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下

40【沒有隔閡的世界】

第十卷 下  40【沒有隔閡的世界】 聖歌在蒼鬱的森林裡響起。那個聲音、那個音調,以及那個節奏,構築起莊嚴的音韻魔法陣。

 「──再編書第一樂章,〈聖歌唱炎〉。」

 吉歐路達盧教團發出的唱炎燒燬數千樹木,襲向神的軍隊。可是與攻其不備的最初一擊不同,唱炎被術兵神多爾佐克的結界擋下,化為了石頭。

 『你的回答是正確答案。』

 深化神迪爾弗雷德的聲音響起。

 『既然如此,就要深深窺看,教皇戈盧羅亞那,以及吉歐路達盧教團。在這座螺旋森林之中與我對峙,換言之,就只是在較量誰能更清楚地看見深淵。』

 戈盧羅亞那警戒周圍。在燃燒花草樹木的火焰對面,能看到神的大軍正在逼近。在以魔眼計算魔力後,能發現眾神的數量約為六千。直到方才都毫無跡象的龐大兵力,將教團團團包圍。

 螺旋森林裡到處都是異空間的道路,就連入口位置都一直不停地變化。不論纏繞多麼強的反魔法,一旦踏入其中,就會被強制轉移到森林的某處。然而,假使是能窺看森林深淵的深化神,就能自由自在地部署兵力。

 『開始接近吧,劍兵神。只要拉近距離,吉歐路達盧教團便不堪一擊。』

 劍兵神加姆岡德將劍朝向他們,迎面衝去。儘管教團也有諸如聖騎士等以劍和長槍武裝的士兵,和阿蓋哈的騎士與蓋迪希歐拉的禁兵相比,技術與能力都差了好幾倍。

 他們的特長是以聖歌構築的音韻魔法陣,因此迪爾弗雷德判斷他們不擅長近距離戰鬥是正確的。可是──

 「「「喝!」」」

 就像在配合刺出的神劍,信徒們揮出整齊劃一的正拳。擔任前衛的八人,正是聖歌的專家──八歌賢人。他們的拳頭粉碎了神劍,憑著臂力將襲來的劍兵神打飛回去。

 「來聖奉歌──來自異國的風,為我們帶來新的歌曲。」

 「歌即鬥爭,鬥爭即歌。」

 「要配合她們的歌做出舞蹈動作,必須有更強韌的肉體。」

 「沒錯,因為這些歌曲,全都是讚揚魔王的歌。看起來更快、更強大的舞蹈,正是魔王的舞蹈動作。」

 他們穿著藏青色法衣的肉體和過去不同,靠著肌肉大大地鼓起。

 「「「為了跳出這段舞蹈,我們鍛鍊了肉體!」」」

 八歌賢人與吉歐路海澤聖歌隊像在跳舞般迎向眾神的軍隊。

 「──啊啊,我們吹起了嶄新的風。與素不相識的鄰人盡情跳舞,舞到天明。這份喜悅會化為力量,這份愛會令全身高漲吧。再編書第二樂章,〈炎舞剛體(baihamu)〉。」

 音韻魔法陣響徹開來,八歌賢人他們被唱炎籠罩。〈炎舞剛體〉將他們鍛煉出的肉體更加強化,就像在說這是火焰之舞一樣,八歌賢人華麗且強大地踏出舞步。

 「「「喝!」」」

 一大群人高歌的〈炎舞剛體〉之拳,對以多制少的秩序效果出群,神的軍隊在眨眼間就被火焰之舞所吞沒。這本來是為了跳魔王讚美歌一號、二號和三號所練就的舞蹈。也由於教皇戈盧羅亞那成為了信徒,魔王聖歌隊如今已是地底的歌姬,吉歐路達盧更是舉國支持著她們。而這個變化的副產品,便是這個舞蹈了。

 『旅人皆知曉螺旋森林──』

 深層森羅的深處迴盪起深化神的聲音。由於八歌賢人與吉歐路海澤聖歌隊的身影忽然消失,被轉移到深層森羅的某處,因此教團的信徒們瞪大了眼。

 『此處的葉片乃是深邃的迷惘與膚淺的覺悟。不知盡頭、不知盡頭,你還不知盡頭。』

 每當迪爾弗雷德的聲音響起,吉歐路達盧教團就被分散轉移到廣大的森林之中。不論是音韻魔法陣所形成的反魔法還是唱炎,都無法擾亂這座森林的秩序。

 『森羅的迷途之人,永恆陷入的會是思考的終點嗎?從未脫離,螺旋迷宮。』

 於是,吉歐路達盧的信徒被接連傳走,等注意到時,還留在密德海斯城門前的,就只剩下教皇戈盧羅亞那一個人了。他的手上有痕跡神利巴爾修涅多留下的痕跡書,是那個秩序將他的痕跡留在那裡,藉由維持過去來防止他被強制轉移吧。

