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下

第四章

第五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下  第四章

 1

 聚集在管理部門的人們都一臉茫然。

 按理說,除了凜和希翁以外,這些人應該都是被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選拔出來的聯合發掘調查團成員。

 所以大家能在管理部門碰面,是最值得高興的事情……

 然而在場者的表情,無一例外,與高興完全沾不上邊。

 不對,只有萊妮絲。只見她嘴角掛著愉悅的笑容對師父開口說道。

 “兄長,你喊我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埃爾梅羅的公主驕傲地挺起胸膛。

 柔軟的肢體上流淌著赤青之光,宛如光之國的妖精。

 看到她的一剎那,我頓時神情恍惚了,真是抱歉。

 “……父親。”

 拉提奧如此喃喃道。

 然後,站在一旁的壯年鍊金術師——拉提奧和塞法的父親羅格·庫爾德里斯·海拉姆一臉嚴肅地看著在場的所有人,如是說道。

 “儘管不太相信,不過這個地方似乎真的是管理部門。”

 “你們是怎麼到達這個位置的?”卡爾馬格里夫問道。

 “我解析了時空泡沫。Miss·遠坂她們似乎是走了盜墓者的路線。埃爾梅羅二世他們也可以通過解析實驗室的數據(Data)抵達管理部門。不過我不認為禁書庫的探索工作能輕鬆到讓負責外圍(Periphery)的各位立刻來到這裡。”

 “君主·梅亞斯提亞,你說你是我的粉絲。”

 師父看著卡爾馬格里夫開口說道。

 “不過,我之前就一直相信著你。”

 “……你說什麼?”

 卡爾馬格里夫的反應瞬間減慢了。

 “身為考古學科的君主,由於涉獵範圍之廣,無論如何都會跟現代魔術科有很多交集。所以,倘若某日你擋在了我的前面,我也會做找自己的準備。嗯,無論如何我都沒辦法在魔術層面與你匹敵,但是我確信在膽怯這一點上我是領先一步的。”

 “唉,也就是說。”

 萊妮絲如此補充道。

 在同屬時鐘塔的君主面前,她以極具魅力的——也是一貫的小惡魔笑容,毫不掩飾地聲明道。

 “我就是那個在地下拍賣會上奪走了塞法·庫爾德里斯·海拉姆的遺物密鑰的人,君主·梅亞斯提亞。”

 “……地下拍賣會?”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說。

 但是。

 “啊——啊——啊——,在我們抵達大圖書館之前,夸特和君主·梅亞斯提亞提到過的那個人!塞法那傢伙留下的研究成果被地下拍賣場拍賣掉了。”

 朱塞佩交叉著圓圓的手指如此說道。

 只有我不知道,對於他們來說是公開的秘密嗎?

 卡爾馬格里夫難以置信地愣住了,幾秒鐘之後他搖了搖頭。

 “怎麼會……怎麼會遇上這種事情?地下拍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比你們遇到埃爾戈先生還要早,你們根本就沒有理由參加與阿特拉斯院相關的拍賣會吧?”

 “因為是你所關注的拍賣會。”

 師父解釋道。

 “光憑這一點就值得我們出售了。拍賣會中最為顯眼之物正是疑似阿特拉斯院遺失物(Lost Number)的暗碼(Code)。”

 “……但是,現代魔術科也絕不能稱得上是闊綽的學科吧?你們拍走那件物品的資金是從哪裡弄來的?”

 “理由我已經告知你了。我之前就一直相信你。君主·梅亞斯提亞,只要是你覺得有價值的東西,我就會跟你賭。只要有必要,我就會做好準備。這種行為對於生活在時鐘塔的我們來說難道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唉,是我慫恿兄長去借錢的,地下拍賣會的消息也是梅爾文透露給我的。嘿嘿,真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派上用場,所以從特里姆瑪烏的數據庫裡翻出來可是費了好一番功夫呢。”

 這番對話太符合時鐘塔了。

 在可能沒有意義的事物上付出巨大的成本。

 僅僅是為了獲得妨礙未來競爭對手的可能性。

 不過,倫敦的魔窟的確是以這種方針運作的。

 “說起來,你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這一點吧?”

 (唉?一開始就?)

 沒錯。

 關於這一點萊妮絲也提到過。

 ——【哈哈哈,當我被拉提奧帶過來的時候,君主·梅亞斯提亞臉上露出了超級棒的表情!他還大喊:你從哪裡聞著味跟過來了!?嘿嘿嘿,他人的絕望和悲嘆對於美容可是極好的!】

 卡爾馬格里夫當時的擔憂確實應驗了。

 萊妮絲和師父他們確實不知道聯合發掘調查團的事情。

 但是,他們察覺到了君主·梅亞斯提亞的舉動,將至關重要的密鑰收入囊中。

 只不過碰巧彼此之間的思路不在一根弦上而已。

 “言歸正傳,阿特拉斯院的密鑰這種東西,我作為時鐘塔的魔術師拿著也沒用。這次外周部只由萊妮絲跟羅格兩人負責,是因為有必要讓兩個人推心置腹地談一談相關內容。”

 “……!”

 聽到這番話,我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師父。

 “……很抱歉啊,沒把這件事告訴你。Lady。”

 師父有些尷尬地低了低頭。

 “話雖如此,不過你並不適合做這種隱秘行動吧?之前提到的分組具有多重含義,我只對其中一種含義進行了說明。”

 那個時候,師父告訴我分組的意義在於逼迫犯人顯身以及牽制其行動。

 然而,其實還有另一層含義。

 也就是說,在瞞過聯合發掘調查團其他成員的前提下,讓萊妮絲跟羅格兩個人單獨留守第一階層並且就塞法的密鑰進行合作。

 “說服羅格先生花了一些時間。不過我們也不能完全排除羅格先生是犯人的可能性,所以只能迂迴行事。不對,因為你們對於大圖書館的探索進度很快,我擔心這樣做可能會趕不及,所以還挺焦慮的。”

 “換言之,你與埃爾梅羅二世進行了通信?”

