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二卷 1-10 1
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輕之國度×天使動漫錄入組
圖源:櫻木真乃
掃圖:風
錄入:勤奮的懶惰的羊
修圖:輕之國度錄入組
又笨又沒用。總是被那麼說。
不會念書,運動也不行。
學習能力很差,不管做什麼都比不上別人。
雖然如此,還是希望能被他人需要。不,正因為什麼都做不好,所以才希望有人需要自己,希望能借著被需要來證明自己有價值。想以此獲得自信。
所以,才會選擇成為補師(Healer)。
因為光是身為「補師」,就會被當成重要人物,被大家需要。
只要躲在盾兵(Tank)後方,對隊友們使用治療光(Heal)就好了。
就算又笨又沒用,只要躲在盾兵身後,就不會扯其他人後腿。
既簡單又安全,而且被大家需要。
我一直認為,沒有比這更好的位置。
如果是這個位置,連沒用的自己也做得到。
我很卑鄙。
內心清淨、為他人著想、療愈隊友的補師……隱藏在這種形象之後的我,其實是陰險狡猾又懦弱的小人。
正是基於這種投機取巧的想法,才會在沒有任何覺悟的情況下成為補師。
——所以才會害死隊友。
第二卷 2
亞莉納·可洛瓦成為冒險者公會的櫃檯小姐,已經第三年了。
若要稱為老手資歷還太淺,又早已度過新人的階段,是差不多該熟練所有工作的時期。
這樣的亞莉納,最近有了某個「目標」。是就算賭上生命也非實現不可,非常非常重要的目標。
「祝您一路順風!」
站在櫃檯前的亞莉納,笑咪咪地目送辦完手續的冒險者離開服務處。
在忙碌時期得擱置到下班才能繼續處理的委託書,也已經當場處理完畢了。亞莉納再三確認文件沒有任何疏漏之處後,把委託書收了起來。
「啊啊,真和平……!」
大都市伊富爾中,規模最大的冒險者公會服務處——伊富爾服務處。
亞莉納站在五個窗口之一的後方,滿意地喃喃自語,環視大廳。
柔和的陽光從挑高天花板的天窗傾瀉而下,照亮寬敞的大廳。冒險者們站在佔據整面牆的巨大任務板前,以平穩的表情挑選著任務。牆上掛鐘的指針來到十二點的位置,宣告午休時間到來。上午的窗口業務十分平靜地結束了。
「好——午休時間到了——!」
伴隨城裡的鐘塔宣告正午到來的響鐘,亞莉納立刻伸起懶腰。其他窗口的櫃檯小姐也紛紛走到後方,準備休息。亞莉納意氣風發地把『上午的業務時間已經結束』的牌子放在櫃檯上,準備離開窗口。
——就在這時。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一名大塊頭冒險者,大喊著闖進伊富爾服務處。
亞莉納吃了一驚,不禁停下腳步——這就是她落敗的原因。
那名冒險者看也不看其他窗口一眼,逕自衝到亞莉納的窗口前。
「太好了——!趕上上午的業務時間了——!」
不對你根本沒趕上好嗎……?
雖然亞莉納還站在櫃檯前,可是上午的營業時間確實已經結束了。
儘管如此,一副「在我的認知中這個世界還是上午」的冒險者男子喘了口氣,擦著汗,大剌剌地道:
「因為我急著接任務嘛。可是午休時間到了,其他櫃檯是不會讓我接任務的,不過如果是亞莉納妹妹你,就算稍微遲到一下應該也沒問題,所以我才會特地趕來這裡的哦!嗯,太好了!幸好有趕上!那就麻煩你了!」
嗯,你去死吧。
亞莉納臉上的笑容凍結,在心裡如此說道。儘管她勉強把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吞回肚裡,可是在明白對方是明知故犯後,殺意不禁排山倒海地湧上心頭。
對這傢伙來說,這麼做只是貪圖早幾十分鐘的方便而已——但是那不經大腦思考的輕浮行為,可以說是滔天大罪。
在漫長的工時中,無比珍貴的一個小時休息時間。能暫時擺脫麻煩的人際關係,讓心靈稍微透氣,有如天國般的自由時間。就連一分,不對,就連一秒都不能浪費。可是,這傢伙的行為,等於要求亞莉納犧牲如此寶貴的時間。不可能原諒。
「……!」
亞莉納在心中懊惱不已。
要說沒趕上營業時間,那確實是沒趕上。但如果問是不是完全錯過營業時間了?卻也不至於。可以說是最差的時機。假如自己當初沒有停下腳步,還可以用「沒注意到」的理由來搪塞過去。
「……是,目前還是可以辦理委託的哦。請選擇您想承接的任務。」
這句話中究竟包含了多偉大的善意、犧牲了多珍貴的時間,亞莉納很想花上至少一個小時,好好教育這個不長腦的冒險者。但她還是努力忍下一切,擠出笑容。
在這種時候,冷淡拒絕對方的話,說不定會被投訴。犧牲一部分午休時間處理委託業務,以及因被投訴而另外花時間寫報告書——把兩者放在天秤上衡量之後,亞莉納選擇了前者,同意讓對方辦理接案手續。
只要看臉就知道,對方是常來亞莉納窗口排隊的老顧客之一。亞莉納把那冒險者列入心中的黑名單,一面僵笑,一面告訴自己,這就是工作。
閃過腦中的,是立誓絕對要達成的「某個目標」。
沒錯,我有那個目標。所以在這個時間點,不能隨便增加工作量——
✽✽✽✽
「亞莉納前輩真是太倒楣了。」
遲來的午休時間,有人對坐在辦公桌前的亞莉納如此說道。
那人有雙又圓又大的眼睛,綁著活潑的雙馬尾,看起來相當可愛。她是小亞莉納兩屆的後輩,今年剛進伊富爾服務處的新人櫃檯小姐萊菈。
「……確實是很倒楣呢,煩死了……」
哼!亞莉納孩子氣地扁嘴,洩憤似地用力咬著充當午餐的麵包。
到頭來,由於這樣那樣的理由,亞莉納花了半個午休才把案子處理完,使她沒有餘裕像平常那樣在外頭吃午餐,只能坐在辦公桌前啃麵包。
「那種趕在最後一刻來的傢伙,案子處理起來總是特別麻煩。這是什麼莫非定律嗎……?最近難得不是忙碌的時期,不需要加班……為什麼我非得在這麼和平的時候,把午休時間浪費在處理別人的麻煩案子上不可啊……!」
亞莉納殺意騰騰地抱怨,萊菈瞪大眼睛,說:
「前輩,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和魔物沒兩樣哦……!你不說話時明明是大美人,別露出那種會毀滅全世界男性妄想的可怕表情啦……!」
「管他是美人還是魔物,我對玷汙我神聖午休的傢伙一向一視同仁地火大!」
亞莉納大口咀嚼後吞下面包,惡狠狠地抬頭。
其實,亞莉納是在私底下很受冒險者歡迎的美少女。
烏黑的長髮、翡翠色的大眼十分楚楚可憐,加上柔軟細緻的肌膚及纖細的身材。是隻要安靜地站著微笑,就能令人看到著迷的十七歲可愛少女——
