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誘拐玩笑 藍色學者與戲言玩家的女兒

第二天(1)——白老面具

第十一卷 誘拐玩笑 藍色學者與戲言玩家的女兒  第二天(1)——白老面具玖渚盾

KUNAGISA JUN

我。

0

沒能阻止第一個事件實屬無奈。

但要承擔第二個事件的全部責任。

否則就會發生第三個事件。

(爸爸的戲言系列之22)

1

隨心所欲地說了一通之後,到頭來,小遠也沒怎麼勸說我,便說了一句“那麼晚安,大小姐。祝你做個好夢。”便拖著十二單衣的衣角離開了座敷牢。就連似乎有看人離開就想挽留的毛病的我,這次也什麼都沒說……我已經顧不上了。

我自以為知道母親年輕時是淘氣的不適應社會的人,但沒想到會到這個地步……

用來控制全人類的移動路線的人造衛星……用從“壹外”到“捌限”的衛星觀測人類,然後用“玖渚”操縱……想象成用宇宙發來的電波像用遙控器一樣操縱人的話,雖然完全不是那回事,卻意外地抓住了本質。

就像小鼠迷宮實驗那樣——不,感覺上更接近的是黏菌迷宮實驗。黏菌能夠發現最短距離的路徑,但那條路徑是實驗者設置出來的。

可以將人當做黏菌的裝置。

就像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那樣,當你觀測群星的時候,群星也在觀測你……而且在束縛你。

阻塞你。

那麼區區小孩,自然要製作出來。

區區定製的克隆人嬰兒……不光是維修,還要完成玖渚友的機械藝術的話。

不,這真的是征服世界了。

就和支配氣象這樣的自然現象一樣。

從女性走入社會的觀點來說,該不該衷心祝賀結婚離職,我也許應當代表肩負下一代年輕人將這個議題擺上檯面,但單就媽媽而言,幸好她和爸爸結婚並退休了。

反過來說,難怪她會禁止我碰機器。

正因為她自己做出了那種事情,才會阻止女兒也這樣做,也許這是媽媽的贖罪。

不過,假設媽媽一直在玖渚機關工作到生命耗盡,也不知道她到底能否完成人象衛星“玖渚”……為此而出生的小遠和小近在十三年間一直失敗,也有可能不是因為她們是“殘次品”,而是那種控制裝置本身就是連真貨都無法做出的夢想。這樣的路線也是有的。

動線也是有的。

雖然這種假說無法安慰因為大人的需求而誕生出的雙胞胎。

……不管怎樣,玖渚友中途放棄,小遠和小近都無能為力,最後結束運作時間,成為了宇宙垃圾。

考慮到計劃的名義實在太過諷刺,但這就是結局。

和羸外公一樣,小遠到最後都沒能理解,我不可能寫得出控制人流的程序(program)。在我的人生中,自從擔任初中體育節的運營委員後就再也沒有寫過節目編排(program)了。

“太好了……雖然什麼都不好,但太好了。”

我放心了。

另外,小遠回去後,不知是因為爸爸的基因還是媽媽的基因,我既沒有做好夢也沒有做噩夢,在座敷牢裡像泥一樣沉沉睡下,身體和心情都恢復了。

雖然還算不上滿格,但至少達到了可以挑戰逃脫城池遊戲的狀態。

說不定座敷牢是我的恢復點呢。不過另一邊,我的理性悄悄說:若是在這種環境裡待上十年,會天真地產生征服世界之類的奇怪想法也沒什麼不可思議。果然久留無益。

和我一樣無益。

雖然拆線還早,但吃了今天的抗生素後,和女僕打個招呼就回去吧。

“盾大人!原來您在這裡!”

雖然談不上說曹操曹操到,但一想到雪洞小姐,雪洞小姐的聲音就出現在地下空間裡。

還是說這是她的女僕技能?

這都不用搖鈴了。

但是,比起她這個技能的專業度,她現在卻非常慌亂……簡直就像被我當做妹妹看待那時一樣。

但是,和那時不同,這次不是演技。

不是在開玩笑(kidding)……而是真的慌亂。

“?!您、您為什麼在座敷牢裡……?頭髮還睡得非常亂……!”