 “嗯。即便在禁書庫內部,使用密鑰的通訊也是可以設想的。畢竟它跟原本位於大圖書館最深處的法老棺槨之間也是正規通訊的關係。我認為只要得到羅格先生的幫助,就能在情報戰方面取得優勢。”

 萊妮絲搖了搖手指,眨了眨眼睛如此說道。

 “現在的情況是,我從先行一步的兄長那裡得到了亞歷山卓圖書館的地圖信息,過程還算順利。幸好守衛者們都停止運作了呢。”

 她若無其事地地聲明道。

 這樣一來,倒不如說我們自己才是真正的犯人。

 當然,聯合發掘調查團的成員們都在為了達成自我目的而行動,但是在使詐的比例上,師父和萊妮絲是更高一籌的。

 至少不能說他們是偵探。

 用偵探來稱呼他們的話,性質太過惡劣,作弊(Unfair)也得有個限度。

 “師父和萊妮絲小姐,你們都在欺騙我嗎?”

 “下次我會彌補的。”

 我很想對他說,就算他臉上掛著可嘉的表情低頭道歉,我也不會再被忽悠了。

 相對的,卡爾馬格里夫慢慢地轉向萊妮絲。

 “那麼,萊妮絲小姐匆匆忙忙地拿著密鑰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個時點趕到這裡的人要做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他們是過來呈上重要證詞的。”

 “證詞?”

 聽到這句話,站在萊妮絲身旁的鍊金術師走上前來。

 聯合發掘調查團的團長羅格如是說道。

 “我組建這支隊伍的理由,不只是為了推進大圖書館的發掘工作,也是為了找出三年前殺害塞法的真兇。”

 “…….誒喲,這可真是……”

 不僅是卡爾馬格里夫,朱塞佩和夸特也摒住了呼吸。

 因為這倆人跟塞法的緣分早在塞法三年前被害之前就結下了——也就意味著他倆有可能成為嫌疑人。

 “話是這麼說,但現在已經沒有意義了。謎題剛剛被解開了,塞法先生的死因是被捲入了兩千三百年前的機關。”

 “嗯。我從兄長髮來的通訊中也得到了這個推理。

 萊妮絲如是說道。

 “不過,這個推理並沒有證據證實吧?”

 “唉,的確如此。”

 卡爾馬格里夫也承認這一點。

 “所以我想讓埃爾戈先生觸碰法老的棺槨。如果能和管理部門建立聯繫,就能從數據庫中得到證據……不過嘛,埃爾梅羅二世似乎有異議呢。您可是提到過,倘若那三位魔術師的關係並非一塊磐石……”

 “我承認自己說過這種話。”

 師父確認了自己的發言。

 “法老·托勒密。”

 師父盯著機械鳥開口說道。

 “你說自己是根據生前的指示擄走埃爾戈的,沒錯吧?”

 “……你說得對。”

 “但是,如果是被利用在其他目的上呢?”

 “什麼?”

 機械鳥反問道,師父接著說道。

 “如果說,被庫爾德里斯所利用了呢?”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之前就覺得挺奇怪的。”

 師父眯起雙眼。

 “彷徨海的基茲和山嶺法庭的無支祁,他們二人從實驗一開始就打算存續到現代。”

 那是三位魔術師中的其中兩位。

 實際上,也是在新加坡和日本與我們對峙的兩人。

 從兩千三百年前的實驗存續到現代,令人難以置信的存在。

 但是庫爾德里斯並沒有存續,也沒有給子嗣留下確切的信息,甚至連自己讓埃爾戈喰食神體的詳細數據都沒有留給後人。當然阿特拉斯院的戒律【不得向他人公開自己的研究成果】是一個阻礙,但就算是囿於戒律,未免也太過天方夜譚了。”

 “……”

 我也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之所以思路沒有往這方向走,是因為我自作主張地認為阿特拉斯院可能就是這樣。

 存在著許多魔術師一時難以理解的rule。

 倘若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同樣受困於戒律,再怎麼琢磨也是白搭,所以就暫且擱置了。

 然而師父的發言卻顛覆了這一切。

 “那麼,這不是正好顛倒了嗎?庫爾德里斯從兩千三百年前開始就已經先發制人了嗎?”

 “何出此言?”

 聽到卡爾馬格里夫的提問,師父白暫的食指轉向了一旁的…….

 “如果說,躺在棺槨之中的,並不是法老呢?”

 “胡扯!”

 機械鳥大叫道。

 “再怎麼說,吾都不會搞錯的!”

 “情報是可以偽造的吧。為了突破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封印,應該也使用了同樣的手段。”

 “……是這樣呢。”

 希翁肯定道。

 為了抵達大圖書館的最深處,她偽造了埃爾戈的數據(Data)。

 通過輸入與自己座標相同的埃爾戈的生物數據,讓這座大圖書館的安保系統宕機。

 但是,這未必是靈線神經的專利。

 同樣的事情,優秀的阿特拉斯院鍊金術師應該也能辦到吧。

 更何況是參與過埃爾戈喰神實驗的庫爾德里斯鍊金術師。

 “僅限於這座大圖書館的範圍內,三位魔術師之中只有庫爾德里斯的鍊金術師是特別的。”

 師父如是說道。

 “對於托勒密生前所設置的陷阱,三位魔術師中只有庫爾德里斯的鍊金術師擁有察覺的餘地。因為這座大圖書館和建造它的阿特拉斯院的分派,使用的是同一套技術。而且,如果托勒密的心臟失竊是針對阿特拉斯院本部的謊言,那麼洞察這一點就更加容易了。既然是基於這樣的謊言,就無法實現正規操作的安全性。從守衛者們的失控就能窺見一斑。庫爾德里斯的鍊金術師是否刻意忽略了你生前設置的陷阱,並且讓某種存在潛伏於其中呢?”