但如今,她的表情因毫不掩飾的憎恨而扭曲,櫻色的嘴唇也因此變形,惹人憐愛的翡翠色眸子被殺意燃燒得晶亮,全身散發駭人的氣勢,完全不見美少女的風采。
「毀了我午休的廢柴冒險者……!饒不了他……!罪該萬死……!」
「前輩變成這樣時,不管說什麼都沒用呢……」
看著難得精緻的臉龐變得橫眉豎目的亞莉納,萊菈放棄似地嘆道。
「其實你可以不要理他啊。」
「因為我想要儘可能地避免增加不必要的工作的風險。」
哼,亞莉納用力握緊拳頭。
「之所以這麼忍耐,全都是為了達成今年非達成不可的『目標』……!」
「目標?」
「沒錯——」
亞莉納瞪著貼在牆上的某張傳單。
午休時的不合理加班,使她氣到在處理業務時一直瞪大眼睛,無法闔眼。眼白因疲勞而佈滿血絲,但也更添魄力。亞莉納瞪大那樣的雙眼,高聲叫道:
「就是百年祭!!!!」
服務處是冒險者經常聚集的場所,所以牆上總是貼滿各式各樣宣傳用的傳單。亞莉納瞪著的,就是預定在一週後舉行的祭典的傳單。
百年祭。
那是大都市伊富爾舉行的節慶活動中,規模最大的慶典。原本是作為研究的一環,模仿過去住在赫爾迦西亞大陸的「先人」祈求悠久傳承於這片土地上的「神(蒂亞)」的力量,而舉行的儀式,但現在已經淪落為冒險者們找機會放縱的藉口了。
話雖這麼說,百年祭還是一年比一年熱鬧,如今已經成為伊富爾的一大盛事了。連續舉行三天三夜的慶典,吸引了許多外地的觀光客造訪;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也吸引各地的料理名家、旅行商人,甚至街頭藝人等,爭相來這裡擺攤做生意。
那種光景,已經看不到半點當年儀式的莊嚴,只是純粹享受吃喝玩樂的活動了。
每當百年祭的時期接近,整座城市就會開始浮躁起來。亞莉納感受著那分浮躁,用力握緊拳頭,不甘心地吐露心聲。
「去年和前年,我都因為加班而沒參加到百年祭……!知道一面遠遠地聽著祭典的音樂,一面孤伶伶地加班,是多麼痛苦的感覺嗎……!那是近乎拷問的痛苦與憤怒……!」
「呃……應該是吧……雖然我不想去想像……」
「今年!我一定!要在百年祭當天準時下班!」
唰!亞莉納倏地以羽毛筆指著遠方的上空。那威風凜凜的模樣,有如引導士兵突擊敵軍的戰神。不,應該說亞莉納達成目標的決心,就是如此堅定。
「我要整整三天三夜,盡情享受慶典!!」
沒錯。這就是成為櫃檯小姐第三年的亞莉納,目前最重大的「目標」。
在伊富爾住了超過三年,卻從來沒參加過百年祭,有這種蠢事嗎?不,絕對沒有。所以今年一定要參加百年祭。非參加不可。
雖然自己是以勞力與時間換取金錢的勞動階級,但人類有享受愛好的權利,也有自由使用私人時間的權利。不能以加班那種冷酷無比的勞動,破壞如此重要的權利。
這已經不是「我不想加班了偶爾也想去玩——」那種輕浮的想法,而是一介勞動者,為了取回身為人類的尊嚴,為了爭取自由而發動的戰爭……!
「我也很期待百年祭哦!」
被亞莉納熱切的模樣影響,萊菈的眼神也亮了起來。
「伊富爾的一大盛事!我之所以志願成為伊富爾的櫃檯小姐,理由之一就是因為住在這裡的話,可以每年參加百年祭哦~」
咦?不過——說到這裡,萊菈發現一件事,不解地發問:
「百年祭時,不以那麼堅定的決心,就沒辦法準時下班嗎……?最近工作量不大,不用加班,所以祭典當天只要咻咻咻地收拾好,就能迅速了下班不是嗎?因為我們是『櫃檯小姐』啊!」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櫃檯小姐。承辦冒險者的任務承接手續、記錄歸檔,溫柔地目送冒險者前往危險迷宮的公務員。
屬於「終身僱用職」的櫃檯小姐,是除非發生什麼特別重大的問題,否則不可能失業的超穩定工作。不需要像冒險者那樣每天與危險為伍,而且一輩子都有穩定的薪水可領,在社會上的信用度高,是理想中的完美工作——雖然得向邋遢又愛吹噓的冒險者陪笑臉,還得平淡地處理沒有絲毫價值的事務工作,不過基本上,仍然算是悠閒穩定的職業。
「不過,你的想法太天真——而且太愚蠢了。」
「咦?」
「百年祭當天,這裡會變成戰場。」
「什麼!?」
萊菈錯愕地瞪大眼睛。亞莉納以經年累月的怨恨,冷冰冰地道:
「因為……在百年祭時接下的任務,達成報酬會比平常更多——所以百年祭期間,也是可恨的、以血洗血的『百年祭特別獎金期間』哦……」
「特、特別獎金期間!?!?」
萊菈身子一晃,有種被五雷轟頂的感覺。
「請等一下,達成報酬比平常多!?我從來沒聽說有這回事哦!」
「上次公會總部不是有發了通知書過來嗎?愈是重要的消息,他們愈會用若無其事的態度通知。沒有加以確認的話就會變成自己的錯,不時時刻刻提防他們的話,隨時會被偷襲暗殺哦。」
剛成為櫃檯小姐的那年,理所當然地被公會偷襲,不意外地死過一次的亞莉納,一臉得意地警告差點犯下同樣錯誤的萊菈。
「為了在特別獎金期間接任務,原本蟄伏的冒險者們會變成洪水猛獸,一口氣湧進服務處……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了吧?在百年祭期間,工作時間內該處理的業務量有多少呢?究竟什麼時候才能下班回家呢?如此一來,等著自己的只有死……而已哦。」
「死……!」
「前兩年的我,就是因為必須在百年祭當天加班,所以完全沒有時間去享受到祭典哦……!」
儘管櫃檯小姐基本上是能準時下班的工作,但在某些情況下,職場會驟變為無盡加班地獄,忙到無法準時回家。
發現新迷宮時、迷宮即將被徹底攻略完畢前——以及像這次這樣,公會為了稍微炒熱節慶的氣氛,提高任務的報酬時,想多賺點錢的冒險者們會蜂湧而至,如蝗蟲過境般要求承接各種任務,捲起加班的暴風雨。
在那種加班地獄的期間,就連健康、體面的最低限度生活都沒辦法做到。
發瘋似地處理業務、拖著身體回到家時,已經精疲力竭了。擠出最後的力氣隨便煮點食物吞下肚後,直接昏迷……別說沒力氣參加慶典,等到回過神時,百年祭早就結束了。
「去年和前年,我都被公會設下的這種骯髒的炒作手法打敗……拼命加班處理那些永遠處理不完的文件,沒空參加百年祭……!」
「骯髒……」
「真爽啊,那些無憂無慮的冒險者……在特別獎金期間,只要辦好接任務的手續就行了,等百年祭結束後,再悠悠哉哉地去完成任務。不但能在祭典時盡情玩樂,又能拿到比平常多的報酬,雙重享受……所以他們當然就像蛆蟲一樣無限地冒出來了,對吧……?」
「亞莉納前輩……你的眼神很可怕……」
「你看這個。」
亞莉納無視被自己駭人的氣勢嚇得瑟瑟發抖的後輩,砰!的一聲,把一疊紙甩在桌上。封面上是以龍飛鳳舞的字跡寫成的「百年祭特別獎金期間絕對攻略手冊」幾個字。
