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下

第二章

第五卷 鍊金術師的遺產 下  第二章 1

 “喂,埃爾梅羅二世。”

 這樣打招呼的,是位出乎意料的人物。

 他搖晃著巨大的身體,從比身高一米八多的師父還超出兩個頭的高處俯視。

 “你臉色不太好,跟死人似的。”

 說這話的那張臉,才是與生命相去甚遠的象牙色。

 是骨巨人坦格雷。

 於是,師父用一隻手捂住臉,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對不起,我暴露了不體面的動搖。”

 “亞歷山大四世來著?”

 說完,坦格雷伸出空罐子那麼粗的手指,撓了撓下巴附近。

 “我知道你和他那個父親——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緣分不淺。得知了教老久的學生可能就是他兒子,而且是在知道這種可能性之後被擄走的話,那確實很難叫你保持平靜。”

 “……你和一般的使魔不一樣啊。”

 面對坦格雷的關切,師父低聲說道。

 “這點亞德也是一樣,但你從主幹部分可以感受到不僅僅是模擬人格那麼簡單。”

 “誰知道呢。”

 下巴靈巧地上下襬動,或許是在微笑吧。

 如果岩石會笑的話,會是這樣的表情嗎。

 僵硬卻柔和的笑容。

 “總之,現在的問題是埃爾戈。”

 師父喃喃道。

 視線在靜止不動的守衛者們之間徘徊。

 在這種場合下,還在因守衛者們不知什麼時候可能會動起來而警覺。實在是很有師父風格的舉止。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和伊斯坎達爾有什麼淵源。我只是粗略地有這麼想過。畢竟包括第二個神‘塞特’也是,埃爾戈吃的那個神和那傢伙的征服之行關聯太深了。”

 師父喋喋地說。

 確實,自己也想過類似的事情。

 在探尋埃爾戈吞噬之神的真面目時,征服王的影子多次隱現。當然,也有可能只是因為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給世界帶來了過於巨大的影響,但隨著旅程的進行,其陰影越來越深。

 “……但是,就算是這樣,他就是那傢伙的兒子本人的這個結果也太離譜了”

 水晶禁書庫中,落下一片沉默。

 拉提奧和坦格雷都無話可說,我索性自己開了口。

 “師父……亞歷山大四世是個什麼樣的人?”

 “傳說極少。”

 如果是關於伊斯坎達爾的事,想必師父已經儘可能詳盡調查。那應該就是這樣沒錯了。

 “但是,如果把這為數不多的傳說集中起來理順的話,就能將他定性為悲劇王子。”

 “悲劇?”

 “首先,亞歷山大四世從未見過父親伊斯坎達爾的臉。畢竟他是伊斯坎達爾死後才生下的孩子。”

 “死後……?”

 “他是伊斯坎達爾的妻子所懷的孩子,在其父死後才出生。所以,在群臣面前,亞歷山大四世的地位很不穩定。首先就有人懷疑他並不是伊斯坎達爾的兒子,也有人以他的母親出身於東方為由,主張他不適合成為馬其頓的王。”

 正因為這樣的情景很容易就浮現在腦海中,內心也就感到些許窒息。

 面對剛出生的孩子,曾經並肩作戰的伊斯坎達爾的群臣廝殺爭鬥的年代,自己也略有耳聞。

 那被稱為“繼業者戰爭”。

 “結果,經過幾次分裂和對立,亞歷山大四世被伊斯坎達爾的母親——亞歷山大四世的祖母奧林匹亞絲擁立。但是,後來被建立了自己王朝的繼業者——卡山德所囚禁。”

 “亞歷山大四世被幽禁了?”

 “嗯,祖母奧林匹亞絲被暗殺,亞歷山大四世在七歲的年紀就被囚禁。在繼業者中,卡山德似乎對舊王室懷有強烈的仇恨,有一種說法,他讓亞歷山大四世遠離所有文章,禁止了他的閱讀。

 一瞬間,我確確實實窒息了。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是兒時以讀書作為逃避的人。

 當然,喜不喜歡書籍取決於個性。一年一本書也不讀的人也多得是。但是,“禁止閱讀”的做法,實在暴露出強烈的惡意,甚至讓人覺得散發著腐臭。

 “……對在下來說,會非常痛苦。”

 “我也是這麼想的。這是反映古代殘酷一面的逸聞。但是,如果有不得不那樣做的理由呢?”

 “理由?”

 我不明白師父的用意。

 但是,接下來的這句話,卻將剛剛講述的歷史與完全不同的意義聯繫在了一起。

 “例如,假設亞歷山大四世是不需要別人教他讀寫就能讀懂任何東西的語言天才呢?”

 “……”

 我小聲呻吟了一聲。

 因為自己認識這樣的人。

 只是在乘坐飛機的時候,拿了幾本那個國家的旅遊指南就能流暢地進行日常會話,擁有超人的語言能力的人。

 “……埃爾戈。”

 “是了,這是我們所知道的埃爾戈的特長。那能力和幻手或神都沒有關係,是埃爾戈本人的能力。倘如此,卡山德或許是因為從這樣的資質上,看到了昔日征服王的面貌與影子,所以無法忍受吧。”

 即便如此,還無法斷言。

 但更重要的是,剛才受到的衝擊讓我滿腦子暈乎乎的。

 “況且,托勒密的存在也極具啟發性。畢竟托勒密一世在繼業者戰爭中,因搶劫了伊斯坎達爾的屍體而聞名。”

 “搶劫,是奪取征服王的屍體嗎?”

 “沒錯,繼業者戰爭陷入泥沼的原因之一,就是托勒密奪走了本應送往馬其頓的伊斯坎達爾遺體,並將他埋葬在自己統治的亞歷山卓。

 亞歷山卓的名字又出現了。

 最初聽到的時候,只覺得這是一座與伊斯坎達爾有關的都市。但是,現在聽起來完全是另一種意思。

 “結果,伊斯坎達爾的墓被賦予了重大的意義。托勒密組織了自己的神官團,並將伊斯坎達爾視為埃及主神阿蒙•拉的兒子。”

 “神之子?”

 “征服者慣用的附會。伊斯坎達爾生前曾誇口說自己是宙斯之子,還得意洋洋地裝扮成赫拉克勒斯。但托勒密則是徹底利用了這一點。為了統治異國的埃及,他把希臘神系和埃及神系融合,把伊斯坎達爾置於中心。也就是說,他強辯同為兩位主神——希臘神話的宙斯和埃及神話的阿蒙•拉——之子的,就是伊斯坎達爾。”

 我茫然了。

 這可不光是伊斯坎達爾的神格化那麼簡單。

 在某種意義上,這不就是在以英雄伊斯坎達爾為中心製造神話嗎?

 “等、等一下,師父,托勒密真的做過那種事嗎?”

 “他還真的做到了。雖然托勒密有很多偉大的成就,但正是這種文化和宗教的融合給後世留下了決定性的影響。伊斯坎達爾的征服行動開創了希臘文化與東方文化的融合,也就是所謂的希臘化主義,托勒密在歷史上刻下了絕不讓它消失的印記。我甚至可以斷言,如果沒有他,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將會完全不同。”

 這句話滑過我的耳膜。

 在之前的旅程中我得知,伊斯坎達爾的征服成為連接西方和東方神話的契機,導致許多神的變質。

 但實際上,這位繼業者所做的事業遠遠超出了自己拙劣的想象。

 “……啊,那麼,師父到大圖書館之前,和君主•梅亞斯提亞說的亞歷山大羅曼史是指?”

 “伊斯坎達爾的海底旅行和亞歷山大詩體(Alexandrine)。當然,托勒密的事業無疑是亞歷山大羅曼史的基礎。更確切地說,伊斯坎達爾這一英雄的豐功偉績之所以留存至今,全靠托勒密和他創建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正因為如此,外面的大圖書館甚至被稱為彙集了世界上所有睿智與故事的所在。”

 “世界上所有的睿智和故事……”

 越說越覺得呼吸困難。

 剛才還若無其事地與之交談的機械鳥托勒密,似乎露出了意想不到的真面目。

 聚集了世界所有的智慧,甚至進行神話再創造的英雄。

 那不是應該被稱為“故事之王”的存在嗎?

 “不過,由於作為信仰對象太過受歡迎,結果伊斯坎達爾的墓不久就遠離了人們的視線,被封印了。我也走訪了幾處被稱為伊斯坎達爾之墓的地方,但至今沒有定論。同樣,亞歷山大四世之墓也有幾處備選,但都沒有確鑿的證據。所以即使托勒密生前掌握了他的遺體,也並不奇怪。”

 “埃爾梅羅二世。”

 在背後聽著的拉提奧說道。

 “拉提奧可以問問嗎?”

 “怎麼了?”

 “按照剛才的說法,托勒密以伊斯坎達爾為中心重建神話,和讓亞歷山大四世——姑且這麼說——吞噬神明,聽起來好像有魔術性的關聯。您作為鐘塔的君主,沒做進一步的分析嗎?”

 “……對,對。你說得沒錯。產生關聯和意義。”

 師父喃喃道。

 眉間的皺紋加深了。

 不久,從他的喉嚨裡傳出聲音。

 “在人類史上,托勒密是成功重鑄最大規模的神話的英雄之一。如果從神話作為魔術基盤之一來著手理解的話,這是執行能料想的最大規模術式的條件。啊,雖說伊斯坎達爾是跨越兩個神話的主神之子只是強辯,但如果托勒密確實在神代末期實際率領過埃及的神官團,也有將之作為事實銘刻於歷史的餘地。”

 師父的話語在水晶樹木的縫隙間迴響。

 “……不,不對。”

 他繼續說道。

 “難道是相反的?如果托勒密不是為了統治埃及而重建神話呢?不,就算最初的目的是為了控制埃及,如果中途加入了另一種利用方向呢?”

