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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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31-40

第二卷 31

杰特在公會總部整理好裝備後,一行人不到幾分鐘,就抵達了永恆之森。

「發動技能〈百眼獸士〉!」

一走進森林,杰特立刻發動技能。

〈百眼獸士〉。能將視覺、聽覺、嗅覺等感官的靈敏度,提高到遠超過人類極限,如野獸般做大範圍索敵的技能。

技能一發動,上自晃動樹梢的風的氣味,下至在樹根上奔跑的小動物的腳步聲,數不清的情報進入腦中。杰特在其中發現了不尋常的氣息。

「苔巖湖……」

乙太濃度低,魔物不喜歡靠近,因此常被冒險者作為休息場所使用的湖泊。如今,那裡卻充滿濃烈到驚人的乙太氣息。

「那邊樣子不對。我們走。」

來這裡的路上,杰特已經勞那裡聽完事情的原委了。杰特一面朝苔巖湖疾奔,再次思考整件事的異常之處。

(得到許可進入地牢,放艾登離開,而且還從地下書庫偷走刻著秘密任務的書……這種事,真的做得到嗎?)

作為地牢使用的地下迷宮,其實還有其他用途。

總共三十四層的迷宮的最底層,是公會的地下書庫。那裡是收藏不能隨便給外人看見的文獻,或者危險遺物的保管處。由於只有公會會長能進出,想保管秘密任務的話,地下書庫確實是最適合的場所。

可是,地下書庫不在地牢警衛的管轄之內。無論如何,都是外人不可能進入的區域。

——假如……

杰特突然想到某個討厭的可能性。

閃過他腦中的,是一名臉曬得黝黑的初老男性。

高鼻深目,雖然臉上滿是皺紋,可是很有威嚴。身材健壯結實,不輸年輕人。穿著繡有公會徽章的斗篷,看起來很嚴肅,但個性平易近人,年輕時號稱最強的冒險者——

(葛倫是內奸……?不……怎麼會……怎麼可能……我想太多了。)

這推論太跳躍了。他沒有做那種蠢事的理由,也沒有好處。

(這麼一來,最可疑的果然還是「黑衣男」。)

把魔神的情報告訴魯費斯和海茨的男人。在暗中興風作浪,唆使別人找出秘密任務,企圖解開魔神的封印的真兇。能讓手下進出地牢,甚至釋放囚犯,這些都已經超越一個平凡人能辦到的範圍了……

(黑衣男……到底是何方神聖……!?)

本來以為只是謠言,沒想到發展成這麼嚴重的事態。幕後主使者的高深莫測,使杰特覺得發毛。但他把這些疑問趕到思考的邊緣,現在必須先解決眼前的問題才行。

一行人一抵達苔巖湖,異變之處立刻映入眼簾。

「這是……」

只見苔巖上多了一個大洞,出現通往地下的階梯。當然,幾天前他們來這裡時,沒有這樣的光景。

「鳥喙冰。」

勞凍結湖水,製造出一條通往苔巖的道路。杰特在階梯前停步,慎重地探查下方的情況。深不見底的黑暗中,飄出比森林濃重不知多少倍的乙太氣息。

「就連使用〈百眼獸士〉,也看不見下面的情況……看來階梯連接到很深的地底呢。還有這乙太的濃度……毫無疑問,這樓梯通往的是頭目的房間。」

「地下樓層……?只有一層的永恆之森,還有其他樓層?」

聽見亞莉納發問,杰特頷首。

「……是隱藏樓層……不對,說不定這地下樓層才是永恆之森的真正『遺蹟(迷宮)』。是因為迷宮中的乙太外洩,才讓人們誤以為森林是迷宮吧。」

走吧。杰特說著,踏步漫長的階梯。兩旁的牆壁上,有類似技能光般的光條形成的幾何學花紋。雖然勞以光球作為照明,但即使沒有使用照明魔法,周圍還是亮到足以見到腳下情況。一行人終於走到底,見到的是——

「這是頭目的房間……嗎?」

一扇對開式的鐵門,門後滲出濃烈的乙太氣息。推開沉重的門後,出現一個奇妙的洞窟。

冰涼靜謐,可與公會總部的訓練場匹敵的寬敞空間,由裸露的岩石形成的牆壁發出淡藍色的朦朧光芒。水嘩啦啦地從穹頂狀的天花板落下,形成好幾個水窪。地板上有一個巨大的魔法陣,正微微發著光。

「哦,被搶先了呢。」

身後有人說話。杰特回頭,見到走下階梯的海茨,以及一臉若無其事地跟在他身後的艾登。剛聽說艾登逃獄的事時,杰特有點難以置信,但既然見到本人,就也不需要懷疑了。

「還特地找處刑人大人過來,如此大費周章。」

海茨看向身披處刑人斗篷的亞莉納。

「不過這也是當然的,假如魔神復活,就算是白銀也——」

「冰礫雨!」

勞打斷海茨的挖苦,詠唱了魔法。沒必要和他囉唆,不能繼續讓他為所欲為下去。

雖然勞使用的是與魔導藝人相同的冰系黑魔法,但並非普通的冰雨。出現在空中的無數碎冰,依照勞的意志,如魚群般高速遊向海茨的四肢。這是冰礫雨的應用型,命令數不清的冰之雨滴集中攻擊指定部位的高等魔法。

「這是……!」

儘管手腳被冰礫擊中、開始凍結,可是因此緊張的只有艾登一人。海茨與另一個男人毫無抵抗之意,只是默默低頭看著逐漸結成冰塊的身體。

「哦,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把無差別廣範圍魔法控制到這種程度。不愧是能被挑選為白銀的黑魔導士,太了不起了。」

「我不會讓你們復活魔神的……!」

「是嗎?可是你們不能在這個地方殺死我們。因為復活魔神時需要獻上人類的靈魂。但是我們可以殺了你們,沒有任何問題。」

「哈……所以你們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嗎?看我把你們都封在冰裡!」

「——發動技能。」

在全身即將被冰塊包覆前,海茨身後的沉默男人,第一次開口說了話。

「〈奉獻魂魄者〉。」

瞬間。

紅色的超域技能光芒,從總是抿著嘴的男人體內迸濺而出。緊接著,伴隨著令人反感的溼黏水聲,男人的身體連同冰塊一起從內側炸裂了。黏稠的赤紅液體在洞窟內飛濺,肉塊四處散落。

「……!?」

杰特驚愕地僵住。身後的露露莉小聲地哀號。就在這時,包覆在海茨身上的厚冰也碎裂了。

「哦,好誇張的死法呢。」

海茨若無其事地從拘束中解放,端詳著泡在血海中的肉塊。

「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交換,使我方所有人受到的攻擊無效化。似乎是那樣的技能哦。用來解除區區的黑魔法,似乎太浪費了呢,對吧?」

「……自……爆……!?」

勞臉色鐵青,錯愕地看著仍然在擴散的血海。

與杰特的〈滿身鮮血的終結者〉相同,以對自己的傷害來換取顯著效果的自傷系技能。就像海茨說的,以生命為代價的技能,應該能有更高的解除效果。

不過對海茨而言,那種事情根本不重要。他的目的只有自爆——沉默壯漢的死而已。

為了使魔神復活。

「多棒的技能啊,自我犧牲。發芽了這種『廢物技能』,實在令人同情呢。」

洞窟沉寂了下來,只剩海茨的輕笑迴盪其中。

「……喂……喂……這是怎麼回事……」

艾登顫聲發問。因悽慘的光景而感到驚駭的,不只杰特一行人,艾登也是。他睜大眼睛追問:

「他……自爆……了嗎……!?」

「如你所見哦。這有什麼問題嗎?艾登。」

海茨以柔和的眼神,看著臉色蒼白的艾登。那眼睛深處有著看似柔和,卻又寧靜的瘋狂。

「我向你說明過吧。想讓魔神復活,必須獻上人類的靈魂。所以你不覺得,這麼做是最有效率地活用他技能的方法嗎?」

「我……我可沒聽過……哦……!那算什麼啊!」

艾登臉色慘白地後退。

「你不是說,沉眠在隱藏迷宮裡的魔神,會賜給我們神域技能……」

「真是的,你真的相信世界上會有那麼好的事嗎?」

海茨眨眼,愣了一下。

「什……什……」

「放心吧,你也有你的職責哦——我們是魔神大人的供品。只要吃了我們,魔神大人就能得到更大的力量。其實我也想帶利凱得來的,但是看樣子,他在祭典制造混亂時已經被抓了呢。」

「為什麼你那麼想讓魔神復活!」

杰特忍不住高聲喝道:

「做那種事有什麼意義……!只會被魔神殺死而已哦!」

「……為什麼,嗎?是了,反正你應該不會懂吧。受惠於優越的技能,每天都在光彩奪目的舞台上活躍的白銀大人,怎麼可能明白只獲得垃圾般的技能,身在泥沼裡的底層冒險者的心情呢……」

海茨嘆了口氣,平淡地娓娓道來:

「我的技能〈空間超越者〉,看起來很方便,其實有致命的缺點。就是無法詳細指定轉移的地點。換句話說,這是『逃走專用』的技能。」

海茨溫和的眼中燃起激烈的憎恨。

「當然,在新人時期,我因這個技能很受重視。可是當隊友們升級到一定程度,不再需要經常逃走時,就把我一腳踢開——並嘲笑我只不過是『會走路的傳送裝置』而已。」

「……!」

「哈哈……哈哈哈哈!很好笑吧?會走路的傳送裝置!太會形容了。說起來,為什麼世界上會有技能這種東西呢?沒辦法自己選擇,不像魔法一樣能以練習的方式學會,只能單方面地被賦予,一切交由命運決定。『中大獎』的話就能直接成為人生贏家,『沒中獎』的話只是垃圾場中的蛆蟲……這算什麼?」

海茨緩緩地搖晃著身體,瞪大雙眼,露出牙齦,詭異地笑了起來。

「某天,那個黑衣男出現在自暴自棄的我面前,告訴我魔神的存在。那才是這個世界真正的永生神,可以讓這個垃圾般的世界迴歸虛無……!」

「黑衣男——」

「前置工作都是他包辦的,所以我們進行得很順利。我本來就在想只要引出白銀,處刑人也會跟著過來,果然被我猜中了。只要殺死處刑人,就沒人能阻止魔神大人破壞世界了……!神總算站在我這邊了!所以——!」

噗咻!溼黏的聲音,打斷了海茨的話。

血腥味晚了一拍,竄入鼻腔。

「啊……?」

海茨發出訝異的聲音。

他的胸口,剛好是心臟的部位,出現一隻可愛的小手。從背後,貫穿護具,空手穿背透胸。

異樣的光景,使在場的所有人都失去言語。

海茨在倏地安靜下來的洞窟中,茫然地往下看著那隻手。過於唐突,沒有脈絡,遠超過人類力量所造成的死亡,使海茨露出狂喜的笑容。

「魔神大人……!!」

可愛的小手從背後抽出,海茨倒了下來,口中與胸口冒出大量鮮血,染黑了周圍地面。可是他臨死前的眼神,卻晶亮無比。他眼中帶著發瘋似的崇拜,為了見魔神一眼似地回頭——

一隻小腳,踐踏了他的顏面。

「噁心的老頭——」

毒辣的發言後,是少女咯咯的輕笑。

從昏暗深處悄無聲息地出現,一腳踩在海茨臉上的,是金色長髮的稚齡少女。

但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她不是普通的少女。因為少女如陶瓷般白皙的細頸咽喉處,鑲著反映著詭異光澤的黑色石頭。儘管身上穿著人偶般可愛的荷葉邊洋裝,表情卻殘忍且猙獰。

少女以看螻蟻般的輕蔑眼神看著海茨,忽地揚起嘴角,舔了舔手上的血,朝海茨的臉上踢去。嘎嘰,伴隨令人發顫的聲音,海茨的頸部朝著詭異的方向扭曲,紅色的血珠四濺。

「……!」

從少女那可愛纖細的腿發出的,是遠強過人類的腳力。不只如此,少女的獰笑的右臉還刻著花紋——那相當眼熟的魔法陣,有如被強行切成二半一般。

只要是先人的遺物,都一定會刻上的太陽狀魔法陣——神之印。

在冒險者之間流傳多年的「特別遺物」的真相。基於先人對力量的追求而誕生的「活生生的遺物」。但諷刺的是,先人也因此招致滅亡。先人留下的負面遺產——

魔神。

「葳娜……有好多人類哦。」

因魔神現身而凍結的洞窟中,又響起另一道微弱的聲音。

一名少女從金色長髮的少女身後探頭。她與被稱為葳娜的長髮少女一樣,頸部鑲著小顆的魔神核。不,兩人的共通點不只這樣而已。兩人就像雙胞胎,長相、身高、髮色全都一樣,臉

頰上也同樣刻著只有一半的神之印。唯一的不同之處,只有頭髮的長度。較晚出現的少女頭髮齊肩,只能從這部分勉強做出區隔。

「魔神……有兩人!?」

杰特緊繃著臉,看著有如雙胞胎的兩名少女。被稱為葳娜的長髮小魔神恍若未聞,笑了起來。

「是啊,有很多人類呢,菲娜。那些都是我們的供品(飼料)哦——」

葳娜將帶著兒童特有的渾圓感的小手向前伸出,開口:

「呼喊吧〈巨神的死矢〉。」

下一瞬,她喉頭的魔神核迸發出白色的技能光芒,白光在她身周畫圓,形成巨大的魔法陣。光點在葳娜向前伸出的小手周圍收束,巨大的武器憑空出現。

是一把比少女高了將近一倍的,銀色的巨弓。

與亞莉納的戰錘、魔神席巴的長槍相同,在技能發動的同時憑空出現的,有銀色裝飾的巨大武器。鑲在少女咽喉的魔神核,正閃閃發亮。

「……!」

杰特立刻舉起盾牌,進入戰鬥狀態。但葳娜並不立刻攻擊,而是催著躲在自己身後的搭檔——菲娜。

「菲娜也快點。」

「菲娜也要做嗎……?」

「要哦。」

短髮的菲娜戰戰兢兢地走上前,與葳娜同樣向前伸手,但是與強勢的葳娜形成對比,以委婉的語氣說道:

「呼喊吧……〈巨神的死矢〉。」

詠唱後憑空出現的,是與葳娜相同的銀色巨弓。兩人理所當然地使用同樣的技能,使杰特倒抽一口氣。

「共……共享……技能!?」

技能本來就是天生的,不存在完全相同的技能——這是冒險者之間的共通常識。所以眼前的光景讓人感到無比異常。

「當然啊?因為我們兩個是同一人。」

葳娜對杰特的驚愕嗤之以鼻,得意地挺胸,如空腹的野獸般舔了舔嘴唇,環視杰特等人。

「好了——要從哪隻開始吃起呢?」

第二卷 32

「來了哦!露露莉!」

杰特的聲音,總算使露露莉回過神,連忙發動技能。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這是能為隊友賦予高度自動治癒效果的強大超域技能。露露莉對盾兵杰特施展技能後,以帶著歉意的聲音對亞莉納說:

「亞莉納小姐對不起……!超域技能對神域技能持有者不管用……」

「沒關係,我沒興趣像杰特那樣被打得滿身傷。比起那種事,你快點退下。」

雖然知道道歉也於事無補,但也許是補師的個性使然,露露莉看起來相當洩氣,沉默片刻後,還是照著亞莉納說的,躲到岩石後面去了。

「可惡,魔神居然有兩人……!」

杰特舉起大盾牌,抽出腰間的長劍,一旁的亞莉納也警戒地注視著敵人,正想發動技能時——

「嗯?嗯嗯!?唉,有帥哥!?是帥哥!發現大帥哥——!!」

葳娜眼神突然一亮,以熱烈的視線看向表情嚴峻的杰特。直到這時,她才第一次露出孩子般天真無邪的笑容。話雖這麼說,她卻隨意地在手中生成銀色的箭,彎弓搭箭,瞄準杰特。

「帥氣小哥的靈魂,我要了——!」

同時,亞莉納從杰特的旁側飛奔而出。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握住隨著詠唱出現的戰錘,正面擊向朝杰特飛來的兇惡銀箭。被戰錘擊中,銀箭立刻折斷,朝一旁飛了出去,在虛空之中煙消雲散。

(!力量不是勢均力敵……?)

那銀箭的力道太輕,使亞莉納稍微睜大了眼睛。與魔神席巴的長槍比拼力量時,亞莉納與席巴可說是不分上下,經過了一番苦戰,才好不容易打倒他。是因為弓箭武器性質的關係嗎?還是——

亞莉納一面思考,一面朝葳娜前進。至於迎擊的葳娜,並不因自己的第一次攻擊被輕易打破而動搖半分,即使亞莉納步步逼近,也沒有任何閃避的意思。不只如此,她甚至連防禦都不做,只是悠然地看著戰錘——

就在戰錘即將擊中葳娜時,菲娜闖到兩者之間。

「!?」

戰錘的敲擊面直擊菲娜,毫不費力地把她的上半身連同頸部的小小魔神核,一起打飛了。

(一點也不硬……!?)

