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章 Children's Toy

第一卷  第二章 Children's Toy今年梅雨季早早就出梅了。

原本就是晴天比較多,說是什麼空梅現象,而且六月的最後一週宣佈出梅,所以有些擔心會不會幹旱。

晚上先不提,白天還是晴天比較舒服。

進入七月,即便是和六月一樣的晴天,但完全沒有了潮溼苦悶的感覺。

大概三天一次,我會和龍馬一起去學校食堂,或是下學後躺在學校後面的草坪上聊天。

我真的想每天都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又不喜歡忽視千穗和知世,而且龍馬在班裡需要交朋友,我要避免讓他錯失這種機會。

而且,針對我和龍馬的關係,似乎早就有人說出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了。

只要保持恰如其分的距離,能見面的話我們就很滿足了。反正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見面。

就這種感覺,我打算平和快樂地度過每一天。然而,無論什麼時候,幸福的身後總會有陷阱。

午休的時候,我在和龍馬一起玩投接球遊戲的時候發現了異常。

體育館後面恰好有一個排球扔在那裡,於是我們兩個商定了規則——不能瞄準臉。隨後開始互相投球。畢竟傷到臉還是很討厭的。或許令人難以置信,但我們都是高中生了,投球的速度雖然說不上多優秀但也還湊合。

因此,我決定瞄準龍馬的身體用力投球。

「注意啦!」

和我這聲熱情洋溢的口號聲完全相反,球卻劃出了一條搖搖晃晃的拋物線,飛了出去。呃,這個……投球也很難。

我覺得他會輕鬆接住球,實際上龍馬也輕鬆地抓住了球,

——接住球后,他按住側腹部,輕聲呻吟了一聲蹲了下去。

好奇怪。我急忙跑了過去,問他有沒有問題。

「沒事的。什麼也沒有。」

與這句話相反,龍馬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我走近一看,從T恤的間隙中可以看到鎖骨附近——

紫色的淤青,

「龍馬,你把上衣脫了!」

「不要,真的什麼都沒有。」

「趕緊!脫下來!!」

我無視了繃著臉的龍馬,強行將T恤拔了下來。

龍馬的身體上有好幾塊血印子。

已經變成了紫色。

胸口、腹部、後背都有。

上臂和大腿肯定也有血印子吧?

這不是能玩拋接球的狀態吧,不是吧?

「這是誰弄的?」

我毫不掩飾自己的怒火,向他發問道。龍馬沒有回到我。

「是大河內,對吧?」

一瞬間龍馬的身體抖動了一下。

Bingo!

有關大河內的傳聞在一年級的時候就有各種各樣的版本流傳。他以棒球部王牌自傲,瞧不起其他人,一時心血來潮都對其他人拳打腳踢。

之前龍馬身上就有過淤青。龍馬只是用“找茬”這個詞來形容這件事,

但是這不是。絕對不是。

不是在找碴。

完完全全就是暴力。

「路易!」

根本沒有理會龍馬的阻止,我朝著教學樓跑了過去。

目標:2年級F班。

哐當。

教室門被打開的聲音響起,

因為是午飯時間,大多數學生都去食堂了,教室裡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名學生。

其中有一張臉我是我以前見過的。

光頭,臉盤凸凹不平,很有氣勢。

身高要比我高很多,體格也很壯實。

那傢伙身邊站著兩個小跟班,正優哉遊哉地喝著牛奶咖啡。

光是看到他就更加生氣了。

我徑直地走向了那傢伙。

對方先看見了我,隨後打了聲招呼。

「喲,這不是佐島嗎」大河內嗓門粗啞地說道。

「你幹了什麼?」

「哈?幹了什麼?呦,小臉兒可真恐怖。」

「少沒正形。我問你,卯木龍馬,你認識吧?」

「哦,認識呀。轉學生卯木嘛。那傢伙怎麼了?」

「你對龍馬施暴了吧?」

聽我這麼一說,大河內瞬間愣了一下,緊跟著和小跟班一起笑了起來。

「難不成,你因為卯木的事情在發火?誒?那傢伙哪裡好啊?因為是個弱雞所以刺激了你母性的本能?」

「你對龍馬施加暴力了吧?」

「煩死了。別說的那麼離譜!好嗎?玩遊戲的時候捱了幾拳,中了幾腳罷了。我們在玩,玩遊戲!男高中生之間的可愛的嬉鬧。」

「你自己不覺得是做了壞事嗎?」

「我說過了啊,太離譜了。你喜歡那種竹竿兒嗎?不過嘛,挺合適的。倆人在學校的角落裡,忽悠忽悠地膩歪在一起。」

「我知道了」

已經沒有言語交涉的必要了。

我走向大河內,在他近前,一個迴旋踢向他的下巴全力踢去。

左腳為軸,高高舉起右腳,漂亮地旋轉。

腳背上清晰地留下了踢到硬物的觸感。

但是,我不會就此罷休。

如果對手認真地反擊的話,我終究是贏不了的。

要趁著他冷不丁捱了一腳摸不著頭腦的時候,不斷地進行攻擊。

「別他媽的逗我了!你這個混蛋」

低聲斥罵中的寒意讓自己也有些驚訝。

我抓住大河內的胸口,一拳打在對方臉上。

一拳,兩拳,三拳、

「你不要以為你棒球打得好一點,打架厲害一點,就可以為所欲為了。就因為龍馬是轉校生,因為他還沒熟悉這裡,你就可以小瞧他!什麼甲子園,狗屁王牌,那些事情都是無所謂的吧!龍馬要比你溫柔,要比你誠實一億倍,你這個混球!」

「路易,住手!」

就在我準備揮出第四拳的時候,被人叫停了。

龍馬熟悉的聲音落入耳中。

雖然我被抱住了雙臂,但興奮並沒有冷卻,還打算撲上去。

大河內也被我的單方面毆打激怒了,完全無視了我是女人,舉起椅子就準備扔過來。

見狀龍馬趕忙猛撲到我身上,託他的福,我並沒有捱到甲子園投手扔出的椅子。

圍觀人群也聚了上來,亂作一團。

龍馬一個人怎麼也攔不住大河內,只能和其他男生以及老師一起制止住狂吼著「我要宰了那個女人」的大河內。

騷亂平靜下來之後,我們被老師帶走了。

大河內和我們被安排在不同的房間裡,龍馬和我在一間房間裡。

明明我們都還站著,瞪著我們的教導主任就在我們眼前坐在了一張氣派的座椅上,有些生氣。

我和龍馬的班主任一言不發地站在我們身旁。

大概他們的工作是在我們暴走的時候鎮壓住我們吧?