“因為一些小原因和遺傳經歷。不要在意頭髮,我總是這樣。”

我用手整理著頭髮,對格子另一邊的女僕說“早上好”。

“還有對不起,我擅自走動,害你到處找我了吧?看你那樣氣喘吁吁……你肯定是以為我一句話不說就離開了吧?沒關係,我不會連道別都不說一聲就自顧自地回去的。”

我嘴上這麼說,其實已經準備好道別後回去了。然而。

“請您冷靜聽我說!然後馬上跟我來!”

雪洞小姐大喊,彷彿要震動整個座敷牢。

反而是你該冷靜吧,我從格子欄杆間伸出手,想要拍肩膀安慰她,但她搶著尖聲大叫:

“盾大人的表妹——被殺了!而且,是被斬首!”

2

我的表妹被殺了。

哪個?

3

因為事先聽說了是斬首而死,我從一開始就預想到了會是悽慘的現場。畢竟玖渚盾是那兩個人——藍色學者和戲言玩家的女兒,你也許會覺得我早已看慣了他殺的屍體,但我事先聲明,不只是他殺的屍體,就連接觸到死亡這件事本身,我都還是第一次體驗到。我當然不是完全沒有過神奇的經歷,但終究不過是在“沒有人死的推理故事”中接觸到“日常中的謎題”而已。我甚至都沒有近距離看到過有人壽終正寢。反過來說,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彷彿是聽到缺乏現實感的虛構事件——發生在推理小說中的死亡,邁著有些飄飄然地步伐,由雪洞小姐領著趕赴現場。

那個現場正是原本該是我度過一晚的玖渚城客房,我甚至都沒有想過這件事意味著什麼。

“——!”

雖說預想到了會是悽慘的現場,但現實的現場輕易就超越了那種外行人的心理準備——我根本沒有理解雪洞小姐所說的“斬首”的意義。

該怎麼說呢,我擅自預想是人體頸部的大動脈或氣管被小刀唰地割破,形成致命傷,但並非如此。

倒在榻榻米上的是無頭屍體。

雖說是致命傷,但那不是傷口。

是斷面。

一打開拉門走進客房,那個斷面就正好映入眼簾。我不合時宜地想起,社會上有個走紅的詞語叫做萌斷面——少女的脖子就是被切斷得如此乾脆。

“小——小遠!”

我反射性地大喊。

我差點就跑到屍體旁邊,衝動地抱起來了——這真是凡人的反應。如果是那個解決了眾多殺人事件的爸爸,肯定會重視現場保存的原則,何止是接近屍體,甚至不會踏入房間一步。那媽媽呢?想象不出媽媽會作何反應。

所幸,雪洞小姐從背後抱住我,阻止了我的失控。抱住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是架住我。

“小遠!小遠!小遠!”

我被固定得死死的,背後就能感覺到女僕,但依然不斷叫喊。這是凡人的反應,但就算是凡人也太缺乏冷靜了。雖說是第一次看到屍體,而且就算是因為看到了無頭屍體的斷面而慌亂……面對只在昨晚有過幾句不舒服的交談的表妹的屍體,我是不是太過慌亂了?

不,不是的。

正因為是之前都沒聽說過的表妹的屍體。

而且她被脫光了。

不光是沒有穿那身看起來很重的十二單衣,而且是一絲不掛。看到少女赤裸的無頭屍體還不慌亂,大概不管是有多少經驗的名偵探也不可能做到。軍人也不可能吧?

但是——無頭屍體。

赤裸少女。

那麼,我的判斷就太性急了。說到底,我是根據什麼判斷躺在那裡的屍體是“小遠”,連我自己也不清楚——原因大概是因為昨晚剛說過話,印象被帶到那邊去了吧。

“小遠!”