 師父白皙的手遮住了右半邊臉。

 就像不想面對現實一樣。

 或者,像是想要看穿隱藏在黑暗中的什麼。

 “和現代不一樣,和Dr.哈特雷斯那時候不一樣。即使已經進入了衰退期,但那也是神代的事。那是冥界並不只是一個單純的概念、而是真的位於地下的時候。在現代即便把誰奉為神,也只有象徵性、信仰性的意義,但如果是在神代,還是可以創生真正意義上的,極為物理性、形而下的神的。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把伊斯坎達爾限定成神的話……王的血統也就是神的血統。”

 神經症般地快速吐露著文字。

 細長的手指在師父的太陽穴上移動。

 指甲撓著淺淺的頰骨。

 “嚴格來說不僅僅是希臘和埃及,還包括波斯圈和周邊等,更多的神話和習俗的融合。亞歷山大四世繼承了馬其頓王室的第二十八代國王“巴塞勒斯”、埃及第三十二王朝的神王“法老”、波斯萬王之王“沙汗沙阿”的名號。雖說這些偉大的稱號對他的人生來說幾乎毫無意義,但正因為如此,那裡才會產生巨大的空白,不,是必須讓它產生空白。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確實存在,所以無論如何把征服王去和亞歷山大羅曼史重疊都不會將他破壞,但亞歷山大四世就不一樣了。就像記憶飽和一樣,龐大的信息量會沖走一個人的人生。更何況,如果是生前就遠離所有故事的對象……?虛與實之間巨大的空白會變質成怎樣的形態?”

 假設之後的假設。

 推論之後的推論。

 瞬息萬變,師父在思緒中迴轉。

 這是任何人都無法插手的、構築在師父內心精神宮殿裡的事情。

 師父的思考將一直沒有像樣線索、無從推理的埃爾戈的過去,或者說“也許是埃爾戈之人”的過去,一一解開。

 “例如製作曆法也是如此。可以說是一個國家的事業的最大級時間魔術。不過,那終究是僅一個國家的事情。那如果把跨越大陸的神話變質整個加以利用呢……例如成為變革後來文化的歷史基石的話又會怎樣呢?啊,只有這一點至少魔術師是做不到。背離人界的魔術師是無論如何也達不成王的工作。同時,使之成立,也需要大量的時間吧。彷徨海和山嶺法庭、阿特拉斯院,超越各自魔術組織的藩籬,神代的魔術師們互相合作也不奇怪……”

 聲音在顫抖。

 如果是平時的師父,會努力抑制。

 連這樣的努力都無法做到的戰慄,此刻彷彿緊緊抓住了師父的喉嚨。

 “師父?”

 “……這個……是……”

 終於,簡短的一句話灑了出來。

 像是要把斷斷續續的台詞重新說一遍,師父再次開口。

 “這是……”

 朦朦朧朧的東西,在師父的眼中漸漸成形。

 原本只是單純的推測,卻帶著異樣的熱度。

 “這是……利用人類世界和神話本身,超攫級的大儀式魔術。”

 聲音戛然而止。

 師父結束了長時間的講課,肩落了下來。

 “我也不明白其真正目的和意圖,只能說,這就像是在鑑別鑄成萬里長城的數據時,只能推測出當時想要建造一個巨大的建築物一樣。儘管如此,我還是能理解三位魔術師和托勒密到底做了多少事,也理解了為什麼讓人類喰食神明這種愚蠢的術式會成立,但是……”

 用沙啞的聲音低語。

 “可是,你……創造了什麼?托勒密……!”

 悲切的喊聲迴響著。就像賭上人生的論文,最終還是沒能寫完一樣。

 拉提奧和坦格雷都無言以對。

 大概是因為太過理解師父訴諸的含義吧。

 我並不知道它的意義和價值。

 只是忍不住這樣問道。

 “那麼,師父。”

 因為是這樣吧。

 畢竟對自己來說在意的事只有一件而已。

 “師父真的認為埃爾戈就是亞歷山大四世嗎?”

 “……那件事”

 師父沉默了。

 他的視線在水晶地板上徘徊了一會兒,像吐石子一樣低語。

 “我不知道。”

 搖了搖頭。

 甚至能看出內心複雜的矛盾。

 “對於托勒密和三位魔術師所做的這一切,我始終無法徹底解體。和剛才說的一樣,從他們使用的數據中,只能判斷規模和種類,但對於用途和目的卻不甚瞭解。從這個地方是完全獨立的這點來看,在大圖書館裡應該也是極機密的實驗……”

 他繼續說。

 我感覺他的呼吸正在慢慢調整。

 就像波濤洶湧的水面漸漸恢復了秩序。就像找到了北極星的旅人。

 “……是啊,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發誓。無論埃爾戈是不是亞歷山大四世,他都是我的學生。只要是我的學生,不論過去或之後發生了什麼,唯獨這點都不會改變。”

 “是的。”

 我點了點頭。

 “因為師父是埃爾梅羅教室的老師。”

 埃爾梅羅教室裡有多少人被師父的誓言所守護了呢?就算是期間限定(Moratorium),能無條件與自己站在一邊的人,在魔術師的世界裡是難以見到的奇蹟。

 因為自己也是被這奇蹟所救助的一員。

 (……啊)

 現在,我好像明白了一件事。

 為了專心於幫助我的研究,師父準備辭去講師的工作……那件事讓我格外痛苦的理由。

 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師父放棄了天賦。

 那是因為,曾經因師父的誓言而得到救助的自己,陷入了一種在未來自己會被拋棄的感覺。這想法實在是太自私了,也不是師父所強加的。但現在總算是能與自己心中的鬱結做個了斷。

 “怎麼了?”

 “沒事。”

 搖了搖頭。

 “可是,怎麼去埃爾戈那裡呢……”

 “方法還是有的。”

 拉提奧簡短地斷言道。

 “不過,格蕾,如果你能幫忙的話……”

 “在下麼?”

 “剛才展開外形體(Exoform)的時候就注意到了。”

 拉提奧的手臂上貼著骨制的鍵盤。

 模式•原聲。與這個區域相連,揭示了過去埃爾戈喰神研究的一部分的就是那個鍵盤。

 “你手裡拿著的匣子,和阿特拉斯院有淵源吧?”

 鍊金術師的視線落在自己右肩的固定具上。

 我躊躇著她的意圖,問道。

 “亞德……”

 “好啊,格蕾。”

 得到對方的理解後,將他從固定器上取下,放在自己的手掌上。

 盯著我的手掌,拉提奧開口道。

 “我知道你有人格,但像這樣跟你說話還是第一次。”

 “咦嘻嘻嘻!我也很少被指名和人說話!”

 亞德像往常一樣笑了。

 然後,

 “是你把他們引到這個區域的吧?”

 拉提奧問道。

 “我只是有微妙的感覺。看來阿特拉斯院確實和我有緣。”

 “請問能碰一下你嗎?”

 “請便。”

 從拉提奧的指尖中能窺探到白色的東西。

 是骨頭。

 從內側露出骨頭,卻一滴血不流,這大概是庫爾德里斯家族的家傳特質吧。

 “阿特拉斯院的本質是情報,正因為如此,越是高級的工具和武器,就越能夠自然而然地收集情報。無論是人還是機器,幾乎所有與阿特拉斯院相關的東西都具備這一本能一樣的功能。”

 對了,師父在課上也說過類似的話。

 今後十年,很多設備都將接入互聯網。其中也包括冰箱、洗衣機之類的東西吧。乍一看可能會覺得不合理,但如果社會追求更順暢的進化,那麼從所有行動中採集即時數據是必然的結果。

 雖然魔術是向過去前進的,但現代魔術必須時刻牢記社會形勢帶來的信息密度的變化——師父的授課到這結束。

 阿特拉斯院也有類似的思想嗎?

 “真是驚人的運算能力。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它的運算方式和這座大圖書館一樣,甚至包含了比它還要古老的術式。之所以能發現這片區域,大概是因為它的運算能力吧。……讓我稍微擺弄一下。”

 “嗚!”

 “亞德!”

 剎那間,我的手心裡猛地一跳。

 “不不不不,我只是感覺有點兒扎而已……喂喂,這是怎麼回事?視野突然變棒了。”

 “亞德已經具備了足夠的運算能力和信息收集能力。所以,拉提奧只是將骨骼裡的檢索公式輸入以補充指向性而已。現在的亞德應該可以算出大圖書館原本的形狀了。”

 “……原來如此,確實看到了類似地圖的東西。這是那啥嗎?水晶樹——禁書庫的書架也有生長習慣的麼?”

 亞德喃喃自語著,大概這就是禁書庫變成這麼大的水晶樹密林的原因吧。

 無人能進入的禁書庫根據各自的判斷成長,把這個地方變成了迷宮。既使如此,只要能推測出迷宮之前的樣子,迷宮自然就會變成一座普通的建築物。

 “在那邊吧。”

 亞德的視線移動了。

 雖然被停止的守衛者們的遺骸所掩埋,但這是一條水晶樹曲折相連的通道。

 “那就快點吧。”

 師父立刻開口。

 “師父,沒事吧?”

 “沒有問題,身體沒出什麼問題。”

 師父還是鐵青著臉,點了點頭。

 走到第三步,步子就歪了。

 “啊,真是的。”

 我扶著師父搖搖晃晃的身體,我再次回過頭去。

 “那個,可以邊走邊問嗎?”

 “什麼事?”

 “對拉提奧小姐來說,塞法先生是怎樣的人呢?”

 拉提奧的銀色眉毛動了動,似乎有一瞬間感到困惑。

 “什麼意思?”