真討厭。

好久沒有想起原本我就討厭老師這件事情了。

「佐島瑠依同學,我聽說,剛才你在午休的時候突然襲擊了大河內君嗎?這是事實嗎?」

「嗯,是事實。」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他對我最重要的人施暴。」

在我這麼說的一瞬間,明明沒有事前商量的龍馬一下子脫掉了上衣,裸露出上半身。

在這種場所讓他脫下衣服真是抱歉了,但是讓對方看到那幾個紫色的血斑會更有說服力。

「正如您所見」龍馬說道。

聲音要比平時更加有力,更加堅韌。

「這些淤青,全部都是拜大河內君所賜。有的是打的,有的是踢的,啊,我還被他投過硬球。他說他不喜歡鄉下來的轉校生。還說我是臭狗屎之類壞話。佐島同學對大河內出手是為了保護我。」

“原來如此啊。”教導主任說了一句。

「卯木龍馬君,辛苦你了。身體還痛嗎?」

教導主任對我們說出了關心的話語,這讓我稍稍有點吃驚。

「啊,還……有點吧。剛起床改變姿勢的時候,側腹部和背部的肌肉會痛。」龍馬也有些意外,回答他道。

「是嘛,是嘛。你們一起玩稍稍有點過火了呢。卯木君,我會好好地提醒大河內君注意的,你不用再擔心了,沒問題吧?」

「哈?提醒注意?……怎麼會這樣?」

「嗯,我想他現在正在校長室,我的意思是,稍後我會當面訓斥他一頓的,不要做一些引起誤會的事情。」

龍馬瞪大了眼睛,盯著眼前的教導主任。

就像自己面對著一個無法理解的妖魔鬼怪一樣。

我也如此。

我的腦袋處理信息速度跟不上教導主任說出的話。

然而——

一個接一個,我在腦海中一點點完成了拼圖,也就明白了教導主任話語中的意思和他的意圖。

「也就是說,您的意思是放過大河內那傢伙嗎?」

我上前一步,瞪著教導主任。

「佐島同學,有關你這次的暴力行徑,我們並不打算深究。你是出於保護朋友的想法吧?當然,暴力是不好的。不過嘛,大河內君也似乎說了,可以原諒你們。這樣一來,我們老師就沒必要過度介入了吧。對你的懲罰呢也是沒有的……」

「就因為那傢伙可以打進甲子園嗎?!」

我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擺放在我和教導主任之間的桌子又高又大。

掌心發麻,熱乎乎的。

我的怒火,我的憤怒,似乎就這樣被他們轉移了。

「那傢伙才是對龍馬施暴的人吧!不止一次。是一遍又一遍,陰暗的、不被別人發現的毆打。如果我沒發現的話,一定還會持續更久的。這是暴力、這是霸凌!是最差勁的行為!這種醜聞曝光了的話,那傢伙會被禁賽的吧,因此就無法打入甲子園了吧?你們就是為了保住甲子園這個名頭吧?!」

「佐島,說話要謹慎!!」

平時對學生漠不關心的班主任大概是為了向我們宣傳教導主任的苦心,開始說教我。

怎麼能知道呢?那種事情。

現場正確的一方是我和龍馬。

即使大人們威脅恫嚇,也絕對不會動搖這一點。

我們是不會動搖的。

怎麼會動搖呢?

「不管怎麼說吧!大河內才是製造了暴力事件的人吧,承認吧!」

「……佐島同學,我再說一次。在我們的認知裡,是你對他施加了暴力行徑。作為證人,老師和學生有大把。是你先行對大河內君施加暴力的。這是事實吧?」

「是的。我也沒打算特意否定這一點。」

「說起來,你那不是輕輕地戳了一下。是對著大河內君的臉連續毆打。這是嚴重的暴力行徑。」

「你想說什麼?」

「如果你沒有任何『反省』的跡象,我和校長打算對你做出退學處理。」

瞬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老師這些人並不可怕,我只是不想輸給如此骯髒的人類。

明明我的信念如此堅定,但退學這個詞語卻讓我停止了行動。

我的眼前浮現出爸爸和媽媽的臉。

那兩個人,一直以為我在學校裡是好學生,理所當然地堅信我可以去讀個好大學,然後去一個好公司上班。

一旦我遭到退學處罰的話,兩個人會開始醜陋的爭吵吧?沒完沒了地爭論到底是誰不好。還有沒完沒了地責備我。那個人會自顧自地哭個不停,說自己怎麼培養出這麼差勁的一個女兒。

忍受那個光景會很痛苦。

雖然我並不喜歡父母,但也並不意味著他們如此爭吵我會表現得無所謂。

「路易,夠了。」

龍馬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教導主任,我和大河內君的“遊戲”是稍稍有點玩過頭了。我也會自己加以注意的。」

「聰明。自己的身體要自己保護不是?」

「是的。不過我還想說一句話。像這次這樣招惹我就算了,不過要是你們敢採取什麼辦法傷害到路易的話,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們的。不要太小瞧小孩子了,渣渣們。」