“我在這裡呢。”

聽到有人回應,我驚得差點摔個跟頭。如果不是雪洞小姐架著我,我也許會真的摔跟頭——定睛一看,藍色長髮的小遠穿著十二單衣,拉開我們對面的拉門,正和直舅舅一起用冰冷的目光,或者說看傻瓜的目光,看向這邊。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肯定是一開始就在。一直從那裡看著凡人的反應。隔著雙胞胎妹妹的屍體。

不是小遠——而是小近的屍體。

“……小遠。”

我小聲地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那麼……

因為是無頭屍體所以看不出來。“像克隆人一樣”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在外觀上只有髮型的區別。長髮的是小遠,極短髮的是小近……啊啊,另外屍體赤裸著,也是我愚蠢誤會的原因。

她被脫掉的,不,仔細想想,不能斷定是不是被脫掉的,總之她身上沒有穿著的,不是重裝備的十二單衣,而是輕快的,藍色玫瑰圖案的浴衣。

可是……

“唔咿。”

小遠眯起冰冷的眼角,俯視雙胞胎妹妹——那雙眼睛是怎麼回事?

那雙藍眼睛?她會蔑視我驚慌失措也是難怪,另外認為她會流著淚跑過去也許也是我渲染過度的妄想——但她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妹妹的無頭屍體?

這就是“特別的孩子”的反應嗎?

媽媽看到屍體時,也會做出同樣的反應?

……要說的話,直舅舅也是。

明明自己的女兒被殺,手段令人不忍直視,他卻沒有跪倒在地、淚流滿面,像我一樣不停呼喚名字。

他用和小遠的冰冷眼神完全不同的視線看著女兒的屍體……我們真的是在看同樣的東西嗎?

我、小遠和直舅舅?

還是說對玖渚機關的人來說,對玖渚本家的人來說,這種事是家常便飯?

羸外公和絆外婆——甚至沒有來到這個現場。

那麼,搞混小遠和小近,想要跑過去抱起她的我,才是做作又偽善嗎?

“雪洞小姐……已經沒事了,我冷靜下來了。你可以放開我了。”

“……您沒事吧?”

“沒事。”

說實話,我的心還在怦怦直跳,但看到她與小遠和直舅舅的冷靜冷淡不同,在某種意義上比較現實的反應,我的心情也平靜了下來。

但是……

“那個,所以……能至少拿什麼東西蓋上嗎?那樣有點……不管怎樣都太過分了。”

我們昨天才剛剛認識,就算是昨晚稍微交談過的小遠,那樣狼狽也太過頭了。更何況我和小近基本沒有說過話。雖說她長得像年輕時的媽媽,但聊起來的話大概會和小遠一樣,發現她們性格大不相同……即便是克隆人,也會像指紋不同那樣,有不同的性格。

即便如此,赤裸的女孩子被斬首死掉的話,一般至少會拿單子蓋一下吧。現場保存的原則?

不要大白天說夢話。

“……明白了,盾大人。”

說著,雪洞小姐放開我。還以為她會怎樣做,結果她將手伸到自己背後,解開了自己的圍裙。

“可以吧?直大人,遠大人。”

雪洞一邊動手,一邊向對面的兩人,也就是被害人的親屬確認。父親和姐姐。

小遠沒有回答——她一動不動地盯著無頭屍體,但直舅舅微笑著說:

“嗯,謝謝你,雪洞小姐。還有盾小姐也是。謝謝你們代替高貴的我們,關照高貴的我的高貴的女兒。”

微笑著。

“高貴的我真的恨不擅長注意到這種事情。雖然你們可能看不出來,但高貴的我和高貴的我的高貴的長女其實都很悲傷,正在心中慟哭。”

為什麼聽起來那麼大言不慚呢。是因為他就是大言不慚嗎?當然,悲傷的表現方式因人而異,進一步說的話,也沒有必須表現出悲傷的義務。

只不過,即使他這樣迴護,小遠彷彿根本沒聽見一樣一直瞪著妹妹屍體的模樣果然還是異常。

簡直就像是。

看著自己的屍體一樣。

“——……”

雪洞小姐安靜地走近小近的無頭屍體,用純白的圍裙蓋住她。我看到後,也不知為何會想這樣說。

都說了,小遠也就算了,我和小近明明都沒有正經說過話……是因為聽小遠提到?她們,我的表妹們是為了什麼,為了什麼目的而出生的“特別的孩子”。是因為這一對青發碧眼的少女們是為了承擔玖渚友留下的工作才製作出來的,在某種意義上也是媽媽的女兒嗎?而說到“媽媽的女兒”,因為像我這樣的人被誘拐來了,她們成為了被開除的失業者?所以我想要慰勞一位少女的人生?