魔神席巴能擋下開亞莉納的神域技能,擁有強韌的肉體。與其相比,菲娜的身體遠比人類更脆弱,感覺就像紙糊的一樣。脆弱過頭,反而令人覺得詭異,有不好的預感。

那個預感成真了。

「什……!?」

嚴重殘缺的身體,受創的斷面蠢動著,眨眼間開始長出新的肉體。不到幾秒,菲娜就恢復成穿著原本服裝的少女。

而且她已經處於彎弓搭箭,瞄準亞莉納眉心的狀態。

「唔!」

亞莉納強行扭轉身體,巨大的銀箭從耳旁飛過。幾乎同時,葳娜的箭也瞄準了身體因此稍微失去平衡的亞莉納。

「哎唷?已經沒戲唱啦?」

葳娜得意地笑著,手一鬆,完全不留空隙的銀箭激射而出——但並未擊中獵物,只枉然射中了虛空。

「?跑哪——」

上方。

在千鈞一髮時勉力蹬地跳到上空的亞莉納,居高臨下地鎖定一臉訝異地張望四周的葳娜。

「喝啊啊啊————!」

她大喝一聲,藉著落地時的重力,以巨錘的一擊敲向葳娜的腦門。

砰!沉悶的聲音迴盪在淡藍色的洞窟中。但手感還是很輕,有種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亞莉納落地時,葳娜的頭整個被壓扁,右肩被扯碎,看起來就像被打爛的泥人,毫無生機地站著。頸部的魔神核也確實地被破壞——

「!」

亞莉納倒抽一口氣。葳娜殘餘的身體發出「啵啵」的詭異聲音,與菲娜那時一樣,從殘破的地方開始再生新的肉體。不到幾秒,葳娜便一臉如常地連魔神核一起復原完畢。

「……難道,這兩個傢伙……有再生能力!?」

「答對了——」

葳娜哈哈大笑,肯定了杰特的猜測。

「我不是說過嗎?我們兩個是同一人。」

她豎起可愛的食指說著,表情充滿餘裕,彷佛一個正享受著絕對會贏的比賽的孩子。

「……她們可能有成對的性質。」

亞莉納暫時退回杰特身邊,後方的勞小聲說道。

「……成對?」

「雖然是魔物的經驗……有些麻煩的魔物,不破壞核心的話,就能永遠再生或增殖。」

「是啊……這下麻煩了……」

杰特同意勞的猜測,接著他的話說下去:

「成對的魔物,有隻要破壞其中一方本體的核心就打倒的類型,還有隻要有一方的核心沒被破壞,就能無限再生或增殖的類型……那兩個魔神應該是後者。」

「後者……咦?那不就沒完沒了了嗎?」

「如果對手是魔物,可以使用同時給予同樣程度傷害的大範圍攻擊魔法——之類的設法應對,但對手是魔神的話,魔法根本不管用啊……」

黑魔導士勞懊惱地念道。

「只能同時破壞那兩人的魔神核了。」

杰特說著,但表情很凝重。那也是當然的。亞莉納也苦著臉喃喃。

「以戰錘同時攻擊兩顆魔神核……太難了……」

假如是攻擊範圍大的巨劍或黑魔法,說不定可以做到,但戰錘基本上是單體攻擊的武器,想同時擊中分別站在不同場所的兩個魔神,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

杰特也知道這是強人所難。他噤聲不語,警戒地看著雙胞胎魔神,拼命思考該如何找出獲勝的機會。

「唉——話說回來,這種又暗又溼的地方到底是怎麼樣啦!」

毫不在意亞莉納等人的焦急,葳娜打量著洞窟,用力嘆氣。

「而且我們的技能只有一種,用起來一點也不氣派——弓箭實在太老土了,真無聊——!菲娜,你也這麼想對不對?」

「……菲娜還滿喜歡這技能。」

「就算是為了你,我也要吃更——多的飼料,增加技能!」

葳娜無視菲娜的話,陶醉地捧著臉頰。

「離開這個又暗又溼的地方,到地面的話……就會有更多飼料了吧?」

葳娜臉上浮現與可愛的外表完全不搭調的邪惡笑容。淡藍色的洞窟內瀰漫著緊張的氣氛。

來這裡的路上,亞莉納已經從杰特那兒聽過某個假設了——魔神核中封印著數不清的神域技能,魔神殺死多少人,就能使用多少技能。從葳娜的說法聽來,那假設八成是對的。

離永恆之森最近的城市是伊富爾。而今天是百年祭,聚集在城裡的人比平時更多。假如亞莉納一行人全滅,魔神離開這裡的話——

(就沒有人能阻止魔神了。得在這裡成功討伐才行……)

不過,亞莉納原本就是這麼想的。從一開始,她就不打算讓白銀的任何人死在這裡。

「光是想像就好興奮啊!快點把這裡的飼料吃完,到地上吧。」

葳娜一反剛才厭煩的模樣,愉快地張開雙手,製造巨大的銀箭。

「……亞莉納小姐。」

站在亞莉納身旁,一直沉默不語的杰特總算開口:

「她們的魔神核很小,應該是同一個魔神核分裂為二……所以從剛才的戰鬥看起來,她們個別的攻擊力與身體的強度比席巴弱很多。」

「我也這麼想。」

雖然她們不像席巴那樣,擁有強韌的肉體與力量,可是也無法像與席巴戰鬥時那樣,單純以力量戰勝她們。因為她們的再生能力很麻煩,不同時打倒兩人的話,就會不斷復原。

「葳娜的目標是我。我會利用這點,把她引誘到你附近。至於菲娜就交給你了。只要能讓她們並排在一起,你就能以戰錘同時破壞她們的魔神核……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

「引誘……雖然那銀箭的威力確實比席巴弱,但也沒弱到能以超域技能擋下哦?如果中招,說不定會馬上死——」

「關於這點不用擔心,我有想法。」

「……哦,那就好。」

「要上了!」

杰特一發號施令,兩人同時蹬地,朝相反方向疾奔而出。

第二卷 33

露露莉躲在岩石後方,提心吊膽地看著亞莉納與杰特的戰鬥。

「發動技能——〈鐵壁守護者〉!」

作戰開始後,首先發動攻勢的是杰特。話雖這麼說,但他使用的,是平時常用的技能。

不對。

只見杰特單膝跪地,把手放在地上,對著地面使用〈鐵壁守護者〉。

「咦……!?」

毫無意義的場所經過強化,微微泛起超域技能的紅光。之後杰特打滾避開葳娜的箭,逮到機會,又再次碰觸地面。

「〈鐵壁守護者〉!」

同樣超域技能的重複發動。如此這般的,杰特一面避開飛箭,一面無意義地發動同樣的超域技能。最後,洞窟中總共有四個場所亮起〈鐵壁守護者〉發動時的紅光。

(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露露莉皺眉。發動數次並維持同樣的技能,平常不會有人如此——不,是做不到。那麼做的話疲勞會累積得非常快,最後無法戰鬥。再說,同時維持四個超域技能,就算杰特的體力再好,也會馬上消耗光的。

「那種下——等的技能,不管發動幾次,也還是擋不下我的攻擊哦,帥氣小哥!」

葳娜露出嘲弄的笑容,射出銀箭。銀箭落在臨時改變前進方向的杰特腳邊,使周圍的水窪濺起水花。就在這時——

「發動技能,〈滿身鮮血的終結者〉!」

杰特將手向前伸,發動第二種超域技能。

「什——」

聽到意料之外的技能名,露露莉心臟猛地一跳。

〈滿身鮮血的終結者〉是能把對隊友進行的攻擊,全部強制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技能。是以自己為肉盾,幫助同伴起死為生的自我犧牲型技能。杰特與露露莉說好,必須與她的〈不死的祝福者〉合併使用。

雖然說杰特現在確實被賦予了〈不死的祝福者〉,但葳娜原本就只針對杰特進行攻擊,可以說不是使用〈滿身鮮血的終結者〉的場合。

「別做無謂的抵抗了——」

嗖,葳娜無聲地闖到杰特的面前。雖然速度不如席巴,但仍比人類快太多了。加上因連續發動技能而削減了精力,杰特的動作比平常來得遲鈍,因此很容易被葳娜利用嬌小的身體,鑽到他懷裡。

「!」

「杰特!」

見箭頭刺向杰特眉心,而且距離已經近到無法閃避,露露莉忍不住尖叫,這瞬間——

「——『集中』。」

杰特突然喊出奇妙的話。

「『展開』!」

啪嘰!空氣發出破裂般的刺耳聲音。

同時,強烈到使人忍不住想閉上眼睛的強烈紅光乍現。那些光芒來自施展於四個場所的〈鐵壁守護者〉。

「!?那是什——」

「發動複合技能,〈千重壁〉!」

爆炸聲再次響起,遮蓋了葳娜動搖的聲音。來自四個場所的強烈紅光集中在杰特的大型盾牌上。被鮮紅到令人驚心動魄的紅光包覆的盾牌——極其輕易地彈開了葳娜猛然射出的,神域技能的銀箭。

「超域技能……彈開了神域技能!?」

露露莉不由得發出驚愕的叫聲。

會有那樣的反應也是當然的。面對最高位格的神域技能時,超域技能完全不管用——與席巴戰鬥時,白銀的人們已經徹底明白這個道理了。

「那是啥……!?」

自己的箭被杰特的「下等技能」彈開,就算是葳娜,也不禁陷入動搖。她瞪大原本就相當大的眼睛,慌張地環視著未知的光景。彷佛大量的能量外洩似的,紅色的光芒在杰特周圍晃動著,來自兩種技能的相反力量碰撞在一起,形成不斷明滅的閃電。

「那是……!」

勞似乎想起什麼,高喊道。露露莉也想到了一樣的事。幾天前,杰特曾在公會總部進行「危險的特訓」時發動,最後因劇烈的消耗而累到站不起來的技能。

「唔……」

與那時相同,杰特臉上出現痛苦的神色,搖晃地後退了一步。那招發揮出能與神域技能抗衡的力量,似乎極為消耗體力。

話雖這麼說,光是被「下等技能」擋住攻擊,已經足以讓對自己的力量有絕對信心的魔神動搖,並出現了一瞬間的破綻。為了與杰特保持距離,葳娜警戒地後退——此時,她的背撞到了什麼。