「這……這是……!?」
「為了對付百年祭特別獎金期間的窗口業務高峰期,我以過去兩年的經驗為基礎,整理出來的冒險者接案傾向與對應方法……我可不打算一直輸給加班哦。還有這個!」
亞莉納打開鄭重地放在自己桌邊的小冊子。
那是發給觀光客的,用來介紹百年祭的導覽手冊(Guidebook)。為了方便攜帶,所以尺寸不大,可是有點厚度。其中詳細記載了百年祭三日間的各種節目日程、各區攤販的配置,還有熱鬧的祭典插圖。雖然原本是發給從外地來的參加者的手冊,但亞莉納早一步拿到手,並仔細地追加了許多細部事項。
「我已經把百年祭執行委員會公佈的官方活動排程倒背如流了,並且多方打聽,完全掌握了每年大排長龍、賣到缺貨的人氣攤位的配置地點。從其中精挑細選了必逛的攤位,規劃好三條迅速有效率地逛完這些攤位的路線……!接下來只要在百年祭的那三天準時下班,一切就完美了……!」
「好……好厲害……之所以儘可能地減少加班的風險,都是為了參加百年祭呢……」
「呵呵……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等著吧百年祭……櫃檯小姐資歷三年的我,可是累積了很多經驗與技巧哦……!今年我絕~~~————對要準時下班,在三天三夜的百年祭中大玩特玩……!」
亞莉納握緊拳頭大聲宣告。她的鬥志隨著對百年祭的驚人熱情熊熊燃燒。
第二卷 3
「啊啊,準時下班是多麼美好的事……!」
亞莉納愉快的聲音,隱沒在喧囂的伊富爾大街中。
就如同不忘對食物的感謝,在得以準時下班的日子,細細咀嚼準時下班的喜悅,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唯有嘗過加班地獄滋味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種喜悅。
離開職場的亞莉納,混在伊富爾的下班人潮中,朝自己的家前進——不對,今天在回家前,要先繞到其他地方。
「你好——!」
亞莉納充滿活力地寒暄著,走進自己口袋名單的店裡。那是一間磚造的雅緻小店,裡面有利用遺物(Relic)技術製造的冷藏展示櫃,其中擺滿各式各樣的蛋糕。
「我要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
買了許多蛋糕的亞莉納,春風滿面地朝自己家前進。
下班後豪邁地購買大量甜食。能做出這種奢侈的事的,只有出社會的人而已。最重要的是,自己確實地在店鋪還沒結束營業之前,下班了——!
「這是隻有準時下班的勝利者,才能享受的特權……!!」
加班時,不論晚餐吃了什麼,都味同嚼蠟;只有從工作中解放,準時下班,在自己最愛的家中一個人悠閒地享受美食,才能感受到食物的美好。這是亞莉納所知的、最夢幻的、準時下班的享受之一。
「回家吃好多蛋糕~!」
心情飛揚的亞莉納,不經意地看向與大街相連的大廣場。
位在伊富爾中央,由石板鋪成,中央有作為傳送裝置(水晶門)的巨大藍水晶以及噴水池,總是打掃得乾乾淨淨的大廣場,如今為了對應一週後的百年祭,比平常雜亂了一點。
噴水池暫時停止噴水,並以布塊覆蓋,周圍還堆放了許多木材。
這些是用來打造百年祭最後一天晚上,祭典最熱鬧最高潮時所使用的特設舞台的建材。
雖然亞莉納不以此自豪(真的不自豪),但是到今天為止,她跨越了數不清的加班地獄。處理文件的速度比以前更快,出錯的次數也變得更少了。最近,她確實地感受到身為櫃檯小姐的自己有所成長。
(沒問題……!今年!一定!能參加百年祭……!)
過去幾年,只能含淚看著它離去的百年祭,今年一定要復仇雪恥——
「亞莉納小姐!」
亞莉納正充滿著決心,卻被一道興奮的聲音喚住。
一名冒險者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朝她接近。
那是一名外表端正到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俊挺青年。他比大多數人高出一顆頭,穿著輕裝鎧甲(Light Armour)的身體矯健結實。儘管身後揹著巨大的遺物武器(Relic Arma)盾牌,仍顯得一派輕鬆。與他擦身而過的女性紛紛回頭,認出他身分的人則會小聲驚叫。
「……」
裝備輕裝鎧甲的俊美青年眼中沒有其他人似地,筆直地朝亞莉納奔來——可是亞莉納的表情依舊沒有變化……不如說立刻拉下了臉,用力皺眉。
「幹嘛?」
亞莉納無意識地壓低聲音。來到她面前的杰特停下腳步,默默打量蹙著眉頭的亞莉納好一陣子,最後輕輕嘆了口氣,以感動到發抖的聲音說道:
「啊啊……是一個月沒補充的亞莉納小姐成分……!」
「不要講那種變態發言好嗎?」
出現在亞莉納面前的,是隻要身為伊富爾的居民,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公會最強冒險者——杰特·史庫雷德。
反射著夕陽光輝的銀髮、受神眷顧的俊美長相、令人豔羨的精壯身材。不只如此,一般人光是發芽一個,就會欣喜若狂的超域(西格魯德)技能,杰特一個人就發芽了三個,是冒險者史上第一個擁有這麼多超域技能的人。他號稱公會最強盾兵,是從冒險者中千挑萬選的強者組成的精英隊伍《白銀之劍》的一員,年僅十九歲便擔任《白銀之劍》的隊長,是前途無量的年輕天才冒險者。
不過,這絢爛的一切只是表象,真正的他,其實是嚴重的跟蹤狂。假如被這傢伙看上,就算打他罵他,他還是會死皮賴臉地繼續糾纏。而且他還會發揮如蟑螂般的生命力,三番兩次地從死亡的深淵爬回來繼續蹭人,根本和喪屍一樣。
「亞莉納小姐,你下班了?」
「反正你一定偷偷摸摸地在旁邊偷看,還需要特地問嗎?」
「是啊,所以我才來找你嘛!」
「啊——這樣啊……」
看著臉上毫無愧色,甚至莫名得意地挺胸回答的杰特,亞莉納用力皺眉。
「先不講那個了,亞莉納小姐,我的內心深處本來是有點相信你的……」
亞莉納正在心中百般痛罵,杰特卻嘟噥了起來:
「我一直以為,你至少會來探病一次的……」
「……」
特地強調的「探病」兩字,使亞莉納倏地別過頭。杰特垂頭喪氣,以悲痛的聲音繼續道:
「結果你乾脆到極點地一————次也沒來呢……」
「為什麼我非得去探病不可啊?」
「我一直以超域技能探索你的氣息,想知道你有沒有來到住處附近……」
「你還是好好躺平吧。」
「可是連一次也沒有感受到……」
「因為我根本沒有接近你的住處,你當然感受不到了。」