 “對不起,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如果是難以啟齒的事情,請無視。只是……在下,最近被稱為姐姐了……”

 我想起了埃爾戈的臉。

 當年輕人的真面目徹底暴露後,這段關係今後或許會出現非常複雜的枝蔓,不過這暫且不論。

 於是。

 鍊金術師閉上眼睛思考了一會兒,這樣回答。

 “……塞法的話,就在這裡。”

 “喂喂,這是能隨便告訴人的嗎,拉提奧大小姐?”

 坦格雷驚訝地移動著骨頭的眼孔。

 “怎麼回事?”

 “啊——”

 他看了看這邊,又看了看拉提奧。

 “是我材料的問題。”

 坦格雷用木桶般的手指戳了戳太陽穴。

 “坦格雷先生……是用拉提奧小姐的骨頭做的來著?”

 以前,在海賊島戰鬥的時候說過。

 巨人也點頭。

 “喔,百分之是九十八是那樣。但是,作為使魔用的魔術式是特別的。剛才埃爾梅羅二世也講過使魔的人格如何如何了吧。單在靈魂的近似度之類的問題上,比起術式和技術水平一類,材料本身更能左右人工智能的質量。”

 感到意外。

 這似乎與最近用機器製造的人工智能是完全不同的思路。

 但是,我更在意剩下的百分之二的意義。

 按照剛才的話,那是……

 “裡面混著塞法先生的骨頭嗎?”

 “三年前,在亞歷山卓的海里發現塞法的屍體時,拉提奧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研究課題。”

 拉提奧撫摸著自己的藍髮,低語道。

 “我們可以調查塞法死亡的原因。但是,拉提奧作為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優先了自己的研究工作。在那個階段,應該就已經沒有資格為弟弟的死嘆息了吧。”

 “怎麼會!”

 “不在於你怎麼想,而在於拉提奧怎麼想。”

 明確地告訴了我。

 我覺得她一定一直都是這樣生活的。

 她不是以別人怎麼看為基準,而是一直以自己怎麼想為基準走過來的。

 “所以,拉提奧決定不忘記塞法。從他的屍體上得到了頭蓋骨,用它鑄造了坦格雷。這種事即使同為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也會有人皺眉吧。但這對拉提奧來說是必要的。僅此而已,布萊克摩爾的守墓人。”

 拉提奧說完,坦格雷聳起巨大的肩膀。

 “嗯,說到底只是人格模型的核心,我並沒有作為塞法的記憶,所以拉提奧小姐也不是也姐姐,而是一個吵鬧的大小姐。”

 “別叫我大小姐。”

 伴隨著劇烈的聲響,坦格雷的頭部搖晃起來。

 看來是中了拉提奧的指尖骨彈。

 用“肌膚之親”來形容這種對話未免有些暴力,但對自己來說,剛公開的二人之間的關係更為重大。

 依據弟弟的頭蓋骨行動的使魔。

 那大概是自己和亞德相似卻又不同的關係。

 也許誰都是這樣。

 有一點點相似,又有一點點不同吧。

 (……拉提奧小姐)

 面對那筆直前行的背影,我感到很難過。

 我產生了第一次接觸到鍊金術師拉提奧的深奧奧妙的錯覺,無法忍受。

 “哎呀,別太在意啦,格蕾小姐。”

 突然,坦格雷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後背。

 感覺就像被圓木溫柔地撞擊了一樣不可思議,但我意外地感受到了巨人的細心。

 然後,

 “…………”

 藉著自己肩膀的師父絲毫沒有注意到剛才的衝突,一臉硬撐的表情。

 他的大腦大概被一件事佔據了吧。

 “……埃爾戈。”

 那是海賊島上遇到的紅髮年輕人的名字,此刻,我也在祈禱。

 2

 簡直就是宇宙空間,年輕人(埃爾戈)這樣想著。

 光線無法抵達的海底,彷彿宇宙(天空)的那一側。

 世界何其廣闊,而自我卻如此渺小。

 打個比方的話,自己就像漂浮其中的浮游生物一樣吧。

 太過斷絕的尺寸差,會讓人喪失自我意識。更準確地說,讓人明白自我意識這種東西沒什麼意義。即使把短暫的一生全部投入其中,也無法在這片海洋的指尖上航行。

 如果是這樣,那麼任何憂傷和熱情都是蠢笨的。

 只能在平靜的海流中飄搖不定。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一年。

 即便說是千年,也不會感到意外吧。

 ——有什麼東西在不斷明滅。

 像泡沫一樣。

 (……也許是……書。)

 突然間,閃過這樣的聯想。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至少在這“另一座大圖書館”裡,記錄可能就是這樣的形式。

 還沒等去看,內容就躍入了我的腦海,其中有著好幾處景色。

 格外引人注目的,是沙漠都市的景象。

 ——被大海和沙漠包圍的都市。

 (……亞歷山卓)

 雖然歷經兩千多年,但地形仍留下了痕跡。

 海面上排列著幾艘軍船,從裡面走下一個身披藍色外衣的人物,年邁而偉岸。

 下巴垂下來的鬍鬚是白色的,應該是相當大的年紀了,但透過衣服,彷彿能看到其下隆起的肌肉。

 排在岸邊的民眾們臉上也洋溢著笑容。

 他似乎很受人愛戴。

 (生前的托勒密……?)

 是造就了這座大圖書館的王者時代的姿態吧。

 畫面中斷,又出現了另一段記錄。

 是完全不同的地方,大概在大圖書館的內部。

 像是水晶丘一樣的地方。

 (……就是那裡。)

 第三層禁書庫。

 剛才,二世他們的背後的空間。

 當時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但埃爾戈準確地記得那酷似山丘的形狀。

 如果硬要用語言表達其印象的話……對,是研究室嗎?

 水晶製造的研究室。

 與經過了兩千多年的現代不同,此時這裡被水晶機器、水晶電纜以及用途難明的水晶物品所包圍,可謂夢幻的空間。

 靠近中央,有三個人影靠在一起。

 (三個……)

 對其中兩個人有印象。

 其中一個是白色火焰一般的女人。

 她柔軟的手腕上垂著一條看上去非常堅固的長鎖鏈。

 (無支祁……)

 無法忘記啊。

 這是在新加坡與埃爾戈進行過較量的對手。

 不客氣地自稱是仙人,以及山嶺法庭之番外的女人。笑著說最後自己會吞噬吃下神的埃爾戈,如此的魔術師。災難這個概念如果有了人形,或許就會變成這個女人的姿態。

 而另一個則是美如明月的男子。

 讓人聯想到灰狼的長髮,黃金律般勻稱的肉體。

 幾乎所有的美,都不過是隨著歷史和場所的變化而變化的“流行”而已,唯獨這個男人的美是不變的……魔術師具備了足以讓人確信的外形。

 (基茲……)

 這位是白若瓏——喰龍的男人——的師父,彷徨海的基茲。

 屬於“保存”之門的魔術師。

 “嗯,呵呵。”

 最先笑起來的是基茲。

 “沒想到所有人都到齊了。我還以為會有個叛徒來個倒戈一擊呢。”

 “別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基茲。”

 有人咂了咂嘴,冰冷的聲音響起。

 無支祁打出的拳背在基茲眼前停止了。

 肉眼不可見的拳速自不必說,對於接住拳頭的結界之可怕,也讓埃爾戈咋舌。

 不僅是強度的問題。

 眼前基茲的空間裡遍佈著延遲和停滯的“概念”。

 以二世的說法,這就是所謂簡易儀式(十小節)——對世界的法則本身的篡改,魔術領域的終極,埃爾戈是如此聽聞的。

 在身為神代魔術師的基茲看來,現代的究極魔術無非也是像呼吸一樣吧。

 創造出埃爾戈的魔術師們。

 那麼,最後一個人……

 (……阿特拉斯院的)

 應該是拉提奧的祖先,庫爾德里斯家族的鍊金術師。

 至少,他身上的制服是與拉提奧和希翁很相似的阿特拉斯院的制服,但因為披著頭巾,看不出長相。

 “此處乃我們的起點。”

 第三個人說道。

 區域中央放著三個容器。

 雖然塗成黑色,但總覺得像是青銅壺。

 “我準備了場所。”

 第三個人再次說道。

 於是,

 “我提供了術式。”

 基茲說。

 “妾身搞到了容器。”

 無支祁說。

 這是某種儀式。

 隨後,無支祁轉過頭來。

 在區域入口的黑暗裡,躺著的青年浮在空中。

 他赤裸著的身體上只蓋了一塊布。

 大概十五六歲。

 紅髮,高個子。

 (死了……嗎……?)

 已經沒有呼吸了。

 但是,一種不屬於那裡的強烈的既視感讓年輕人差點叫出聲來。

 (……為什麼會這樣……)

 是自己。

 那個已經斷氣、手無力地耷拉著的青年,毫無疑問就是埃爾戈。

 仔細一看,抱著青年的正是剛才的老人。

 在剛才窺視的記錄中,那個向群眾舉手的壯漢——然而,老人的表情透著悲愴。其濃烈到讓人懷疑是否是同一個人的程度。

 健壯的身體依然沒有改變,但橫溢於身體內部的什麼東西已經散失了。

 這才是……像心臟被奪走了一樣。

 慢慢地,老人舉起了青年。

 “少主就交付於你了。”

 那態度簡直就像對待救世主的遺骸一樣恭敬。

 “我的主公,亞歷山大四世。”

 就在這時。

 影像突然中斷了。

 *

 “少主……”

 聽到了這樣的聲音。

 於是,埃爾戈才發現自己剛才睡著了。

 一睜開眼睛,視線的焦點馬上就對準了。

 映入眼簾的是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特有——應該說是源自阿特拉斯院吧,那些水晶的建材。

 搖曳的天花板是大海的藍色。

 按理說,與天空和太陽分離開的海底應該是一片漆黑,但在這裡似乎還有別的原理在起作用。

 腳下也是透明的,映出同樣的顏色。

 “……這次是現實麼?”

