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下 第三章 1
赤紅的篝火照亮著房間,彷彿夜空中的星星。
“我沒事的,格蕾。”
我隨著師父的話把手輕輕地從他肩頭放下。
在確認無礙後,我再次環視這個房間。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紅髮。
“埃爾戈!”
“姐姐”
一頭紅髮的年輕人看向這邊,臉色憔悴。
他那毫無防備的笑容,讓人不由得感到虛脫。
“你怎麼也來了,姐姐”
“拉提奧小姐幫我調整了亞德,讓我知道了到這的路”
“咿嘻嘻嘻,你得感謝我啊!”
亞德在我的手掌中咣噹地輕輕彈跳著,好像在挺起他的胸膛。
“嘿呀,來到這裡的門是敞開的,大概是因為你們早就進去了。不然會挺麻煩吧。”
正如亞德所說,抵達第四層的門一直開著。
我並不知道其緣由。
是時空泡把埃爾戈拉入後,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發生了某種變化嗎?
還是說,另有其他緣故呢?
師父似乎終於調整好了呼吸,慢慢走到他面前。
“埃爾戈,你是……”
只是低語了一句,而後便啞然了。
沉默也可以蘊藏著許多含義。
在這種情況下,它反而有更勝過言語的豐沛意義。
就師父而言,他那沉默中脈脈的溫情太過複雜,但正因如此那些心情又不能強加於埃爾戈。
於是會變成這般。
“老師”
對話由埃爾戈接續。
“我從托勒密先生那裡聽說,我可能是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的兒子——亞歷山大四世。”
“嗯,是的。我瞭解到他和君主·梅亞斯提亞也說過這件事。也是因為如此,在得出結論之前,我有必要告訴你一些事情。”
“是什麼事呢?”
“十分慚愧,在格蕾問我之前,我也差點糊塗了。”
師父像是找了句藉口,然後頓了一下。
“不管你是不是那傢伙的兒子,你都是我的學生,無論發生什麼,這點都是不會改變的事。”
好幾次,埃爾戈眨了眨眼睛。
年輕人臉紅到了耳根,垂下目光,連我也覺得五味雜陳。
接著,師父轉向托勒密。
“關於綁架我們學生的事,先姑且擱置不論。”
“倘若能如此,我不勝感激。”
到了這個時候機械鳥仍然是那副老樣子。
接著,師父環顧四周。
首先,觀察向房間深處呼嘯著的紫電風暴,把視線聚焦在風暴內側溟濛不清的棺材上。
在風暴的一旁,著一個垂髮遮眼的男人。
“終於來了嗎,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卡爾馬格里夫說。
他像是在歡迎似的張開雙手。
“君主·梅亞斯提亞。”
師父說。
雙手垂下,瞪著卡爾馬格里夫的頭髮後面的雙眼。
兩位君主造訪此地,像對著鏡子一樣面對面。
卡爾馬格里夫為難似的咧開嘴唇。
“這與我們的計劃大相徑庭,不是嗎?我們本應在進入最深處之前同羅格先生和萊妮絲小姐會合。”
“順序改變了,對此我很抱歉。”
師父的聲音中完全聽不出他感到抱歉。
雙方的態度都是這樣,像是早已預料到現在的情況。
也可以說是極具時鐘塔的風格。
朱塞佩和夸特交替地看著眼前的君主二人,與拉提奧和坦格雷二人組。
然後,再一次。
這次,從他們背後又出現了新的氣息。
有三種氣息。
“希翁”
埃爾戈出聲道。
那是在埃爾戈被托勒密綁走之前,在時空泡中交談的三人組。
——希翁。
——凜。
——露維婭。
這三位女性,已經出現在門外。
“凜小姐,還有露維婭小姐”
這瞬間,我也感到混亂了。
托勒密與埃爾戈、卡爾馬格里夫與助手蒂卡、朱塞佩與夸特——與這次事件有關的幾乎所有人突然湊齊。
當然,各個小組都以最深處為目標,由於托勒密擄走了埃爾戈,結果全體人員的突入時機一致,但由於情況如此頻繁的轉換,讓人頭暈目眩。
“是希翁·艾爾特納姆?”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夸特挑了挑眉毛。
與此相對,三位女性中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凜。
“……不會吧。”
她張大了嘴,注視著卡爾馬格里夫。
露維婭接過話來,
“卡爾馬格里夫老師……”
“你們兩位也都認識卡爾馬格里夫先生嗎?”
我不禁問道,凜眨了幾下眼睛才答道,
“還說什麼認不認識的,那個人,是礦石科(基修亞)的君主啊!”
“誒?”
我剛想說應該是考古學科(梅亞斯提亞)的時候,老師微微眯起了眼睛。
“梅亞斯提亞是時鐘塔中唯一負責兩個學科的君主。”
“兩個?”
“過去埃爾梅羅從礦石科(基修亞)中被廢,被強塞了沒有君主的現代魔術科(諾列吉)時,梅亞斯提亞派很好地成為了礦石科(基修亞)的後繼者。而原來經營的考古學科梅亞斯提亞仍保留著。”
(註釋:這裡可能會產生誤解,時鐘塔的學科名與家系名有的相同,比如天體科阿尼姆斯菲亞,考古學科也是這種情況;有的則不同,比如植物科尤米娜與其家系阿切洛特,而礦石科基修亞與其原本的家系埃爾梅羅就是這種情況。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考古學科”是和“天體科”、“創造科”一樣的官方名,“學”字並非誤添)
這麼說來,我記得過去聽過這件事。
時鐘塔的學科不是一共有十二個,而是十二+一。而相對的君主是十二人,無論如何都會多出一個名額。梅亞斯提亞從埃爾梅羅那裡得到了這剩餘的名額,是這樣嗎?
如此說來,在陸地上的亞歷山大港遇到卡爾馬格里夫時,師父露出了複雜的表情,這原來不只是因為遇到了君主嗎?
“嗯,有一半原因和我無關,是受肯尼斯老師去世的影響,以及貴族主義和民主主義激烈衝突的結果。結果最後人選這兩者皆非,就不得不由中立主義的我來勉為其難了。”
“還有一半是你工作的結果吧。的確考古學科一直被稱為最弱的第十一科,但至今仍這樣稱呼的只有很少接近時鐘塔的外部人士。在你成為君主之後,梅亞斯提亞是如何強盛,我深深地感受到了。”
師父的語氣格外明瞭。
在他與某人對峙的時候,這樣的態度讓我感到十分少見。
既沒有露怯,也沒有硬著頭皮努力,就像寒冬凜冽的森林一般,有什麼東西靜靜地緊繃著。
“你是不是在誇我?”