「但我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哦——!?」
「只是剛好在同樣的場所,順勢一起戰鬥而已——」
「怎麼這樣……!?」
「是說,你不是該在家養傷三個月嗎?現在才經過一個月而已哦?」
沒錯。這傢伙活蹦亂跳地在這裡唉聲嘆氣,本身就很奇怪。根據亞莉納一個月前聽到的說法,杰特受的是必須在家療養三個月才能完全痊癒的重傷,所以暫時停止了所有的冒險者活動。
拜此之賜,這一個月來亞莉納過得很清靜。不會被跟蹤,也不會在下班時被埋伏,可以好好享受一個人的時間。明明是這樣的,到底是誰把這個「變態跟蹤狂白銀蟑螂放出來的啊?」
「亞莉納小姐,你把最後一段內心話說出來了哦。」
「因為是真心話嘛。」
「呵呵呵!只要有我的生命力,大部分的傷都能在一個月內痊癒哦。」
「啊,是喔……」
哪有可能啊。亞莉納心想,但是說愈多,只會變得愈麻煩,所以她只是隨口回應,嘆了口氣後,她走進沒什麼行人的小巷裡。雖然杰特的內在完全是跟蹤狂,但表面上仍是與公會幹部平起平坐的精英隊伍的隊長,就各方面來說都太引人注目了,不是一介公會的櫃檯小姐能在大馬路邊隨意辱罵的對象。
雖然說最近,由於杰特毫不遮掩地展現他對亞莉納的好感,所以路人反而主動顧慮起兩人,對他們的互動視而不見就是了。
「話說回來,你考慮過了嗎?」
跟著亞莉納走進小巷後,杰特拋出新話題。
「考慮什麼?」
「當然是加入《白銀之劍》的事了!」
杰特雙眼閃閃發亮,豎起食指。
「一個月前,你不是以白銀的一員的身分,和我們一起與名為魔神的未知強敵死鬥了嗎!有沒有因此理解冒險者的工作內容,開始對白銀產生興趣呢?」
「沒有。」
亞莉納冷冷地說完,淡漠地向前邁步。
「以亞莉納小姐的力量,成為冒險者的話,肯定能變成大富翁哦?」
「我不想成為大富翁,只想以櫃檯小姐的身分過著平·穩·的!生活!說起來,一個月前是因為公會答應我會增加伊富爾服務處的櫃檯人手,讓我不必加班,所以我才幫忙的哦!可以別再纏著我了嗎?」
「嗚……也是,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儘管如此,杰特仍然不肯放棄。只見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張紙。「——所以,我帶了折衷方案過來。」
「……折衷方案?」
「因為我整整一個月都沒事做嘛,所以一直在思考怎樣才能讓你在當櫃檯小姐的同時,也能成為白銀的一員——看!這樣一來就全部解決了!」
「什……」
看著杰特得意洋洋地秀出的文件,亞莉納僵住了。
只見上面大大地寫著「《白銀之劍》代表杰特·史庫雷德命亞莉納·可洛瓦成為《白銀之劍》的專屬櫃檯小姐」。
「這……是……什麼?」
亞莉納怔怔地看著連公會的印章都工整地蓋上的文件,杰特得意地揚起嘴角:
「身為《白銀之劍》的隊長,我有決定白銀專屬的櫃檯小姐的權力。這可是我親自和公會會長談判硬是爭取到的啊啊啊啊啊不要撕掉任命書!!」
亞莉納面無表情地搶過任命書,毫不猶豫地將其撕成四片,無視慌張的杰特,把紙片扔到一旁。
「開什麼玩笑你這隻蟑螂跟蹤狂混帳……」
「蟑螂!?」
「白銀專屬的櫃檯小姐?那不就是白天晚上都得工作,沒有假日也沒有私人時間的超黑心工作環境嗎!!!」
亞莉納憤怒地大吼,杰特嚇得皺起了臉。
「……沒、沒有那種事哦?」
「敢用你的權力把我變成白銀專屬櫃檯小姐的話你就試試……我會用錘子把你揍成看不出原形的肉醬,讓你後悔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亞莉納陰沉地喃喃碎念後,一把巨大的銀色戰錘(War Hammer)憑空出現。
這是亞莉納的神域(蒂亞)技能——〈巨神的破錘〉。
目前是隻有亞莉納擁有的最強技能,據說那是與過去在這片大陸上建立高度文明「神之國度(蒂亞尼亞)」的「先人」們同等級的力量。
話雖這麼說,亞莉納會得到這樣的力量,並沒有什麼值得稱頌的情節。儘管先人們是得到被稱為「神」的存在的祝福才能使用這個力量,但亞莉納的〈巨神的破錘〉之所以發芽,單純是加班過頭的緣故。
不論如何,這仍然是極為驚人的能力。而亞莉納正為了打死眼前的跟蹤狂,發動了這能力。
看著聲音因憤怒而顫抖的亞莉納與她手中的戰錘,杰特緊張地與她拉開距離。儘管如此,他仍然不知死心地繼續道:
「假假假假假假如我使用權力的話!就可以任意決定你的人事哦!」
聞言,亞莉納眉尾一挑。
「……哦——是這樣啊。原來如此,你是認真的呢。我懂了我懂——了。」
「真的嗎!那你願意加入白呃啊!!」
杰特的表情瞬間一亮,下一秒,亞莉納的戰錘正面擊中他的臉。杰特健壯的身體如紙片般飛了起來,在半空中旋轉、滑落在地上,猛地撞上小巷內的圍牆。
「什麼權力啊……對我來說可是身為櫃檯小姐的人生危機哦……!」
「不是……等……才剛癒合的傷口又要裂——」
「煩死了你這個白銀混帳————————!!」
「哇啊啊啊啊啊啊!」
亞莉納揮動戰錘,杰特慘叫著四處逃竄。劇烈的敲擊聲與青年的哀號,就這樣迴盪在大都市伊富爾和平的暮色之中。
第二卷 4
隔天早上,開門前的伊富爾服務處。
前輩與上司都還沒露面的寧靜職場中,亞莉納與萊菈正以抹布擦拭著大廳的窗戶與桌椅。這是底層員工的宿命——一大早打掃職場。
「今天也要迅速確實地完成工作!為了百年祭!」
「前輩很有幹勁呢!」
亞莉納難得展露活潑開朗的模樣,萊菈的表情也明亮了起來。
「看到前輩這麼有精神,就各方面來說我都放心了!」
「呵,那當然。今年我一定要好好享受百年祭。」
畢竟亞莉納有參加百年祭這個積極的目標。
亞莉納用力閉上眼睛,幻想起幾天後的光明未來——在熱鬧的祭典音樂中,穿梭於林立的攤位之間,購買來自各地的稀奇商品、品嚐各種可口的小吃與美酒,直到深夜。光是如此想像,力量就無盡地湧了上來。多麼美好的活動啊,百年祭——
「可是,你不覺得最近來接任務的人好像有點多嗎?亞莉納前輩。」
萊菈脫口而出的疑問,使原本沉浸在百年祭的妄想中的亞莉納僵住了。
「雖然說服務處還算悠閒,可是接任務的人沒有停過。明明還不到百年祭特別獎金期間,為什麼會特地跑來接任務呢?真是奇妙。前輩,你不覺得嗎?」
「……說的也是。」
萊菈疑惑地歪著腦袋,一旁的亞莉納則含糊地回應。
其實她也和萊菈有相同的感覺。不對,負責計算伊富爾服務處每日委託案件總數的亞莉納,以明確的數字看出委託量明顯比去年的同時期增加許多。
「為什麼呢?」