正氣凜然地撂下這句話之後,龍馬拉著我的手走出了教導主任辦公室。

†††

我們手拉著手,沿著河邊從學校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之前我和龍馬也拉過手,不過大部分都是在晚上,像這樣兩個人都穿著制服彼此接觸還是第一次,我有點緊張。

教導主任暗示要將我退學,對於他這種脅迫讓我感到有些不爽,然而龍馬在我的身旁陪我走著,這讓我終於冷靜下來。

「啊,對了」

「什麼?」

「我想起了之前就想和你說的一件事。龍馬你穿我們學校的制服很合適呢。」

「你一直忘了說啊?不過很開心。3Q。」

我提議在草坪上稍稍躺一會兒。

今天的天氣也是好極了,無所事事虛度時間是最棒的了。更重要的是,我要避免將學校裡的壞情緒回家。我想心情愉悅地走進家門。

龍馬沿著水面扔了一個石子。啪、啪、石子在水面蹦跳遠離。打水漂的話我也很擅長呢。只需找到一塊稍稍大一些的扁平石頭就可以在水面上跳十幾次。

我們比了一會兒石子在水面上飄起的次數,突然龍馬就不見了蹤影。

是藏到高大的草叢後面去了嗎?

「咦?龍馬?」

對我的呼叫沒有任何回覆聲音響起。

我有點擔心他是不是掉到水裡面去了,往那邊找去。

很快就找到了。

龍馬蹲在了草叢中。

「不是在這裡嘛。你在幹嘛呀?」

「啊,路易,別到這邊來。快回去。」

「怎麼了?肚子痛嗎——」

「不要來!」

我看到了龍馬在撫摸著的東西。

一隻白色小貓。

已經不動了,但是還在汩汩地流血。

我不禁放聲大哭。

其實說我在大聲咆哮要比用哭來形容更正確一些。

雖然在學校裡我忍住了,但是這次再也無法忍住。

就像決堤一樣,淚水像洪水一樣湧了出來。

哭了多久我沒有計算,總之是哭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就像是明亮的天空跨越黃昏,迎來色彩鮮明的夜晚一樣。

龍馬一直在安撫著我的後背。

漸漸地我的情緒冷靜了下來,但取而代之的是無可奈何的絕望吞沒了我。

「今天太糟糕了。是厄運日吧?」

貓的後背刺入了一支巨大的箭。龍馬說他覺得那是一隻弩箭。我不理解那些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有一些人無法理解其他人的痛苦,無法感同身受,這讓我生氣得不得了。

「老師都遜斃了,用弩襲擊小貓的傢伙也是狗屎。畜生。為什麼要殺貓呢?我一點都不明白。真是噁心。看見貓的後背被弓箭射穿了,我就覺得自己像是被擊中了。我說不清楚,但是這隻貓的一部分一定是我。」

「那樣的話,我也是貓的一部分。」龍馬說道:

「看著後背就痛啊。像是感受到了極大惡意。和被大河內拳打腳踢的時候痛感完全不一樣。這個像是直接被人攥住了心臟一樣,劇痛。」

說著說著,龍馬的指尖滲入的我的後背中。

憤怒、懊悔、可憐,各種負面情緒一股腦地蜂擁而至。

這一個瞬間,我們彼此形成了共鳴。

「或許大家都在憤怒吧」我說道。

「憤怒?對誰?對貓嗎?」

「要比那個更虛無縹緲一些。對親人,對社會,或許對整個世界。自己賴以維生的這個世界中發生瞭如山一般不合理的事情,我覺得他們是無法接受不。所以時不時地這麼做一下,見自己心中的煩悶宣洩出來。傷害比自己弱小的存在,獲取自己的存在感。」

“太卑劣了吧。”龍馬嘀咕道。

龍馬從口袋裡取出車站前分發的紙巾,幫我拭去臉上的鼻涕和眼淚。

龍馬也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不過他看起來像是已經決定了,他自己要忍住眼淚,絕對不要哭出來。

「喂,路易」

「嗯」

「我們倆啊,就帥氣地活下去吧。即便是活得再累,活得再憋屈,再生氣,我也絕對不要做這種獵殺小貓的事情。我保證。」

龍馬向我伸出了小指。

見狀我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指,搭在了他的小指上,上下搖了幾次。

「說好了。我們就帥氣地活下去吧。一直到最終。」

†††

陰雨連綿。

我和龍馬兩個人去買了雨衣,穿著它去玩的話即便是我們弄得滿身是泥都沒關係了。

在家庭餐廳吃了好長時間的飯。

有時候會和一群玩得很糟的人比賽保齡球得分,

有時候會在空地上練習足球,

有時候走上兩個小時,去一家口碑不錯的拉麵屋吃麵。

總之和龍馬在一起的時間總是那麼耀眼,閃閃發光。

每週大概有五天的晚上我和龍馬會在天橋上見面。

他媽媽工作的酒吧總是會缺後廚幫廚人員,龍馬偶爾會去那邊幫忙。

「和路易見面的時間被削減了,雖然有點不爽,但是一週兩次打工想起來也還不錯呢。」

龍馬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蠻充實的樣子,所以我也支持他深夜去打工咯。

今天也是,龍馬去那邊打工所以沒法見面,不過僅從天氣上來看,或許還挺合適不見面的。

大型颱風直接襲擊了東京。

似乎那傢伙是十年一遇的強風。新聞主持人說,外出步行的話會被廣告牌啦、碎瓶子啦砸到,所以請絕對不要外出。

我還想過,和他說的相反,風和空氣都很平穩呀。然而夜裡十一點剛過,颱風就真的來了。

變成了大雨,不僅能聽到風呼嘯的聲音,還聽到了像是有什麼硬東西撞到了我的房間窗戶上,嚇了我一大跳。那聲音就像是被人扔了一記直球一樣,我打定主意,再怎麼著還是老老實實地不出門了。