卡爾馬格里夫邊苦笑著,邊把手指放在下巴上。
“全員的信息差距有些大,情況也蠻複雜,這種情況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
想了一會兒後,他看向希翁。
“剛才夸特先生也說過,是希翁·艾爾特納姆·索卡里斯小姐沒錯吧?”
“您是君主大人,也會認識我?”
面對態度冷淡的希翁,卡爾馬格里夫點了點頭。
“因為你是以最小的年齡取得教官資格的鍊金術師,所以很有名。那麼,既然是艾爾特納姆家的人,你能駕馭靈線神經吧?”
“我有必要回答嗎?”
“不,您不必勉強。——那麼,您大概是給埃爾戈接上了靈線神經,來觀察我們剛才的對話吧?不是嗎?”
埃爾戈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我也不由自主地因那發言轉過了視線。
那樣的事有可能嗎?
“……是啊。”
希翁小聲嘀咕道。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否認的了。是的,我把靈線神經連接到埃爾戈的腦神經上,感知著你們的對話。”
“啊,太好了。我也知道興許是這樣,但要是說錯了,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卡爾馬格里夫低頭摸了摸脖子,繼續說道。
“那麼,請在靈線神經上和埃爾梅羅二世分享信息。這比從頭講起要快吧?”
面對輕鬆愉悅地說出這番話的君主,希翁微微睜開了紫色的眼瞳。
“你連,連這樣的功能都”
“哈哈,畢竟是考古學科(梅亞斯提亞)的君主啊。本來最應該瞭解時鐘塔外神秘的就是我們。……哎呀,除了傳承科(布里西桑),因為那裡是院長所支配嘛……”
“咳……”卡爾馬格里夫故意咳嗽了一聲。
抿緊雙唇的阿特拉斯院少女對師父開口道。
“剛才的提議,怎麼辦呢?埃爾梅羅二世?”
如此問道。
“根據靈線神經的規格,如果胡亂連接的話,我就能夠閱覽你所擁有的知識。但是,考慮到作為君主的你所能知道的範圍,這對彼此都不方便吧。所以,我想在連接之前,先刪除獲取情報的設定。當然,如果你相信我的話。”
“做吧。”
師父即刻回答。
“可以嗎?靈線神經作為醫用的疑似神經技術雖然很發達,但這也正是為什麼,它還無法對普通人格注入記憶。會引起事前無法測算的副作用的可能性很高。”
“即便如此,現在也不是可以躊躇的狀況吧。”
“那麼”
女孩戴著的手鐲頓時發出了光芒。
忽然,師父像是頭暈似的跺了一下腳。
“師父!”
“沒問題。……原來如此,的確是獨特的感覺。”
他按住額頭。
深呼吸幾秒後,
“不過,我明白了。這樣,君主·梅亞斯提亞,你是想用這種方式挑戰密室殺人事件吧?”
“雖然不好意思,我借用了埃爾梅羅二世的做法。”
卡爾馬格里夫低著頭。
聽到這番對話時,我已經轉向希翁。
“希翁小姐,請對在下也用剛才的東西。”
我如此說著。
“師父接受了,那麼在下也不能害怕。”
“我也是。”
凜走到我的右側,朝我眨了眨眼。
“老師和格蕾自作主張,把我排除在外,我有點不甘心呀。”
“我也是。”
露維婭輕觸我的左肩,微笑著。
在美麗中隱藏著磐石似的剛強,如寶石般的笑容。
“你不就只是想知道君主之間的事情嗎?”
“一樣的話奉還給你。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哪個魔術師不希望得到些情報吧?”
二人的視線像子彈一樣互相碰撞摩擦。
看著那個樣子,我覺得這個海底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就像往常的時鐘塔教室一樣,不經意間鬆了一口氣。
兩個人的爭吵已經成為埃爾梅羅教室的焦點好幾年了。
雖然在師父的安排下幾乎沒有和凜一起上課,但是對著埃爾梅羅教室的新核彈頭,對教具備品乃至教室本身都會搞破壞的她們,自己卻私自產生了共鳴。
考列斯、伊薇特、弗拉特——包括已經畢業的斯芬在內,現代魔術科的學生們對自己來說都是不可或缺的人。
“那麼,一起來吧。請保持意識的清醒。”
希翁低下頭,手鐲又亮了一次。
微微的不協調感在額頭上產生,接著光之波浪填滿了自己的視野。
我花了許久才領悟到光即是信息。那是龐大的即使閉目也無法留住的信息塊。
那是個旋渦。
不斷變熱、加速的旋渦。
腦子裡一片沸騰。
彷彿每一根血管都膨脹起來,裡面的東西替換成了與血液完全不同的什麼。
“請強烈地認知自己的思考和思想。接受別人的記憶,會被別人的常識和理念侵蝕,正因為如此,強烈地認知到自己的常識,才能成為保護自我認識的防波堤。”
“是啊,【會成為】防波堤。”
卡爾馬格里夫附和道。
那聲音聽起來也很遙遠。
明明應該在同一個房間裡,卻彷彿隔著一個世界。
“正因為如此,依賴於六源家傳特質的工具,別人是無法完全使用的。至於這靈線神經,即使他人可以使用醫用的疑似神經,也不可能靈活運用所有的性能。除了高速思考和並列思考等阿特拉斯院的基礎能力之外,還需要六源的特殊體質。希翁小姐之所以成為最年輕的教官,也是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更能熟練地掌握這一靈線神經的特性吧。”
景色溶化了,與卡爾馬格里夫的話語渾然一體。
所以,我不是用大腦,而是用感覺抓住了那番話的含義。
他說的大概是他人和自我的界限。
正因為有了它才會發生爭鬥,可如果沒有它,那麼連自身的存在都保不住。
“嗯,能夠毫無矛盾地吞下不特定多數的記憶,是非常脫離常規的。我們之所以能保持精神上的同一性,是因為記憶是始終如一的。即使記憶缺失,也能保持同一性,但注入過多的記憶的話仍保持同一性幾乎是不可能的。”
“………”
雖然世界繼續溶化,但我還是忍不住瞠目結舌。
因為自己知道現在卡爾馬格里夫所說的現象。
記憶飽和。
令埃爾戈痛苦的現象不就是這樣嗎。
“這不是依靠精神力量的強弱所能耐受的。因為對人類來說,精神力量的基礎就是記憶。如果原本的記憶動搖了,那麼多麼堅強的精神力量也會失去意義。所以,如果真的有人能做到這一點,那在阿特拉斯院也是例外中的例外。擁有奪取他人記憶的方向性,卻又不確立拒絕他人記憶的自我——這毫無疑問是走鋼絲,只有危險的存在才被允許完全活用靈線神經吧。”
慢慢地,世界恢復了形狀。
此時,只聽到一句話迸了出來。
生的實感注入了自己的身體,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年幼的希翁愕然佇立的身姿。