但亞莉納故意裝傻,不予回應。
因為追根究柢,那微小的異常和自己有關。亞莉納明白這一點。
「這果然也和一個月前發現的『秘密任務』有關吧……」
可是,萊菈仍然一針見血地點出原因。
「……大概……吧……」
以冒險者為對象的委託,從個人事務到攻略迷宮都有。所有的委託案件都會由冒險者公會統一收集、公開。
與一般的委託完全不同的特殊委託——名為秘密任務的委託,就連冒險者公會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接下秘密任務,就會出現隱藏迷宮」、「可以得到特別的遺物」等加油添醋的內容,是長久以來在冒險者之間口耳相傳的謠言。但終究只是謠言——直到一個月之前,都是如此。
「不過,沒想到真的有隱藏在遺物中的秘密任務,實在太驚人了!」
萊菈忘了剛才的疑問,眼中閃爍著好奇的光芒。
「究竟是誰發現秘密任務的呢?遺物明明是最堅硬的物質,居然能打破遺物,那個人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啊!?」
「是啊……究竟……是誰呢……」
是亞莉納。
亞莉納微微流著冷汗,看著遠方回應。
一個月前,想要隱藏身分的亞莉納偶然破壞了遺物,發現了隱藏在其中的秘密任務。不只如此,還與傳聞中相同,出現了隱藏迷宮「白惡之塔」。
表面上,白惡之塔是由《白銀之劍》挑戰,在經過一番差點全滅的苦戰後,達成完全攻略。但其實亞莉納也參與了攻略行動。
不論如何,秘密任務真的存在,而且也確實如傳言般出現了隱藏迷宮——這個事實,已經被所有人知道了。
為了發現新的秘密任務,一部分的冒險者開始收集散落於各迷宮的遺物,想找出傳聞中沉眠於隱藏迷宮的「特別遺物」。這就是最近的接案數量緩慢增加的原因。
「是說,因為隱藏迷宮非常危險,所以不要隨便尋找秘密任務,公會不是一直再三警告大家嗎……那些人都想找死是吧?就連公會最精英的《白銀之劍》也差點全滅哦?」
「話雖這麼說,大家還是會想攻略吧。因為發現秘密任務的話,就能得到隱藏迷宮中的特別遺物哦!簡單來說就是寶藏呢!」
「……」
遺物。過去極盡繁榮於赫爾迦西亞大陸、但在一夜之間消失的先人們留下的,以高度技術製造的遺產。
先人滅絕的現在,人們已經無法制造出與遺物同等級的物品。因此,內藏失落技術的遺物,可以賣到很高的價錢,對冒險者來說是無可取代的寶藏。
「即使在遺物中,也是最特別的遺物……!一定是比金銀財寶更珍貴的東西吧!」
「是啊——真令人在意呢——」
「前輩你的語氣中沒有半點誠意哦。」
「我又沒興趣。」
話雖如此,亞莉納心知肚明。「特別遺物」的真相。
金銀財寶……不是那種夢幻的東西。
具有人類外形,具有感情與思考能力,能行動、說話與使用武器,身體異常強韌,以複數的神域技能邊笑邊殺人——而且還妨礙亞莉納加班——超級找人麻煩的「魔神」。那種活生生的遺物,才是特別遺物的真面目。
沉眠於隱藏迷宮中的魔神,在吃了人類的靈魂後復活,是把公會最強的盾兵杰特當成玩具,玩弄到瀕死的強敵。最可怕的是,那樣的強敵不只一個,還有其他魔神沉眠於這片土地。沒有比這更麻煩的事實。
一個月前,亞莉納以神域技能勉強打倒了魔神。老實說,那是比加班更過分的存在。假如一無所知的冒險者在無意間發現隱藏迷宮,喚醒魔神的話,可是完全笑不出來的事。
由於公會擔心特別遺物的真相會帶來混亂,所以沒有把任何情報公開。亞莉納也被冒險者公會的會長葛倫·加利亞叮囑,要求她千萬別把魔神的事說出去。
「那、那種東西不重要啦!今天也要打起精神完成工作哦!」
亞莉納用力握緊抹布,強行轉移話題。
「為了參加百年祭的戰鬥,現在才要開始……!」
「說到這個,前輩,昨天忘了問一件事——」
萊菈停止手上的工作,看著訝異的亞莉納,突然賊笑起來。
「既然你為了百年祭拼命成這樣——表示你有男朋友,對吧!?」
「男朋友?」
出乎意料的單字使亞莉納連連眨眼。萊菈笑眯了眼睛,以手肘頂著亞莉納,說道:
「好了啦前輩~別再裝了~說到百年祭,不就是超超超級基本的情侶約會的日子嗎!」
「那啥?」
「咦?」
「我從來沒聽說過。」
「人家不是說,在百年祭中約會的情侶,可以在一起一百年嗎?甚至有情侶特地從其他城市來伊富爾做百年約會呢——」
「哦——」
亞莉納不可能知道這種事。因為自從來到伊富爾後,她每年的百年祭都是在加班中度過。亞莉納對不感興趣的話題充耳不聞,正想繼續擦地板時,被萊菈抓住肩膀,扳回身體。
「等、等等等等一下,不是為了約會的話,前輩你準備和誰一起去百年祭啊?」
「?一個人去啊。」
「一個人————!?!?」
「怎樣?」
「可、可是,百年祭時到處都是情侶哦……!?放眼望去,全是情侶在秀恩愛哦!?你打算一個人進入那種空間嗎?你想找死嗎!?」
「百年祭又不是為情侶舉辦的活動,一個人去有什麼不行的?」
「好……好強……!」
萊菈震撼似地瞪大眼睛,當場跪倒在地上。
「這……這就是加班大師的末路嗎……!?」
「喂。」
「嗚嗚……雖然我很想陪前輩,可是很不巧,百年祭時我也要和喜歡的人約會……」
「喔。」
「想知道是誰嗎!?很想知道對吧!?身為前輩!很想知道後輩和誰約會對吧!」
「不,我一點也——」
「呵呵呵,聽了可別驚訝哦,亞莉納前輩。」
萊菈打斷亞莉納的話,得意洋洋地挺胸宣佈:
「是處刑人大人!」
咕咚!亞莉納踩到抹布,重重地跌了一跤。
「嗚呃!撞、撞到奇怪的部位了。」
「討厭啦,有必要那麼驚訝嗎?」
「不,我當然會驚訝啊!」
處刑人——冒險者之間口耳相傳的,謎樣冒險者的外號。
之所以有那種稱號,是因為他會突然出現在攻略不下的高難度迷宮中,不與任何人組隊,單獨(Solo)挑戰守層(Floor)頭目,並且單方面地進行虐殺的緣故。
據說他總是身穿斗篷,把帽兜拉得很低,看不出長相。能以未知的技能憑空召喚巨大的戰錘,擊殺使冒險者們陷入苦戰的守層頭目。是冒險者之間的都市傳說。
不,應該說原本是都市傳說中的人物。
一個月前,白銀的杰特證實處刑人真的存在,而處刑人也確實出現在伊富爾,以怪力擊退了在城內作亂的魔物。不只如此,他還討伐了隱藏迷宮的頭目,拯救了差點全滅的白銀。
——就別繼續賣關子了。處刑人的真實身分,就是亞莉納。
因為陷入加班地獄而抓狂時,亞莉納會使出兩年前突然發芽的神域技能,消滅造成她加班
的元兇迷宮頭目……因此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那樣的傳聞。
(和處刑人約會……?她該不會被冒牌貨騙了吧……!?)