不知道。

不明不白地,說了。

用誰也聽不到的小聲音,這次沒有慌亂地,哀悼了。

“小近,你辛苦了。”

拜拜。

再見。

晚安。

4

“這真是嚴重的損失,和至今為止的投資完全不匹配,餘實在是忍不住哀嘆。”

世界遺產,玖渚城的天守閣,最城層。

在這裡,所有人都到齊了。簡直就像是推理小說的解密場景,但其實我們甚至都還沒有明確理解這個極其悲慘的事件中到底有什麼謎題。

玖渚羸。玖渚絆。玖渚直。玖渚遠。

然後是我,玖渚盾。

當然,還有千賀雪洞小姐。

只有雪洞小姐站著,羸外公和絆外婆和昨天一樣,坐在高出一截的簾子對面,六人在形狀上圍成一個圓圈。

第一發現者直舅舅首先發言——他早上起來,發現次女不在渡櫓中便四處尋找,到訪我的客房時發現小近被殺了。

向羸外公如此報告時,直舅舅的語氣還是那麼冷靜,不僅如此,以面對自己父親的語氣來說,有些太過客氣,或者說是生分。

作為父子,該說是太過商務化了……

也許是因為他們作為曾經發起和被髮起政變的人之間有隔閡,但即使沒有那件事,大概這對父子也是這樣的關係。

像開會一樣。

家庭會議等同於企業家之間的會議。

聽到羸外公接到報告後的感想,這種感覺更加強烈了——損失。

與投資不匹配。

……他姑且是在悲嘆,但隔著簾子無法判斷出是不是真心的。

絆外婆也是。

“……………………………………………………………………………………………………………………………………………………………………………………………………………………………………………………………………………………………………………”

她依舊不說話,不覺得是因為孫女死去而心生動搖。明明死去的不是昨天第一次見到的突然冒出來的外孫女,而是一直養育了十三年的孫女……

姑且不論是怎樣養育的……

這樣一來,我不禁因為同調壓力而懷疑是否是自己不對勁。不正常的,難道是我嗎?

可是,

“到頭來,近沒有派上任何用場啊。真是可悲。”

羸外公這句話,不管有什麼樣的壓力,我都無法與他同調。不,我並沒有在那時大聲反駁,也許就等同於同調了。

爸爸的戲言系列之61。

沉默等同於贊成。

又或是等同於死去。

話雖如此,即使死去的妹妹被人這樣說,小遠也眉毛都不動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麼。她從在現場的時候就一直這樣,看起來好像在思考完全不相干的事情。

那時她似乎是專心致志地看著妹妹的屍體,但是不是其實在看著完全不同的東西?

用藍色的眼睛。

“不過反過來說,她即使活著也派不上任何用場,所以死掉也不會造成什麼困擾。諸位,就樂觀一點看待吧。雖然沒能得到與投資相匹配的收益,但也不需要再繼續投資了,可以說是成功止損。對吧,直?”

“嗯。高貴的我的高貴的父親。正是如此。”

聽著原機關長和現機關長父子的對話,我心想——雖然不想聽,但還是傳進了耳朵裡,實在沒辦法——止損。

斬首。

“——那個,我能說兩句嗎?”

我舉起手,說。

在大人說話的時候強行插嘴很沒禮貌,不過,我並不是因為再也聽不下去這兩個人的對話才舉手的。

不是。

“什麼事,外孫女?有意見的話就說來聽聽吧。”

“好的……呃,一開始將那具屍體錯認為小遠的我說這話也許不太合適……不過那個,真的是小近的屍體嗎?”