 “……”

 反面之反面。

 陷阱中的陷阱。

 陰謀中的陰謀。

 一想到兩千三百年的漫長時間和其中暗藏的攻防戰,就感到呼吸困難。

 “……按師父的說法,那個棺槨並不是密室。”

 “誠然。倒不如說,那玩意是個嚇人箱?”

 事態再次出現了反轉。

 從雙重密室到無意義的謊言,再從無意義的謊言跳轉成了嚇人箱。

 在房間深處渦旋的紫色閃電風暴,以及風暴之中的棺槨並沒有發生變化,但是它們的真面目卻在不斷改寫。

 就好比說,箱子內側的貓一會死了,一會又復活了。

 卡爾馬格里夫微微眯起眼睛。

 “你所說的不過都是臆測吧,埃爾梅羅二世?再怎麼說,你的假設未免也太多了吧?”

 “確實如此。跟君主·梅亞斯提亞先前的推理一樣。”

 “唉?搞這種回擊?”

 考古學科的君主露出了困惑的微笑。

 師父並沒有在意,繼續說道。

 “所以,就跟你說的一樣,把棺槨打開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開棺要怎麼搞?按你的說法有可能是個陷阱,還是說讓埃爾戈先生來操作?或者希翁小姐?她倆能抵達這個位置大概是利用了埃爾戈的生物數據吧。”

 希翁聽完卡爾馬格里夫的發言後,思考了幾秒鐘,最後搖了搖頭。

 “非也,用生物數據進行駭入是非常困難的。這個棺槨的安全防護比其他單位更加強。埃爾戈先生恐怕也會嘗試幻手接入吧。我們到這裡的時候,最初的封印狀態也是這樣。但是我的靈線神經並不能再現他的幻手。”

 “所以我才親赴此地。”

 萊妮絲如此說道。

 “如果阿特拉斯院的高級教官兼庫爾德里斯的後人——羅格先生使用塞法留下的密鑰,那麼應該可以干涉法老的棺槨。這樣一來,不用冒著讓埃爾戈直接觸碰棺槨的風險,就可以開啟棺槨。順便還能判明法老·托勒密的心臟——安全密鑰是否真的還留著,此乃一石二鳥。”

 “原來是這樣嗎?”

 卡爾馬格里夫聳了聳肩。

 接著,萊妮絲環顧四周。

 確定沒有人提出其他意見。

 當然,聯合發掘調查團的成員中不可能有反對者。

 因為在他們看來,這次發掘的目標就在這裡。

 “你儘管去做。”

 “雖然棺槨很危險,但都到了這裡還不打開寶箱也是不可能的。”

 凜和露維婭也相繼說道。

 “我也沒有反對意見。為了知道是否有人違背了阿特拉斯院的戒律,有必要見證最後的結果。”

 希翁稍微思考了一下,回應道。

 如此說來,她是為了守護阿特拉斯院的戒律才來到這裡的,我現在才想起這回事。

 最後,

 “拜託了,老師。”

 埃爾戈的態度很果斷。

 作為事件焦點的紅髮年輕人,表現出了與旅行剛開始那是截然不同的意志。

 “那麼。”

 師父朝著羅格先生點了點頭。

 “……明白了。開幹吧。”

 羅格將手舉起。

 皮膚從內側破裂,骨頭顯露出來。

 白色的骨頭形成了鋼琴般的琴鍵,就像在實驗室裡的拉提奧一樣。

 外形體(Exoform)──模式·原聲(Mode Acoustic)。

 對於庫爾德里斯一族而言,琴鍵是用來解讀代碼的形態吧。

 “呃…”

 “不要亂動,法老·托勒密。”

 機械鳥稍微扭動了一下身子,師父警示道。

 骨頭製成的琴鍵,不一會便流淌出美妙的音符。

 如果說拉提奧的曲調是細膩縝密的,那麼羅格的曲調應該說是莊嚴肅穆的。

 當這種讓人想起岩石的沉重的曲調充滿房間的時候,房間深處猛烈迴盪的紫色閃電風暴開始慢慢平息。

 與此同時,風暴內側的法老棺槨的外形隱約顯現。

 “……法老的棺槨……”

 凜的呢喃傳到我耳邊。

 到底是誰的企圖實現了呢?

 被兩千三百年的黑暗所隱匿的棺槨,其真面目究竟是什麼呢?

 紫色閃電的風暴幾乎都消失了,棺槨的表面露了出來。

 或許是古埃及的習慣吧,棺槨表面繪有獨特的人物圖像。

 “打開吧……”

 羅格一邊彈奏著琴鍵,一邊喃喃自語道。

 嘎吱嘎吱的摩擦聲響起。

 雖然沒有人觸碰,棺槨的蓋子卻自己打開了。

 棺槨的內側一點又一點地暴露在空氣之中。

 就在那個瞬間,我的身後,影子閃動。

 那是極其驚人的速度。

 不對,與其說是速度,不如說是Timing。

 在棺槨開啟的一瞬間,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影子洞察了這個空隙,疾馳而去。

 影子朝著全神貫注於解析工作的羅格的背後衝去。

 無論速度有多快,都是無法防禦的完美奇襲。

 堅固的聲音響起。

 只見一個銀光閃閃的存在擋住了完全的偷襲。

 那是水銀。

 “這怎麼可能?”

 水銀的護盾從喃喃自語的萊妮絲的影子中向外伸出。

 月靈髓液(Volumen Hydrargyrum),女僕·特里姆瑪烏改變了形態,隱藏在主人的影子之中。

 並且在黑影朝著羅格使出致命一擊的瞬間,化作盾牌保護了他。

 “……不對。”

 黑影否定了這種防禦。

 “這樣還,不夠。”

 從反方向產生的殺意,再次向羅格襲來。

 “嗯——!”

 雖然羅格立刻用骨鍵招架住了,但沒能抵抗那壓倒性的力量,骨鍵粉碎了。

 魁梧的鍊金術師被那股力量擊飛,狠狠地撞在了水晶牆壁上。

 “羅格先生!”