“……君主·梅亞斯提亞,那是……”
年幼的她呻吟著。
就像玩弄過蟲子之後,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罪孽深重的孩子一樣。
就像終於穿越了沙漠,才知道飢不擇食而咬下的肉原來是人肉的戰士一樣。
“噢,希翁小姐就沒有想過嗎。因為就是這樣吧?即使在阿特拉斯院中,希翁·艾爾特納姆也很特別的理由。僅僅幾年就傳到了時鐘塔的君主耳朵裡,取得卓越業績的理由,這些我也會考慮的。既然好不容易考慮了,想對一下答案,這也是人之常情吧。嗯,本來對艾爾特納姆家來說知識的掠奪應該只是手段而已。但是,如果只是手段的話,就會達到極限。這是阿特拉斯院——或者說魔術協會全體容易陷入的陷阱。並不是把手段和目的混為一談,而是說只有顛倒此二者才能達到目的啊。所以,從這個意義而言,我過去就認為希翁·艾爾特納姆這個人很理想。對艾爾特納姆家族來說只是手段的東西,在希翁這個天才身上可能變成了本質。”
卡爾馬格里夫滔滔不絕地說。
毫無淤塞,太過流暢了。
雖然幾乎是第一次見面,但他的舌鋒絲毫沒有猶豫和留情。
(……啊)
一直在思考,這一定是真話吧。
“自己取得的成果只對自己公開。這是阿特拉斯院絕對也是唯一的戒律。阿特拉斯院的武器不能帶出去等規定,說到底不過是這個的派生。”
——【因為避免世界毀滅的手段,和毀滅世界的手段幾乎是同義的。】
就像那時作為時鐘塔的君主卻看穿了阿特拉斯院的成規一樣,君主·梅亞斯提亞對其他魔術協會的存在方式、其理念和方向性也瞭如指掌。
他參與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絕不是單純的順勢而為。
希翁彷彿被卡爾馬格里夫的言語之波吞沒了一般顫抖著。
茫然,又彷彿忘記了靈魂所在一般,喪失了得體的表情。
我知道。
那個表情,自己很清楚。
這是被師父解體神秘的魔術師浮現的典型表情。
那不僅僅是師父出於好奇心說漏了嘴。
而是有意傷害對方的時候。
師父當真生氣的時候。
在對方看來,一生所繫的神秘被謹慎地切割、解剖、理解,暴露出內臟的種種,不僅如此,連那悠遠歷史和意義也被無可饒恕地解剖的時候。
與被拖到陽光下的吸血鬼相似的表情。
“希翁小姐,你的那種,比方說僅有輪廓而缺乏內容的自我,是一種空虛的、只有不可見境界的人格。作為魔術師非常理想,作為鍊金術師至高無上。雖然手段和目的顛倒了,但能打磨到這種程度,又能削到這種程度,我由衷佩服你,所以實在是感興趣。如果打比方的話,你的狀態只能被評價為透明體,阿特拉斯院和艾爾特納姆家是如何看待你的狀態的呢?嗯,聽說現在的阿特拉斯院院長把你收為養女,這是因為愛它的本質嗎?那麼,你的存在方式就是艾爾特納姆所追求的極境嗎?”
“……那個……是”
希翁“停止”了。
非常不穩定的停止。
這不是物理上,而是源自內心裂痕的硬直。
這時終於,溫暖回到了自己的身體。
“卡爾馬格里夫先生,現在的是——”
我剛要繼續說的時候,凜就走到了前面。
也許是因為擅長魔術冥想,她在記憶的注入中沒有受到我那樣的衝擊。這麼說來,師父也只是一瞬間踩了一下,或許這與魔術的技能無關,是自己不擅長的要素所致嗎。
“卡爾馬格里夫老師。”
凜直截了當地說。
“您剛才說的是無論如何都有必要的事嗎?”
“如果並非必要就不能說嗎?”
“我也不適合多嘴他人的事,如果有必要,怎麼爭執都無所謂,不過前提是我有這樣的覺悟。我現在在問,老師您是不是有這樣的覺悟。”
我從來沒有和這個叫希翁的少女正式聊過什麼。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卡爾馬格里夫的這番話是不能輕易觸及的領域。
如此一來,到底誰才是掠奪公呢?
確實,他之前曾說過,自己就像我師父的粉絲一樣——但這是我自己的記憶還是被靈線神經賦予的另一個人的記憶,已經是需要仔細思考才能確知的事了——從未想過這會是如此徹底。
“原來如此,真是失禮了,對希翁小姐和凜小姐都是。”
卡爾馬格里夫彎腰謝罪。
道歉本身是極其真摯的,這尤其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然後,他轉身面對師父。
“那麼,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他招呼道,
“我的不識相讓諸位很不愉快,但全員的信息共享好像都結束了。能讓我聽聽你的推理嗎?”
“不,首先請允許我恭聽你餘下的推理,我的假說之後再告知你。”
“如果是這樣的話……”
卡爾馬格里夫笑眯眯地再次開口。
他慢慢地轉過頭,把所有人都收進視野,繼續說道。
“正如剛才所說,本次我注意到了作案時間(Whendunit)。嘛,就像是模仿埃爾梅羅二世的猿猴一樣,還請諒解。”
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
“我說過,在這最深處與密室機關有關的事一共有兩次,一次是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建設時,另一次是在三年前。我已經說過建設時的前提,那麼這次就來說說三年前的前提吧。我想大家也都知道,這就是名叫塞法的鍊金術師要探索亞歷山大大學圖書館的理由。”
連說話的方式都讓人聯想到師父。
卡爾馬格里夫這位魔術師,無論哪裡都像師父。
不,並非如此。
不是像,而是卡爾馬格里夫在模仿。
不是基於本質的相似,而是基於意圖的相似。
可是,這又是為什麼呢?
這些從內心湧起的疑問,帶著些許恐懼似的色彩。
“這大概是因為是埃爾梅羅二世的弟子——埃爾戈先生被牽涉進的古代實驗。彷徨海的魔術師、山嶺法庭的仙人、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都參加了這個實驗,而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就是庫爾德里斯家族的祖先。”
卡爾馬格里夫談到了埃爾戈的實驗。
“這是什麼樣的實驗,無需贅述。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我已經跟朱塞佩先生和夸特先生說過,這是讓埃爾戈吞神的實驗。”
“到現在還是很難相信。哎呀,感覺就像美國總統已經和UFO進行了第一類接觸。”
“我確實聽說了。如果在神代就牽扯到彷徨海和山嶺法庭的話,應該也不是沒可能吧?”