——就在我惦記風聲的瞬間,龍馬打電話過來了。

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過了凌晨一點。

太稀奇了。

明明在這麼晚時候打電話過來的話,他都會事先發條信息確認一下能不能接電話的。

手機在桌子上嗡嗡地震個不停。

我伸手拿過了手機,按下了綠色的接通鍵。

《喂,怎麼這個點鐘打電話呀?》

我喝了一口瓶裝的路易波士茶,接通了電話。但是龍馬沒有回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的聲響,狂風暴雨的聲音越來越強烈。

《喂!龍馬。聽得到嗎?話說,你那邊聲音太大了,你一個人怎麼在外面呀?》

《路易,我找到了》

《誒?什麼?找到什麼?》

《我找到了那個。》

《什麼呀?丟什麼東西了嗎?》

才不是,龍馬對我說道。

《是找到了改變我們世界的東西。》

龍馬告訴我儘快到天橋去。我連鏡子都沒照就跑出了外面。水花飛濺。遠方有轟隆隆的雷鳴。

路上還狠狠地摔了一跤。運動服的膝蓋處磕破了,傷口入肉,一直在流血。

不過這都無所謂啦。

我想盡快看到龍馬得到的那個“東西”

我來到了天橋附近,抬起了頭。

怎麼回事啊,龍馬這傢伙雨衣都不穿啊。

也沒打傘,被雨淋透了吧?

可是很難得意見,他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小書包一樣的東西。

我跑上了樓梯,喘著粗氣對他說了一聲“早啊。”

龍馬也回覆了我一聲“早啊。”

「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我凝重地看著龍馬,向他確認情況。

「我才不開這種無聊的玩笑呢。」

龍馬就這樣回答我說。

「去一個有屋頂的地方吧!要是被雨淋溼了,弄壞了就笑不出來了。」

「是嗎」

我跟在龍馬的身後走下了天橋,朝著需要步行二十多分鐘之外的高架橋走去。和龍馬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我在前面領路,像現在這樣我被他帶著走,總覺得有些奇怪。