 埃爾戈抬起上半身,喃喃自語。

 機械鳥就在旁邊守護著年輕人。

 “你是……”

 “托勒密。”

 鳥折起翅膀,彎下身子。

 明明是動畫裡才會出現的動作,看起來卻真的像在向貴人行禮。也許是這隻鳥的真摯使然吧。

 重新挖掘到迄今的記憶。

 然後,年輕人說出了應該首先確認的問題。

 “……你把我擄走了嗎?騙了老師和凜?”

 “請您原諒。”

 鳥道歉。

 再次低頭行禮。

 這與剛才在夢中看到的蒼老偉岸的形象似乎重疊,但又無法完全重合。

 埃爾戈不知道該說什麼,環顧向四周。

 “這裡是……”

 同樣是水晶居室,卻和之前埃爾戈所在的第三層截然不同。

 不僅僅是映出了海中的景象。

 第三層可以說是水晶樹海的密集地帶,而這裡……樹的密度下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的人形水晶像。

 每件雕像都沒有臉。

 (……神殿)

 埃爾戈有這樣的印象。

 在水晶圖書館的內側建造了水晶神殿。

 埃爾戈想到了在南美叢林深處突然出現的金字塔狀神殿。如果將叢林置換成水晶,將藍天置換成黑暗空間,將金字塔置換成神殿,那就是這裡的景色了。

 那麼,排列在一起的無貌神像又叫什麼?

 關於埃及的神,埃爾戈曾從二世的講課中瞭解了必要的知識。為了瞭解潛藏在自己體內的第二尊神——戰神賽特,埃爾戈向二世提出了請求。

 例如,最初的主神太陽神拉的故事、冥界神歐西里斯和戰神賽特爭奪王權的逸事、包括他們在內的赫利奧波利斯九柱神的創世神話、與他們相連的法老、上埃及和下埃及與之相關的戰爭歷史……。

 這些豐饒的埃及神話隨著托勒密的登場發生了變化。

 因為原本就有交流,希臘神話和埃及神話常常用不同的名字來稱呼同一神性。被白若瓏所食的巨龍提豐,在埃及被稱為塞特,也是出於這個原因。

 托勒密在此基礎上,融合了希臘神話中的宙斯等多位神和埃及神話中的聖牛阿比斯,創造出了塞拉比斯神……。

 (……不,現在應該考慮的不是這個。)

 年輕人嘆了口氣,垂下視線。

 “這裡是哪裡?托勒密先生?”

 “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第四層——管理部。”

 也就是說,這裡不正是露維婭的目標嗎?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中樞。

 這裡是連阿特拉斯院都被禁止的、控制所有情報的頭腦所在的地方。

 “我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在穿越時空泡的時候,我利用了少主的權限。雖然再現體的吾沒有直接到達這裡的權限,但少主的話可以。”

 “我的話……”

 “無論如何,吾都需要您。”

 托勒密說道。

 思索片刻後,埃爾戈答道。

 “剛才我看到了你——大概是生前的托勒密先生,把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稱為亞歷山大四世的記錄。你剛才一直叫我少主、少爺,跟那個記錄有關係嗎?”

 隔了一拍,年輕人提出了關鍵的問題。

 “難道……我是亞歷山大四世?”

 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埃爾戈自己也想。

 關於這個名字,能理解的最多隻有他是下令設計亞歷山卓的大英雄伊斯坎達爾的兒子。但是,這樣的歷史人物竟然是自己,未免太離譜了。

 儘管如此,從現在的記錄中,這無疑是最容易得出的答案。

 “…………”

 這次,托勒密沉默了。

 再次開口,花了十幾秒。

 “您就是亞歷山大四世嗎?我也沒有答案。因為我不可能記得您生前所做的一切。根據與阿特拉斯院的契約,建造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時的所有記錄都要被加密,不能輕易出手。”

 托勒密平靜地說。

 簡直就像要把血液擠出來一樣。

 (……啊)

 埃爾戈稍微明白一點。

 因為這大概和埃爾戈本身發生的事情很相似。

 失去記憶,會對自己曾經做過的事失去自信,動搖自己的認同感嗎?當然,如果忘記的內容是沒什麼大不了的記憶也沒關係。但是,如果能感覺到那些突然消失的回憶才是自己的核心……這難道不是地獄之苦嗎?

 “但是,當我看到你的時候,吾感覺到了您就是少主,而且也想起了一件事。”

 鳥說。

 “少主來到這個大圖書館的時候,不管有什麼事情或問題,都要最優先把他帶到最深處。所以,保護這個大圖書館的所有機關,只有你能通過。”

 “這……”

 的確如此。

 原本,通往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密道”就是由希翁帶來了埃爾戈而產生的。

 唯有一次被失控的守衛者們襲擊,那也是在應該守護的書庫都被打碎的異常狀態下發生的事情。

 “本來應該邀請聯合發掘調查團到這個管理部來的,但是這個使命是我生前無視與阿特拉斯院的契約而立下的,不一定符合現代阿特拉斯院和時鐘塔的人類的利益。”

 既然生前設立這個使命的理由不明,很有可能與阿特拉斯院和時鐘塔反目。

 托勒密邀請埃爾戈脫離聯合發掘調查團,雖然是一種背叛,但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為了避免無謂的戰鬥。

 “那你要我去哪裡?”

 “到這邊來。”

 鳥展翅飛去。

 托勒密在神殿的天花板處浮著,繼續說道。

 “那個君主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吧,在這個大圖書館裡,一定有辦法擺脫記憶飽和的問題。”

 抬頭一看,埃爾戈表情僵硬。

 這正是旅行的目的。

 “那種方法……”

 “這裡是亞歷大山卓大圖書館,也是讓你喰神的地方。雖然大部分信息都被嚴密地隱藏了起來,但在這個管理部門應該可以訪問。而且,雖然我生前的記憶被加密了,但我還是能想象當時的我在想什麼——噬神之人終被神所噬,我也一定思考過。”

 托勒密的話正確地描述了埃爾戈的狀態。

 因為吞噬了神,埃爾戈的靈魂正被信息量所侵蝕。

 記憶飽和自不必說,他甚至不止一次因為喰神衝動而想要傷害格蕾。

 說真心話,對埃爾戈來說,持續這次冒險的最大動機……也可以說,是為了不再傷害格蕾。

 “所以我已經準備好了手段和途徑。”

 走在前面的托勒密告知道。

 兩人走在居室外面寬闊的信道上。

 兩側排列著和剛才一樣的無貌神像,鳥從神像中央飛過。

 “連對阿特拉斯院是層層保密的,只有您才能使用的手段和道路……不過,關於那條道路好像也被盜賊們所利用過。”

 “盜賊們也……”

 埃爾戈一邊追上去,一邊小聲說。

 就在這時。

 年輕人的腦海裡迴響起另一個聲音。

 “——能聽見嗎?”

 *

 “盜墓者用的路?”

 凜訝異地說。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第三層,禁書庫。

 因為法老托勒密的暴舉,埃爾戈突然被帶走了。

 “只是個比喻。”

 露維婭的回答在水晶樹的縫隙中迴盪。

 “上考古學時講過,有幾座金字塔在設計時就留有供盜墓者所用道路痕跡……這麼說,應該明白了吧?”

 “……啊,這麼回事。”

 凜恍然大悟。

 “也就是說,盜墓者從建造開始就盯上了金字塔,拉攏了設計者。對建造金字塔的委託人來說無疑是背叛,但對盜墓者來說,確實沒有比這更有效率的手段了。無論多麼堅固的鎖,多麼精巧的陷阱,只要在設計階段就準備好路子,就算是嬰兒也能過關啊。”

 “所以,不只是金字塔,世界各地的重要墳墓都會把設計者作為祭品獻上。只要殺了設計者,就能變相切斷相關知識外洩的可能性。”

 “可謂是艾德費爾特風格的蘊藉呢。”

 “啊,那可是大前提。無論多麼先進的科技和知識,只要是人所製造、由人使用,就會產生相同傾向的死角。雖然不使用電腦就不能搞電子間諜,但把製造電腦或使用電腦的人變成人力間諜可是隨時都可以的。即使是使魔或AI製作的東西,只要是人所命令製作的,就不會有變。就是因為連這點兒事都想不明白,所以你那現代魔術師就不該有的機械白痴毛病才治不好啊。”

 “找茬?想打架是吧!”

 “想打的話,隨時奉陪!”

 兩人的魔力立刻迸發出來。

 連詠唱都沒有,漆黑的的Gandr詛咒便已經凝聚在彼此指尖。

 不過,大概是察覺到現在已經到了不該內訌的地步,兩人都皺起了眉頭,慢慢地解除了詛咒。

 “要不是埃爾戈剛被擄走。”

 “關於這點,我也抱持有同樣的意見。”

 露維婭嘆著氣說。

 “不管怎麼說,在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裡就有著類似的痕跡。我的祖先就是用的這條路。”

 “這是設計時——或者是在相似時期所相關者的想法?”

 凜一邊拂去殘存在指尖上的詛咒魔力,一邊說道。

 正如露維婭所指出的,僅從現時所知道的情況來看,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與多個小群體有關。

 ——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

 ——法老•托勒密。

 ——以及,製造埃爾戈的三位魔術師。

 其中有人故意留下通往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密道。

 “從老師喜歡的Whydunit來看……或者說,從剛才的感覺來看,應該是托勒密開闢的密道吧。”

 “把當時首都亞歷山卓的海底提供給阿特拉斯院的,應該是那位王吧,搞出這種機關也有可能的。”

 露維婭也承認。

 但是,是為了什麼呢?