各自地說出感想。
對他們來說驚心駭目——倒不如說是荒誕不經的故事吧。
說實話,我自己也還沒有完全接受。這一個月來在新加坡和日本發生的事情,對於在那個時鐘塔近距離感受過魔術的自己來說,實在是太超出常識了。
“請等一下。”
拉提奧插嘴道。
“塞法挑戰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理由是這樣沒錯,但無法想象那傢伙連這個管理部門都動了手。我們也是付出相當努力才抵達這個最深層。所以即便塞法的能力再出類拔萃,也不可能在法老的棺木內側設置裝置。”
“嗯,不可能。我也說過和塞法先生有關,但我不認為是塞法先生偷的。”
卡爾馬格里夫爽快地承認了。
“但是,如果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本身就被下了多條矛盾的命令,那又會怎麼樣呢?”
“矛盾的命令?”
於是,卡爾馬格里夫把視線轉向了機械鳥。
“關於托勒密生前的行動,作為再現體的你並非全部記得吧?”
“……啊,對。”
托勒密不服氣地承認。
“特意消除記憶的理由,可能是出於對阿特拉斯院的保密義務……但實際上,我認為不僅如此。因為既然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技術再現了你,如果留下這裡的記憶,就會被阿特拉斯院檢閱。”
檢閱。
突然出現了一句奇怪的話。
師父的眉頭越來越緊。因為卡爾馬格里夫的推理與師父的一致,還是相差甚遠?
“怎麼回事?”
“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有三種意圖交織在一起。”
卡爾馬格里夫平靜地斷言道。
2
“有三種意圖?”
拉提奧喃喃道。
對此,卡爾馬格里夫有一瞬間閉上了眼睛。
“您應該都知道。”
低語道。
而後悠閒地舉起了三根手指。
“一個是托勒密一世。
一個是建設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阿特拉斯院的分派。
一個是進行埃爾戈實驗的三個魔術師們”
確實,這些都是我聽說過的人物。
儘管只關注到托勒密和三位魔術師上,但他從一開始就經常提及建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分支。
“這三個都有各自的特點。
托勒密一世幾乎不會使用鍊金術,但擅長陰謀和談判。
阿特拉斯院的分支當然會鍊金術,但從性質上來說,他們恐怕不擅長陰謀詭計,甚至連這三位魔術師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進行埃爾戈實驗的三位魔術師的魔術和鍊金術都是超一流的,陰謀也相應足夠,不過關於這個實驗,應該是想盡量秘密進行的。”
不知怎麼,總覺得好像師父經常玩的電子遊戲。
在角色的狀態畫面上,顯示技能和相性的類型。
托勒密一世 鍊金術× 陰謀○
阿特拉斯院的分派 鍊金術○ 陰謀×
三個魔術師 鍊金術○ 陰謀○
會是這種感覺嗎?
乍一看,這三位魔術師似乎單方面有利,但考慮到建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是阿特拉斯院的分派,而控制附近首都的國王是托勒密的話,應該是各方各具優勢的狀態吧。
“所以,托勒密生前對阿特拉斯院的分派是這樣解釋的,他說作為提供材料的條件,讓他們利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技術,這不是說謊。但是,關於埃爾戈的實驗,他應該只傳達了最低限度的信息,這可以從埃爾戈先生的實驗區域劃在第三層且完全獨立的這點來推測。”
“作為鳥的托勒密先生也說過這種事。”
“啊,你說過。”
拉提奧回頭看著機械鳥。
發現那個區域的時候,托勒密是這麼說的。
——『似乎只有這個房間是獨立於大圖書館構建的。嘛,你看著吧。我現在就讓它復甦過來』
“總結一下,可以想象的順序是這樣的:托勒密生前與阿特拉斯院的分派合作,建立了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後來,三名魔術師為了進行實驗,向托勒密提出了該話題。我想大家應該都明白了吧,這三位魔術師和托勒密並不信任。因為托勒密當時正處於親如手足的戰友之間互相殘殺的繼業者戰爭中。”
卡爾馬格里夫的敘述極為井然。
實際上,很難想象托勒密生前能給予製造埃爾戈的魔術師們高度的信任。說到底,三個魔術師本來就是為了爭奪最終成果埃爾戈。
“現在我們終於要問Whydunit了。是的,在吞噬神的實驗中,三位魔術師和托勒密都在想些什麼?”
從隱於頭髮的眼睛裡,無法看出他隱藏著怎樣的企圖。
在天花板上紅色篝火的照耀下,卡爾馬格里夫向這邊問道。
“那麼,格蕾小姐,你覺得生前的托勒密有怎樣的目的呢?啊,並不是問他最終的意圖,只要先講講他想做什麼就行了。”
“誒?這是……”
支支吾吾。
想做什麼?
“那是為了……這次,為了擄走埃爾戈先生,他向再現體的自己發出了指令……所以是希望埃爾戈先生來到自己的棺材裡,是嗎?”
“對,這一點是確定的。”
卡爾馬格里夫用食指和拇指做出〇的形狀,就像合格的標記一樣。
“他想把埃爾戈先生引到最深處,不是在那個實驗室,而是邀請到自己的棺材裡。這麼看來,他的行動跟那三位魔術師都沒有關係。這樣一來,托勒密在生前就預料到了埃爾戈會這樣回來。也就是說,托勒密的目的難道不是通過喰神者的實驗,以某種形式讓亞歷山大四世復活嗎?”
對於卡爾馬格里夫的話,誰也沒有反駁。
大家都隱約感覺到吧。
托勒密生前可能是想通過喰神實驗讓亞歷山大四世復活。
“怎麼樣,托勒密?”
卡爾馬格里夫看著機械鳥。
“吾很有可能是這麼想的。”
“如果喰神者的實驗進行到最後,托勒密生前的目的就無法達成,因為之後就會變成三位魔術師爭奪埃爾戈先生。”
聽到對埃爾戈的爭奪戰,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連這件事都知道嗎?”