我的視線轉向了龍馬抱著的一個黑色小包上。

在深夜中,那個黑包顯得更黑了。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差不多快凌晨三點了吧。

颱風還在颳著。

“小心別被吹飛了”龍馬叮囑我道。

沿著河邊按一定間隔設置了路燈,因此高架橋下面要比想象中亮堂不少。

至少可以清晰地分辨出龍馬的臉和書包的形狀。

「路易,我們倆都溼透了,毛巾這些也沒準備。太興奮了,一下子全忘了。」

「我也是。雨衣毛巾這些完全就沒考慮。」

「路易你膝蓋擦破了。沒事吧?」

「一點點啦,沒事沒事。喂,趕緊給我看看呀。」

「我知道了。」

龍馬的手勢很慎重。

就像是接觸易碎的寶石一樣,他雙手輕輕地伸入包中,取出了那個“東西”。

「就是這個」

——龍馬的手中握著一支手槍。

在我的印象中,槍幾乎都是黑色的,但是眼前這傢伙完全被塗成了銀色,散發著耀眼的光芒。

「我能拿一下嗎?」

「嗯。但是槍口一定要向下。」

我伸出了雙手,結果了銀色的鐵塊。

哇。

沉甸甸的觸感。

這可是能奪取人們性命的重量。

「我在店裡最後是打掃的時候發現了它。」

龍馬媽媽工作的那家店凌晨一點關門。

顧客的層次似乎也並不是太好。

普通的酒吧中當然是禁止手腳上不乾不淨的,對工作人員糾纏不休的客人也是禁止入內的。不過不會因為他們是黑道人士就將他們趕出去。

據說有個叫杉本先生的黑道人士相當中意龍馬。

我聽龍馬說就算很晚他也不喝酒,工作也非常賣力。我懷疑他討好龍馬是為了讓他媽媽看到自己的優點吧。

總之,杉本先生每週會來兩三次,也是常常光顧了。也因為他的頻頻光顧而且花錢也很痛快,所以他也算是店內重要的“客人”。

今天杉本先生也來了,不過喝醉了。和龍馬的媽媽以及店內的女店員全都糾纏了一圈之後,實在抵擋不住睡意,在沙發上睡著了。

即便如此,告訴他店內打烊的時候,他還是滿口說著「抱歉,抱歉」隨後結了賬,走出了店外。

只有龍馬一個人注意到了黑皮包。

他知道這是很危險的事情。

最安全的辦法應該就是馬上追上杉本先生,告訴他落東西在店裡了,然後將皮包轉交給他就行。

然而龍馬卻沒有那麼做。

一個黑社會成員如此慎之又慎地抱著的包裡面的秘密是什麼?對此事的興趣戰勝了恐懼心。

在店裡營業期間,不管山本先生對女人多麼痴迷,多麼精蟲滿腦,都會將那個包小心翼翼地抱在懷裡。

也正因為這個緣故,龍馬將包悄悄地帶出了店外,確認了裡面的東西之後,興奮不已給我打了電話。

「這不是玩具槍吧?」

但願不是這樣,我心裡默默地泛著嘀咕。

龍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開心的事情,要僅僅是個模型槍的話,那就沒有意義了。

雖然以後可以當作笑話來講。但是我們感受到的生活的艱辛沒有任何改變。

「試一下不就行了。我和路易都不太懂槍械知識,連怎麼拿槍都不太明白。」

「是的呢。」

我再一次看了看手裡這個像是槍的東西。

幾乎所有的地方都銀光閃閃的,只有手握住的地方是黑色的,上面刻著星星的標誌。

「給我吧,我來試一下。」

「嗯」

龍馬的話語要比平時平靜很多,所以我也理所當然地將手槍遞給了他。

可以聽到“咔嚓“咔嚓”的金屬聲音。

「你要怎麼弄呢?」

「我想將彈夾裝上去。好像要比想象中難……一些。有些令人著迷。這樣……應該可以開槍了。」

「朝哪裡開槍?」

「那邊那個沙發,看起來挺合適的吧?」

高架橋下面扔著各種各樣的東西。

藍色的罩布、用舊了的冰箱、沾滿沙子的塑料游泳池、足球球門的網、斷了腿的床……以及還有一張尚能使用的沙發。

那是一個單人沙發,茶色的皮革尚且還泛著光澤,感覺扔了也太可惜了。

我和龍馬在YouTube上搜索持槍的姿勢以及射擊的注意要點之後,站在了沙發的正對面。

龍馬端著槍的手向前一伸。

看一來像是有一點在微微顫抖。

「好,開槍吧!」

「嗯」

「即使是模型槍,也不要太失望啊。」

「那就成了笑話了。那就順手在教導主任身後胡亂開槍吧。」

「哦,那也不錯呀。」

對話到此為止。

空氣中一片靜謐。

龍馬的指頭扣向了扳機。

但是並沒有很快扣下。

觸摸扳機,離開,觸摸,離開。

這樣反覆做了幾次之後。

龍馬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

用力扣動扳機。

——平生第一次聽到槍響,要比想象中乾澀許多。

槍聲在深夜的高架橋下回蕩著。

震動像是傳到了我的身體上,好舒服。

被擊飛的沙發上清晰地留下了一個洞口。

子彈貫穿了沙發,擊中沙發後面的牆上。

最先襲來的感覺是“糟了呀”

自己居然可以手持真正的手槍,這個距離日常也太過遙遠了,稍稍有點,害怕。

然而,很快!完全可以消除這份不安的興奮感從身體內湧了上來,毫無道理地感到歡欣雀躍。

「好酷啊!是真傢伙!真傢伙啊。龍馬!!」

我的情緒高漲,興奮不已地抱住了龍馬。

然而,在我撲過去的瞬間,龍馬沒有回應我的擁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直不起腰了。開槍的反作用力好強。雖然也有所瞭解,但是體驗起來完全不一樣。肩膀都被震麻了。不,是吃了一驚。」

“吃了一驚”龍馬雖然這麼說,但是卻笑容可掬,這傢伙,先行一個人體會了我所不知道的世界,我認為——你很狡猾!

「接下來該我上場了。我想射擊!」

我大張旗鼓地宣誓道,龍馬卻告訴我不行。

「誒?為什麼呀?只有你自己玩太狡猾了!」

「剛才那一聲太吵了吧?說不定附近已經有人報警了。我們趕緊離開吧。」

「唔」

雖然有點難以割捨,不過龍馬說的事情是正確的。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個有趣的玩具,要是第一天就被逮捕了,那就沒意思了。

我們儘量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悄悄地離開了橋下。

我想在房間裡仔細看看手槍,所以暫時手槍歸我保管。

「我說,路易」

「嗯?你想去吃深夜拉麵了吧?」

「不是。今天我像一直和路易在一起。要是我們各回各家的話,總覺得剛才開槍的事情就變成了夢中的事情,有點不喜歡。所以,那個……你能住在我家嗎?我媽媽也在,不過她大概要明天傍晚才能睡起來。」

哇——我差點驚呼出聲。

自從知道我和龍馬是雙向奔赴以來,倒也沒什麼特別進展。

可是如今,那個晚熟的龍馬打算將我帶回自己家去。

對龍馬來說,大概沒有其他深意,只是剛得到手槍心情很好,所以想一直膩在一起,僅此而已。

可是一旦要過夜的話,總覺得不對勁,搞不好會發生什麼事情。

「好啊。」

不過嘛,無論如何我都沒有拒絕的選項可選。

我和龍馬心情是一樣的。

這個世界很操蛋,也很無聊,偶爾感到活著都很麻煩,說不定這次可以注入些新鮮空氣。

如果子彈在這個世界打開的這個洞,作為我和龍馬的突破口也不錯。

說不定那個叫做〔世界的最深處〕的東西就在前方等著我們呢。

龍馬所住的住宅區和我家的距離,就像是真正的鄰居一樣。

大概步行都用不了十五分鐘,很近。

雖然龍馬因為那破舊的外觀對我說了一句抱歉,但是白色的建築外觀顯得十分樸素,我反倒有些喜歡。

「我忘了和你說了,我家在六樓但是沒有電梯。」

「我才不在乎呢。不過上了年紀的會感到有些痛苦呢。」

已經是深夜十分,為了不打擾任何人,我們悄悄地爬上了樓梯。

雖然我說了不在乎,但是一口氣爬上六層樓梯,這個行為對大腿的肌肉還是很有負擔的。乳酸堆積,感覺腿要斷了。

到了頂層,龍馬取出了鑰匙打開了房門。

我小聲地說了一句“打擾啦”走進了房間中。

客廳中的間接照明燈光一直都開著,散發著朦朧的橙色光芒。

我跟在龍馬身後,走向浴室。

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將彼此已經溼透了的衣服換掉,否則床也會溼透了的。

我們說好了輪流進去洗澡。

就在我們前往浴室的路上

「咦?你回來了?」

從身後傳來了一個響亮的女人聲音。

「哇!」

我好歹忍住了沒有發出聲音來,龍馬替我破聲喊了出來,嚇了我一大跳。

「媽媽!你怎麼起來了!」

龍馬十分難為情地高聲說道。

「啊~嗯?我睡著還是醒著這是我的自由吧?我的傻兒子,反倒是你很奇怪吧?這個時間,太陽快要升起來的時間表?我怎麼莫名其妙地就養了一個不良少年?」

「啊!我也沒做什麼壞事啊。」

女人按下了房間入口處的開關,點亮了熒光燈。四周一下子照亮了,要比間接照明晃眼許多。

的的確確,龍馬剛才叫了一聲“媽媽”。

沒錯,這個人就是龍馬的媽媽。

該怎麼介紹自己才好呀?這人怎麼這麼漂亮?會不會被她當作自己兒子深夜帶回來的壞女人呢?一瞬間,我的腦海中就浮現出各種各樣的念頭。

「咦?您是哪位?」

被發現啦!