 但值得詫異的並不是羅格被襲擊。

 發動奇襲的對手乃是——

 “….你……”

 凜跑向狠狠撞在牆上的羅格,然後抬頭望向了——

 “為什麼,你會這樣……!”

 拉提奧保持著手持骨劍的姿勢,輕輕地笑了出來。

 那是我從未見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2

 旋律中斷了。

 法老的棺木在開放的過程中停止了。

 而拉提奧則在紫電風暴消失的棺木旁,架起骨劍。

 “喂喂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你要幹什麼,拉提奧!”

 朱塞佩和夸特異口同聲地說。

 同為阿特拉斯院鍊金術師的兩人,很難理解她突然的兇行。

 拉提奧只是微笑著。

 在她的旁邊,並排站著骨之巨人。

 剛才把羅格炸飛的兇暴力量,是巨人執行的。

 “連坦格雷先生也!”

 拉提奧的使魔巨人用手腕大小的指頭撓了撓太陽穴。

 “不好意思,是拉提奧大小姐的指令。”

 巨大的頭蓋骨似乎露出為難的表情。

 撞上牆壁的羅格似乎避免了當場死亡,我被“強化”了的聽覺感受到了他的微弱呼吸。

 但是,放任不管肯定會有危險。

 “這是什麼意思,庫爾德里斯的後裔——!”

 “稍安勿躁,法老·托勒密。”

 機械鳥充滿敵意地呼喊著,師父走到它前面。

 “她應該和我們所知道的拉提奧不一樣。”

 於是,拉提奧第一次開口了。

 “埃爾梅羅二世。你的話早就猜到了嗎?從現在水銀禮裝的反應數值來看,確實有準備的跡象。”

 “只是考慮了可能性,很遺憾好像還不夠。”

 師父對拉提奧回口道。

 他的手指從懷中取出了雪茄。

 在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這個場面下,他悠然地在尖端點火,叼起了雪茄。

 海底的水晶圖書館裡,流淌起獨特的甘香。

 “…………”

 若無其事地揹著的手,隱藏起指尖的顫抖,看來師父的演技已經相當嫻熟了。

 “兄長,能解釋一下嗎?”

 萊妮絲催促道。

 師父在雪茄的煙霧中眯起眼睛,點了點頭。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基本性能(Default,計算機術語,意思是默認)包括高速思考和分割思考。其中高速思考是指遠超常人的思考速度,分割思考是指將自己的思維分割成多個部分,分別進行討論的功能。Miss.希翁·艾爾特納姆,沒錯吧?”

 “……嗯。”

 希翁肯定道。

 確認過之後,師父繼續說。

 “阿特拉斯院之所以有能力各自進行研究,互不干涉,也是因為這些基本性能吧。如果有數個、且能以高速思考增幅的自我,就沒有必要和別人爭論。所有的一切都由知識和價值觀相同的自己來提供。——但是”

 “但是,什麼?埃爾梅羅二世?”

 聽了老師的話,朱塞佩皺起眉頭。

 豐滿的臉上,短眉微微一動,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那副樣子也有種說不出的幽默。

 “我以前就有個疑問,這個判斷是不是省略了幾個前提?因為,即使創造多個完全相同的自己,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不會吧?誰都有過如果還有另一個自己的想法吧?”

 卡爾馬格里夫的助手蒂卡罕見地發言。

 作為君主的助手,她可能已經習慣了不管有多少隻手都跟不上的狀況。

 “……嗯,很難理解嗎?確實,如果要分享多個工作的話,對完全相同的自己來說也是有意義的。但是,在研究方面呢?”

 聽到這句話,拉提奧輕輕動了動眉毛。

 不知師父是否注意到這點,就那樣繼續說道,

 “再增加一點條件吧。阿特拉斯院有一條唯一且絕對的戒律——自己的研究成果只對自己公開。因此,阿特拉斯院在進行研究的時候,很難尋求他人的協助,如果通過分割思考產生的自己是完全相同的自己,就能顛覆這個戒律帶來的壞處嗎?”

 “……也就是說,從他人的價值觀和觀點出發嗎?”

 卡爾馬格里夫問,

 “沒錯。”

 師父首肯。

 “通過定期接受他人的價值觀,可以實現創意的飛躍。對於人類來說,多樣性既是巨大的陷阱,也是強大的武器。就像在大多數多神教神話中都能找到相似的寓言那樣,正因為我們擁有不同的視角,才能接近自己無法觸及的領域。那麼,阿特拉斯院又怎麼會不考慮這一點呢?”

 師父的發言戳中了我一直以來的疑問。

 這點時鐘塔也有相似之處,但阿特拉斯院更加嚴格地孤立了研究者。孤立到了這個份上,不也會阻礙研究的發展嗎?我覺得這樣的話,不就本末倒置了嗎……

 “所以,在阿特拉斯院,高速思考和分割思考兩者都成為了基本(Default)。高速思考單純意味著數倍於人類的處理能力。相對地,分割思考則是複製那些有著數倍人類處理能力的自己。”

 “為了彌補孤身研究的缺陷,高速思考和分割思考變得必要了,是這樣嗎?”

 “正確,格蕾。阿特拉斯院至少要保證有三份的分割思考,但這似乎不是單純的加法。在思維時滯幾乎為零的情況下,所有的思考都能共享,所有的問題都能從儘可能多的側面進行探討,不僅是加法,還能發揮更甚於乘法的效果。根據以前的估算,如果是三種分割思維,那麼三的三次方就是二十七種思維,如果是四的四次方就是二百五十六種思維。”

 “什……”

 這個數值完全出乎意料。

 但是,對於自己和埃爾戈以外的人來說,這似乎是常識。

 阿特拉斯院的希翁、拉提奧以及朱塞佩、夸特自不必說,就連凜和露維亞也沒有感到驚訝。

 師父又講道,

 “如此,那樣的假設也是成立的——分割思考不是也允許與本體差異極大的自己嗎?”