是菲娜的後背。

「菲娜?」

亞莉納追擊菲娜,把她誘導到這裡。背靠背碰在一起的成對魔神。總算發現亞莉納與杰特的意圖,葳娜臉上出現緊張之色。但亞莉納已經向前踏步,高舉戰錘了。

「喝啊啊啊啊啊啊————!!!!」

沉悶的聲音迴盪在洞窟之中。鳥喙狀的錘頭的全力一擊,毫不留情地打碎菲娜的魔神核。在打碎菲娜後,錘頭仍餘勢不止地擊向葳娜——

不。

「呿——」

亞莉納不甘心地砸了舌,退回杰特身旁。一支銀箭從她鼻尖飛過。眼前是一面發出奇妙的聲音,一面再生的菲納。

「好險啊——!」

於千鈞一髮之際躲開戰錘的葳娜的聲音,迴盪在洞窟裡。雙胞胎魔神也若無其事地站在原地。

第二卷 34

「……不管用嗎?」

杰特眉頭深鎖地低喃。

亞莉納攻擊的時機很完美。但可能是戰錘因破壞菲娜的肉體而減慢了速度,導致晚了零點一秒才能觸及葳娜的魔神核。葳娜趁著這片刻的延遲逃走,菲娜也獲得了再生的機會。假如是一般的敵人,這招應該是管用的,但假如對手是身體能力超越常理的魔神,就行不通了。對手實在太強了。

「杰特,你還好嗎?」

亞莉納瞥了一眼已然滿身大汗的杰特,問道。杰特感受著使用複合技能後力量被抽乾的感覺,勉強點頭:

「嗯。還行。」

「是說……那是啥?那個把箭彈開的技能。」

「那是複合技能。」

「複合技能……?」

從來沒聽過的詞彙,使亞莉納皺起了眉。

「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同時發動兩個技能,再把〈鐵壁守護者〉的效果加疊在一起……變成〈千重壁〉。」

本來,〈鐵壁守護者〉能賦予的防禦效果是有限的。

就算重複施展技能,效果也不會因此疊加,可以增加的防禦力有其上限。因此絕對無法承受超過上限的攻擊——也就是神域技能的攻擊。

可是,有一個方法,說不定可以超越上限。那是隻有擁有複數技能,而且耐力比一般人強的杰特,才做得到的方法——經由與其他技能的效果加乘,強行讓〈鐵壁守護者〉的效果疊加在一起。

以這想法,最後試出來的是:以〈滿身鮮血的終結者〉為媒介的方法。

雖說〈滿身鮮血的終結者〉是能把對隊友的攻擊全部強制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技能,但本來是能把周圍正在發動的技能,無條件吸引到自己身上的招式。若利用這個特性,以〈滿身鮮血的終結者〉吸收在周圍發動的數個〈鐵壁守護者〉,就能提升原本無法疊加的〈鐵壁守護者〉的效果。根據事先發動好的〈鐵壁守護者〉的數量,提升防禦力增強的效果,強行突破上限。

杰特在很久以前就想到這個蠢方法,但當時的他只試了一秒就陷入昏迷,之後躺了一個禮拜才恢復。

「我做了很多次測試,在能維持意識的情況下,最多能使用四個〈鐵壁守護者〉……但是,已經足以防禦神域技能了……!」

說穿了,就是利用自己過人的耐力,來強行提高防禦力的方法。不過這樣一來,杰特就擁有與魔神抗衡的力量了。不會像上次與席巴戰鬥時那樣,淪落為全靠亞莉納的無能盾兵。

呼——杰特呼出一口氣,提振精神,抽出腰間的長劍。

「……亞莉納小姐,再試一次吧。」

「咦?」

「從剛才的攻擊可以知道,只靠亞莉納小姐一個人同時破壞兩個魔神核還是太勉強了——這次由我攻擊葳娜。我們兩人進行同時攻擊。」

「你……?」

「我打暗號,同時攻擊。」

沒空詳細說明。畢竟光是像這樣站著,沉重的倦怠感就不斷襲來。藉著多次「特訓」,杰特已經知道同時維持複數技能的極限在哪了,但時間並不長。他希望在因技能疲勞而倒下前,結束這一切。

「……知道了。」

也許察覺到杰特的決心,亞莉納不再多問,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再次朝著自己的目標,幾乎同時拔腿而出。

「小哥真厲害——!居然能用那種下等技能擋下我的箭!」

少女魔神故作驚訝地嘲弄朝自己逼近的杰特。剛才因杰特的〈千重壁〉造成的動搖已經完全消失了。因為她已經明白,即使有〈千重壁〉,面對魔神的再生能力,杰特和亞莉納仍然一籌莫展。

「但只有那樣的話,是贏不過我的哦!」

葳娜說著,朝杰特發射銀箭。杰特往右一閃,躲開銀箭,毫不畏懼地繼續前進。彎腰躲過第二支箭後,又向前踏出一步。接著以盾牌彈開第三支箭,繼續向前,向前——

最後,杰特氣勢洶洶地逼近,進入長劍的攻擊範圍。瞬時間,他解除施展在盾牌上的〈千重壁〉,將盾牌向前推,擋住葳娜的視野。

「!?」

解除賦予在盾牌上的技能後,杰特取而代之地在握著長劍的右手上施力。

「『集中』,『展開』!」

嗡,位於各處的紅光朝杰特集中,迅速纏繞在長劍上。

被賦予好幾重〈鐵壁守護者〉的長劍變得遍體通紅,但同時,汗水也從杰特全身噴出。連續發動複合技能,使身體發出巨大的哀號。杰特一面感受著心臟劇烈跳動到快破裂的感覺,瞥了亞莉納一眼。是暗號。與杰特交換視線的亞莉納,一口氣欺近菲娜的身前。

「——〈千重壁〉!」

重疊了好幾重防禦力增強效果的長劍向前刺出——發出鮮血般紅光的劍尖,深深穿透了葳娜頸部的魔神核。

「咕……啊!?」

被並非神域技能的武器,而是普通的長劍簡單地穿透魔神核,葳娜錯愕地瞪大眼睛。

以〈千重壁〉大幅強化防禦力的劍——換句話說,就是增加了物理強度的長劍,與其說是利刃,不如說已是折不斷的鐵棒。但既然強度這麼高,便能直接作為武器使用。自從以盾牌成功彈開魔神之箭的那一刻起,杰特就有了確信——施展過〈千重壁〉的劍,可以穿透魔神核。

「唔……!」

但第二次使用複合技能造成的反動,比杰特想像的還強。身體各處哀號著,腳步也開始虛浮。杰特勉強站直身體,抽回長劍,與葳娜拉開距離。

「啊……啊……?」

喉頭的半核出現巨大的龜裂,葳娜搖晃著身體,一步、兩步地後退。不論是看起來就很疼痛的傷口,或是被劈成兩半的魔神核,都沒有再生。杰特瞥了菲娜一眼,她的魔神核也連同頭部,被亞莉納的戰錘擊碎了。

「成功了……!」

既然再生能力失去作用,表示自己與亞莉納同時破壞魔神核了。

杰特在心裡感謝儘管是櫃檯小姐,卻具有出類拔萃的戰鬥天分與應變能力的亞莉納。雖然她輕而易舉地就配合上杰特的攻擊時機,但一般而言,是沒辦法臨時做到那種事的。只當櫃檯小姐,實在太浪費她的才能了。

話說回來,魔神的再生能力完全斷絕了。正當杰特有些不恰當地確信我方勝利,稍微鬆懈時——

就是這個瞬間。

「——讓你失望啦♪」

一支銀色箭矢,朝杰特正面飛來。

「!?」

要被射中了——杰特身體顫慄地一僵的瞬間,箭卻在眼前被打飛了。是亞莉納。

「等一下,明明同時擊中了啊……」

亞莉納來到杰特身邊,聲音中帶著一絲緊張之色。杰特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菲娜正肉眼可見地迅速再生,魔神核的損傷已經復原的葳娜則若無其事地笑著。

「挺行的嘛小哥。帥哥果然就是不一樣呢!」

「什……」

杰特見狀滿臉愕然。亞莉納說的沒錯,他們確實同時擊中魔神核了。

「同時攻擊也沒效嗎……!?」

為什麼?杰特陷入輕微的混亂。既然同時破壞了魔神核,兩個魔神應該同時死亡才對。既然這樣也沒效,她們的再生能力究竟是從哪裡來的?