把屍體說成是“那個”也許缺乏敬意,但也沒有別的說法。它實在太過悽慘,沒法報以敬意……話雖如此,“遺體”這個詞對錶妹來說太過生分了。

若真的是表姐妹的話。

“那是無頭屍體,又赤裸著,那個……有沒有可能是不相干的人的屍體?”

因為雪洞小姐說我的表妹被殺了,所以我首先想到小遠。不是小遠的話就是小近,這是排除法,但無頭屍體是看不到臉的。

從推理小說的上下文來說,出現無頭屍體時,基本都是為了隱藏被害人身份而切斷脖子。

我絕對不是有“如果不是小近而是其他少女的屍體就好了”的想法,但將那個斷定為《死線之藍》的抄襲是不是太性急了呢?

“那就是近。我能斷定。”

這時。

我今天第一次聽到小遠的聲音。

“因為指紋是近的。我剛才仔細確認過了。”

“咦……?”

她眯起眼睛盯著無頭屍體,其實是在凝視無頭屍體的手指嗎……?早在在我這種人想到之前許久,她就驗證了被害人“調換”的可能性?

不不,但是但是,從保持社交距離的那個距離上,而且是靠肉眼,怎麼可能確認人類的指紋……

“能做到。因為是高貴的我的高貴的女兒。遠即使是擺出剪刀手的照片裡的指紋,也能在腦中鮮明地歸檔。”

順帶一提近也能做到,直舅舅補充說……他這是在炫耀女兒的性能,其實也有疼愛孩子的一面嗎?或者也許是在炫耀“妹妹”的性能……說到照片記憶,好像媽媽在年輕時也能做到類似的事情。

最近在突然站起來的時候,還會忘記為什麼要站起來……那是普通的老化。

“盾大人,容我多嘴。我也認為那具無頭屍體是近大人,望您參考。”

雪洞小姐接著說。

“確實,既然是無頭屍體,那就不可能確認相貌。但是,如您所見,她是赤裸的。”

“?所以我才說呀,也無法從服飾來確認……如果穿著那件浴衣,不就知道是她了嗎?”

不,十二單衣也就算了,浴衣的話,即使是屍體也能輕鬆更換。即使穿著浴衣也無法斷定是小近。說不定那正是偽裝工作……

我穿來做睡衣的長襦袢也是如此。在趕往客房時也就算了,現在終究是換回了澄百合學園的制服。

“因為赤裸才能確定。這話題有些不便在男性面前談論,不過我在遮蓋近大人身體的時候,近距離確認過。”

“啊,這樣啊。”

她不用全部說出來就足夠了。而我因為自己不過敏銳,而羞紅了臉,雖然現在不是做這個的時候。雖說是藍髮少女,但體毛又不只有頭髮……即使排除掉特殊的成長環境,十三歲這個年齡也有些微妙,不過此時已經足以確認身份了。

這座城裡只有兩位青發碧眼的孩子。找遍全日本,也許也只有這兩位——其中一位確認了指紋,那被確認的那位,就能斷定是另一位。

不需要DNA鑑定。若是做DNA鑑定的話,還有可能被當成是媽媽的屍體。

“可是,若是這樣,為什麼小近會被砍掉頭?另外,頭被拿到哪裡去了?我剛才好像沒有在房間裡看到——”

雖然並不是為了竭盡全力挽回之前愚蠢的發言,但我自言自語地問。

自言自語地——尋求無頭屍體的邏輯性原因這件事本身,大概是和玖渚本家的諸位同樣不正常,但就算是這樣,那個斷面。

這不是在古裝劇中,也不是在協和廣場,要想砍斷一個人的脖子沒有那麼簡單。特地那樣做,一定有原因。

“嗯,確實,最好找一下頭在哪裡。雖然找不到也沒辦法,但姑且還是得在城內尋找一遍才行,若是被觀光客發現就麻煩了。”

羸外公說出驢唇不對馬嘴的話,而比起驢唇不對馬嘴,這話更顯得輕浮……我想說的沒能傳達給他嗎?