“哈哈哈,大體上能想象吧?畢竟埃爾梅羅二世做的這些真的是十分誇張的舉動啊。”
卡爾馬格里夫理所當然地說。
實際上顯然是誇張的舉動,所以我也無可辯駁。
“這是時鐘塔也經常發生的事情。在實驗成功之前全員會協力共計,但一旦成功了,就從那時展開戰爭。雖然是缺乏義理和同情的事情,但大家都是魔術師,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那樣的東西。
那麼這樣的話,托勒密做了什麼呢。首先,雖說是在中途妨礙喰神實驗,但如果沒完成八成左右,不,99%的話,亞歷山大四世就不能復活。
考慮到喰神者和埃爾戈先生的情況,應該和死者復甦不同,但無論如何,死了一次的東西要爬起來就需要相應夠多的時間和資源。因此,托勒密應該在實驗進行到必要程度的階段,準備發動陷阱。……例如,三個魔術師或其後裔再次出現在實驗室的時候。”
卡爾馬格里夫瞥了拉提奧一眼。
“怎麼樣?三年前的塞法先生不是已經到達那個實驗室了嗎?”
「……是的。」
拉提奧承認了。
在紅色篝火的光芒中藍髮搖曳著。
“那個實驗室的數據裡還留有塞法讀取的痕跡。”
“啊,果然。”
卡馬格里夫高興地笑了。
“塞法先生得到了實驗室的數據,那時埃爾戈先生恐怕還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埃爾戈還在嗎?”
我鸚鵡學舌般地想象著當時的狀況。
據說在那個區域,埃爾戈吃了神。
但是,關於吞食神後的埃爾戈,卻沒有提及。
如果他一直在那裡呢?
“我從瞭解埃爾戈先生的故事時就在思考。被埃爾戈先生所吞食的神,其為海之神的要素有共通點吧?如何呢,埃爾梅羅二世”
“……啊,我也是這麼想的。”
師父回答。
卡爾馬格里夫滿意地微笑著。
“那麼,這在海底建造的又一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自然會被三位魔術師盯上。通過使用海的要素,被他吃掉的神一點點被消化掉。雖說是神的碎片,但畢竟是被區區人類吃掉,所以即使花了兩千多年的時間,也沒什麼奇怪的。”
自己被時間的規模所壓倒。
同時也被說服了。
悠久的大海,久遠的時間。
如果只是身為人類卻要喰神的話,那這便是必要的吧。
“孫悟空——孫行者的逸事中也有如此內容,他擅自吃下能賦予永生的蟠桃和金丹,後被老子投入八卦爐中四十九天。這是傳說中懲罰偷吃蟠桃與金丹的孫行者的故事,但從魔術的角度來看,其中意義便是不同的,因為這正是思想魔術中的煉丹術,是將長生不老的神之秘藥融入身體的所進行的工作。”
思想魔術。
那是無支祁和白若瓏所使用的魔術。
“那行者所經過的旅程,即通往煉丹術的奧秘。儘管系統不同,但大致上對於魔術來說神話就是基盤本身。嗯,被埃爾戈先生吃了的神明之一不正是孫行者嗎?”
“…………”
這次師父沒有回答。
但是,雖然還有其他的情報,埃爾戈所吃掉的神竟然如此輕易地被識破了。
“相對於八卦爐的四十九日,這個實驗是兩千年。原本八卦爐是將代表世界的八卦全部凝聚之處,是時空濃縮的空間。四十九日也是如此。例如,佛教之所以要進行四十九日的法事,是因為人們認為對死者進行最終判決的時間——人的靈魂轉生所需要的時間,就是神聖數字七再乘上七。這樣想的話,兩千年是一個更淺近的概念。也就是說,從神代魔術結束的公元前到現代魔術結束的現代,這便是必要的。如果說49天是概念性的【一個時代(世界)結束為止的時間】,那麼三位魔術師真的是使用了【一個時代(世界)結束為止的時間】。”
真的,就像是師父本人在講課一樣。
一個時代(世界)結束為止的時間。
在那個實驗室裡,師父也說過類似的話。
公元前,三名魔術師來到埃爾戈身旁,利用人類世界和神話本身,進行超擢級的大儀式魔術。
我聯想到大釜。
時間、時代、神明,所有的一切都被煮進了一個大釜裡。
一切渾然一體,難以區分。
“彷彿,神明即是時間……”
“哎呀你,這句話說得可真是不得了啊”
卡爾馬格里夫正銳利地看著我。
“什麼?”
“埃爾梅羅二世,這個內弟子小姐能給我嗎?我想在考古學科(梅亞斯提亞)好好鍛鍊一下。”
“我拒絕,她是我的生命線。”
“啊,那個,那個”
由於突如其來的勸誘和拒絕而陷入了混亂。
接著,我感到臉上火辣辣的。
真的是受不了,我忍不住將自己的手指反握在身後。實在是太過分了。太霸道了。這個人,為什麼會突然來這樣的襲擊呢?被稱為“掠奪公”,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我也覺得給卡爾馬格里夫大人有點可惜。”
“哎呀,太過分了,蒂卡!”
對助手的指摘誇張地憤慨之後,卡爾馬格里夫把目光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我不小心脫線了,請繼續剛才的話題。話雖如此,接下來的話題並不複雜。只要想想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到底發生了什麼,就不難想象了。因為三年前塞法不是在亞歷山大港的海里溺水了嗎?”
「……啊」
拉提奧肯定道。
確認之後,卡爾馬格里夫繼續這樣說道。
“那麼,托勒密生前設下的陷阱就是這樣的。當三名魔術師或他們的後裔再次出現在實驗室時,也就是在實驗已經得到充分進展的階段,將搭載埃爾戈先生筐體從實驗室排出海底——就是這樣的。”
“把埃爾戈先生排出海底?!”
我沒有這麼想象過。
但是,被這麼一說,就覺得很合理了。
第一次聽說的時候,我還在懷疑為什麼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會溺水……
“是啊,為什麼會在海里發現調查深海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塞法先生呢?答案很簡單,就是在排出埃爾戈先生的筐體時,塞法先生的身體被捲入其中了吧?”
“可是,他不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嗎?只是被捲進了水裡而已。”
“不,不只是水。”
露維婭制止了我的疑問。
“那個時候,守衛者們突然暴走,那是……”
“Bingo !對了,Miss.艾德菲爾特!”
卡爾馬格里夫打了個響指。
“對,就是那個。很明顯,守衛者們無視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保護機制而暴走了。如果那也是托勒密生前針對三位魔術師的陷阱的話,那就說得通了。考慮到彷徨海和山嶺法庭的仙人們的戰鬥力,雖然不一定能殺了他們,但至少在拖住他們的前提下,應該能讓埃爾戈安全離開吧。”
確實,這是合情合理的。
這既符合塞法溺死的理由,也符合載著埃爾戈的筐體在海底漂流的事實。守衛者們失控的時機,也是在拉提奧試圖強行入侵實驗室數據的時候。
而且,拉提奧不是也說過,塞法也介入了同樣的數據嗎?