「不過啊……雖然是帥哥,可是居然被那種下等技能殺傷了,我有點受到打擊呢。」

葳娜小聲嘟噥起來。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啊……」

接著,葳娜猛地看向艾登。

「我要飼料……給我更多力量……更多技能!」

葳娜洩憤似地朝艾登拉緊弓弦。杰特連忙朝艾登的方向奔去,錚地一聲以長劍彈開銀箭。但因為沒有站穩,所以他的身體被銀箭的威力彈開,摔在堅硬的岩石地上。杰特一面打滾,一面對勞叫道:

「勞!帶那傢伙到上頭去!他太礙事了!」

「……!」

聽到杰特的話,艾登本能地想反駁。

可是他又僵著臉閉嘴,眼神遊移了一下,看向同伴的屍體。到頭來,他什麼都說不出口,只能懦弱地低下頭。

自己追求的夢想的真相。原本信任的新同伴的真面目。明白連賭上一把的最後希望也只是一場空,使他哀莫大於心死。

「……這樣好嗎?隊長。」

勞確認似地發問。帶著艾登逃到地上,等於勞也必須離開這裡。

「勞,假如魔物離開了這裡……到時候,就拜託你了。」

杰特以這句話代替回答。雖然他並不認為勞是累贅,但是就脫離戰線的候補者來說,攻擊對魔神無效的勞是最適合的人選。

「……雖然不知道我的技能管不管用,不過到時候就交給我吧。」

勞逞強地說完,把艾登架在肩上,踏上階梯離開了。

「啊——!飼料逃走了——!」

葳娜氣得漲紅了臉,用力跺腳。

「我生氣了……!菲娜!」

她厲聲呼喚菲娜。從剛才起,沒有一件事能順心如意,使她大為光火。菲娜聽話地跑來葳娜身邊後,葳娜手一伸——毫不猶豫地將手指插進菲娜的咽喉,扯下鑲嵌其中的小魔神核。

「什!?什麼……!?」

失去魔神核的菲娜身體立時瓦解,消散而去。盛怒的葳娜看也不看菲娜一眼,一口吞下搶來的魔神核。

「居然敢惹我……生氣……?」

少女低沉的聲音,詭異地迴盪在洞窟裡。

「去死……去死……去死……!」

隨著葳娜的碎念聲,她的身體開始膨脹。

「!?」

原本可愛的臉與手腳逐漸脹大、變形,再也不見少女的模樣。那異常的光景,以及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不安,使杰特表情緊繃。

「什……」

最後,一名有著亮麗金髮、拿著銀弓的女性,出現在眼前。

但那女性極為高大,是一般人類的兩倍高。原本拿在少女們手上顯得巨大的銀弓,在她手裡也變成了小弓。只見她眼神虛無,面無表情地半張著嘴。最重要的是鑲在她喉嚨上的,比席巴更巨大的魔神核,正不祥地反射著暗沉的光芒——

咻,一陣勁風從杰特耳旁竄過。

「咦……?」

杰特不由得怔怔地叫了一聲。

竄過耳旁的,不是風。而是女巨人射出的銀之箭。

一拍之後——

霹啪啪!杰特身旁不遠的巖壁響起驚人的聲音。是銀箭深陷的巖壁破裂的聲響。銀箭本身也因為承受不住那速度而折斷碎裂了。

杰特以眼角餘光確認那情景,忍不住呼吸一滯。

——根本沒看見。

根本來不及動。

甚至連飛來的氣息都沒有感受到。

那突如飛來的一箭之所以沒有射穿杰特的腦袋,純粹只是偶然。

「——我是葳爾菲娜——」

女巨人緩慢地說著,以精確的動作拉緊弓弦,接著瞄準亞莉納,安靜地道:

「——去死。」

第二卷 35

亞莉納背脊竄過一陣惡寒。

名為葳爾菲娜的女巨人射出的箭,發出刺耳的破風之聲,朝她飛來。箭的速度快到連拋物線都來不及畫出,一直線地逼近亞莉納。

「——!」

面對那壓倒性的速度,亞莉納強制喚醒差點停止思考的大腦,幾乎是反射動作地舉起戰錘作為防禦。銀箭分毫不差地撞在戰錘上——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

「……啥……?」

亞莉納茫然地看著眼前的光景。

原本能輕鬆打飛的銀箭——簡單地鑽入戰錘之中,強硬地繼續前進……

破壞了戰錘。

而且銀箭還餘勢不止地微微改變了飛行軌道,穿透了亞莉納的側腰。

「——!!」

刺痛的感覺傳遍全身。

僵直的視野中,被破壞的戰錘在空中分解為白色的粒子,消散而去。那前所未見的光景,使亞莉納停止了思考。

緊接著,被銀箭射中而向後飛的亞莉納,打滾般地摔在了地上。

「啊、嗚……」

雖然只是側腰中箭,但侵襲全身的疼痛遠比想像中來得嚴重,痛到亞莉納幾乎無法保持清醒。就在她的意識陷入混亂時,自稱葳爾菲娜的女巨人以手抓著銀箭,緩慢地走近。

「我是葳爾菲娜……去死……我是葳爾菲娜……」

葳爾菲娜喃喃自語著,朝站不起來的亞莉納揮起銀箭——

第二卷 36

「亞莉納!!」

就在女巨人的箭尖即將刺中亞莉納時,杰特衝了過來,一把抱住亞莉納在地上打滾,躲過那一箭。

「呃……!」

他的手臂也因此被女巨人的箭劃過。雖然只是劃過,但仍然輕易穿透了護具,削過皮肉,在上臂留下深深的傷口。沒能刺中獵物的箭轟然刺入巖壁,沒入其中,地面也因此大幅動搖。杰特踉蹌地抱著亞莉納,從葳爾菲娜身邊退開。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

有如失敗品似的的奇妙模樣,名為「葳爾菲娜」的女巨人緩緩抬頭。也許是因為看丟了杰特,她正以空洞的雙眼不斷張望四周。

儘管力量強大,但是動作遲緩,行為與低智力的魔物沒兩樣。杰特一面心想,一面把亞莉納抱到露露莉那裡。

「亞、亞莉納小姐……!」

露露莉也臉色蒼白地朝兩人跑來。

「雖然不是致命傷……可是這傷口……很奇妙……」

杰特讓亞莉納躺下,警戒地看著緩步行走的葳爾菲娜,臉因傷口的疼痛而扭曲。

被箭劃過的手臂,傷口雖然深及血管,可是沒有流半滴血,取而代之的是傷口逐漸變黑。不只如此,杰特被賦予的〈不死的祝福者〉也完全沒有反應,並未開始治癒。

「這不是普通的傷嗎……?」

有什麼在傷口中蠢動、暴動。傷口的疼痛只能以這種方式形容。亞莉納似乎也痛到滿頭大汗,痛苦地咬住牙關。

(那也是,魔神……?)

杰特眺望著女巨人,皺起眉心。茫然地看著虛空,停止思考似地靜止在原地的女巨人,喉嚨確實鑲著巨大的魔神核,而且左右臉各有半個神之印,詭異地並排在一起。

「我們兩個是同一人」——杰特回想起葳娜得意地說過好幾次的話。刻在女巨人雙頰上的半個神之印,合起來確實能成為一個魔法陣。

(那巨大的傢伙,才是雙胞胎魔神的真正模樣……!?)

神之印與巨大的黑色魔神核。就特徵來說確實是魔神,可是從剛才的那些行動看來,她又與擁有感情與思考能力的魔神有明顯的不同之處。感覺就像只有外表像人類的什麼——

「治癒光!」

明知〈不死的祝福者〉對杰特的傷口無效,露露莉仍然對亞莉納施展了治療魔法。可是當然,連超域技能都無法治療的傷勢,比超域技能更弱的魔法不可能有效。

「淨化光!」

儘管如此,露露莉仍然不肯放棄,嘗試其他方法,但還是無效。

「看起來……也不像中毒……說起來,魔法根本無效……!」

「呵呵——沒用的沒用的。因為這是『死之箭』哦——」

是葳娜的聲音。

不知何時,「葳爾菲娜」消失,葳娜與菲娜再次出現。葳娜心情極好地四處蹦跳,嘲笑慌亂的杰特等人。

「這個啊,是直接賦予『死亡』的技能哦。就算只是稍微被劃傷,經過一定時間後,就絕對會死哦♪」

「絕……絕對死亡……!?」

「是啊。所以我才說這技能很老土嘛!我想用那種看起來很炫,可以譁砰——!的技能啊!真是的,一點也不瞭解少女心。」

葳娜做作地扠腰,以可愛的模樣發怒。但杰特等人面對的現實,卻一點也不可愛。

原來如此,那銀箭,不是普通的遠距離武器。

杰特總算明白露露莉賦予在自己身上的〈不死的祝福者〉為什麼沒有起作用——然後陷入沉默。那銀箭會對觸及到的對象賦予「絕對死亡」的效果,換句話說,是神域技能級的狀態異常。既然如此,位格不如神域技能的〈不死的祝福者〉當然無法生效。

場面一轉陷入了苦境。

再說,那名叫葳爾菲娜的女人究竟是什麼?焦點渙散的空洞眼神,只會說同樣的話,根本沒有智力或理性可言,但是相反的,有極為強大的力量。

(居然能破壞亞莉納小姐的戰錘……!?)

純比力氣的話,亞莉納與魔神席巴不相上下。也就是說,她是比席巴更強的魔神?

不論如何,再這樣下去,亞莉納會——

「露露莉,解除我的〈不死的祝福者〉,全力幫亞莉納小姐治療。就靠你解除亞莉納小姐的絕對死亡了……!」

儘管知道現狀是束手無策,但杰特還是這麼說。因為他也只能這麼說了。

「……」

露露莉低頭看著痛苦呻吟的亞莉納,臉色蒼白地輕輕點頭。

第二卷 37

「被死之矢劃到的傷口很痛對吧?帥氣小哥。」

雙胞胎魔神站在杰特面前。菲娜若無其事地復活,葳娜則一反剛才的盛怒,心情極好地哼著歌。

「我不想玩了,結束吧,小哥?」

兩人緩緩地朝杰特走近。嘻嘻,嘻嘻,少女們詭異的笑聲迴盪在洞窟裡。然而杰特卻用鼻子冷笑了一聲。

「如果以為我會因為疼痛就放棄戰鬥,可就大錯特錯了。」

太糟了——儘管耍著嘴皮子,可是杰特脖頸上淌著冷汗。

亞莉納受了未知的傷的模樣,使杰特極度動搖。就算想保持冷靜,心臟也跳得飛快,腦子亂成一團。

同時破壞魔神核的戰術不管用。變成「葳爾菲娜」後,就連亞莉納的〈巨神的戰錘〉也無法對抗。杰特的複合技能已經發動兩次,快要到極限——

「唔……!」

這時,視野突然天旋地轉。耳邊傳來長劍噹啷落地的聲音,身體產生奇妙的飄浮感,回過神時,膝蓋已經跪在地上了。

「杰特!」

後方的露露莉緊張地大叫。直到這時,杰特總算明白自己是因為暈眩而跪倒在洞窟冰冷的地上。是口中有傷嗎?鐵鏽味在口中擴散。在看到離手落地的劍身上已經沒有〈千重壁〉的深紅光芒時,杰特理解了。

(到極限了嗎……!)