昨天也是這樣……我心想也許必須說得明白才行,便換成了直截了當的說法。

暫時忘記敬老精神吧。

“我認為交由警察尋找比較好。比起這件事,相關人士中誰可能會做出這種事來,你們有沒有頭緒……若不是替換或替身,那麼就能認為損壞屍體的人對被害人有很深的怨恨,或是有強烈感情——”

我說出來一知半解的話。喂喂,對十三歲的少女能有什麼很深的怨恨?因為是由現在全身各處都受重傷的我所說,所以可以當做是和屍檢醫生說的同樣可信。小近雖然被剝成全裸,但她的皮膚上沒有被人動粗的痕跡——若是因為怨恨或感情而犯罪,那應該在許多地方留下淤青或割傷吧?

只想砍頭。想砍的只有頭。

也許有語病,但就是這樣的印象。

“警察?是啊,忘記要叫警察了。”

羸外公說。我還以為在我還睡在座敷牢裡的時候他們就已經報警了,沒想到現在還沒,我吃了一驚——但真正驚訝的是之後的發言。

“自家人在世界遺產中被殺,要掩蓋也不簡單,需要巧妙地拜託他們才行。還是說,正因為是在世界遺產中,死的還是自家人所以隱蔽工作也更容易?直,你怎麼想?”

“近沒有戶籍,世人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她在玖渚機關內部也沒有明面上的職務,防止事件化應當會很簡單。比起警察和媒體,更多的是沒法堵住之後會來的遊客們的嘴。如您所說,需要在那之前完成現場的清掃。”

咦?

能幹的男人們麻利地推進話題,但他們剛才是不是說了掩蓋或是隱蔽工作?雖然由忍不住想要抱起小近的無頭屍體(那時還以為是小遠)的我,同時也是明知現場保存的原則卻選擇無視,叫人將無頭屍體蓋起來的我說這話有些奇怪——但是現場的清掃?

叫警察來,開個會,將這件事私下裡解決了?

——因為沒有戶籍?

“…………?!”

我忍不住回頭看向雪洞小姐,但她此時將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起來完全不打算插嘴。不,她是沒法插嘴。作為修行中的女僕,面對玖渚本家的決定事項。

我雖然姓玖渚,但說不上是玖渚本家的人,面對迅速敲定的掩蓋步驟,也沒法說:“喂喂,兩位,你們稍等一下啊。”

“時機上也可以說是正正好,就在餘女兒的女兒出現的這天。近的工作只要順暢地原樣交接給她就行了。”

“是啊。那麼,高貴的我的高貴的次女的個人終端也讓盾小姐繼承吧。近也一定會高興的。這是最好的悼念。”

迅速地。

我明明已經拒絕了工作,卻被安排在了今後的計劃中。自動地。

不,我懂。我懂的。

如果這個事件公之於眾,那不只是青發碧眼的定製嬰兒或克隆人這樣可疑的危險單詞,連玖渚機關在宇宙空間擁有的九顆人造衛星都有可能曝光。

人象衛星。

何止是隱私,連人權本身都無視的監視衛星。

即便解決了法律層面的問題,若是這些星星為人所知,那對玖渚機關也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巨大傷害……這二十年一直支撐著玖渚機關的裝置,還有想要進一步改良的計劃,都會變成相反的向量。

那麼就在另一件事上也解決法律問題,這樣做風險較低。這種經濟觀念我能理解。

衡量損益的話,報警不划算。

但是,感情上呢?

不只是脖子,連感情都要止損嗎?不只是脖子——

“啊……”

想到這裡我察覺到了。

不讓殺人事件成為事件的原因……在活著的時候就一直被隱藏起來的小近,連死亡都要隱秘起來的原因。

出生的細節和人象衛星的存在暴露的話確實很糟糕,但更糟糕的是玖渚本家的人成為在世界遺產殺害自家人的犯人吧?