怎麼辦?

反正,不說話是不對的。

總覺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個……我叫佐島瑠依!這麼晚了還來打擾,實在抱歉!還有……那個,我正在和龍馬君交往中!雖然有些失禮,但是還請多多關照!」

房間中徹底陷入一片寂靜。

媽媽和龍馬都保持著沉默。

我知道這種感覺和狀況。

我完美的社死了……

「那個,我稍稍整理一下思路」

不知道怎麼搞的,龍馬滿臉通紅地站到了我和她媽媽之間。

「路易,你這麼費心地介紹自己我很開心,不過那個啊,我們是在交往中嗎?」

哈?

「哈?!你說什麼呢?好過分啊,明明我們都彼此說了喜歡對方啊!怎麼回事?你想說當作普通朋友那樣的喜歡嗎?還是說那個時候喜歡我,但是現在已經心變冷了?這也太過分了!」

「等一下,等一下,別哭啊!嗯,我說過。我們確實說過彼此喜歡。不過,交往這個……我們沒說過吧?」

哦。

我試著追溯自己的記憶。

嗯,沒說過。

我們似乎……都沒說過已經交往了的話。

「誒?真的假的?那,我和龍馬就是沒有交往了!壞了!我一直以為我們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這不像個傻子了嗎!」

「不是,路易……關於這個吧,我有挺多話想要告訴你的……可是……那個……在我自己媽媽面前,稍微有點……」

啊——

我都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了。

超級大失態!

龍馬像是已經被徹底擊敗了,臉上的顏色變得蒼白。

就在這個時候,龍馬的媽媽哈哈大笑起來。

「難辦了,龍馬。你抓到一個好有意思的女孩啊。我還以為像你這麼陰暗的人,就算是找個女朋友也是老實溫順的呢。沒想到啊。也是一個相當亂來的女孩呢。」

我一下子臉漲得通紅,不得不低下了頭。

太差勁了,真的太差勁了。

其實男女朋友關係成立不成立都無所謂啦,只是過於興奮了,於是在龍馬媽媽面前做了笨蛋情侶之間的對話,實在是太丟臉了。

「啊,抱歉。趁著還沒有感冒趕緊衝個澡吧。換洗衣服嘛……我的家居服隨意用沒問題的。啊,內衣那裡面有一件沒有收起來,也不是什麼貴重衣服,不用在意。」

「喂,媽媽。內衣這種話別讓我聽到啊」

「為什麼你會害羞啊。抱歉啊,小路易,我養了一個單純的孩子。給你添麻煩了。」

「沒什麼的,不會有那種事的。完全沒有,真的。」

「這樣啊。沒事,等你洗完澡再細聊吧。淋溼了的衣服就扔到洗衣機裡吧,至少要洗一下。」

說著,龍馬的媽媽走向了客廳。

我聽到龍馬對我說了一句,“浴巾就放在了洗衣機上了”,隨後我一口氣脫掉了衣服。

借用別人家的浴室,總感到很緊張。道理是如此啦,不過洗髮水和沐浴露的配置、地板和浴缸顏色,以及洗澡用的椅子,這個那個的所有的東西都和自己家不一樣。感到無法冷靜下來。

如果這裡是酒店或是旅館的話,倒也不會太在意。可是,我這是在喜歡的每天都會使用的地方赤身裸體,總覺得十分難為情。

雖說牆上掛著手巾,但是實在沒勇氣用它。我只好將沐浴露塗抹在身上,徒手擦著皮膚。

洗髮水和護髮素我都用了一下,果然和我家的氣味完全不一樣。似乎他們家用的要比我家裡面的要高級一些。深綠色的容器顯得很高級,起泡和沖洗的感覺完全不是一種東西。

龍馬的媽媽是個美女,那麼成熟的女人使用的東西,肯定會和我這種小姑娘在網上隨便買的便宜的國產洗髮水差距巨大吧?

或許有點奢侈,感覺佔了便宜呢。

為了不在這上面過於糾結,我用準備好的浴巾擦了擦全身,然後借用了一下吹風機。洗衣機上準備好的換洗衣服。全身都是灰色的便於行動的運動衣,還有……紅色的內衣。

純紅的內衣?

誒?這個,難道是龍馬媽媽特意為我準備的嗎?

說是短褲,其實就僅僅是些帶子。

是我從來沒穿過的丁字褲

這讓我很為難。

和新舊沒關係,我還是有些抗拒穿純紅色的丁字褲或是繫帶內褲的,可是要是放在那裡的話,是不是會辜負龍馬媽媽的一番好意呀。

我抱著腦袋糾結了一分鐘,最後,一咬牙一跺腳,嘿呦一聲穿上了不知道該稱之為紐帶還是短褲的內褲。

和平時的內衣感覺完全不一樣,我儘量不動聲色地笑著對龍馬媽媽說了一句「謝謝淋浴和您為我準備的換洗衣服」

「我也去洗澡了。會盡快出來的。媽媽,你別纏著路易啊。」

「我知道啦,你趕緊走吧。」

龍馬一出去,客廳裡理所當然地就剩下我和龍馬媽媽兩個人。

和喜歡的男人的媽媽隔著一張桌子,只有兩個人。

而且,剛才我還舉止超級失態來著。

討厭的汗水順著後背流了下來。

可是,她好像看出穿了我的心理狀態。

「別那麼緊張。我還不至於和自己兒子的女朋友喋喋不休地說些招人煩的話。放心吧。」

說著,龍馬的媽媽喝了一口咖啡,將手邊的一塊巧克力放進嘴裡。

「其實呢,這種狀況反倒我更緊張呢。就算是我能想到他帶女朋友回來,我也想不到如此突兀地在半夜帶回來呀。而且妝也花了,素顏,進了房間似乎也不太想開燈。」

「是,是啊!一般情況下,我應該提前聯繫,然後在白天帶著禮物登門拜訪的!那個,那個,十分抱歉!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卻做得如此不合常理……」