萊菈的確有點不知世事,而且對真面目不明的處刑人,懷著非比尋常的愛慕之意。我就是處刑人。假如有人這麼騙她,她說不定真的會上鉤。
亞莉納在心中冒著冷汗,但是想不到勸萊菈的方法。就在這時,萊菈突然得意地笑了。
「呵呵呵……我知道前輩想說什麼。你怎麼可能和處刑人大人約會呢?對吧?不過,那是有可能的。像這樣!」
萊菈說著,充滿自信地拿出一隻巴掌大的布偶。
那是一隻二頭身的布偶,全身覆蓋著斗篷。雖然頭上戴著帽兜,看不見臉,但是背上的銀色戰錘做得精緻非凡。
遠比想像中的事態更和平的物體,使亞莉納連連眨眼。
「……那是……處刑人的娃娃……?」
「怎麼樣!?這是我熬夜做的!我要和這隻處刑人娃娃一起逛百年祭,做模擬約會!」
「……會施展什麼特殊魔法,讓這娃娃變成真人嗎?」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娃娃就是娃娃哦。不過你看你看,這娃娃的細節做得很棒對吧!而且帽兜還可以拿下來哦!?然後帽兜底下,還重現了我想像中的處刑人大人的尊容——」
「啊——嗯嗯好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了,把那個收起來吧。」
亞莉納阻止激動到想拿下帽兜現寶的萊菈朝自己靠近,嘆了口氣。儘管她極力避免談到處刑人,可是對處刑人一心一意的萊菈一逮到機會,就會開始宣揚自己對「他」的愛,而且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亞莉納最近已經懶得聽那些,會趁著萊菈激動起來之前,先發制人地打斷話題。
「……」
亞莉納看著不完全燃燒的萊菈沒精打采地收起布偶,用力握拳。
「不管理由是什麼,為了在百年祭那幾天準時下班,享受祭典,我們要做的事只有一個哦!」
「沒錯!」萊菈轉換心情,舉起拳頭:「我也是,為了和處刑人大人開心約會,我要做好萬全準備,挑戰百年祭特別獎金期——」
萊菈朝氣地說到一半,突然住了口。
「?」
亞莉納不解地看向萊菈,只見她怔怔地張大嘴,但是發不出聲音。萊菈雙唇顫抖不已,臉上失去血色。她的視線盯住一處,渾身發直。
「怎麼了?」
「前……前、輩……那是……」
萊菈茫然地指向某處。
亞莉納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同樣說不出話。
「什……啥……?」
伊富爾服務處的正門,是利用遺物中的智慧製造的劃時代玻璃門。不過現在的問題在門外。
透明玻璃的另一頭,已經擠滿了密密麻麻的冒險者。他們每個人都有如飢餓的野獸般眼神發亮,迫不及待地等著營業時間到來。
「等……什、什麼情況!?」
亞莉納狼狽地牙齒格格顫抖,覺得頭暈目眩。儘管她經歷過數不清的窗口業務高峰期,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異常的光景。接著,她看向牆上的時鐘。
距離伊富爾服務處開始營業,還有幾分鐘。再過幾分鐘,她們就非得打開門,讓外頭的「那群」進來不可了。
亞莉納吞了吞口水,心情宛如被敵軍包圍的殘兵敗將。
「前、前輩……怎麼辦……怎麼辦……那些人……」
「就、就算你問怎麼辦……也只能開門——」
不知何時來到服務處的前輩櫃檯小姐們,也因那光景而動搖了。
「啊!待處理籃……!」
第一個回過神的是亞莉納。她拿出許多忙碌期使用的「待處理籃」。那是讓冒險者把委託書上必要項目填完後,暫時擱置,等有空時再繼續處理的籃子。接著,她又拿出比平常更多的空白委託書放在櫃檯上,讓自己切換到「忙碌期模式」。
時間到。萊菈戰戰兢兢地打開大門。
「歡、歡迎光哇啊——!!」
萊菈還來不及把例行問候說完,就被淹沒在冒險者的人潮之中。亞莉納以眼角餘光看著那可憐的身影,可是她當然沒空過去救她。
「開門了!」
「閃開!是我先來的!」
「不要推啦!給我滾到旁邊去!」
彷佛可以聽到千軍萬馬製造出的地鳴,被解放的冒險者們發出咆哮,爭先恐後地湧向櫃檯。
——地獄開始了。
第二卷 5
「……這是……怎麼回事……?」
亞莉納沙啞的聲音,幽幽地迴盪在寂靜的伊富爾服務處。
回過神時,營業時間已經結束了。
窗外的太陽落在接近地平線的高度。沐浴在紅色晚霞中的服務處,只能說滿目瘡痍。
理應疊放在櫃檯的委託書四散在各處、觀葉植物的葉子被扯爛、原本固定的長椅大幅偏離原本的位置,小張的椅子則整個翻倒。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萊菈一邊的馬尾散開,同樣神情茫然地說著。確認大門上鎖後,亞莉納失魂落魄地趴在櫃檯上。
白天發生的事,亞莉納幾乎沒有記憶,就連有沒有吃到午餐,也顯得曖昧模糊。冒險者沒完沒了地出現,亞莉納只能機械性地以反射動作不停處理業務,根本沒空思考發生了什麼事,當然也沒能處理完任何一張委託書。其他前輩櫃檯小姐也同樣筋疲力竭又困惑地坐在桌前,呆呆地看著比平常高出一倍的委託書。
「公會比往年提前開始特別獎金期間了嗎……?不,提前的話應該會事先跟我們說才對。最重要的是報酬和平常一樣,所以原因不在那裡……最近沒有發現新迷宮……也沒有哪個迷宮即將被攻略完畢……而且說起來,那些人接的任務,根本沒有集中在特定的迷宮……」
亞莉納將身體縮在櫃檯下方,喃喃地梳理狀況。
一般而言,冒險者前仆後繼地湧到服務處接任務時,不是發現了新迷宮,就是哪個迷宮即將被攻略完畢。就算亞莉納一開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處理委託的過程中,也會發現大部分人都想接相同的任務,而輕易推測出冒險者們蜂湧而至的原因——可是這次,亞莉納完全猜不到原因。
「太突然了,我也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就連喜歡八卦,總是能聽到各種最新情報的萊菈,這次也沒聽說到原因,顯得非常困惑。
「而且來的人太多了,忙到連順便問冒險者們發生什麼事的時間都沒有……是說,那些冒險者的表情都很可怕耶……每個人的眼神都亮到不行……」