 (……差異極大的自己?)

 我突然想象到。

 如果,自己被允許不像亞瑟王,會是怎樣呢。

 但是,師父再次提問的卻是完全不同的問題。

 “拉提奧,三年前你之所以犯下罪,是因為思維有如此大的不同嗎?”

 師父表達的意思,讓我背脊發涼。

 “師父,這怎麼可能?”

 “三年前,殺死鍊金術師塞法的是現在這個你吧,拉提奧。”

 此言一出,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管理部門裡的氣氛變得劍拔弩張。

 師父後背的手指動了一下。

 凜的寶石放出魔力,彷彿在說“我知道”。

 用治療魔術治癒了羅格的傷口。這是為了完成最低限度的應急處理,也是為了爭取推理的時間。

 拉提奧凝視著師父,不知道是否注意到了這一點。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拉提奧的?”

 只有那聲音和往常一樣。

 還是最初在海賊島時那種無機質感的拉提奧。

 “就是在讓埃爾戈吞噬神的那個區域——實驗室的時候。”

 “我記得,但是應該沒有留下這樣的數據。”

 “你在我的建議下提高了能力。”

 聽了師父的話,我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為了從實驗室裡提取出喰神者的數據,拉提奧受到了很大的傷害。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防衛系統太過堅固,想要觸碰它的拉提奧,窮盡了幾乎要流出血淚的運算能力,最後差點倒下。

 在老師的勸說下,拉提奧重新振作,重現了亞歷山大四世的幻象。

 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

 “不過,當時我的建議只是初步的——作為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應該在一開始先自我檢查。”

 師父繼續說道。

 “當然,我之所以會提出這樣的建議,是因為我覺得你當時的樣子欠缺最基本的部分。可是,這樣就矛盾了。你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但在我的建議下,你真的恢復了狀態,所以我從那時起就對你產生了違和感。”

 “師父……”

 也許確實不合理。

 道理上是明白的。

 但是,對指導對象的成果都產生違和感,這不該說是有神經症嗎?

 “所以……?”

 拉提奧反問道。

 “所以,我認為你的內部已經發生了什麼,可能連你自己都沒有發現。舉個例子,如果電腦同時運行大型程序,性能當然會下降。我認為,你的身體裡已經裝入了某種相似的東西。”

 “…………”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如果是分割思考的話,應該符合這個程序的條件。”

 老師的話讓除了拉提奧之外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確實,那個情報以前就知道了。在海盜島事件中,高速思維和分割思維帶來的未來視,也是極其重要的要素。

 但是,在這個時候竟然牽扯到事件的真相,我完全沒有想到。

 “哈哈,到底是埃爾梅羅二世。”

 卡馬格里夫鼓起掌。

 極其虛無的聲音在管理部門迴盪。

 正因為是純粹的稱讚,此時才伴隨著一種莫名的毛骨悚然。

 “師父,是拉提奧小姐的分割思維……奪舍了她本人嗎?”

 “……這是誤解,格蕾。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為了方便,我說了分割思考,但這不是能輕易說通的。如果是分框架(Subframe,計算機網絡術語,下同)的話,不被主框架(Mainframe)所認知,是很難繼續動作的。”

 師父搖著頭。

 “現在的拉提奧才是真正的拉提奧。”

 “承認。”

 拉提奧也點點頭。

 讓人聯想到人造物的藍髮女性,抓住站在旁邊的坦格雷的裝甲。

 “在遇見你們之前,拉提奧就一直把自己的思考和行動寄託於第二分割思考。而主意識停留在第二分割思考的背後,以第二分割思考作為偽裝。”

 “…………”

 真不敢相信。

 那麼,我們自己……

 “到現在為止,我們從未見過真正的拉提奧小姐?”

 “不,現在的她的確是主框架(Mainframe),但並不是真正的拉提奧。倒不如說,她所說的第二分割思考——我們所接觸到的拉提奧的性質,才更接近她原來的樣子。”

 師父立刻糾正了我的想法。

 雪茄的煙霧從眉間深深的皺紋附近飄過。

 “剛才我說過,與本人一直從神代將生命延續至今的彷徨海和山嶺法庭的那兩位相比,只有庫爾德里斯沒有采取這樣的措施,這很奇怪。但是,從艾爾特納姆靈線神經的例子中可以看出,阿特拉斯院可以處理記憶和人格信息本身。那麼,在埃爾戈的實驗即將完成的時候,讓庫爾德里斯的遺志傳給當下的繼承人,便是能夠做到的。因為阿特拉斯院規定‘自己的研究不能向自己以外的人公開’,所以不能進行代代家傳。即使無視規定,至少也得把流出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只讓時機成熟時的那位後繼者得到傳承,這便是有可能的計劃路線。

 “時鐘塔的魔術師也經常這麼做,只把命題傳給必要的人。如果自己的孩子也解不出那個問題,就不把自己的秘傳授予其人。”

 凜微微皺起眉頭。

 或許是有線索。

 師父又對拉提奧說。

 “三年前,當塞法先生前往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時,你應該合作了吧?當你接觸到那個實驗室的數據時,作為繼承人被傳承了庫爾德里斯的意志。恐怕是塞法破譯了代碼,而獲得了內容的卻是你,不對嗎?”

 “…………”

 拉提奧沒有回答。

 不管怎樣,老師的話刺痛了她。

 “在觸及過去的庫爾德里斯之時,現在的拉提奧便已經變質了。你可以回想君主·梅亞斯提亞的話。他對希翁說了什麼?如果被注入過多的記憶會如何?”

 ——“即使記憶缺失也能保持自我認同的同一性,但被注入過多的記憶仍能保持同一性卻是不可能的。”

 “啊……那是……”

 “那不是單純地挑釁希翁,而是一邊裝作那樣,一邊確認現在的事情。如果沒有希翁·艾爾特納姆那樣的性質,即使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也會因為注入過多的記憶而導致人性變質。”

 在彼此的話語背後,摺疊著好幾層含義。

 雙方的策略究竟抵達到何種程度了呢?