「沒事啦,沒事啦,生氣或是厭惡這些我倒是完全沒有呢。不過,我就是想單純地問一些事情,挺多的呢。龍馬他啊,最近很開心呢。大概一個月前我聽他說來這邊交到了第一個朋友。然後每天都笑呵呵的。所以我倒是很感謝小路易呢。」

確實,龍馬絕對不是那種很開朗的人,也就是在我面前常常笑著。

有時候會像是對著花朵說話一樣偷偷地微笑,和我一起看手機上的搞笑視頻的時候會爆笑不已。

我聽說他即便是在家裡,即便是在他媽媽面前都會那樣笑個不停,受其影響,我的心裡也感到十分開心。

「提起小路易的時候,我兒子看起來很開心呢」

「他怎麼說的?」

「就比如第一次遇到腦洞如此天馬行空的女孩子呢」

「這個……通常情況下是壞話吧」

「不是啦,那傢伙在掩飾自己害羞啦。對自己媽媽他才不會說的那麼直白呢。其實龍馬想說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可愛的女孩子呢』」

「哦,是,是嗎?」

龍馬的媽媽看到我扭扭捏捏的模樣,嘿嘿地笑了起來,很開心。

「別,別這樣笑我啦。那個,我也是第一次和男孩子交往,龍馬君也是我第一個認認真真喜歡上的人,其實我也想過第一次見到他的媽媽要規規矩矩地打招呼呢,結果因為種種原因,反倒是拖拖拉拉的,其實很為難啦。」

「哦,要是那麼認真地打招呼的話,我也不擅長啊。今天這樣見面就挺好。你聽說過我的工作了嗎?」

「啊,有聽過。」

「沒錯呢。我的居酒屋工作呢,有客人勸酒的話,就不得不喝酒呢,挺累的。很多人覺得我們就是陪著男人喝喝酒,隨意聊聊天就可以了,其實完全不是這樣的。相比其他職業,倒是沒什麼意義,不過至少不比那些白天的工作要賺錢輕鬆。」

「我想我是明白一些的。」

這是我的真心話。

聽龍馬說過他母親之後,我就在網上粗略地查了一下陪酒這份工作,我第一次知道夜總會、接待飲食店以及居酒屋裡面工作是完全不同的工作。

在我的調查範圍內,居酒屋裡的陪酒似乎不會和客人糾纏到一起,只需要隔著酒吧吧檯一起唱一唱卡拉OK,隨便聊聊天就OK了。也不需要擔心被色情大叔糾纏不清。

讀了在居酒屋工作的人的博客,我反倒是對他們工作的困難之處有了一個大概印象。

必須每時每刻保持在客人面前開朗的模樣,勸酒的話基本上都必須喝掉,對那些性騷擾的話語也必須巧妙地應對,必須要說一些有趣的話語,聽到對方講話也必須要善於附和。

僅憑這一點,我就明白她的工作十分艱辛了。特別是要會說話同時又擅長聆聽,這部分太難了。我的話,和關係很好的朋友,和龍馬在一起的話,也可以順暢地聊天,我覺得也可以做得到認真聽對方講話。

但是龍馬的媽媽即便是面對第一次見面的男人也要做的很好。店裡突然進來一個不認識的人,需要熱情地招呼“歡迎光臨”,最後要讓他心情愉悅地回去。那一定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我反正是做不來如此完美的。

龍馬回來之前,我和龍馬的媽媽聊了很多。

我和龍馬相遇的過程啦,我喜歡龍馬的哪裡啦,雖然聊得過於深入,我有些招架不住,但是我卻一點都沒有感到她沒有禮貌,很不可思議,我有一種越說越平靜的感覺。

我想我知道這種感覺。

當然,這和她在居酒屋工作能說善道有關係。

但是比這更重要的是,龍馬的媽媽和龍馬之間的氣場是一模一樣的。

具體哪裡說不清楚,只是我說話的時候,她會看著我的雙眼,並不給我施加壓力;稍稍有些鬧脾氣笑著的時候嘴角上揚的角度;手肘撐到桌子上,拖住自己下巴……所有這些加到一起,散發著相似的氛圍。

我喜歡上了龍馬的媽媽。

和我媽媽那種神經質的緊張感不一樣,

也許有人會說龍馬的媽媽粗鄙魯莽,但是我很喜歡這樣的空間,雖然我們只是第一次見面,卻可以無所顧忌地聊天。

她還告訴了我一些我不知道的關於龍馬的事情。

比如小時候龍馬常常被女孩子弄哭啦,不喜歡認輸的性格很偏執啦,考試成績不好會心情低落啦,喜歡畫畫和臨摹漫畫……等等,等等。

聊著聊著,龍馬洗完澡換好衣服走進了房間。

「明明你可以慢悠悠地泡個澡的呢。」

聽我這麼一說,龍馬的媽媽也深表贊同。

「誒?怎麼回事?難道說你們倆個人關係變好了?聊了些什麼啊?」

「我告訴了小路易,龍馬你和媽媽一起洗澡到很大年齡呢!」

「啥?!媽媽!別教唆一些奇怪的話給路易啊!!」

其實我沒有聽說這件事,只是看到龍馬大驚失色的模樣感到超有趣,所以我沒有出言糾正。

龍馬媽媽為我們做了可可,我們三個人一邊喝著可可一邊相談甚歡。

真是一段平靜的時間。

啊,家人的理想狀態就是這樣。

我稍稍有點羨慕,也感到有些懊惱。

真不可思議。我家有父親和母親,經濟上也算是寬裕吧,但是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喝著熱可可談笑的時間,卻一次都沒有過。