「那種表情啊,是被什麼誘人的條件釣上時的表情哦。因為冒險者全是單細胞生物。」
「別用那種充滿惡意的方式說話啦前輩。」
亞莉納與萊菈勉強地撐起身體,把翻倒的長椅與觀葉植物整頓完畢後,坐在桌前。雖然不想直視……但桌上的風景,比大廳更殺氣騰騰。
塞滿未處理文件的籃子堆積如山,擱置在各處,其中有幾籃的文件還如雪崩般滑落一地。在營業時間內根本無暇收拾。
「噫……這是什麼數量……和怪物一樣……」
萊菈絕望地自語著。光是對應蜂湧而來的冒險者就已經筋疲力盡了,營業時間結束後,還必須面對這巨量的文件不可。
亞莉納再次看向那悲慘的現實,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後,抿緊乾躁的雙唇,小聲地對萊菈道:
「……萊菈,我離開一下。」
「咦咦!?」
萊菈因亞莉納突然的發言,驚訝地瞪大眼睛。
「你要留下這些回家嗎!?百年祭……我們的百年祭要怎麼辦!?」
「我會回來的。在百年祭開始時,絕對不能讓工作拖過夜……絕對不行……!可是現在這情況太異常了,不是單純的意想不到而已……!不想辦法解決的話,今年的……」
百年祭,也會被加班毀掉。
後半句話太辛酸,亞莉納說不出口。但冷酷無情的可能性逐漸化為現實的模樣,排山倒海而來。
「……我絕對……不會讓那種事發生……!」
必須查出原因才行。而且一定要迅速且確實地消滅那原因不可。
亞莉納咬牙,奔出服務處。
第二卷 6
同一時刻,杰特·史庫雷德正站在公會總部的訓練場上。
雖然這裡確實是公會總部中的訓練場,但周圍的景色與訓練場截然不同。
由四根柱子撐起的室內空間。雖然看不見牆壁,但感覺很封閉,且相當昏暗。空氣因長期閉塞而潮溼悶熱,並且充滿迷宮內特有的濃烈乙太氣息。是與棲息著強大魔物的迷宮深處——通稱「頭目的房間」的場所極為相似的光景。
模糊地浮現於微弱照明中的,是有三顆頭的四腳魔物賽伯洛斯。
(不管怎麼看,都和真的一樣呢……)
杰特仰望低吼中的賽伯洛斯,謹慎地舉起巨大的遺物盾牌。
眼前的賽伯洛斯雖然正齜牙咧嘴地擺出臨戰態勢,卻沒有攻擊的意思。如果是真正的賽伯洛斯早就撲上來了,可是這魔物只是站在原地,沒有移動半分。
這也是當然的。因為這頭目的房間與賽伯洛斯,全部都是「幻象」——由公會的研究部門基於遺物中的技術開發的投影機械·幻象建構裝置(Hologram)投影出來的假象。
「隨時都可以開始哦!」
杰特喊道。話才剛說完,賽伯洛斯彷佛被注入生氣似地,撲到他頭頂上方。
幻象建構裝置。與其說是公會開發的機械,不如說是研究部門努力復原能將影像做立體投影的遺物的成果。是能把與遺物成對的水晶中的資訊,如臨現場般投影出來的裝置。
記錄在水晶中的,不只視覺資訊而已,甚至能以五感感受投影的內容。魔物的行動模式、叫聲的種類、肉體的硬度與攻擊力的強弱,全都可以讀取。究竟是以什麼樣的技術做到這些的?雖然是極為重要的部分,可是目前完全無法解明。
如此一想,先人掌握的技術真的非常驚人。
(也難怪能創造出那種魔神。)
站在杰特身後的,是身為補師的白魔導士露露莉,以及身為後衛(Back Attacker)的黑魔導士勞。
除此之外,還有新加入的前衛(Top Attacker)戰士,使用雙手巨劍的少年西維爾。
雖然他才十五歲,資歷尚淺,可是超群的戰鬥天賦彌補了經驗的不足。是接連討伐了強大魔物,轉眼之間以巨劍使用者聞名的新銳冒險者。
「魔惑光!」
杰特詠唱著,抽出佩劍,劍身發出幻影魔法的光芒。杰特一把劍尖插在地上,賽伯洛斯三雙眼睛立刻全盯向他。
「吸引住敵視(仇恨)了!」
杰特說完,戰鬥開始。
「發動技能,〈鐵壁守護者〉!」
杰特的盾牌上泛起能使對象物變得更堅硬、提升防禦力的深紅色技能光芒。緊接著,賽伯洛斯以從那龐大的身體難以想像的速度逼近到杰特面前,以帶著利爪的前腳攻擊杰特。
杰特以盾牌輕鬆擋下攻擊,謹慎地觀察敵人。
賽伯洛斯,又稱為地獄看門犬的魔物。在A級迷宮中,是足以排除其他魔物,成為守層頭目的強敵。
靠太近的話,會被它以粗壯的四條腿與利爪攻擊,三顆頭又能分別噴出不同屬性的魔攻氣息(Breath)。同時擁有遠近兩種攻擊手段,再加上行動敏捷,所以幾乎找不到攻擊弱點的機會。覆蓋全身的硬毛能夠抵禦鈍器的攻擊,唯一有效的物理攻擊是以利刃做斬擊。對使用巨劍的西維爾來說,是很有利的對手。
「龍蛇炎(Ignis)!」
勞揮動魔杖(Rod),發動攻擊魔法。這是將火焰魔法加以變化、濃縮而成的火球。帶著強光的火球在賽伯洛斯的眼前爆炸,最右邊的頭如計算中搖晃起來。
「喝!」
西維爾迅速地繞到賽伯洛斯右邊,水平揮動巨劍。那是以腰部為軸心旋轉全身,利用離心力,使空氣發出咆哮的強力攻擊。巨劍準確地砍在最容易傳導力量的部位,一劍斬斷賽伯洛斯粗壯的脖子。
「好耶——!怎麼樣!?你們剛剛有看到嗎!?一劍!我一劍就砍下了賽伯洛斯的頭哦!」
向後退開的西維爾開心地大叫。那青澀純真的模樣使杰特忍不住苦笑。
不過西維爾的攻擊力確實很高。使用雙臂與全身肌肉揮動的巨劍,其一擊必殺的高攻擊力是魅力所在。但是面對賽伯洛斯那種敏捷的魔物時,抓住巨劍的最強攻擊時機進行攻擊,是極為困難的事。乍看之下是全憑蠻力揮動的簡單武器,其實是考驗使用者技術的高難度武器。
因此,光是砍下一顆賽伯洛斯的頭,就得花上不少時間,能一劍斬首,證明了西維爾是使用巨劍的好手。
「很好哦,西維爾,再接再勵吧!」
——話是這麼說,但接下來才是開始。
咕嘎啊啊啊啊!
失去一顆頭的賽伯洛斯,發出比剛才更響亮的咆哮。
「嗚!」
儘管西維爾以剛才的要訣進行攻擊,卻被賽伯洛斯輕易躲開。不只如此,西維爾還被它的爪子劃傷手臂。因受傷而陷入狂暴狀態的賽伯洛斯,不論攻擊力或速度都比之前快了一倍。
幻象建構裝置判斷西維爾受傷,在他的肩甲上製造裂痕,並且使肩膀流血。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當然,這只是幻影,西維爾的身體其實毫髮無傷。
「露露莉!」
杰特叫著補師露露莉的名字。雖然這只是訓練用的模擬戰,也不能敷衍了事。
「……治癒光!」
治療的光線在杰特出聲的一剎那後,準確地落在西維爾的肩膀上。
(……?)