 擄走埃爾戈的理由是什麼?

 在充滿謎團的狀況下,她們被孤立了。

 不。

 “凜,露維婭。”

 否定孤立的聲音響起。

 年幼的阿特拉斯院鍊金術師,手觸著地板,閉著眼睛。

 看起來像是在觸碰,但那隻手和地面之間有一點點縫隙。縫隙間不時有什麼東西閃閃發光。

 少女睜大了眼睛。

 “抓住了——!”

 強勢的宣言後,立刻低語道。

 3

 “——聽得見嗎?”

 追在機械鳥後的埃爾戈腦海裡傳來意念。

 年輕人瞬間僵住了,但他記得那個聲音。

 (希翁小姐?)

 “只用想的就行了。這能把你的想法直接傳過來。倒不如說,請注意不要讓托勒密發現。”

 聽她這麼說,埃爾戈看了一眼上空的托勒密。

 於是,機械鳥飛過神殿的密道,問道。

 “少主,怎麼了?難道是穿越時空泡的副作用?”

 “不、不……啊,不過,也許是這樣。”

 “請您原諒。如果是時空泡的副作用的話,吾想應該很快就會平靜下來。”

 托勒密一臉抱歉地縮了縮脖子。

 雖然對他那副樣子有些罪惡感,但埃爾戈還是對腦內傳來的聲音做出了反應。

 (不過,希翁小姐,你是怎麼收到通信的?)

 “我的靈線神經使用了部分與這裡的時空泡相似的技術。因此,雖然被壓縮到量子級別,但現在仍然維持著極小的時空泡的形成,與你持續連接著。”

 (啊……那時的……)

 於是,我想起來了。

 在亞歷山卓被希翁襲擊時,埃爾戈的神經連接上了阿特拉斯院的秘寶——靈線神經。這靈線神經雖讓埃爾戈被捕並接受了拷問,但他沒想到竟然也能成為被別人擄走時的通信手段。

 “大概的情況我已經掌握了。”

 希翁的意念說。

 “應該是托勒密騙我們把你帶走了吧,雖然精度不高,但視覺和聽覺都是連在一起的,所以我們也確認了你此時身在管理部門。——我也知道你的容貌酷似亞歷山大四世。”

 看來,是讀取了這邊的的大腦。

 一般來說可能會覺得噁心,但埃爾戈卻感到不可思議。

 也許是因為他確信,希翁絕對不會單純出於興趣窺視自己的記憶。

 他的情感似乎也傳達給了希翁,後者有些困惑地問道。

 “你沒有因為被托勒密背叛而生氣嗎?”

 (……雖然確實讓我很困擾。)

 如果被問“你生氣了嗎”,那倒也不是。

 因為對埃爾戈來說,剛認識的人,之間的感情還沒深到談得上背叛不背叛的程度。

 只是,不希望會變成讓二世和格蕾悲傷的事,那種程度。

 反過來說,那兩個人對埃爾戈來說已經很特別了吧。

 而且,

 (……我知道這對托勒密先生來說也是不能讓步的。)

 他對埃爾戈的每一種態度——即使是與過去的亞歷山大四世相重合的年輕人,也充滿了確實的敬意和溫暖。

 那就好。

 對於年輕人來說,這便是一個足以讓他相信機械鳥行動的理由。

 腦中的意念沉默片刻後,這樣問道:

 “……你也這麼看待我嗎?”

 (嗯。)

 “你難不成已經忘記我拷問過你了嗎?還是說在記憶飽和之前,你的大腦就已經變成電子垃圾了?”

 (那、那個是……)

 “……夠了夠了。”

 希翁似乎不高興地中斷了對話。

 拷問的一方和被拷問的一方。是不是立場相反了呢?

 “我和凜她們馬上趕往那邊!請儘可能拖延和托勒密的對話時間!”

 (就算你說要拖,也……)

 這樣回答的時候,

 “這邊。”

 前方聳立著一扇巨大的門。

 年輕人一靠近,門就自動打開了,埃爾戈的耳朵捕捉到了裡面的異響。

 那聲音就像巨大的怪物呻吟。

 一片漆黑。

 下定決心踏入屋內,紫電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躍動。

 嘶嘶、嘶嘶。

 嘶嘶、嘶嘶。

 發出聲音。

 嗚,嗚。

 嘶嘶、嘶嘶。

 噢,噢。

 嘶嘶、嘶嘶。

 乾澀澀的聲音混淆其中。

 溼漉漉的聲音汙濁不堪。

 就像螢火蟲在黑暗中舞動,發出瘋狂的聲音,紫電隨之散落。

 在影子和光線的交鋒中,宇宙和海底的一切彷彿都在繃緊著一樣。

 (——?)

 眼睛很快就習慣了。

 埃爾戈的視覺遠遠超過魔術師“強化”後的視覺。

 不僅視力好,夜視也很出色。在完全黑暗的情況下沒辦法,但有這種程度的光就沒問題。

 年輕人看到了漩渦。

 閃電在方形居室的深處盤旋。

 紫電反覆迸出,相互纏繞,宛如異次元的生物在脈動。

 裡面有一個接近人形的影子在晃動。

 “那是……?”

 棺材。

 以人類為原型,表面傾注了複雜的設計。

 和來埃及之前在旅遊指南上看到的法老的棺材很像。

 而且,從棺材的四面八方,金屬的樹根就像堅固的鎖鏈一樣伸展著。雖然根的材質還不確定,但即使在紫電的狂風中也巋然不動,讓人聯想到它應該一直連接到這副棺材的遠方。

 如果這是真正的樹根,那麼送到棺材裡的應該是營養吧。

 那麼,對於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來說呢?

 (……是中心……!)

 埃爾戈有這樣的印象。

 這裡是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中心,所有的智慧、所有的信息都在這裡傳輸。

 那麼,沉眠在棺材內側的人是……

 ——“應該是沉睡在最深處的托勒密的本體,在這次的發掘途中被殺害,亞歷山卓大圖書館也停止了其功能……”

 想起之前二世的話,年輕人嚥下一口口水。

 被再次殺死的死去的法老,一起奇妙的殺人事件。

 “本來,吾之遺體應該就在這裡。”

 托勒密說。

 “那顆心臟是管理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安全密鑰,但現在不知被誰拔了出來。”

 “托勒密先生的心臟被拔了出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裡也是殺人現場。

 (密室……?)

 或許很難說。

 實際上,埃爾戈等人是通過時空泡跨越空間來到這裡的。

 但是,即使是有名的魔術師和鍊金術師,想來也不會有人使用同樣的方法。就連托勒密也說,如果沒有埃爾戈,他也無法做到。

 況且還有這樣的紫電風暴守護著,就更不用說了。

 兇手是如何來到這個管理部門,從沉睡在棺材裡的法老手中拔出作為安全密鑰的心臟的呢?

 “請把手伸出來。”

 托勒密說道。

 “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智慧就在這裡,那裡一定會有避免您記憶飽和的方法,也一定會有查明您身份的線索。”

 領悟到托勒密催促的意義後,埃爾戈從背後使幻手實體化。

 半透明的手在藍色閃電的照射下,彷彿自行發著光。

 (我的記憶,在這裡?)

 埃爾戈一邊慢慢伸出手,一邊思考。

 焦急搜尋的記憶,這次終於要暴露原形了嗎?

 自己可能是亞歷山大四世,這種愚蠢的懷疑也會消除嗎?

 但是,比這最強烈地想到的是白若瓏。

 “埃爾戈……”

 連此時傳到腦海裡的希翁的意念,年輕人一時也沒有意識到。

 那個吃了龍的青年,說什麼是自己的好朋友。

 關於那個青年也能回想起來嗎?

 (我想知道……!)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種慾望比奪回自己的記憶還要強烈。

 “埃爾戈——!”

 希翁的意念強烈地響起。

 她的靈線神經本可以直接控制埃爾戈的行動,但可能是為了避免被托勒密察覺,所以沒有使用這個功能。

 半透明的手伸了過去。

 距離守護法老的藍色閃電還有五十釐米。

 (若瓏,你是……!)

 三十釐米。

 放電的碎片彈到了指尖,分裂成幾團紅色的火焰,在黑暗的空間中飛著。

 火焰的群簇在居室的天花板上劃出一道虛幻的弧線,停在了那裡。

 紅色篝火彷彿終於迎來了姍姍來遲數千年的主人,照亮了整個方形居室。

 “哦哦……”

 沐浴在光下的托勒密發出呻吟。

 簡直就像突然出現在海底的天象館。

 然後,埃爾戈的幻手伸了過去。

 二十釐米。

 十釐米。

 五釐米——

 ——手停了下來。

 “少主?”

 “……如果是這趟旅行前的我,也許早就接觸了。”

 星一般的火焰下,埃爾戈一邊使幻手靈體化,一邊低語。

 “但是,現在我知道,有所得就會有所失。即使那是為了找回過去的記憶。”

 “那您要放棄嗎?”

 “不。”

 對於托勒密的問題,埃爾戈搖了搖頭。

 “在那之前,我想和你談談,托勒密先生。說不定,現在就是目前的“我”徹底消失之前。”

 “吾?”

 “是的,不可以嗎?”

 埃爾戈露出天真的笑容。

 托勒密就像被他的笑容吸引似的,停下說:

 “真是為難,聽您這麼說,我真的也很想這麼做。”

 他發牢騷道。

 聲音似乎稍微柔和了一些。

 “但是,現在的狀況也不是可以長談的時候。”

 “是的。不過,我也覺得有必要趁早談談。我想問問托勒密先生能不能搞明白。”

 “嗯。”

 埃爾戈指著紫電的暴風。

 “你覺得這棺材裡的你為什麼會被殺?”

 *

 “乾的漂亮——!”