沒有像特訓時那樣直接昏迷,已經算是奇蹟了。

「可惡……」

就連髒話也只能微弱地發出。

(在這種時候……到底該怎麼辦啊……!)

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獲勝?完全想不出來。

不——說不定已經沒有任何勝算了。

杰特作為盾兵,到目前為止的冒險者生涯中,第一次有心灰意冷的感覺。

「帥氣小哥,你到極限了?那就讓我吃掉靈魂吧——雖然我想這麼說啦。」

葳娜如惡魔般揚起嘴角,把原本瞄準杰特的「絕對死亡」之箭從他身上移開——瞄準亞莉納。

「那邊的飼料從剛才就一直動來動去,有夠煩的。我先吃了她,再來慢——慢吃你哦♪」

「……!」

怦通!杰特的心臟狂跳。

已經沒有能擋下銀箭的〈千重壁〉了。假如葳娜現在射箭,一切就完了。

亞莉納會死。

亞莉納——

(……冷靜……!)

杰特深呼吸,想讓自己冷靜。

露露莉一定會救回亞莉納,自己必須死守到那個時候。只有這樣才有一線生機。既然如此,現在該做的,就是盡全力做好自己能做的事。

身為盾兵,現在能做的事。就是把轉移到亞莉納身上的敵視吸引回來。

仍然趴在地上的杰特觀察著葳娜,拼命思考該怎麼吸引她的注意力。

雙胞胎魔神。兒童般的外表。遠不如席巴的肉體強度與攻擊力。無限的再生能力。對半的魔神核、對半的神之印——

(……對半?)

回過神時,杰特已經脫口而出了。

「——等一下,失敗品……!」

正想放開弓弦的葳娜,倏然停下動作。

「……小哥,你剛才,說了什麼?」

「沒聽到嗎?我說你們是『失敗品』。」

呸。杰特將口中的血水吐出,往手腳施力,撐起身體站起。孤注一擲地挑釁起來。

——挺身保護同伴的盾兵,絕對不能讓敵視轉移到其他人身上。

這是盾兵的基本職責,也是精髓。以魔惑光吸引敵視,對魔物那類以本能行動的對手很有效,可是對擁有思考能力與理性的人類就行不通了。當然,對魔神也一樣。

不過,吸引敵視的方法,不只魔法而已。

激怒對方,或虛張聲勢使對方陷入動搖……這是面對擁有感情的對手時,才有效的方法。

情況危急時,即使不擇手段也要吸引住敵視!杰特的盾兵師父總是這麼說。要用腦,不能光靠魔法。必要時就算脫光衣服,也要吸引住敵人的注意力。

「吶,小哥,我可是很——討厭那種愚蠢的挑釁哦?」

「你覺得這是挑釁嗎?」

「啥?」

「在製造出完成品的過程中,出現許多失敗品是常有的事。」

杰特無視葳娜眼神中冰冷的殺意,平靜地說了起來。這些話沒有任何根據,純屬想像,也不確定能不能吸引雙胞胎魔神的注意力。

可是——不論如何,他絕對不能讓敵視轉移。

「我們的認知裡,刻有那個太陽魔法陣——神之印的物體,全都擁有超乎想像的性能。除了知道是先人制造的以外,我們對遺物一無所知……可是,只有一件事我敢大聲說,就是到目前為止,我從來沒見過少了一半,有缺損的神之印。」

「……」

葳娜忘了亞莉納的事,盯著杰特。原本如孩童般變化多端的表情消失,變得像無機質的人偶似地僵硬。

「你們臉上各有一半的神之印——如果真如你說的,兩個是同一人,那麼變成葳爾菲娜之後,應該結合成一個完整的神之印才對,為什麼還是各半呢?」

我們兩個是同一人——雖然葳娜那麼說,但是吃了菲娜的魔神核的葳娜,並沒有變成完全體,而是名為葳爾菲娜,沒有智力、只有怪力的怪物。半個神之印也仍然分別刻在左右臉上,沒有結成為完整的魔法陣。

「神之印是先人以製作者身分刻下的印記。那麼,『半個神之印』代表什麼意思呢?」

「……」

「除了你們,我還知道另一個魔神。他身上有完整的神之印。和他比起來,你們的性能明顯低劣很多。雖然能再生,可是肉體很脆弱;葳爾菲娜的力量雖然大,但是沒有智力。不管在哪種狀態,都有明顯的缺陷。」

「……失敗品?不對……」

葳娜低聲反駁。但杰特無視她的話,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猜,鑲在你們身上的魔神核,是在製造出完成品前,進行各種錯誤嘗試中製作的失敗品之核。就算把失敗品和失敗品搭在一起,也仍然是失敗品。『葳爾菲娜』只是把失敗品湊起來而已。不,正因為是強行硬湊的,所以反而變成了更不穩定,更難控制的低劣品。」

「不對……!」

「你們兩個根本不是什麼同一人,只是兩個性能低劣的失敗品。所以製作出你們的先人,才會在你們身上刻『只有一半的印記』,表示你們是失敗品。」

「給我閉嘴!!」

洞窟中迴響著葳娜尖厲的聲音。

葳娜憤怒地瞪大眼睛,緊繃著臉。儘管她臉上失去血色,可是眼白充滿血絲。

她兇狠地瞪著杰特,激烈動搖的眼中燃燒著晶亮的怒火,見不到原本可愛少女的風采。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葳娜抱頭大叫,接著以因劇烈情感而顫抖的手指,指著杰特。

「竟敢說我是失敗品……只不過是飼料……我要吃了你……!把你碎屍萬段……讓你體會痛苦的感覺……!」

「真不巧,我早就全身都痛到不行了。」

看著不住顫抖,勉力瞄準自己的箭頭,杰特笑了起來。

——吸引住敵視了。

「不過,我可不會那麼簡單被你殺死哦……!」

杰特舉起盾牌,叫道:

「『集中』……『展開』!」

啪,奇妙的聲音響起,視野突然變得一片空白。想發動技能的瞬間——全身傳來劇痛。過度的疼痛令身體忍不住發抖,還如同字面意義地,噴出火花般的鮮血。

「……!」

是第三次使用複合技能造成的反作用。

症狀之嚴重超出預期,可是杰特一點也不害怕。打從決定使用這個複合技能與魔神戰鬥的那一刻起,杰特早就知道不可能只有普通的反作用,所以早就做好覺悟了。

手臂上死之箭的傷口也在作痛,已經痛到不知道疼痛是從身上的哪裡傳來的了。然而,杰特仍以鋼鐵般的意志壓下那些疼痛,強行站穩,咬緊嘴唇撐住痛到快昏迷的意識,繼續說道:

「發動,複合技能——!」

在腦中閃爍的,是不久前不甘心的記憶。

面對名為魔神席巴那未知的強敵時,一籌莫展的自己。

目睹亞莉納身陷危機時,無法盡情活動的手腳。

就連這次,亞莉納期待已久的百年祭,也沒辦法讓她玩得開心。正因為自己沒有足以與魔神對峙的力量,才不得不仰賴她對抗魔神。

想擁有足以與魔神抗衡的力量。想成為能讓亞莉納過著她理想中的「平穩」生活的男人。希望她能永遠笑得像在百年祭時那麼燦爛——

為此,就算這身體被撕裂也無所謂。

「——〈千重壁〉!!」

赤紅迸濺於閃爍不已的視野中。那是血的紅呢?亦或是技能的紅光?杰特已經無法分辨。所以也無所謂了。他勉力扯出笑容,舉起鮮紅的盾牌,對葳娜露出挑釁的笑容。

「儘管發射啊。看你那軟趴趴的箭,能不能殺死我。」

第二卷 38

「傑、杰特……!」

見杰特第三次發動複合技能,露露莉小聲尖叫。

雖然葳娜她們在盛怒之下,一面痛罵杰特,一面朝他射箭,可是所有的攻擊全被杰特的盾牌擋下了。每當擋下死之箭時的巨響迴盪在洞窟裡時,露露莉就有一種身陷惡夢的感覺。

看著杰特的複合技能發出的光芒在洞窟中搖曳——露露莉就覺得很害怕。

「……!」

杰特不但挺身保護自己,還那麼相信自己,拼上生命爭取時間,可是自己卻沒辦法回應他的期待。這讓露露莉十分害怕。

說要幫亞莉納治療,但是該怎麼做?