龍馬和龍馬媽媽之間流淌的氣氛十分溫暖。非常恰到地告訴了彼此之間的珍視之情。容不下一點點戲謔類的話語。

糟糕了,一不留神我就要哭出來了。

能讓我加入如此溫柔的兩個人之間,這個事實本身就已經很開心的了,也很感激。

龍馬的媽媽對我喜歡跳舞這件事興致濃濃,她像我們這麼大年齡的時候,最流行的似乎是一種叫做Para Para的舞蹈。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呢。Para Para……感覺就像是機器人在跳舞?僅從語感上的感覺來說。」

「這個很難說明白。我們那個時候,木村拓哉在電視上跳這種舞……不對,等一下哈。我說小路易,木村拓哉知道嗎?」

「那可是木村拓哉啊,我知道的。」

「啊,那太好了。多虧了有木村拓哉,Para Para才流行起來,這個舞蹈的特點是下半身不怎麼需要運動。上半身,或者說手臂上的動作很重呀……不過用言語描述不清楚啊!龍馬,給我放首歌!放『NIGHT OF FIRE』,用YouTube也好iTunes也行,怎麼都可以!!」

多半龍馬的媽媽實際行動能力要比言語能力擅長一些。

總覺得,這一點上我和她有點相像。

她一邊說著「這就是Euro-beat呢」「作為女高中生必須要會的動作」加以解說,一邊配合著音樂表演著舞蹈。我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的舞蹈,十分興奮,情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一舞跳畢,龍馬媽媽一臉得意洋洋地望向了我。彷彿聽到了她“哼”了一聲的鼻息聲。

「能在第一次見面的路易面前跳這種舞,你臉皮可真厚……」

龍馬佩服媽媽的地方完全與我不同。

我也不想服輸,打算當場跳舞,可是我擅長的hip-hop和龍馬媽媽展示給我的Para Para不一樣,需要更大的空間。

所以只好下一次找機會讓她們看我跳舞的模樣了,至於hip-hop到底是什麼東西,就用其他人的跳舞視頻讓他們理解一下吧。

「不,這還是人類的動作嗎?!」看了視頻,龍馬媽媽發出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句。

確實,我第一次看到hip-hop的時候,也覺得和人類的動作完全不一樣!正因為我有過經驗,所以龍馬的媽媽反應相當自然。看著龍馬媽媽一邊看著視頻,一邊不住地說著“厲害啊”“好帥啊”,我感到了莫大的滿足。

結果,我們三個人一邊聊天一邊看視頻,一直到了天亮。一秒鐘也沒有睡。

明明沒有睡好,卻很開心。

我喜歡龍馬,沒想到居然連他的媽媽我也喜歡。

這一定要比我想象的還要幸福吧,不是嗎?

凌晨六點,衣服都已經幹了。我自己提出了就此解散,準備回家。

我和龍馬倒還撐得住,龍馬的媽媽已經困得不行了,我感到十分抱歉,

「那個,我覥著臉賴皮到了這個時間,真的很抱歉。您晚上還有工作吧?」

「啊,沒事的,沒事的。要是無聊的話我自己就睡了。不過和小路易聊天很開心,所以就這樣一直聊到早上了。不過嘛,我和你們這些年輕人不一樣了,熬夜對身體真的不太好。」

龍馬的媽媽哈哈大笑,將手臂摟在了我的肩膀上。

「今天謝謝你了,小路易。」

聽到她道謝,我徹底陷入了混亂。

狀況反了吧。

突然在半夜闖進家中,讓她陪我。

所以,該說“謝謝”的一方應該是我吧。

「龍馬在靜岡的時候就不擅長和人打交道。來了東京以後,我真的擔心他會感到很困難。所以呢,和小路易這樣的孩子有了交集,我真的很開心。」

「您過獎了。」

糟了。

差點又要哭出來了。

就算是我自己的媽媽,也從來沒有像這樣直接表揚我。

「要是覺得我家不錯的話,歡迎你隨時來玩。」

「您這不是社交辭令吧」

「當然不是了」

「那我要毫不客氣地夜裡突然襲擊咯!」

「是嗎,也歡迎你來店裡玩。車站前的莉莉絲居酒屋。我一週去六次電力,像小路易這樣可愛的人,我會拜託老闆僱傭你的……」

「媽媽!別做些奇怪的引誘啊!」龍馬叫停了她。

「好,好,好。開個玩笑啦。這孩子真是死腦筋。回見啦,小路易。過幾天絕對會再見面的」

我和龍馬的媽媽碰了碰拳,隨後告辭了。

雖然龍馬說了要送我一下,但是距離上學只有兩個小時了,我告訴他好好睡一會兒,拒絕了他的好意。

我一個人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早上六點多太陽尚未那麼刺眼,光線柔和,照耀著這個世界。

我連跑帶顛地跑回了家,迅速換好衣服鑽進了自己的被窩。

一合上眼睛,滿眼都是快樂的回憶。

我愛龍馬和龍馬的媽媽。

能和極好的人見面,這或許就可以稱之為幸福吧。

入睡之前,我確認了一下枕邊的揹包之中。

一支貨真價實的手槍。

貼在臉上,冰冰涼涼。

話說,我們該如何使用這個東西呢?

或許,我和龍馬之間已經開始了某種細小的革命。

做著愉快的美夢,我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就這樣一直睡到了下午三點,學校是完全翹課了,不過沒關係,明天再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