 跑著跑著,希翁情不自禁地做出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三個人正穿過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水晶密林。

 以常人無法持續的速度。這就相當於以短跑選手的速度全力奔跑將近一公里的跨欄比賽。

 魔術師通過“強化”,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通過超越人體極限的高效身體運用,使之成為可能。

 並排跑著的凜開口問道。

 “怎麼了?你在說埃爾戈?”

 “啊,不,是啊。說實話,我很不安,但他乾的比我想象的還要順利,爭取到了時間。如果是推理的話,我也可以引導對話內容。”

 (我並沒有這個打算。)

 聽到埃爾戈傳來這樣的意念,少女的眉毛一下子皺了起來。

 “行了,你就好好幹吧!我現在正全速朝那邊跑呢!”

 希翁回答。

 雖然也可以保持沉默地發送信息,但為了讓凜和露維婭共享信息,還是覺得說話更有效率。

 “希翁你們也能自己到達最深處嗎?”

 對於略帶驚訝的意念,少女的鼻子微微翹了起來。

 “怎麼可能,本來只要你在,大圖書館的警衛就會暢通無阻。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在靈線神經連接的狀態下,干擾大圖書館的感測器,把你的生物數據登錄上去就沒問題了。”

 一旦搞清楚了,想要突破安全防線就容易得驚人。

 因為埃爾戈被賦予的權力幾乎是最高的。

 只要使用靈線神經,加上“這是埃爾戈要求的”的生物數據,禁書庫和警衛就會像親切的嚮導一樣指明道路。只要有時間,閱覽這座大圖書館的一切都是可能的。

 為了抵擋這種誘惑,希翁著實需要耗費不少的精神力。

 “照這樣下去,到最深處用不了十分鐘。請把對話再稍微拖長一點。”

 希翁對應該在水晶密林前方的埃爾戈,強烈地傳達著。

 凜突然問道。

 “喂,希翁。”

 “什麼事?”

 雖然都在跑著,但誰都沒有氣喘吁吁。

 在水晶密林中,地板上爬滿了水晶樹根,或是散落著碎片,絕對不是一個好走的地方,但幾人都對此毫不在意。

 “用那麼多靈線神經不累嗎?連接別人的腦神經共享信息,怎麼想都是相當消耗體力的。”

 “真是個愚蠢的問題。”

 希翁斬釘截鐵地說。

 “我是艾爾特納姆的鍊金術師,也就是說,包括靈線神經在內的各種與艾爾特納姆相關的行為決定了我的存在本身。再怎麼愚鈍的人,也不會因為心臟跳動就感到疲憊吧。”

 對希翁來說,靈線神經就是這樣理所應當的東西。

 凜的表情有些動搖。

 “完全不累嗎?”

 “是的。”

 希翁一邊想有什麼不可思議的,一邊反問。

 “時鐘塔的魔術刻印不也是這樣嗎?”

 “完全不一樣。魔術刻印即使按照正常的繼承順序進行,也會經常引起排斥反應。所以我從小就像吃飯一樣吃了不少免疫抑制劑。如果那種痛苦能減輕,我直接喝十倍。聽你說,靈線神經和你的大腦和神經本身是融合在一起的吧?那麼,你……”

 凜說到這裡又停了下來。

 “怎麼了?”

 “不,沒什麼。”

 “嗯。”

 希翁噘起了嘴。

 看不慣。

 一直在想,到底是什麼讓自己不滿意呢?

 “真是太卑鄙了。”

 “什麼卑鄙?”

 被這麼一問,希翁自己也不太清楚。

 相反,胸中積存的某種東西噴薄而出。

 “總之,凜的情報共享不足!在埃爾戈被擄走之前,如果能更詳細地說明之前的情況,不就能做出更正確的應對了嗎?”

 “不管怎麼說,誰能想到亞歷山大四世和埃爾戈長得一模一樣啊!希翁不是也把老師的目的完美地搞錯了嗎?難道還是說,既然是君主•埃爾梅羅的繼承人,就非得一定是個了不起的陰謀家不成?”

 “當然是這樣,他可是時鐘塔史最上臭名昭著的掠奪公啊!”

 希翁回了一句,馬上回頭。

 因為旁邊傳來了宛如金鈴般的笑聲。

 “怎麼了,露維婭?”

 “不不不,這種誤解確實是有道理的。把那個指導者做過的事情逐條分析,得出這樣的結論反而比較自然。這麼一看的話,也有萊妮絲在其中進行了誘導作梗的成分在。”

 露維婭開心地喊了一聲。

 穿著連衫緊身裝(Jumpsuit)奔跑的她,實在和這個遺蹟很般配。

 幾乎沒有發出腳步聲,滑行著前進的身影,讓人聯想到帶著血統證明書的阿比西尼亞貓。

 “不過,你對Miss.遠坂的評價我完全贊同,因為她也有盲目收集信息的習慣。多虧了這點,她在時鐘塔的時候直到最後一刻也沒意識到自己做出了根本性的錯誤判斷,破壞教室的事足足有7次。”

 “喂,露維婭,你少多嘴!我破壞教室頂多就六次!做過七次的是你吧!”

 “不,是七次,我是六次,賠償金也已經付完了。”

 “哎呀,真遺憾!別指望你那賠款額能永遠佔上風。我可是這個月才交的錢。”

 “……你這幹海盜營生的!太齷齪了!”

 “錢可沒有乾淨和骯髒之分!”

 在水晶密林中,兩位美麗的魔術師正在展開一場毫無美感的謾罵。

 希翁看著她們,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眉毛稍微皺了一下。

 “怎麼了,希翁?”

 “沒事。”

 搖了搖頭,她終於意識到不協調感的本因。

 與自己的意圖相反,哪裡有些不小心的放鬆。

 (……啊,是嗎?)

 語言化和理解幾乎是同時進行的。

 就連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也不願接近她這種對知識的掠奪行為。希翁自己也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並不想改變狀況。因為即使在缺乏道德性的鍊金術師中,持有靈線神經的她也是異端。

 但是,現在……

 (——這是第一次啊)

 女魔術師們知道靈線神經的情報,也清楚地考慮到希翁有可能使用靈線神經,卻毫不畏懼。

 對希翁·艾爾特納姆·索卡里絲來說,這是第一次有了對等的對手。

 (——原來能這麼簡單啊。)

 不,這不可能。

 雖說與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性質不同,但時鐘塔的魔術師也是一種孤高的生命體。

 那麼,君主・埃爾梅羅二世是特別的嗎?

 說不定,他經營的埃爾梅羅教室在二十一世紀這種對魔術來說是最後的時代中,能夠在時鐘塔裡掀起暴風雨。這和表面上的指導技巧完全是兩碼事。

 “喂,希翁。”

 凜她們似乎終於結束了這場痛罵,用三成的力氣踩著水晶地板說道。

 “找到埃爾戈,離開圖書館後,大家一起去亞歷山卓散步怎麼樣?”

 “為什麼?”

 “很開心不是嗎?”

 她滿不在乎地笑了。

 “也許沒什麼意義,但旅行不就是這樣嗎?想要旅行的開始和結束有個界限,就算是心裡的贅肉也罷,但卡路里是要在該笑著取下的時候拿下來的。”

 “如果你想那樣做,就那樣做吧——”

 希翁若無其事地回了一句,別過臉去。

 只有現在,她不想讓她們看到這張臉。

 ——只是一瞬間。

 這次探索很有趣,希翁也產生了如此錯覺。

 *

 “你覺得這棺材裡的你為什麼會被殺?”

 對於這個問題。

 果然,托勒密張開嘴的時間有點晚。

 “為什麼會被殺?不是被誰殺的,也不是怎麼被殺的?”

 “是的。”

 對於托勒密的回答,埃爾戈微微點頭。

 “因為我想老師一定會這麼問。”

 “作為探究神秘的方法或許是正確的。”

 機械鳥降落在地板上,慢慢地畫著弧線往前走。

 走了十步左右。

 “原來如此,確實有必要。”

 他自言自語道。

 “比方說……如果棺材裡設了陷阱,一旦釋放,就有可能對您造成傷害。”

 “是的。”

 埃爾戈再次點了點頭。

 雖然對話沒多久,但覺得自己的理論應該能在這隻機械鳥身上行得通。

 “既然如此,吾就也有必要打消這個顧慮。”

 托勒密也點了點金屬的腦袋。

 “一般來說,應該是為了尋找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睿智吧。在埃及,所有墳墓和遺蹟的建築都是與盜墓者進行戰爭的體現。即使在現代也是如此,從我那個時代開始,小偷就層出不窮。”

 “嗯,當然會這麼想。”

 希翁的意念也在含笑的情感中予以肯定。

 “正因為托勒密是正式的法老,所以他才不得不設置謎題。畢竟挖掘法老墓葬這種事從當時開始就很盛行,後代甚至連羅馬皇帝都這麼做。”

 (羅馬皇帝?)

 “你不知道嗎?卡拉卡拉帝和卡利古拉帝也挖掘過伊斯坎達爾的墳墓。不過也有說法稱,卡利古拉皇帝挖掘墳墓是因為對伊斯坎達爾的憧憬太強烈了。”

 希翁的意念清晰地傳了過來。

 意念與距離和呼吸無關,所以埃爾戈完全不知道她現在離自己有多近。

 拼命思考,迄今為止的埃爾梅羅二世講過的,快回想起來。

 怎樣才能引起對方的興趣?

 在不斷思考中,突然從自己的嘴唇裡冒出一句話。

 “……這應該是雙重密室吧?”