比方說直舅舅。

如果真相是身為第一發現者的玖渚機關機關長殺死了自己的私生子的話……那就不只是無法挽回的巨大傷害了。會事關長久以來支配西日本的玖渚機關的存亡。甚至會改變日本這個國家的形態。

如果犯人在我們之中……

……當然即使是我,就算事情沒有牽扯那麼大,想到自家人可能是殺人犯的話,也會猶豫要不要報警。另外,在這裡列舉顯而易見的大道理雖然很簡單,但原本我家爸爸媽媽就不是什麼好人。若是有人對我說“今天玖渚機關會陷入這種事態,究其根源就是你父母的錯”的話,作為被那對父母供養上學的我,別說是大道理了,連一句反駁都說不出。

如果媽媽沒有發射莫名其妙的人造衛星的話,如果爸爸沒有讓那位媽媽結婚離職的話,玖渚近甚至不會出生。

沒有出生的話。

也就不會被殺了。

“——開什麼玩笑!”

我猛地站起來。以既然這裡是最城層,那說不定沒有翅膀也得飛的勢頭。

大人們中斷會議,現場的視線同時聚集在我身上。機關長的、名譽機關長的、城主的、表妹的、見習女僕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這位微不足道的人身上。膽小的凡人畏縮了一瞬間,但我出聲跺腳,鼓舞自己。在別人看來完全就是歇斯底里了吧,實際上卻是是歇斯底里。

“殺人犯也許就在我們之中,這種地方怎麼呆得下去!在救援到達之前,我要一個人躲在座敷牢裡!”

5

提到想要說一次試試的推理小說台詞,一般都是“犯人就是你”、“我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次事件的謎底”、“這很簡單,我親愛的華生”、“Yippee-kai-yay”、“quod erat demonstrandum”或是“偵探集眾人,開口言那麼”,但我說出的卻是會成為第二個被害人的登場角色的台詞。

我也沒想到藍色學者和戲言玩家的女兒竟會做出這樣龍套角色的舉動。

我真的完全是小角色。

但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鬻矛譽盾不等大家做出反應,便迅速離開天守閣最上層的謁見廳,走下玖渚城螺旋狀的走廊,直線回到舒坦的地下牢,也許毫無意義地從內側插上門閂,抱著膝蓋成功窩進了壁龕的角落。

呼。

長出了一口氣。

簡單的說就是,我再也聽不下去大人的對話,便以小孩子的身份,代表所有小孩子,逃離了那裡——實際上,我並不是真心認為殺害小近的犯人就在他們之中。

只不過,我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真實地感受到生命危險,這也是事實。……被潤阿姨用超跑撞的時候沒空感受生命危險。

就算沒有戶籍,就算是定製嬰兒,但玖渚近的死亡就那樣有條不紊地被掩蓋……實際上,就算是有戶籍的普通人,以玖渚機關的全力,也能像用橡皮擦掉一樣掩蓋。

自動駕駛的悖論。

開發出不論發生什麼都能絕對安全駕駛的AI的話,就沒有人會乖乖走人行橫道了——這個悖論,其實還可以反過來說。

也就是。

要是不論軋多少人撞多少人,不論是讓老人受重傷還是殺死小孩子,都絕對不會被處罰的話,那麼就不會有任何汽車乖乖等紅燈。

我們的潤阿姨正是出於這種立場上。既然不會受到懲罰,也不會遭到批判,那麼所有人都會毫不猶豫地違反法律——所以。

如果媽媽的孃家玖渚機關是那種組織的話,光是身處其中,就時常有生命危險。即使他們殺掉我,也不會造成任何人、任何事的困擾。

在這個意義上,我昨天的行動太危險了……居然當場拒絕玖渚機關的委託,也太不要命了。

被塞了那種商務洽談,也依舊無法丟開自家人意識,這話說得確實沒錯。但在那種斷絕關係和政變都是理所當然的家系圖中,居然會覺得他們不可能加害可愛的外孫女,也太悠哉了。

我已經知道得太多,不能拒絕工作了。

被告知得太多了。

我之前還覺得奇怪,羸外公和小遠為什麼會對剛認識的我口若懸河地說那麼多玖渚機關的秘密,原來是覺得拒絕的話只要抹殺掉就好了……不好,真的要變得疑神疑鬼了。

這樣一來,那句台詞簡直就成了真心話。

不過,即便拒絕工作就會被殺是我的被害妄想,但他們那麼理所當然地討論中的“掩蓋對象”中,為何能斷言不包括我?