 『數千之神即將襲向你。在你身後的是友邦首都密德海斯,我問你,教皇戈盧羅亞那。你要戰,還是要退?』

 「唰」的一聲響起腳步聲,超過數千的神逼近到戈盧羅亞那眼前。假如撤退,他們便會蹂躪密德海斯吧。

 「深化神迪爾弗雷德,我沒有能窺看深淵的魔眼(眼睛)。不過,不論那裡是多麼讓人深邃迷惘的場所,我們都不會旁徨失措。」

 能聽見歌聲。微弱的聲音漸漸增加,開始巨大且強力地響起。那是靜謐高雅的聲音。莊嚴的聖歌從螺旋森林的各個地方演奏起來。

 「這首歌正是我們的指標。不論禰怎麼遮蔽我們的魔眼(眼睛),憑藉同樣信神之人們的歌聲,我們只會一味地走在這條信仰之道上。」

 儘管吉歐路達盧教團被分隔開來,歌還是會超越距離。即使相隔遙遠,不論被轉移到何處,他們都毫無偏差地高唱著聖歌,在密德海斯的城門前展開音韻魔法陣。

 「就算看不見神,汝也無須恐懼,福音會在汝等每一個人身上響起。這些福音全是我等尊貴之神所伸出的手。就算看不見,縱使看不見,福音也會在每一個人身上響起。再編書第三樂章,〈獨歌復唱(rozesu)〉。」

 「轟隆隆隆隆隆隆隆」的唱炎從神兵的腳下竄起,戈盧羅亞那眼前的士兵接二連三遭到「獨歌復唱」的火焰所吞噬。術兵神多爾佐克的結界之所以沒有發揮作用,是因為那些歌聲只針對一個人而響起。在劍兵神加姆岡德身上響起的音韻魔法陣與唱炎,術兵神多爾佐克聽不見也看不見。

 在「獨歌復唱」之前,不論是誰都只能獨自面對。或許那就屬於這種術式吧,因此對神的軍隊具有極大的效果,眨眼間就將他們化為灰燼。

 『貫穿螺旋的乃是深淵之棘。』

 迪爾弗雷德的聲音靜靜響起,一根小棘刺從森林深處飛來。音韻魔法陣構築的「聖歌唱炎」如牆壁般竄起;可是,深淵草棘一刺中火焰,彷佛貫穿了魔法陣的要害似的,輕易地將唱炎滅掉了。就在戈盧羅亞那跳著避開這一擊的瞬間,深淵草棘刺中了他的背。

 「……唔…………啊……」

 這是利用了深層森羅的異空間。從正面逼近的深淵草棘在被森林的異空間吞沒後,轉移到了戈盧羅亞那的背後。迪爾弗雷德大概窺看深淵,事前預測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了吧。

 『第一根棘刺會讓魔力瓦解,第二根棘刺會讓生命瓦解,至於第三根棘刺,則會讓根源瓦解。儘管如此,既然受到枯焉沙漠的影響,第二根就會是終結。你毫無辦法能夠避開。即使想在投擲之前將我打倒,倘若無法窺看深層森羅的深淵,你就無法抵達此處。』

 就如同迪爾弗雷德所言,深深刺入戈盧羅亞那根源裡的深淵草棘,將他魔力的流通管道完全截斷了。

 『我問你,吉歐路達盧的教皇。你要對抗,還是要撤退?』

 「即使沒有魔力,也依舊能夠唱歌。我並非神,只是傳教之人。就算少了我一人,我們的信仰也不會缺損。」

 『否也。只要教皇倒下,吉歐路達盧就會分崩離析。你們獻上祈禱的神乃是幻想。認為那是實在的信仰,是因為有你的祈禱才得以維持。』

 即使步履蹣跚,戈盧羅亞那還是緩緩踏出一步。

 「向吉歐路達盧的虔誠信徒宣告:大家請唱歌吧。讓過去響徹我國的神龍歌聲,再度響起吧。」

 遵從教皇的指示,螺旋森林裡響起歌聲。那道旋律構築出足以覆蓋住深層森羅的音韻魔法陣。

 『要是還保留持續一千五百年祈禱的魔力尚且不論,臨陣磨槍的「神龍懷胎(peheromu)」是無法抵達深層森羅的深淵的。』

 能從深淵的深處,看到就像經過精雕細琢一樣纖細且銳利的魔力。

 『你的答案錯了,向幻想之神祈禱的教皇啊。』

 深淵草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來,其數約為數萬。不,不對。是以驚人的速度在異空間裡不斷移動,留下足以看成是數萬根的殘影。描繪著不知該往上下左右哪一個方向避開才好的不可思議軌道,那根極小的棘刺,貫穿一步也無法動彈的戈盧羅亞那胸口。