 “所以,分割思考允許性質不同的自己,在這種場合下,是指不被主體的變質所牽著走的意思。原來的拉提奧的性質,和我們見到的拉提奧比較接近吧。迄今為止把自己的身體託付給分割思考,不也是為了不被識破嗎?行動模式改變了的自己,父親羅格和以前在阿特拉斯院的熟人應該都會注意到吧。當然,主體也會在暗中引導我們來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與‘原本’接近或是遙遠。如今已經沒有意義了”

 拉提奧笑了。

 那紫色的瞳孔搖晃著。

 “埃爾戈。”

 她看著紅髮的年輕人。

 “不,亞歷山大四世,應該如此稱呼吧。”

 來到這步,拉提奧說出了年輕人的真實身份。

 那是亞歷山大四世。

 她撫摸著紫電風暴平息後的法老棺木,向年輕人宣佈。

 “這其中的內容物是讓你吞食的。”

 “讓我……?”

 皺著眉頭的埃爾戈睜大了眼睛。

 從棺材內側突然冒出的黑色瘴氣,殺向了年輕人。

 “少主!”

 機械鳥發出悲痛的叫聲。

 “那麼,讓我們重新開始實驗吧。兩千三百年來一直在等待成功例到來的,庫爾德里斯的實驗。”

 面對著覆蓋埃爾戈的黑色瘴氣,拉提奧準備啟動棺材。

 周圍的空氣發出光芒。

 細細的絲線纏繞著她。

 操作它們的是一個紫發飄揚的少女。

 “希翁!”

 “拉提奧·庫爾德里斯·海拉姆——不,原本的拉提奧啊!”

 鍊金術師神童用冰冷的聲音宣告。

 “根據阿特拉斯院的戒律,我將拘捕你!”

 少女抬起她的胳膊。

 如果靈線神經能抵達拉提奧的大腦,即使她也無法反抗。只要束縛了主人,作為使魔的坦格雷也會自動屈服。希翁的判斷正是最合理也是最迅捷的。

 但就在即將抵達的瞬間,異變再次發生。

 艾爾特納姆的家傳特質——微米級別的絲線盡數凍結了。

 *

 讓靈線神經凍結了的東西是什麼,我現在知道了。

 水晶地板上直直的插著一支短箭。

 那東西周圍也在變化著,凍結著。接受過鐘塔課程的自己,姑且知道這是某種高等魔術。

 從高級西服的袖子裡,伸出摺疊的弓,射出了那支箭。

 “雙銀瞬弧(Shoot the Moon)……”

 師父所低聲說的,應該是禮裝的名字吧。

 而且,禮裝的主人也很明顯。

 手持短弓的魔術師帶著銳利的氣息,頭髮遮住了雙眼。

 “卡爾馬格里夫先生!”

 我不由得喊道。

 “為什麼——!”

 “不不,因為啊,這樣更有價值啊。”

 卡爾馬格里夫理所當然地說。

 “作為考古學的君主,我的存在意義正是賦予古老之物最大的價值。嗯,我之所以沒有把埃爾戈的情報透露給時鐘塔,是因為不熟悉神代魔術的時鐘塔自然無法活用埃爾戈。如此,在這裡投身於庫爾德里斯的計劃也不是理所當然的嗎?因為啊,即使是埃爾梅羅二世也無法靈活發揮出的埃爾戈之價值,倘若是古代的庫爾德里斯應該可以令它生輝才是。”

 卡爾馬格里夫的笑容甚至可以說天真無邪。

 他笑著擺了擺手指。

 就像一流的琴師演奏曲子一樣。

 但取代優美旋律的是數十支箭矢亂飛。

 每一箭都無疑是必殺。

 死神之鐮即使將其接住,刃部也被凍結了。一箭凍結,一箭燃燒,一箭雷擊,連自己的手臂都被麻痺了。

 “呀呀呀好熱好冷呀呀呀好麻誒誒誒誒!”

 亞德驚叫起來。

 武裝化了的亞德的強度,更要凌厲的魔矢連擊。

 現代魔術師在沒有用咒文的情況下,通過一工程(Single Action)完成的魔術,其威力實在令人難以想象。

 (君主……!)

 我真切地體會到了其中的含義。

 雖然和師父一起經歷了許多事件,但正式與時鐘塔的君主正面交鋒還是第一次。

 卡爾馬格里夫大概不是戰鬥向的魔術師。

 即使是這種能力,也不會超出護身用的範疇。

 但是,這種威力。

 即使全力迴避,也會在一瞬間改變軌道、自動制導(Homing)。

 不斷變換軌跡的箭,描繪著美麗的曲線發起了挑戰。

 “格蕾小姐!”

 希翁的靈線神經難以再起。

 雖然好像撕毀了凍住的絲線,取出了新的靈線神經,但可能是連手指都受到了寒冷的影響,失去了最初的清澈。

 儘管如此,她還是把瞄準這邊的箭打掉,準備衝向卡爾馬格里夫。

 但是,有別的東西率先發動了。

 背後的牆壁上噴出了新的魔力。

 自己本已迴避的箭,卻畫出了另一個形狀。

 魔術帶來的火焰和冰,組合成幾何學的紋樣,讓魔力相通。

 “喂——!”

 “我很靈巧吧?”

 卡爾馬格里夫的嘴唇微微綻開。

 君主射出的箭本身就刻著新的法陣。

 那些成為死角的法陣,一同綻放了魔彈。

 既不是自己,也不是希翁。

 等回過神來,已經晚了。

 “師父!”

 毫無防備的西裝背後,魔彈群露出了獠牙。

 沒想到全都被Gandr的子彈射穿。

 “我說啊老師,您能不能別發呆?”