在現實中,小近被脫光的無頭屍體肯定是某個變態乾的。但是,為了將這事實全部抹除,他們有什麼理由讓既是自家人又不是自家人的我活下去?

明明都不去碰機器……

實在太派不上用場了。

在性價比上,有什麼理由讓我活下去?機械白痴能給出和投資相匹配的回報嗎?

爸爸的戲言系列之23。

要珍惜生命。

不論是別人的生命,還是自己的生命。

“……救救我。爸爸。媽媽。”

我將臉埋在膝蓋裡,無力地低聲說——我清醒過來了。

呼。

出了第二口氣。

唉,雖然說了是要在救援到達之前躲在座敷牢裡,但那對父母不會坐著新快速從京都趕來。不是“大概不會”而是“不會”。他們不是那種為了心愛的女兒不顧一切的人。

雖說已經退休、斷絕關係,但玖渚友依舊是純粹的玖渚家族的人,而說實話,爸爸比她還過分。

將人生的一大半主動掩蓋的戲言玩家唯獨會將女兒優先於一切這種感人故事,會在腳本會議的一開始就被駁回。

如果女兒死掉,爸爸會像落入地獄一樣懊悔三天左右,然後被某人鼓勵重新振作,得到某些自私的成長吧。

啊,對了對了,在這期間可能還會隨手解開些謎題。比如是誰殺了我……雖說清醒了過來,但想象一下那樣的未來,就覺得更加生氣了。

從被誘拐開始就都是父母的責任吧?要是他們還一臉得意地來救我或者解謎什麼的,我可要隨便找個男人私奔了。

……解謎。

是誰殺了小近?為什麼小近會被斬首?為什麼要帶走砍下的頭部?身上穿的浴衣去哪兒了?為什麼不是在她分到的渡櫓的房間,而是在客房被殺?是被斬首而死?還是在死後才切斷的?說到底——犯人的動機是什麼?偏偏選在世界遺產犯案,他是笨蛋嗎?

光是一口氣羅列,疑點就堆成山。而重要的是,所有這些懸疑都“沒有”必要解明。解明反而“完全”是多管閒事。

不管犯人是玖渚本家的人還是變態,這個殺人事件都會被當做沒發生過。就連玖渚近這位被害人活過的記錄都會被刪除乾淨。被仔細清理。所有,即使找出真兇,也無法保證我的安全……尋找真相反而會提高暗殺的風險。

所以,如果我是天才的話,就會判斷繼續在座敷牢深處抱著膝蓋蜷縮著等風暴過去、上面的人們得出結論才是最佳策略。

“…………”

但是我要解開。因為我是笨蛋。

並不是因為我充滿好奇心,遇到謎題就忍不住想解開。既不是為了自衛,也不是因為倫理觀或正義感而想要執行法律。不是為了給昨天才認識的表妹報仇。媽媽的抄襲品?關我什麼事。

對。不知道。我什麼也不知道。

被砍掉了頭,我就不知道那是誰了……小遠用指紋,雪洞小姐用汗毛確定了身份,但我做不到。

做不到,但同時會想。

就算是定製嬰兒或克隆人,不管有沒有戶籍,她都有指紋,都會疏於處理汗毛……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全身光溜溜的手辦。不是特別的孩子。

不是藍色的妖精。

不是登場人物也不是虛構角色。

那麼,我應該可以和從新聞裡得知有普通的、極其普通、普通得到處都是的、在地球某處素不相識的少女被殺時一樣,憤慨犯人不可原諒。

既然沒有其他人憤慨。

爸爸的戲言系列之53。

原諒你覺得不可原諒的人。

不要原諒你認為可以原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