我感到背脊一陣發涼。
旁邊的埃爾戈忍無可忍地開口。
“那麼,雙重密室是怎麼回事?”
“嗯,埃爾戈先生的看法很有趣,他所說的說法老棺中的安全密鑰可能是在雙重或三重的密室裡被盜,這個視點我是沒有的。因為沒有什麼意義,所以我才確信,沒有意義的事情才是本質。”
“沒有意義的事,是本質?”
“方才的一切都是托勒密先生的安排。但是,生前的托勒密並不是鍊金術師。恐怕是通過談判把安全密鑰設定在自己的心臟上的吧,但即便如此,讓亞歷山大圖書館的守衛者暴走以正規的手段是很難的。那麼,到底是用什麼方法設置這些陷阱的呢?“
“非正規的。”
這次是機械鳥發出了輕微的呻吟。
“是嗎,是錯誤動作嗎……!”
“是的,我想是這麼的。”
卡爾馬格里夫點了點頭。
“編寫計算機程序是程序員的工作,但檢查錯誤不一定是這樣,就像遊戲調試到最後總是有意義的一樣。在賽車遊戲中以特定的操作飛入異次元,或者格鬥遊戲中身體一味地在畫面端來回跳,諸如此類,埃爾梅羅二世的話明白的吧?”
“……自然明白”
師父用一種冷靜的語氣回答,卡爾馬格里夫繼續說。
“在規則中,托勒密生前還不是鍊金術師時,最有效地設置陷阱的方法——那就是程序錯誤。大概是用安全密鑰發送了幾個矛盾的命令吧。根據組合,守衛者和大圖書館的一部分功能會引起致命的錯誤。為了調查這種模式,托勒密在生前大概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不過畢竟他在繼業者戰爭中倖存下來,算是盡享天年了。
“……也就是說,安全密鑰被奪走是為了引起錯誤的手段嗎?君主·梅亞斯提亞。”
“你理解得真快啊。托勒密生前發現的方法之一,就是偷取安全密鑰。即使是現代的電腦,在停止或啟動的瞬間,也很容易讓人偷襲。”
道理是明白的。
但是,怎麼做?
正如卡爾馬格里夫所說,托勒密不是鍊金術師啊。
“具體的手段,只要想想羅格先生侵入第二層時發生了什麼就知道了。”
我思考了幾秒鐘,找到了答案。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關閉……”
“是啊,這是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物件丟失後,為了不讓旁人進入的常規手段吧。大概是跟阿特拉斯院的分派說了,請他們特別安排的不正當動作。因為阿特拉斯院本部的規定是‘自己的研究成果只對自己公開’,所以亞歷山大大學圖書館登記了大量當時研究的複印件,怎麼看都是危險物品。很有可能被阿特拉斯院本部破壞,這一點羅格先生應該也說過吧?”
“啊!”
我不由得脫口而出。
他說過。
不僅如此,師父也在追問。
——『這項發掘調查得到了阿特拉斯院的多少許可?』
對於這個問題,羅格回答說,探索別人的研究未必是被禁止的。即便如此,因為是灰色地帶,所以為了被正式的審查中所否決之前完工,必須要抓緊時間。
兩千三百年前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建造者們是否也有同樣的想法呢?
“不會吧……”
希翁瞪大眼睛,這樣說道。
“難道……那個密室只是藉口……是這樣嗎……”
“托勒密生前對阿特拉斯院的分派灌輸的就是這樣的思想吧。如果阿特拉斯院的總部闖入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只要告知因安全密鑰被盜而關閉就能逃過一劫。嗯,這是個非常狡猾的方法,在現代也十分通用。應該說,我在時鐘塔也經常聽到類似的事。”
我茫然了。
我們被如此折騰的法老心臟被盜事件,竟然是兩千三百年前準備好的藉口。
所謂沒有意義就是本質,正是如此。
因為是藉口,所以沒有任何意義。
如此的宏大規模和近在咫尺的淺近混雜在一起,讓人一時難以理解。
“還有一個是他的真正目的,托勒密生前用這個方法完成了另一個詭計。我很佩服生於神代時代的托勒密能想出這種機械的詭計。”
“機械的詭計?”
凜皺起眉頭。
對她來說,也許是不擅長的領域。
卡爾馬格里夫苦笑著聳了聳肩。
“是守衛者的失控。我說過,這是調查實驗室的時候,令守衛者們暴走的陷阱。那個實驗室完全脫離了大圖書館的系統,換句話說,就像被人觸摸身體裡沒有的內臟一樣。本來守衛者們也應該受到管理部門的控制,但從狀況來看,安全密鑰被竊取了,無法與管理部門連接。在這種情況下,你不覺得如果負荷過重,守衛者們會發生致命的錯誤嗎?”
“負荷引起的錯誤……”
我又想起來了。
這是師父對守衛者們的失控說漏嘴的想法。
──『某種蝗蟲會根據種群密度發生狀態變化,甚至會改變身體的尺寸和攻擊性』
說不定。
說不定托勒密會想到這個錯誤,是因為飛蝗的狀態變化吧。
“關於暴走,托勒密大概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當他接觸到完全獨立的實驗室數據時,把這個情報告訴禁書庫的守衛者們,然後把埃爾戈的筐體排出海里。如果只是這樣,他也能做到,而且也不會被建造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鍊金術師們發現。”
“…………”
說到底,這次的推理是異質的。
雖然是從Whydunit逼近的,和師父沒什麼兩樣,但和平時逼近魔術時完全不同。
因為中心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嗎?
或者是因為推理的是卡爾馬格里夫?
“僅僅如此,他就達到了目的。”
考古學科的君主君主啪嗒啪嗒地拍起手。
乾巴巴的掌聲搖晃著天花板上的篝火。
彷彿只有一個人的掌聲,就能填滿整個空間。
“但是,請等一下,這很奇怪吧?”
希翁終於編織出了語言。
年幼的側臉,現在已經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
“建造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鍊金術師也不是傻瓜,應該會建立一個檢查托勒密是否有專橫行為的機構。”
那倒是。
既然把安全密鑰交給了托勒密,但凡有著正常的神經,應該會考慮檢查一下。否則,阿特拉斯院的睿智就會全部外洩。
“是啊,不過,做這個判斷的也是機器吧?管理部的安全密鑰被拔了出來,這期間守衛者們暴走了。不過,剛才的管理部沒有人進入的痕跡,畢竟是密室。不久,假設安全密鑰恢復原狀,機器通常會作何判斷?”