 “此等情景,沒法再給學生增加負擔呢。希望您能分清自己的職責和戰場。”

 “……不,我很抱歉。”

 面對學生們的聲討,師父誠懇地低下了頭。

 那是兩個人。

 雖然並不整齊,但連踏出的步伐都一樣。

 一邊撩起黑色的頭髮,一個用白皙的手指梳著長長的金髮,走到考古學科的君主面前。

 “哦,兩位是那邊的嗎?好歹也是兼修礦石科(基修亞)的學生,應該會站在我這邊吧……至少會不失公平地不站在任何一方吧,我抱有天真的期待。所以說我的聲望不夠啊。”

 “那個…話說回來,卡爾馬格里夫大人,我覺得這件糾紛應該是在工資之外的。”

 “不行不行,蒂卡,請問能否接受加班費?”

 助手蒂卡緊抱著手提箱,慢悠悠地走到聲音嘶啞的卡爾馬格里夫身邊。

 然後,

 “格蕾和希翁,埃爾戈交給我了!”

 “真沒想到卡爾馬格里夫老師會在這種地方指導我呢。”

 兩位淑女流露著鬥志,拳頭咔咔作響。

 遠坂凜和露維亞·艾德菲爾特正與卡爾馬格里夫和蒂卡二人對峙。

 *

 管理部門的空間並不算大。

 雖然天花板很高,點著像星座一樣的紅色篝火作為燈光,但頂多也就像個天象館那麼大吧。

 在這其中,現在諸多命運交錯著。

 拉提奧謹慎地寸步不離棺木,骨巨人坦格雷也陪在她身邊。

 “沒事吧,格蕾?”

 萊妮絲問候道。

 這聲音似乎緩和了突如其來的衝擊。

 “沒問題,師父呢?”

 “這邊沒問題,對方只能交給你們了。”

 老師帶著苦笑看著凜她們。

 凜、露維婭和卡爾馬格里夫正好在房間的入口嚴陣以待。

 大概是卡爾馬格里夫決定站在拉提奧一方,為了不讓聯合發掘調查團的成員逃走,才把她們引到那裡。

 巧妙的戰術啊。

 與此相對,我們面對的是安置在房間深處的法老之棺。

 “請把埃爾戈放出來。”

 從棺材裡溢出來的黑色瘴氣,仍然捕捉著紅髮的年輕人。

 霧靄的密度極為異樣,看不見其內側。

 話雖如此,似乎也不會馬上驟變。

 恐怕是瘴氣和埃爾戈互相對抗吧。

 希翁蹲在瘴氣附近。似乎在謀劃著什麼工作,但目前似乎還沒有成果。

 “不好意思,我不能接受你的請求。”

 拉提奧在棺材旁說道。

 她似乎也無法離開法老的棺木,因為她的體內已經冒出了黑色的瘴氣。

 正因為如此,現在才會一時休戰吧。

 對她來說,應該也想盡量避免對周圍的破壞。

 “你的目的就是把埃爾戈和棺槨鏈接起來嗎?”

 師父問。

 藍髮的鍊金術師凝視著師父。

 “你知道拉提奧(讀作庫爾德里斯)想做成什麼嗎?”

 “別把人看扁了,神代的鍊金術師。”

 師父尖銳地回駁。

 “在本次事件中,最簡單的謎團就是這個。不需認真思考。不管怎麼變質,拉提奧這個鍊金術師的本質,哪怕在阿特拉斯院來說也是極其認真的。這樣的拉提奧,即便流著親人的血也要追求的庫爾德里斯之Whydunit,只有一個——為了規避世界毀滅的手段。

 凡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無論誰都在追求的終點。

 為了將初代院長所證明的那些滅亡盡數規避,無數人在絕望中屈膝。

 確實,如果能做到那個,那即是究極了吧。

 “可是,師父,這……”

 卡爾馬格里夫不是也說過,這件事何等的無意義嗎?

 “因為規避世界毀滅的手段,很容易就會變成招致世界毀滅的手段。啊,你說的沒錯。君主·梅亞斯提亞的觀點是正確的。但是,這是從同等水平的智慧來看的。”

 “……誒?”

 “避免行星撞擊的手段,也可以轉為讓行星激烈撞擊地球的手段。這本身是正確的。但是,使用這種手段的對象,必須首先能夠理解那避免行星撞擊的手段。這是理所當然的。”

 “……這,對,是的。”

 看到自己點了點頭,師父立刻說道。

 “既然如此,就用任何人都沒能力挪用的絕世的智慧,創造出避免世界毀滅的手段就好了。”

 自己一時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

 而希翁做出了反應。

 “埃爾梅羅二世!那就是,把吞食神的埃爾戈作為運算機使用的嗎? !”

 “是的,人類還無法與神的智慧抗衡。那麼,以其權能計算的話,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就能創造出他人無法挪用的手段。”

 “什……”

 旁邊聽的夸特啞口無言。

 朱塞佩也一副如何鴿子被槍子擊中的表情,好不容易才回話。

 “喂喂,埃爾梅羅二世。可這不管怎麼說這都很荒唐吧。畢竟無論算力多麼強大的運算機應該都有無法解開的問題。令其回答‘規避世界的滅亡’之類模稜兩可的問題,那是不可能的!”

 “這裡是另一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師父斷然否定了那質疑。

 “這另一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囊括了當時阿特拉斯院的研究。也就是說,只要把大圖書館和埃爾戈連接起來,就可以對當時眾多鍊金術師登錄的研究一同演算,以期得到避免毀滅的手段。這種做法恐怕是埃爾戈的肉體無法忍受的,但這點本身也是庫爾德里斯所期望吧,因為只要一次性用完埃爾戈,就更不可能再挪用這避免毀滅的手段了。”

 “啊……”

 將神,一次性的使用。

 包括這些在內,就是庫爾德里斯的目的(Whydunit)嗎?

 受到衝擊的不只是自己。

 由於無法跟上瞬息萬變的局面,朱塞佩和夸特也只能保持沉默。

 機械鳥也低聲呻吟。

 “你說過,我把少主帶到棺材這,是因為被庫爾德里斯利用了吧?”