 他的生命逐漸消逝而去。縱然落在地面上的痕跡書勉強維持住他的生命,卻沒辦法維持太久。

 「──啊啊,當時男人如是說:『在拿掉天蓋之前,先除去自己的境界。』」

 戈盧羅亞那雖然無力地跪倒在地,還是交握起雙手,擺出祈禱般的姿勢。

 「教皇只會不斷祈禱的話,神力就只是痕跡,只是過去的遺物。在從前人們累積下來的眾多答案之中,無法導出更正確的解答。」

 他閉上眼、豎起耳,一心一意地獻上祈禱。

 「『不去承認過錯、不去糾正錯誤,算什麼毫無隔閡的世界啊?你能斷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思考之中,不存在著一千五百年祈禱的時間境界嗎?』」

 教皇一面發出痛苦的喘息,一面懺悔似的說:

 「教皇答道:『已經太遲了。』」

 戈盧羅亞那緩緩地搖了搖頭。

 「這正是過錯,正是最後的福音。於是,救濟開始了。男人將真正沒有隔閡的世界帶來此地。再編書第四樂章──〈神龍懷胎〉。」

 痕跡書獨自翻開,純白光芒覆蓋住整個深層森羅。

 純潔白皙的嶄新世界──在空無一物的那個地方,有著戈盧羅亞那與迪爾弗雷德。深化神瞪圓了他的神眼(眼睛),而眾多信徒以圓形圍繞著兩人。

 「……這是將螺旋森林吞沒了嗎……?」

 迪爾弗雷德問。

 「不,這裡是沒有隔閡的世界。神龍只將我們的心孕育在體內,設置了對話的場所。而那正是全新的『神龍懷胎』。」

 戈盧羅亞那緩緩站起,與迪爾弗雷德面對面。儘管他的生命即將結束,心卻尚未死去。

 「在這裡,禰我之間沒有境界。拒絕一切支配、退去一切職責,是能夠以自由的心進行對話的場所。」

 戈盧羅亞那將指尖伸向迪爾弗雷德。

 「我就揭露禰的真心,從偽神艾庫艾斯的支配下解放開來吧。」

 纖細指尖碰觸到迪爾弗雷德。

 「深化神,禰想要戰鬥嗎?」

 「否也。我──」

 迪爾弗雷德遭到光芒籠罩,輪廓扭曲起來。

 「不是……深化神……」

 伴隨著心跳聲,能聽見微弱的笛聲。翠綠之風從他的神體中脫離,被光芒籠罩起來。

 深化神的身體扭曲變形,一點一點地產生變化。那個模樣,是一位熟識的神。在戈盧羅亞那眼前的,是吉歐路達盧的守護神──痕跡神利巴爾修涅多。

 「……吾神……利巴爾修涅多……」

 戈盧羅亞那靜靜跪下,恭敬地獻上祈禱。

 「這是以轉變神的權能將您轉變了嗎?」

 「然也。我痕跡的權能也被利用了。」

 能重現過去痕跡的權能,以及能轉變成其他秩序的權能。只要擁有這兩種權能,就能創造出與深化神極其相似的神吧。

 「教皇戈盧羅亞那,我就只是將痕跡刻劃在此身上的秩序。」

 受光芒籠罩的神體靜靜地散去,痕跡神的身體開始消滅。

 「然而,這是久遠以前,在遙遠的另一端發生的過去。」

 利巴爾修涅多深思一般地說。他在看著什麼。沒錯,在這裡、這個世界裡,不存在埋入他體內的齒輪。

 「在將痕跡刻畫於我這副身軀裡之前……在成為神之前,我或許也在某處擁有心。這個地方,好像讓我回想起什麼……」

 本來一副嚴厲表情的利巴爾修涅多露出溫柔的笑容。那說不定才是他原本的面貌。

 「沒有心、就只是秩序的我……還真是不可思議。你們吉歐路達盧人民一千五百年的祈禱,能連結到這個沒有隔閡的世界,總覺得讓我很自豪。」

 純白世界伴隨著這句話粉碎了。「神龍懷胎」結束,戈盧羅亞那的視野回到原本的深層森羅。

 『──永別了,向我祈禱的最後的教皇啊。真虧你能看穿、貫徹信仰。艾庫艾斯是虛偽的神,而汝正是真正的信徒。答案一直都在你的信仰之中──』

 大概是痕跡神的力量吧,痕跡書發出閃光後,刺在戈盧羅亞那根源上的深淵草棘便脫落了,緊接著,從深層森羅的深淵裡散發出來的強大魔力就消滅了。這或許是因為利巴爾修涅多經由「神龍懷胎」從艾庫艾斯的支配下獲得解放,在自己再度被操控之前自殺了吧。

 「……唔……嘎……」

 儘管神棘脫落,既然恢復魔法無法發揮作用,戈盧羅亞那就沒辦法好好行動。他一面爬行,一面看向密德海斯。

 爆炸聲響徹開來,城市裡竄起火勢。

 「來人啊……快到城裡去……那恐怕是……佯攻…………」

 戈盧羅亞那喊道。他虛弱的喊聲傳不到遠離的信徒們耳裡。既然利巴爾修涅多假扮成深化神,那麼真正的迪爾弗雷德應該早就已經侵入密德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