 “嗯。”

 托勒密簡短地應了一聲。

 “不是嗎?第四層本來就是密室狀態,棺本身就這樣被封印起來了。但是,如果只有棺材內側的法老死了,密室就變成了兩層。”

 “……原來如此,確實如此。”

 機械鳥點點頭。

 簡直就像確認久別重逢的學生表現的老師一樣。

 “但是,兇手製造這麼複雜的密室沒有意義。如果是無關神秘的事件,將其設定為不可能殺人,或許可以避免被追查,但因為來到這座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都是魔術師或鍊金術師。只是使用了能在密室中殺人的神秘,這事就結束了……所以……”

 一邊說,一邊轉動腦袋。

 如果能交給希翁就好了。但這與其說是純粹的邏輯,更像是為了持續吸引對方興趣的談判術。既然如此,考慮到對方的微妙之處,想還是由自己來編織自己的語言比較好。

 “所以……那個……”

 “也就是說……對兇手來說,密室殺人比較方便,所以才會變成這樣?”

 “啊,是、是的。”

 肯定地說。

 原來如此,機械鳥又說了一遍。

 “從我們的常識來看,密室殺人這種形式本身是沒有利益的。那麼,這個密室應該只是單純的結果吧。兇手並不是想製造密室,而是兇手採取的手段碰巧和密室有直接關係。”

 於是出現一個非常奇怪的場景。

 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內部,法老·托勒密被殺,關於其理由,被殺的法老本人進行著考察。

 而且,所談的內容是密室殺人。

 格蕾和二世的話,對這種情況會如何看待呢。

 “嗯,這是個難題。”

 托勒密搖著金屬翅膀,低語道。

 “最深處確實被封印了,守護吾棺的紫電風暴也存在。那麼反過來,為什麼要在留下雙重密室的情況下,拔出吾的心臟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把導致手段暴露的密室保留下來有意義嗎?”

 “而且……”

 埃爾戈插嘴道。

 “遺體……怎麼樣了?”

 “遺體?”

 面對托勒密的反問,埃爾戈再次問道。

 “棺材裡還有遺體嗎?”

 機械鳥愕然僵住。

 心臟的確被拔出了,剩下的遺體怎麼樣了呢?

 到目前為止的調查中最重要的只有心臟這個安全密鑰,所以對剩下的遺體完全忘記了。

 “我們現在能知道的是,這具棺材裡的心臟可能已經不見了,這樣的話,就算把屍體一起帶走,也會被當作心臟被盜來處理吧?”

 “不……有通信說,在連接斷開之前,主機上的安全密鑰被拔掉了。我能的肯定是心臟被拔掉了。”

 “那麼……密室可能有三重。”

 埃爾戈戰戰兢兢地指出,托勒密回顧了包圍棺木的紫電風暴。

 “法老的遺體本身就是囚禁心臟的密室。當然,前提是遺體在棺材裡,而且遺體上沒有明顯的傷痕。”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一種文字遊戲。

 睡在棺材裡的法老應該不是生前的狀態。如果是木乃伊或類似木乃伊的狀態,再取出保存下來的內臟,至少比生前容易得多。

 但是,要確認這一點,需要打開棺材。

 就像埃爾戈所說的那樣,很有可能存在三重密室。

 就在這時。

 “……簡直就像雙縫實驗啊,薛定諤的貓一樣。”

 又傳來了新的聲音。

 埃爾戈抬起頭。

 “希翁——”

 “不,不是的!我還沒有……”

 隨著希翁的意念,埃爾戈低聲發出“哎”的一聲。

 門的旁邊,被與天蠍座的赤心(Antares)相似的火炎映照著,在那裡等待的既不是希翁她們,更不是埃爾梅羅二世一行。

 “棺材裡到底有沒有法老的遺體?在打開之前都是不確定的,任何一種狀態都有可能。這是量子力學的問題,但與其說是科學,不如說是魔術更容易理解。”

 “你們……”

 埃爾戈呻吟道。

 還沒等他們回答,希翁的靈線神經就把他們的信息傳送到了埃爾戈的腦內。

 “哎呀哎呀,真是的。”

 一邊擦汗一邊喘著氣的胖乎乎的男人名叫朱塞佩。

 “……看來,這裡真的是管理部門。”

 輕輕轉動手臂、頭髮塗成五色的男人名叫夸特。

 參加聯合發掘調查團的阿特拉斯院•伊斯塔里奧家的兩人。

 “我們到了,卡爾瑪格利夫先生。”

 旁邊還有戴著厚厚的眼鏡的時鐘塔助手蒂卡。

 然後,

 “初次見面,不是嗎兩位?”

 在紅色的篝火下,第一個男人恭敬地彎下腰,行了一禮。

 “在下卡爾瑪格利夫·梅亞斯提亞·德魯克。”

 4

 對埃爾戈來說,他們都是初次見面的對象。

 只知道是時鐘塔和阿特拉斯院的聯合發掘調查團的成員。雖然希翁把剛剛提到的名字和簡介發了過來,但一時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卡爾瑪格利夫緩緩地走了過來。

 對著埃爾戈開口。

 “你就是埃爾梅羅二世的弟子,埃爾戈先生吧?我是他的同僚,姑且也是時鐘塔的君主中的一人。”

 “君主……!”

 即使沒有靈線神經,埃爾戈也明白其中的意思。

 微微一笑後,時鐘塔的魔術師轉向機械鳥。

 “我注意到拉提奧小姐好像隱瞞了什麼,但沒想到竟然有托勒密的再現體。”

 “可能是因為你們之間並沒有共享超過必要範圍的信息吧。”

 機械鳥用充滿挑釁的口吻說道。

 相反,卡爾馬格里夫的笑容中帶著苦澀。

 “作為聯合發掘調查團的成員,我在這方面也是盡了全力。”

 “你是怎麼來這裡的?”

 “我使用了時空泡。”

 “時鐘塔的魔術師?”

 “嗯,有很多種方法。因為有你擄走埃爾戈時的記錄,所以我們活用了同樣的數據。”

 “你知道少主的存在,也是從時空泡的數據中讀取到的?”

 “嗯,如果你這麼想的話。”

 卡爾瑪格利夫含糊地說。

 使用至上禮裝·否定無二新增了時空泡,模擬製作了門——這一點就不作說明了。他利用埃爾戈被托勒密擄走時的記錄,指定了這個座標。

 “為了讓卡爾瑪格利夫大人的調查順利進行,我先聲明,我們已經掌握了一些情報。”

 這是助手蒂卡舉著厚厚的眼鏡說的。

 “比方說,埃爾戈可能就是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的兒子亞歷山大四世……”

 “那是……”

 埃爾戈發出呻吟,朱塞佩和夸特也點了點頭。

 “是的,我們也聽說了。”

 “即使這樣看,也很難相信。”

 兩位鍊金術師分別觀察了埃爾戈和托勒密。

 對於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們來說,傳說中的人物亞歷山大四世這個名字到底有多大意義呢?

 另外,又是如何判斷埃爾戈與托勒密的再現體在一起這一狀況的呢?

 “嗯。”

 卡爾瑪格利夫望向居室深處紫電漩渦風暴,微微眯起眼睛。

 他盯著裡面難以看清的棺材,再次開口。

 “你是在解開這個棺材的謎團吧,關於法老密室殺人事件的。”

 “托勒密讓我打開棺材,說我有資格打開。但是如果不知道這個內側的法老是怎麼死的,我也有可能受到傷害,所以正在討論。”

 埃爾戈坦率地說。

 對於卡爾瑪格利夫這個君主,不知道可以相信多少。但是,也沒有理由在這裡封閉情報。

 “原來如此,所以你們倆才會在這裡搞推理劇?”

 卡爾瑪格利夫凝視著紫電的狂風,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然後,他高興地說。

 “三重密室真是個耐人尋味的詞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到達說不定對法老•托勒密來說是好事。”

 “什麼?”

 托勒密小聲嘀咕道。

 “你知道棺木內側的心臟被拔出的謎團嗎?”

 “大概吧……”

 卡爾瑪格利夫不無自信地說。

 “你介意嗎,托勒密?”

 他又看了一眼機械鳥。

 托勒密沉默了幾秒,嘆了口氣。

 “錯過了時機嗎?這下可沒法再笑話歐邁尼斯了。”

 “你是說繼業者戰爭、伽比埃奈戰役嗎?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歐邁尼斯率領自己的軍隊幾乎取得了勝利,但是在說服不願意追擊的將領們的過程中,太陽已經落山了,結果由於他們的背叛而被敵人引渡回國。”

 “看來你積攢了很多沒用的知識。”

 “作為學者,我也可以說是你所建圖書館的後裔。——這個語境下,我指的是刻在歷史上的那個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這句話裡確實包含著敬意。

 從時鐘塔的君主,向古老的英雄送去的寧靜而柔和的意蘊。

 “不少繼業者紛紛自立為王,也是在那場戰役之後吧。”

 “因為歐邁尼斯拖了後腿啊。伊斯坎達爾那小子死後,只有那傢伙還能一如不變地宣誓效忠王室。這樣的話,在那傢伙消失之前,誰都不會有王這個稱號。”

 “也包括你是嗎,托勒密?”