 “是的。”

 “……也就是說,從兩千三百年前開始,我就被人搶先了?”

 聽到這個殘酷的疑問,師父在一息間陷入了默然。

 “準確地說有點不一樣。你和神代的庫爾德里斯互相欺騙了對方。結果,三年前埃爾戈沒有落入拉提奧手中,而是在海里漂流。同時,神代庫爾德里斯也認為埃爾戈遲早會來到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即使當時有失誤也能盡力挽回。”

 我想起了一件事。

 啟動托勒密再現體的是拉提奧。

 利用王的再現體,接近大圖書館的中心部——如果方便的話,即使自己不親自動手,管理部門和埃爾戈也能連接起來,這種想法一開始就有了吧。

 “是這樣吧,拉提奧?”

 師父看著拉提奧問道。

 她撫摸著棺材,靜靜地回答。

 “拉提奧(讀作庫爾德里斯)的記錄也是如此。啊,既然已經解體到了這種程度,那麼想必埃爾梅羅二世也能理解沒有抵抗的意義了。”

 “沒有意義嗎?”

 “拉提奧(讀作庫爾德里斯)的願望能夠實現,對於同樣是魔術協會一員的時鐘塔來說應該也是正確的。即使是新設的現代魔術科,作為君主的你應該沒有任何抵抗的意義才是。”

 實際上,卡爾馬格里夫也是出於同樣的想法而成為敵人的嗎?

 有價值,他如是說。

 對於魔術師和鍊金術師來說,毫無疑問是有價值的。

 實際上,朱塞佩和夸特的抵抗意志似乎也削減了。

 雖然不會像卡爾馬格里夫那樣輕易地攻擊我們,但也不能期待他們妨礙拉提奧了。

 那麼,師父呢?

 “……我以前,也跟分割思考的你說過類似的話。”

 師父喃喃道。

 夾著雪茄的手指慢慢抬起。

 紫煙呈螺旋狀搖盪,指尖筆直地抵著拉提奧。

 “這種程度的小事怎麼能成為放棄我學生的理由?”

 瞳孔的底部,有火焰燃燒著。

 膽怯也好、卑屈也好、自虐也好,但絕對不會失去的熱情。

 “說得好,埃爾梅羅二世!”

 咆哮的是骨巨人。

 坦格雷披上裝甲。

 在原本就堅固的外骨骼上,疊上了更厚的骨頭。

 就像現代的複合裝甲一樣。

 阿特拉斯院用自己獨特的方法提高了現代的智慧,將多種性質的裝甲重疊在一起,就能應對更多的攻擊。

 “坦格雷!”

 “不行,拉提奧大小姐。”

 拉提奧想要制止,但坦蓋雷卻說。

 “這位老師絕對不會讓步,應該在這裡徹底解決。”

 巨大的身體猛地前傾。

 看上去就像裝在巨大的炮筒裡。

 那麼,將之解放就是炮彈嗎?

 在散發衝擊波(Sonic Boom)的突擊(Charge)面前,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

 伸出手,像是要從坦格雷的肩膀上把它舉起來一樣插進去,骨巨人就那樣保持著衝鋒的氣勢,但落點偏離了一點。

 我再次使用了將守衛者摔飛時所模仿凜的武術。

 但又不能像守衛者時那樣,讓他撞在牆上。

 轉了個身的巨人,腳著地踏在水晶牆上。

 不僅如此,重力彷彿發生了反轉,過一百多公斤的龐大身軀輕盈的貼在牆壁上。

 坦格雷的頭顱發出轟鳴。

 “灰色的小姐,你還會做這種事嗎?”

 “我能做到了。”

 是的。

 變成這樣了。

 就在幾周前,自己和埃爾戈輸給了拉提奧和坦格雷。

 如果是現在,會怎樣呢?

 自己的技術和肉體,在阿特拉斯院技術之精粹的巨人面前,能吃下什麼程度呢?

 “真好啊,灰色的小姐。”

 不知為何,巨人的聲音中有痛苦在迴響。

 “真羨慕你和埃爾戈。”

 “坦格雷先生。”

 忍不住叫了它的名字。

 然後,老師轉向拉提奧。

 “還有要問的,拉提奧。”

 “哦”

 “讓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滿負荷運轉的能量從何而來?”

 “能量?”

 “魔術雖然是不顧物理法則的神秘,但也不是憑空無中生有的。無論怎樣施展欺騙,等價交換也是極限。甚至可以說,為了一粒金子,需要萬倍的資金,這種極端的浪費才是魔術的本質。”

 師父說的意思,我也能理解。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己是個例外……這也是有理由的。

 例如,在日本,埃爾戈和白若瓏之所以能夠肆意使用強大的權能,也與那土地上流淌的靈脈有關。

 “如果是其他的魔術組織的話,應該會使用靈脈之類的吧。但是,阿特拉斯院幾乎不依賴魔力。即使是從神代傳過來的力量,這個原則應該是一樣的。

 當然,有比現代科學效率更高的能源轉換技術,所以維持圖書館和守衛者是沒有問題的。但是,如果要對經過兩千年時間積累下來的鍊金術師們的研究全部得出結論,那就另當別論了。大規模且恆常性的能源是必須的。幾乎毫無疑問,應該有資源(Resource)與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相連。”

 “原來如此,你對這種東西有線索?”

 “……有。”

 師父目光中的顏色加深了。

 “……海底火山。”

 突然冒出一個奇秒的詞語,我吃了一驚。

 “師父,這是……”

 “地中海里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海底火山,從今往後,拉提奧打算用這些火山的能量完成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最後的演算吧?”

 “不好意思,你誤會了。”

 拉提奧用力搖了搖頭。

 幾秒鐘後,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地板開始微微顫抖。

 即使很小的震動也能持續很長的時間,令人毛骨悚然。

 “剛才的是……”

 “不是未來,命令已經下達了。從現在起27分56秒後,亞歷山卓海底的火山將會噴發。”

 如同宣告算式的結論,拉提奧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