有坂同學。讓她能像現在一樣在學校裡露出愉快表情的人,不是亞里亞,也不是我。唯獨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模仿。這是客觀的、是絕對的。」
「是我改變了夜華……」
「瀨名同學。你太過拘泥於平凡這個詞彙了。對你而言的理所當然,其實是最大的武器,你要對此更有自信。」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神崎老師當時的建議。
在我人生中最好的老師,無疑是神崎紫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