“啊……”
希翁嚥了一口唾沫。
“那是不可能的。”
“沒錯,因為是機器。如果發生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那隻能當作是單純的錯誤而無視。不像人類那樣,追求密室的意義是徒勞的。對他們來說,密室毫無意義,所以只能無視。”
“啊……啊……”
毫無意義。
這句話像寒風一樣吹進了我的身體。
“在這裡,無意義也是有意義的。是人與機器雙方都設置的無意義。也可以說是無意義的Whydunit。”
卡爾馬格里夫攤開穿著西裝的雙手,唱歌似的說道。
“為什麼安全密鑰被盜了?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藉口。
守衛者們為什麼會失控呢?因為毫無意義的負荷。
為什麼機器無視了呢?因為無法理解那些毫無意義的密室。”
隔了一拍,君主得出結論。
“為什麼要製造密室?為了製造三重的無意義。”
密室的Whydunit就完成了。
為了以藉口辯解的密室。
讓守衛者暴走的密室。
最後,是讓一切被無視的密室。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與Whodunit和Howdunit無關,可以說是純粹的Whydunit密室。不是三重密室而是三重無意義。
全體人員都沉默了。
只有房間深處的紫電,宛如怪物哀傷的叫聲,仍在咆哮著。
“姑且補充,我認為托勒密也有誤算。”
卡爾馬格里夫喃喃道。
“埃爾戈先生被排出來的時候,還沒有完成。儘管這個實驗花了相當於一個時代的時間——恐怕僅僅如此是無法完成的。托勒密生前對再現體下達指令,大概也是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
所以,從那以後的三年裡,載著埃爾戈的筐體在世界的大海上流浪了嗎?
因為在海底漂流,埃爾戈的最後一塊拼圖被掩埋了嗎?
卡爾馬格里夫恭敬地行了一禮。
“哈哈,我還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我想您一定聽不下去了。謝謝您聆聽我如此拙劣的推理。”
“那麼,卡爾馬格里夫老師,安全密鑰現在在哪裡?”
露維婭問道,卡爾馬格里夫輕輕點了點頭。
“這次的聯合發掘調查團中,沒有偷安全密鑰的兇手。或者說應該就是生前的托勒密吧。也就是日本所謂的狂言,從頭到尾都是謊言。也就是說,棺材裡應該還有安全密鑰吧。”
“……沒有犯人嗎?”
自己茫然地重複著。
真的嗎?
真的是這樣嗎?
卡爾馬格里夫的話很有說服力。
但是,自己的某個地方,無法接受這番推理。
“好了,埃爾戈,請進。”
卡爾馬格里夫指著紫電風暴說。
“這是托勒密生前的願望,你的目的也在其中吧?應該不用再煩惱了……來吧。”
彷彿在聲音的推動下,埃爾戈背上的幻手實體化了。
第一次看到的朱瑟佩和夸特睜大了眼睛,卡爾馬格里夫也愉快地扭曲了嘴角。
幻手再次接近紫電風暴。
“等等。”
銳利的聲音制止了這一幕。
黑色的長髮像是在庇護那個紅髮的年輕人。
“差不多了,讓我開口也沒關係吧,君主·梅亞斯提亞。”
師父平靜地如是說。
3
兩位魔術師對立而視。
一方面,君主·梅亞斯提亞。
肩負考古學與礦石,時鐘塔兩大學科的君主。
另一方面,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率領現代魔術科,在此次旅程中探詢神名的我的師父。
彼此都是應當被稱為魔術師之王的存在。
(這麼說來,可能是第一次……)
我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感慨。
至今為止,也曾與其他君主發生過矛盾。
但是,像這樣正面交鋒的情況幾乎沒有。
“當然。我已經等你的發言等到不耐煩了,君主·埃爾梅羅二世。”
卡爾馬格里夫的表情正如他所說的那般,讓人覺得是多年未見的摯友。
篝火和紫電的紅藍雙色光芒各照亮他一半。
看不到隱於發後的眼睛,只有那兩種搖曳的光,塗抹著卡爾馬格里夫這個存在。
師父開口道,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陰鬱。
“首先,根基有破綻。故意無視了吧,君主·梅亞斯提亞。”
“指什麼呢?”
“你雖然說什麼像猿猴一樣模仿我,卻沒有回答最重要的Whydunit。托勒密生前到底想要什麼,如果無視這一點,怎麼可能得出結論呢?”
“……我並不是無視,只是總覺得有可能。”
卡爾馬格里夫羞怯地撓了撓頭髮,繼續說道,
“至少到中途為止,他的目的很明顯,就是想讓亞歷山大四世復活。既然可以說亞歷山大四世是因托勒密而死的,那麼贖罪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這種程度的理由就可以的話,托勒密要復活的就不會是亞歷山大四世了。”
師父直截了當地說。
“那就會是伊斯坎達爾。因為托勒密一世已經得到了伊斯坎達爾的遺體。對不對,法老·托勒密?”
“嗯,按順序是這樣。如果伊斯坎達爾那小子(註釋:此處指亞歷山大大帝,而非其子,托勒密稱呼大帝為“イスカンダルの小僧”,稱呼其子為“若君”)復活了,繼業者戰爭就會在一瞬間結束吧。啊不過,吾不認為這是自己所期望的。”
機械鳥說,
“還有,沒有什麼贖罪。這個時代好像不一樣,但在吾等那個時代,人之生命被諸多命運所控制耍弄是理所當然的。就算我生前的行為對不起少主,也不可能神經兮兮地想讓他復活。”
“嗯,這是我的失漏。”
卡爾馬格里夫坦率地道歉。
“君主·梅亞斯提亞。”
師父再次說道。
“你的推理中,是不是有剛才並沒說的,托勒密真正的Whydunit?”
“嗯……”
流露出一瞬間為難的神色之後,卡爾馬格里夫開口了。
“其實有過。不過,我覺得會有點飛躍,不好意思……”
“事到如今,把法老密室殺人事件的詭計一語道破為兩千三百年前的鬧劇,還談什麼飛躍?而且,聽了你的推理,我也能猜出你的想法。只要把它和托勒密做了什麼、和三位魔術師讓埃爾戈吃了神有什麼關係聯繫起來,就能很自然地找到答案。”
“……咦?”