 “怎樣呢?吾早就忘了。”

 托勒密用粗魯的語氣說著,盯著卡爾瑪格利夫。

 已經沒有給托勒密讓埃爾戈單獨開棺的餘地了。

 那麼,先交給卡爾瑪格利夫來處理這個場面也是有道理的。

 “好啊,讓吾聽聽你的推理。”

 “那麼。”

 卡爾瑪格利夫靜靜地走著。

 他在紫電的暴風旁邊停下腳步。

 他的姿勢簡直就像在踩慣了的講台上開始講課一樣。

 “雖然還差了點意思,但還是先從這裡開始吧。”

 聲音很通透。

 就連旁邊呼嘯而來的紫電之聲,也沒能打斷他的話。

 “神秘相關的事件中,兇手和手法都不是問題,君主·埃爾梅羅二世也曾如是說。不過,為什麼要這麼做,也就是動機也許是個例外。”

 “這話老師也說過。”

 “哈哈。我就差不多是他粉絲那類。

 卡爾瑪格利夫微笑著。

 然後,以極其平靜的表情說:

 “那我再補充一句——什麼時候做的,Whendunit也可能例外。”

 考古系的君主映著管理部的水晶地板,宣佈到。

 “因為除了極少數例外,時間回溯是不可能的神秘。且,既使與神靈和彷徨海有關,雖然不能完全否定,但也可以說幾乎不可能。”

 “……等等。”

 這時,機械鳥制止了他。

 “你嘴裡的彷徨海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啊,注意到了嗎?不愧是法老•托勒密。”

 卡爾馬格里夫故意聳聳肩。

 “當然是知道的。我剛才也說了,我是跟埃爾梅羅二世的粉絲差不多一樣的那類。他在這一個月左右有所牽連的事件,我已經逐次得到過報告了。”

 “與埃爾梅羅二世牽連的事件,麼?”

 “嗯,也就是說,關於吃了神的男人。”

 埃爾戈的臉頰抽搐了一下。

 沒想到時鐘塔上的人已經聽到了這個消息。

 卡爾瑪格利夫似乎注意到了年輕人表情的變化,拍了拍手。

 “啊,請放心。君主裡注意到的,我想只有我。如果其他的君主知道了的話,很可能會擅自封印你。這也並非不是一個辦法,不過說實話,不太瞭解神代魔術的時鐘塔即使得到了你,也不會有太大的發展吧。”

 卡爾瑪格利夫微笑著,友好地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

 然後慢慢地把視線轉移到全體人員身上。

 “讓我們先回到法老密室殺人事件吧。從剛剛的Whendunit的觀點來看,密室的機關不會是這次的發掘造成的。”

 卡爾馬格里夫的話不慢也不快,非常容易聽清。

 “法老·托勒密也說過,我們這些聯合發掘調查團的成員是互相監視的。雖然我不想覺得我們的關係那麼不堪,但也不可能都像是能夠完全信賴委託的摯友一樣。想要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在最深處的法老的棺材裡工作是有點困難的。——這樣的話,機會只有兩次。”

 卡爾瑪格利夫豎起兩根手指。

 “兩千三百年前托勒密生前建造這座亞歷山大大圖書館的時間,以及三年前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塞法入侵這座大圖書館的時間。”

 時間差驚人的兩次。

 “所以應該並非是密室吧。”

 “理由呢?”

 “兇手沒有特意製造密室的意義和理由吧?就算密室碰巧成立了,完成它的時機也是不可解的。但由於和這個管理部門的聯繫中斷,是在我們進行聯合發掘調查的時候。兩千三百年前,三年前,還有現在,這三個時機都不合適,所以,正因為沒有意義,才成為了考察的契機。這不是時機不對,而是所有的理由都一樣,這樣想不就好了嗎?”

 (一切都是一樣的……?)

 思索著這句話的意思,埃爾戈沉默了幾秒。

 然後,開口了,像是把剛剛成型的插花獻出一般。

 “也就是說,這個案子是多個案子的複合?”

 “答得很好。”

 卡爾瑪格利夫啪嗒啪嗒地鼓掌。

 “當然不是說這就是正確答案的意思,而是我的推理。嗯,在不同的時代,根據不同的意圖,由不同的人設置的。結果,本來很簡單的東西,卻構造出了雙重、三重密室這種表面上很複雜的謎題。”

 “可是,具體是怎麼回事呢?”

 “要講這件事,就要從托勒密和亞歷山大四世說起。”

 感覺卡爾瑪格利夫頭髮後面的眼睛正盯著我。

 好像在說,說的就是你們。

 “亞歷山大四世……”

 “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悲劇王子。擁立他的伊斯坎達爾的母親——亞歷山大四世的祖母奧林匹亞絲戰敗後,他再也沒有得到作為王子的重視。他只被分配了一名護衛,此後一直被幽禁,享年僅十四歲。現在的你看起來比他大兩三歲,但很難說是亞歷山大四世生前早熟,還是其他原因。也有可能是其實伊斯坎達爾比傳說中的身材高大。”

 夫卡爾瑪格利夫緩緩地講述著,彷彿捕捉著抓住眾人的精神。

 無論是托勒密,還是阿特拉斯院的鍊金術師如朱塞佩和夸特等人,都也只能繼續聽下去。

 (很像老師……)

 埃爾戈暗自咋舌。

 和我拙劣的推理劇完全不同,流暢且戳中要點的話術。

 正因為如此才可怕。

 到目前為止,無論是何種生死關頭埃爾梅羅二世都會鄭重地紐解神謎,作為解體的中心,最後只要埃爾戈們全力推進就好。

 但是,如果謎題先被他人解開,該怎麼辦?

 “從某種意義上說,亞歷山大四世之所以被幽禁,是因為托勒密的緣故,這一點你知道嗎?”

 “……”

 埃爾戈的喉嚨在顫抖。

 機械鳥微微垂下視線。看來,他對這方面有一定的知識記憶。

 卡爾瑪格利夫對著天花板上的篝火眯起眼睛,再次開口。

 “在征服王伊斯坎達爾死後,被認為最有權勢的功臣、馬其頓王室的高層貴族、在重裝步兵的密集方陣中被譽為第一的佩爾狄卡斯,推薦了伊斯坎達爾妻子所生的孩子亞歷山大四世作為繼承人。但是相對的,正面反對亞歷山大四世,導致繼業者戰爭的直接原因就是托勒密一世。

 “繼業者戰爭的原因……不過,我記得原本徵服王伊斯坎達爾說過,應該由最強的人來繼承。”

 面對埃爾戈的疑問,托勒密僵硬的聲音敲打在水晶地板上。

 “如果佩爾狄卡斯聲稱自己才是最強大的人,恐怕沒有人會反對。國王的頭號心腹赫法斯提翁已經去世,在戰爭中建立的功績,沒有人能超過他。”

 “但是佩爾狄卡斯沒有這麼做。”

 卡爾馬格里夫繼續說。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像一個侍奉國王的將軍,表現得很謙虛。從擁立亞歷山大四世攝政的情況來看,或許他並不是沒有野心,而是走了現實路線。”

 “全都沒錯,就是那種傢伙。”

 “既謙虛,又有野心,也很現實。原來如此,看來他很會打仗。”

 卡爾瑪格利夫像領悟了似的。

 然後確認道。

 “對於佩爾狄卡斯,您提倡的是諸將合議制吧?”

 “如果像伊斯坎達爾那小子留下的那樣,由最強的人統治,且儘量不流血的話就會是那樣。”

 “是的,如果你的主張能夠通過,也許會更好一些。但是,最終由佩爾狄卡斯攝政,事情並不順利。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按照征服王伊斯坎達爾留下的遺言進行的。無法接受的諸將反目成仇,或者結成暫時的同盟,尋求最強的力量,無可奈何地相互碰撞。”

 “…………”

 埃爾戈說不出話來。

 也許,這是隨處可見的現實。

 只是,在完成了征服世界的偉大事業之後,會覺得更殘酷、更悲哀。

 更何況當事人可能是自己。

 “然後,佩爾狄卡斯在面對你的軍隊時被暗殺了。”

 卡爾馬格里夫說。

 “從那以後,後繼者戰爭就陷入了泥沼。失去監護人佩爾狄卡斯後,亞歷山大四世輾轉於奧林匹亞斯及幾位繼業者身邊,最後被幽禁在安菲波利斯要塞。之後直到十四歲被暗殺為止,幾乎沒有被歷史提及。”

 這時,卡爾瑪格利夫的話暫時中斷了。

 歷史的話題終於結束。

 埃爾戈彷彿在兩千三百年前諸將們的會場和戰場徘徊,終於回到了現實中的亞歷山卓大圖書館。

 “……那麼,托勒密會怎麼看待亞歷山大四世呢?”

 現在,在第四層管理部,只有時鐘塔的君主繼續講述著。

 “搶劫了伊斯坎達爾的遺骸的你,同樣也搶劫了亞歷山大四世的遺骸,但意義大不相同。獨佔伊斯坎達爾的遺骸,對托勒密來說是王權的象徵,但從繼業者戰爭中期開始就一落千丈的亞歷山大四世無法勝任這個作為象徵的任務。對於不是魔術師的你來說,神秘也沒有太大的意義。那麼,搶劫亞歷山大四世的遺骸,應該不是出於公共理由,而是私人理由吧?”

 “……私人的理由。”

 埃爾戈低聲說。

 例如,年輕人現在站在這裡。

 甚至一路被邀請到了這個管理部門的法老棺材。

 “那麼,帶我來這裡的是為了……”

 望著紫電的暴風。

 那裡面現在還能看到棺材。

 與棺材相連的金屬之根,彷彿現在還在跳動。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睿智與這具棺木是否至今仍有關聯呢?

 這時,門再次打開了。

 “……喂喂,這是什麼狀態?”

 骨巨人發出與他的塊頭極為相似的聲音。

 從矮胖圓木組合而成的腰骨後面,出現了使役巨人的蒼髮鍊金術師——拉提奧的身影。

 “好像跟預定的完全不一樣。”

 “嗯,卡爾瑪格利夫先生也在。”

 在拉提奧身旁眨眼的,是被灰色帽子遮住臉的少女。

 而被那個少女扶著肩膀的魔術師卻上氣不接下氣。

 “……看來……趕上了……”

 長髮飄過,裝潢著魔術師的夾克。

 “關於這件事……請再等等,君主·梅亞斯提亞。”

 君主·埃爾梅羅二世終於在亞歷山卓大圖書館的最深部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