露露莉茫然地低頭看著亞莉納。

側腰的傷已經全黑了。死亡彷佛從傷口侵蝕亞莉納似的,使她的臉色蒼白如死人。

超域技能對擁有神域技能的亞莉納起不了作用,所以露露莉的〈不死的祝福者〉無法施展在她身上。就算能施展,既然杰特的箭傷無法復原,就知道〈不死的祝福者〉對死之箭沒有效果。至於白魔法,就更不用說了。

但還是得治好她才行。

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想辦法。

可是,失去冷靜的露露莉,無法思考解決現狀的方法,也記不起任何治療的知識,腦中只剩一件與眼前的戰鬥,毫無關係的回憶。

熟悉到想吐的光景,害死過去隊友的回憶。

苦澀的回憶不斷拉扯露露莉的思緒,使她的思考停滯不前。

不行。我做不到。我沒有克服這個困境的力量。

我沒有力量。

我無能。

所以,我又害死同伴了。

魔杖噹啷一聲,從無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對……對不起……亞莉納小姐……杰特……!」

露露莉咬著嘴唇,不知何時,淚水已盈滿眼眶。沒有任何價值也沒有任何效果的液體,不斷地滴落在這攸關生死的戰場上。

「我做不到的……我不行……我什麼都……做不到……」

面對無計可施的傷口,露露莉低下頭,不爭氣地說著洩氣話,不住哭泣。

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到。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關係。」

一道安靜的聲音,從上方響起。

露露莉驚訝地抬頭,見到按著傷口,努力想站起來的亞莉納。露露莉不禁忘了絕望,跳了起來。

「亞、亞莉納小姐,你不能亂動,傷口會……!」

「沒差。反正贏不了她們的話也是死路一條……如果你想到好方法,再跟我說吧。」

「不……不是那樣的!我已經,我已經……!」

「我啊。」

呼——亞莉納自我打氣似地用力吐氣,向前伸出還在發抖的手。儘管死亡就在眼前,可是她的眼中完全沒有恐懼之色。不對,應該說燃燒著比剛才更強烈,更堅定的某種意志。

「我不想失去和我有關的任何人。」

「……咦……?」

「就算是那種傢伙,我也不想失去。」

亞莉納的雙眼定定地看著杰特。

「所以我會戰鬥。和痛不痛,或者有沒有治癒光沒關係。」

「……!」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亞莉納的臉痛苦地扭曲起來。儘管如此,她仍然緊緊握住戰錘。

露露莉怔怔地看著她,說不出話。

——為什麼不治療他們?

過去,同伴怪罪露露莉的那句話,一直如尖刺般紮在她心上。可是,眼前的櫃檯小姐卻簡單地推翻了那句話。她說,沒有治癒光也沒關係。

「我是為了我自己戰鬥。就是這樣。」

什麼啊,這個人。

露露莉震驚了。擁有強力技能的人。常加班的辛苦人。雖然是櫃檯小姐,卻又能以冒險者的身分活躍,是很厲害的人——如今,露露莉對自己的膚淺認知感到羞恥。

亞莉納會戰鬥到底。不管被逼到什麼樣的絕境,不管自己變成什麼樣子,她應該都會毫不在意地繼續戰鬥下去吧。為了不失去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事物。

「……!」

——我在做什麼啊?

露露莉用力握緊拳頭。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止住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露露莉變得過度依賴〈不死的祝福者〉。所以技能被魔神搶走時,才會一下子就失去自信。

儘管過去的同伴因自己的失敗而重傷、死亡,露露莉仍然厚臉皮地繼續擔任補師。因為她不甘心,不想一直是「殺人兇手」。

因為她想變得更強。

「亞莉納小姐!」

回過神時,露露莉已經拉住亞莉納了。她撿起魔杖,用力擦去眼角的淚水,說道:

「請你安靜待在這裡。我要試著治療這傷口……!」

見露露莉臉上充滿不由分說的氣勢,亞莉納訝異地睜大眼睛。她迷惘地回頭看了杰特一眼,但是在見到露露莉眼底深處晶亮的決心後,點了點頭。

「……好。」

說完,亞莉納幾乎是軟倒地靠在石壁上,全身冒著冷汗,臉上血色全無。她果然一直在忍耐。露露莉對杰特叫道:

「杰特!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要治療亞莉納小姐。」

「……瞭解!」

露露莉很討厭自己得到的〈不死的祝福者〉。

在過去,同伴瀕死時沒有發芽,在重要的時刻派不上用場的技能。

所以露露莉一直沒有想瞭解〈不死的祝福者〉這個技能的念頭。沒有思考過潛藏在技能中的可能性——例如重複使用的話,會有什麼效果。她從來沒有想過這類的事。

但杰特和勞都沒有摒棄這樣的露露莉,亞莉納也原諒了放棄治療的愚蠢的她。

想救他們。這次,一定要救他們。

人類做得到的事有極限。確實如此。可是,露露莉不想因此放棄重要的同伴的生命。沒有方法的話就想出新方法。既然杰特做到了,露露莉一定也做得到。

「不用擔心我。」

聽到露露莉毅然決然的聲音,杰特的回應聲中似乎也帶著喜悅。

「我會保護你們的。所以你就專心治療吧。」

「嗯。」

即使是超域技能,重複加疊之後,也能與神域技能對抗。〈不死的祝福者〉是能讓被賦予的對象時常保持在健康狀態的強力治癒技能,而且對狀態異常也有效。假如〈不死的祝福者〉也有疊加效果,說不定能以重複使用的方式,消除亞莉納身上由神域技能造成的狀態異常「絕對死亡」。

只能賭一把了。假如猜錯,或是露露莉治癒到一半就耗光力氣,因此失敗,一切就結束了。亞莉納會死,杰特也會,還有勞,城裡的人全都會死。

不過,露露莉還是要試。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露露莉把手放在亞莉納全黑的傷口上,發動技能。雖然傷口覆上了超域技能發出的紅光,可是不到幾秒,就被黑暗所壓垮,吞噬,光芒逐漸變弱。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但露露莉搶在技能之光完全消失前,再次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再次活躍,侵蝕起魔神的神域技能。

視野搖晃起來。

身體有如被灌了鉛一樣沉重。前所未有的倦怠感襲向自己,力量明顯地被吸去,心臟異常劇烈地跳動著,全身的毛孔噴出冷汗。

不是疲勞兩字可以簡單說明的狀態。是更加明確的異常。可是亞莉納的傷還沒治癒,第二次發動的〈不死的祝福者〉也開始消褪。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拜託了。拜託生效吧。

露露莉一面向神祈禱,第三次發動技能。暈眩感比剛才更強烈地襲來,意識開始朦朧,有種快要遠離自己的感覺。露露莉的指尖在堅硬的岩石地面彎曲,拼命保持清醒。杰特也是忍著這種痛苦戰鬥的嗎?比起來,自己真是太遜了。只會依賴最討厭的〈不死的祝福者〉。

「……我不會輸……!」

補師放棄的話,一切就結束了。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露露莉不屈不撓地發動技能,紅色的超域技能光芒變得愈來愈強。放在傷口上的手掌像是在燃燒般發燙。呼吸急促到喘不過氣。好痛苦。

可是不能放棄。再也不要放棄了。能治療傷害的,只有補師而已。

視野一隅,紅光似乎開始推開黑暗。

「發動技能〈不死的祝福者〉!!」

因為,這是,我的「職責」——!

第二卷 39

勞把艾登的手臂架在肩上,帶著他爬上漫長的階梯。

「可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只不過是想要神域技能而已——」

艾登一路抱怨,可是勞並不生氣也不反駁,只是默默聽著那些任性又自私的話,朝上方前進。現在的勞該做的,是把艾登帶到地上。

「都是那個傢伙的錯……全都是那傢伙的錯。我的人生被那傢伙害慘了……!」

「唉——你有完沒完啊?」

可是,在度過被魔法凍結的湖面,來到湖畔後,勞立刻嘆著氣把艾登推到地上。

「……!?」

艾登連忙起身,接著僵住了。因為勞正以魔杖指著他的鼻尖。循著魔杖往上,勞的眼神平靜地射穿艾登,使他把所有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裡。

「雖然你從剛才起就一直抱怨,不過你完全錯了啊,白——痴。」

「……哪裡錯了!?那個殺人兇手害死我的同伴!害我失去右手和右眼!如果沒有那件事,我就不必墮落到——」

艾登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勞按住他的嘴,使他說不出話。不對,不是按住嘴那麼柔和的情況,是用力掐緊雙頰,指甲深深陷入肉裡,幾乎流血的程度。

「啊……啊咕……!」

「敢再用你的髒嘴,說任何一句露露莉的壞話,我就捏爛你的臉。」

「……!」

直到這時,艾登總算發現。

我是局外人,所以不會插嘴——雖然眼前這男人一直保持那種態度,但眼中其實燃燒著憤怒又冷酷的殺意。如今,他終於不再隱藏那強烈到足以使人全身發毛的殺意。

那銳利到足以殺人的視線,使艾登本能地感到恐怖。然後他沒來由地明白了。那不是普通人的眼神。不只如此,那不把自己當成人類或生物看待的眼神,也和身經百戰的冒險者不同。

若要說的話,就是很習慣殺人,身上染滿人類鮮血的殺人鬼的眼神。

「你、你、你是、什麼人——!?」

過度的恐懼使艾登忘了臉上的疼痛,他一面發抖,又忍不住發問。

「你真的是冒險者嗎……!?」

「沒必要告訴你。」

勞冷冷地拒絕回答,淡淡地道:

「因為我是紳士,所以不會對別人的過去說三道四,因為那樣太不懂情趣了。說起來,事情早就過去了,現在才在怪東怪西也不能怎麼樣。不過啊——」

勞頓了一頓,安靜地道:

「露露莉沒有逃避補師的工作,也沒有逃避無力的自己。我是不知道神域技能有多厲害啦,不過想靠那種那種很強的東西,逃避面對自己的懦弱的,是你哦。」

「……!」

「要把你大卸八塊是很簡單啦,可是那麼做的話露露莉會哭,一輩子對你這種廢物感到愧疚。所以,給我聽好,如果你沒有改掉那種巨嬰個性,就別再出現在露露莉面前……!」

勞使勁甩手扔下艾登後,便朝森林出口前進,再也不看艾登一眼。

「我要去公會總部找救兵了。反正如果魔神來到地面,不管這裡有沒有人類(力量來源),結果都一樣。我和露露莉不一樣,沒時間浪費在你這種垃圾身上。」

「……!」

「想逃還是想幹嘛都隨便你。」

被勞這麼說,艾登以猶豫的步伐消失在森林之中。勞一面聽著那帶著遲疑的腳步聲,一面朝公會總步前進。

✽✽✽✽

亮紅的超域技能光芒炸裂,瞬間將淡藍色的洞窟染成深紅。

「!」

露露莉倒抽一口氣。

她重複施展的〈不死的祝福者〉,開始從邊緣侵蝕起魔神的〈巨神的死矢〉了。同時,亞莉納受傷的內臟開始恢復,原本斷裂的肌肉纖維也開始連接,皮膚逐漸癒合,包覆原本慘不忍睹的傷口。

黑色的勢力愈來愈小,最後消失。彷佛筋疲力盡似的,〈不死的祝福者〉的紅色光芒也倏地溶解消散。

亞莉納那破了大洞的斗篷底下的肌膚,已經沒有任何傷痕了。

「成……成功了……!」

〈不死的祝福者〉也有加疊效果。露露莉以發熱的腦袋感受這事實,並且第一次感謝起自己的技能。雖然她滿身大汗,氣喘吁吁,渾身發冷,但心靈十分充實。

「亞莉納小姐,傷口好了哦……」

露露莉的聲音中帶著喜悅,以些許驕傲的心情,推了推在不知不覺中失去意識的亞莉納的肩膀。

「亞莉納小姐!亞莉納小姐?」

但不論露露莉如何呼喚,亞莉納的眼皮都沒有任何動作。

「……咦?」

難道——她沒能趕上?

難道〈巨神的死矢〉賦予的「絕對死亡」早已來臨?露露莉瞪大眼睛,心臟狂跳,有種落入冰窖的感覺。

「亞莉納小姐!你醒醒啊!你不能死,亞莉納小姐——!」

露露莉放聲大叫,忽然一陣天旋地轉,回過神時,自己已經倒在亞莉納身上了。

「啊……」

是重複使用技能帶來的影響。怎麼這樣,怎麼能在這種時候……露露莉拼命想抬起已經無法舉起的手,想叫醒亞莉納。可是,視野徐徐墜入黑暗——

「亞莉納……小姐……」

露露莉失去意識。

第二卷 40

杰特的意識處在消失邊緣。

從露露莉說要開始治療亞莉納起,不知經過了多久。可是亞莉納一直沒有起身,拼命治療中的露露莉,也沒有再說過任何一句話。

儘管如此,杰特還是相信著露露莉。問題是,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了。

「呃啊!」

不知第幾次吐血。連續使用複合技能造成的反作用,已經明顯到肉眼可見了。全身各處噴出血來,原本發燙到似乎快燃燒起來的身體,如今冷到像凍到骨子裡似的。這是杰特體驗過好幾次的,死亡迫近而來的證明。這下真的不妙了。

(啊,意識已經——)

思考一瞬出現空白。回過神時,彷佛經歷了時空跳躍似的,箭尖倏地出現在眼前。等到杰特會意過來,自己剛才是暫時失去意識時,光是碰觸就會帶來死亡的銀箭,已經要穿透他的臉了——

✽✽✽✽

——非去不可。

亞莉納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她渾身輕飄飄,有種置身夢境的感覺。

雖然說剛才似乎發生了什麼非常嚴重的事,可是她完全想不起來。反而是許多年前的記憶變得十分鮮明。非去不可。是要去哪裡呢?

啊,對了。是百年祭。

開始強烈地想參加百年祭,是成為櫃檯小姐第二年時的事。那時正好是百年祭的特別獎金期間。

「咦!?小姑娘,你沒去過百年祭?」

站在櫃檯前,喜歡聊天的冒險者大驚小怪地叫道。

「現在正是百年祭的期間哦!?」

「是的。我沒有什麼興趣。」

「至少第三天時去看看吧!美到不行哦?」

(你們這些混帳害我今天也得加班哦……!?)

亞莉納在心中痛罵,努力不把心情顯露在臉上,以還不熟練的動作處理著委託書。喜歡聊天的冒險者仍然滔滔不絕地繼續說著:

「第三天的重點活動是『鎮魂儀式』,魔法的光球會像這樣~飄到天空,比放煙火還美哦。」

「鎮魂儀式?」

「是啊,是紀念死亡的冒險者的儀式。」

「原來百年祭裡,還有那種沉悶的活動啊。」

「為了不給人沉悶的感覺,會辦得很熱鬧哦。總之因為場面很美,所以是伊富爾的代表性活動哦。」

「哦……」

拿死人的名義辦活動尋開心……冒險者到底在想什麼啊?真的是一群笨蛋。

(死了就死了,什麼都沒了。)

亞莉納想起一名自己小時候認識的,死在迷宮中的冒險者——許勞德。亞莉納非常喜歡他,也曾經非常喜歡冒險者,夢想著總有一天也要成為冒險者,和許勞德一起攻略迷宮。

但現實是無情的。

許勞德在迷宮裡被魔物攻擊,措不及防地從亞莉納的生命中消失。

選擇從事冒險者那種不穩定又危險的工作,會有什麼下場。在作夢中忽視現實、不夠警覺,會有什麼下場。以及,這個世界究竟有多麼殘忍——這些真實,與永遠拂不去的寂寞,一起深深刻在年幼的亞莉納心上。

「就算做那種事,死者也不會開心。」

回過神時,亞莉納已經脫口而出了。

說起來,那些靈魂早就昇天了。不論留下來的人們為他們流淚,或是熱鬧地祭弔他們,現實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們也不會回來。

而且要是死者知道,活著的人拿自己的死亡當吸引客人的生財道具,一定會很火大吧。如果是亞莉納,一定會發飆。

「……」

被那麼反駁,冒險者驚訝地眨著眼睛,但是又看著面無表情地處理委託的亞莉納笑道:

「是啊。那種事啊,是為了讓活著的我們接受現實才做的哦。」

「……原來如此。」

愈來愈無聊了。根本不該浪費時間陪冒險者聊這些。亞莉納想盡快辦完窗口業務,處理堆積如山的文件。

「謝謝您告訴我這麼有趣的事。但後面還有人在等待……」

「哦!不好意思啊!」

亞莉納以教戰手冊上的說法,趕走一直聊天的冒險者,繼續與湧來接任務的冒險者們作戰。

「——……好累……」

下班後。深夜空蕩蕩的辦公室。亞莉納孤伶伶地趴在桌上。

祭典的喧鬧隱隱約約地傳來。外頭是第三天的百年祭,雖然是深夜,仍然燈火通明,亮得像白天似的。

儘管還有堆積如山的文件沒有處理,可是亞莉納已經沒有繼續加班的力氣了。還不熟悉的窗口業務、與冒險者陪笑臉的煩躁、不能在處理文件時犯錯的壓力,光是白天,這些事就耗光了她的力氣。

「……鎮魂儀式嗎?」

亞莉納不經意地看向百年祭的傳單。

白天的冒險者提到的鎮魂儀式,似乎是第三天晚上的重頭戲。利用先人的技術,把魔法光球封在特別的瓶子裡,放在特設舞台上,在換日的瞬間打開瓶蓋,讓光球一齊升空。

亞莉納又瞄了一眼時鐘,現在剛好是午夜零時。

「……」

基於些微的好奇心,再加上加班的疲勞,亞莉納被吸引到窗前,拉開窗簾,以憔悴的臉茫然地看著天空——

「——!」

瞬間。她忘了呼吸。

數量遠超過想像,至少數百顆的光球在夜空搖曳著上升,緩緩地朝四方散開。建築物的夾縫間不斷出現新的光球。最後,光球充滿夜空,形成光海,在黑暗中隱時現,緩緩地徜徉其中。

——是啊。那種事啊,是為了讓活著的我們接受現實才做的哦——

那種事沒有意義。儘管理智明白這點,儘管知道那是愚蠢、單方面、沒有意義的行為,但亞莉納仍沒來由地受到震憾。因那美麗的場面而忘了呼吸。

希望許勞德的靈魂能乘著那些光球到天上。

即使那是愚蠢、單方面、自我滿足的想法與行為。

她還是想吊念他的靈魂。不為了誰,是為了自己。

為了讓自己接受,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他的寂寞現實——

——非去不可。

亞莉納想起來了。

對了。為了不再次失去重要的人,她非去不可。

與魔神的戰鬥還沒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