“神話的重構。”
師父斬釘截鐵地說。
在到達這個最深部之前,師父也說過。
托勒密這位英雄所做的,也就是重新構築以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為中心的神話。
伊斯坎達爾被認為是宙斯之子,但通過宣傳伊斯坎達爾也是阿蒙·拉的兒子,他由此創造了嶄新的神話。
“將神話的再構築原封不動地變成一種術式——這也就是我們時鐘塔所說的魔術基盤的構築,就等於創造出卡巴拉、盧恩魔術等完整的魔術體系。
你應該很清楚吧。由於一度斷絕的魔術基盤盧恩魔術的復興,和不可能的人偶的開發,人偶師·蒼崎橙子被認可為冠位(Grand)。托勒密這種情況甚至不能稱為復興。雖然有作為原型的希臘神話和埃及神話,但這是幾乎從零開始創造魔術基盤的偉業。”
師父的話就像是無聲燃燒的火焰。
在現代的魔術中,無疑位居最高峰的蒼崎橙子的偉業。
身為冠位人偶師的她,大概是一個人完成的功績,與生前的托勒密將大國的資產和賢者們聚集在一起而成的功績,雖然二者不能單純地進行比較,但正因為如此,雙方的可怕才更能切身理解。
例如,這就像是製作原子彈設計圖的學者和實際將其完成的國家。
在他人看來,都是平等的,純粹的可怕。
“如果,如此的偉業不是為了魔術體系,而是為了一個、僅一次的術式而構築的話?”
隱藏在言語中的火焰,這次變成了足以凍住骨骼的冷氣。
喰神者。
賦予埃爾戈的術式的意義,被解體了。
“那便成了,‘並非為了擊退夷狄,而是為了獻給唯一的美姬而建造萬里長城’之類的謊言胡話。但是,將如此的謊言真正化為現實,可以說是神秘的本願。做不到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的神秘什麼的餵豬就好了……當然我可不這麼認為,但如果是這樣呼籲的那些老練魔術師,一定會對此格外驚喜吧。至少,你應該是在這樣的推理中想到托勒密他們的目的是這樣的。”
“哈哈,如果被別人看穿了,還是會覺得不好意思的。是的,我大抵是這麼想的。”
卡爾馬格里夫承認道。
他害羞地撓了撓脖子,回答師父的問題。
“既然如此,吞噬神的並非伊斯坎達爾的理由就很清楚了吧?征服王伊斯坎達爾已經成為神了。他的特質被銘刻於這顆星球上。而伊斯坎達爾有力的繼業者,則變成了同樣以伊斯坎達爾為起點的另一個故事。雖然是在伊斯坎達爾的基礎上重構神話的焦點,但是沒有突出個性的空白才是重要的。”
對於卡爾馬格里夫的回答,我有另一種感想。
剛才這位君主對希翁說的話,和剛才的發言不是非常相似嗎?
——『希翁小姐,你的那種,比方說僅有輪廓而缺乏內容的自我,是一種空虛的、只有不可見境界的人格。』
以前,師父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
魔術的根源,本來就不是可以命名的東西。
即便如此,硬要用語言來形容的話,也可以是『 』。
那麼,剛剛在海盜島上撿到的埃爾戈是不是也符合這個條件呢?雖然不像希翁那樣依靠才智和性質,但當時的埃爾戈擁有一種根本不想知道自己失去的過去的無垢和純粹。
那才是喰神的必要條件吧。
“…………”
埃爾戈默默地聽著。
紅髮的年輕人已經不是這樣了。
不只是明快地笑著接受世上的一切,也會生氣、悲傷、責備別人、拘泥於稱呼別人為姐姐……
是我們自己改變了。
至此的旅行,讓年輕人成長了。
“對,就是焦點。如果神話的創生是托勒密的目的,那麼就需要一個焦點——空白的人。所以,三名魔術師和托勒密聯手。即使三位魔術師在神代都是世所罕見的天才,但他們不可能像托勒密一樣擁有向俗世傳播神話的高超手腕,因為以所羅門王為終點,以魔術師本人作為王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啊,我也是這麼想的,亞歷山大四世這個人選適合作為繼承偉大的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的空白。伊斯坎達爾雖然還有其他兒子,但亞歷山大四世繼承了大帝所有的三個王位,不過他的繼承沒有任何意義。
而由托勒密這位英雄重新構建的神話,符合至今為止的所有條件。即使通覽世界史,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取得如此偉大的成就。伊斯坎達爾之所以能在世界史上大放異彩,也離不開托勒密這個文化的收藏家。”
在實驗室裡講這個故事的時候,師父光是思考就已經困頓不堪了。
換句話說,當時的師父大概也找到了他的推理思路。
這樣的話,最後的結論也和卡爾馬格里夫一樣……
“可是,很奇怪,君主·梅亞斯提亞。”
一言以蔽之,師父將之捨棄了。
氣氛再度緊張起來。
“既然如此,托勒密就沒有必要瞞著三位魔術師,只要全力協助就可以了。沒有必要冒著破壞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危險,讓守衛者暴走。”
“啊……”
確實,邏輯是這樣的。
“你沒有進入托勒密的Whydunit的核心,而這因為如果說出那個核心部分,邏輯就會出現偏差。如果只根據每個行動進行推理,姑且沒有破綻,但如果涉及到行動指南的主幹部分,就很難矇混過關。即使我不指出來,如果時間再長一點,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自然也會注意到吧。”
“嗯,這麼說,我完全猜錯了?”
卡爾馬格里夫毫不畏懼地說。
“不,大體上我是贊成的。關於托勒密的心臟被盜事件和密室事件,是兩千三百年前就開始醞釀的狂言,以及三年前塞法可能也被捲入其中,我的意見是一致的。”
“哦呀,那太好了。”
“但是,從那以後應該反過來考慮。”
師父慢慢地踱起步。
聚集在一起的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遠坂凜和露維婭等高位的魔術師們,還有應該說是居於這個事件的中心、規格外的喰神的埃爾戈,只有此時集中在神秘性上遠不如他們的師父的話語上。
“既然特意採取了這樣的措施,毫無疑問托勒密地背叛了三個魔術師。問題是托勒密有著怎樣的意圖,而且三個魔術師也不是磐石一塊。”
“……三個魔術師也是?”
我鸚鵡學舌般地重複了一遍。
卡爾馬格里夫進行的推理,再次被老師認真地開啟。
就在這時。
管理部的門再一次被打開了。
“你終於來了。”
師父抬起頭來。
自己也回頭看了看——而後心臟漏了一拍。
“這是繼魔眼蒐集列車之後,第一次有人期待這樣的登場,兄長大人。”
“……沒想到會在這裡和所有人都碰頭。”
兩人的影子被紅色篝火照亮。
跟隨在美麗少女身邊的水銀女僕,還有看上去有些疲憊的壯漢。
“為什麼……”
不光是自己,卡爾馬格里夫的氣息中第一次夾雜著動搖。
是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外周部等候的羅格和萊妮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