一瞬間,杰特感受到了不尋常。
露露莉的反應太慢了。平常的話,用不著等杰特下指示,她早就發出治癒光,幫隊友進行回覆了。
(因為是訓練,所以不夠專心嗎……?不對,露露莉不是那種人……)
話是這麼說,不過現在不是在意那種小細節的時候。
「西維爾!敵人陷入狂暴狀態的話,恐懼效果也會降低,所以要小心進攻!」
「……瞭解!」
可是,自從砍下一顆頭後,西維爾就再也沒砍中魔物了。因為狂暴起來的賽伯洛斯一直以高速四處奔竄。
「可惡——!砍不中——!」
西維爾開始焦急,動作也愈來愈凌亂,受傷的部位因此增加。這不是好現象,雖然目前受的都是輕傷,可是放著不管的話,遲早會受重傷的。
這是利用幻象建構裝置進行模擬訓練時的唯一缺點。雖然會顯示傷勢,但終究只是視覺上的演出,身體不會真的感到疼痛,所以很容易忽略當下的傷勢,無法產生與實戰時相同的緊張感。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讓勞以魔法攻擊改變戰鬥走勢嗎?杰特正在思考時——
有人從天而降。
「!?」
不,不是降落那種和平的行為。宛如從高空對準獵物俯衝的的猛禽似地,以突擊之勢闖入幻象建構裝置的正中央。
砰!地板發出鈍重的聲音,出現裂痕。落地的人物是——
「……咦?處刑人!?」
見到突如其然地出現,身體與頭部全被斗篷遮蓋的人影,西維爾訝異地瞪大眼睛。
處刑人——不對,做處刑人打扮的亞莉納,無視白銀正在與賽伯洛斯戰鬥,大步走向杰特。
「我有事問你。」
她以極為低沉的聲音說道。
「等一下,處刑人,我們正在——」
咕嘎啊啊啊啊!
狂暴狀態的賽伯洛斯對突襲戰場的存在咆哮,打斷了杰特緊張的回答。
「啊?」
直到這時,處刑人才總算發現賽伯洛斯的存在,並以厭煩的表情轉頭看它。儘管面對的是相當於A級迷宮守層頭目的強大魔物,但別說驚訝或緊張,處刑人甚至嫌棄地嘖了一聲。
「你很煩。」
(——這、這個模樣……)
這氣勢洶洶的模樣,使杰特警覺到一件事。
(她現在非常火大!!)
杰特連忙抬頭,朝著雖然看不見身影,但正在操縱幻象建構裝置的研究部門人員叫道:
「中、中止訓練!現在立刻把賽伯洛斯——」
可是已經遲了。對賽伯洛斯來說,已經來不及了。
「發動技能〈巨神的破錘〉。」
處刑人安靜地詠唱著,舉起右手。
她腳邊出現白色的魔法陣,光點聚集在向前伸出的手掌中,一把巨大的銀色戰錘憑空出現。雖然那戰錘上裝飾著精巧的銀色花紋,但其中一邊的錘頭是尖銳的鳥喙狀,不管怎麼看,都是殺傷力極大的武器。
處刑人握住戰錘的握柄,看著賽伯洛斯,壓低身體。
「別煩我你這隻臭狗啊啊啊啊————!」
咚!處刑人發出八成是遷怒的怒吼,將戰錘狠狠敲打在賽伯洛斯中間的頭上。
嘎嗚!賽伯洛斯發出哀號——其實沒有。
相對地,「滋、滋滋!」的奇妙聲音迴盪在由幻象建構裝置創造的空間裡。詭譎的頭目房間出現扭曲,無聲地被打飛的賽伯洛斯在半空中突然卡住,無法落地。
「測、測量不出傷害值!?不行,幻象建構裝置壞——啊!」
可以聽到研究部門的人,在幻象的另一頭慌張大叫的聲音。
(哎呀……)
最後,隨著刺耳的聲音,賽伯洛斯與周圍的景色倏地消失。原本昏暗的封閉空間不見蹤影,放眼望去,是夕陽之下普通又無機質的訓練場。
「………………咦?只有一擊?」
西維爾放下巨劍,怔怔地看著處刑人。一擊殺死賽伯洛斯也就算了,連幻象建構裝置也一起打壞的處刑人,正略帶困惑地轉頭張望突然改變的景色。
「而且,是以鈍器……?」
賽伯洛斯的硬毛能夠抵禦鈍器的攻擊,所以對上賽伯洛斯時,戰錘是很不利的武器——本應如此,但是在壓倒性的攻擊力之前,武器有利或不利根本不重要。
西維爾呆若木雞,張口結舌地看著眼前的光景,杰特連忙把手放在他肩上:
「西維爾,最開始的那一擊很好哦。繼續下去的話一定能打倒賽伯洛斯。不好意思,今天的訓練就先到這——」
「只…………只有一擊……不是斬擊……而是以戰錘……一擊……?」
但西維爾似乎無法接受剛才見到的現實,抱著頭,蹌踉起來。
「只不過砍下一顆頭……就開心到飛起來的我,到底算什麼……——」
「啊,不是,那是規格外的存在,你不用在意……」
「可、可惡————!!!!我一定要變得更強——————!!」
西維爾長嘯一聲,哭著跑走了。
「……嗯,這也是正常的反應吧……」
杰特看著少年遠去的背影,無奈地颳著臉頰。
與處刑人同為前衛,只能說令人同情。假如有強大無比的盾兵出現在面前,一擊打敗自己苦戰許久的敵人,杰特可能也無法處理自己的感情吧。
順帶一提,幾天後西維爾以修行為由,辭去了白銀的前衛工作。結果白銀再次面臨找不到前衛的情況。
第二卷 7
「真、真是稀奇啊,亞莉納小姐居然會主動來公會總部。怎麼了?肚子痛嗎?」
杰特戰戰兢兢地發問。
這裡是房間中央有厚重辦公桌的公會會長辦公室。在那之後,杰特迅速地把突然出現在訓練場的處刑人——不對,亞莉納帶到這裡後,總算稍微鬆了口氣。
拿下帽兜的亞莉納果然盛怒當前,眼神看起來十分兇狠。
「還好意思問……給我好好解釋,你這個可惡冒險者的代表……」
「可惡冒險者的代表!?」
「為什麼!冒險者!突然!全部跑來服務處!給我說清楚!」
亞莉納怒不可遏地發問,杰特驚訝地回問:
「咦?他們已經跑過去了嗎……?」
「已經?你果然知道什麼吧?」
亞莉納一把揪住杰特,投放蠻不講理的殺氣:
「那些發瘋的廢物們一早就像蝗蟲一樣闖進服務處,知道我有多忙嗎……!」
「小姑娘,你冷靜一下。我來解釋。」
安靜地開口的,是一臉嚴肅地坐在辦公桌前的公會會長葛倫·加利亞。
他原本是《白銀之劍》的前衛戰士,儘管已經退休了,身材仍然健壯結實,帶著經歷過許多大風大浪的風範。曬得黝黑的臉上有許多符合年紀的皺紋,如今,那些皺紋變得更深了。
葛倫沉重地嘆了口氣,開始說明:
「其實——」
✽✽✽✽
「謠、謠言!?!?」
亞莉納狼狽的叫聲,迴盪在公會會長辦公室裡。
「沒錯。『秘密任務中有能獲得神域技能的遺物』——這樣的情報,突然在冒險者之間傳開。我想,去小姑娘你那兒登記接案的,應該都是為了得到神域技能,想找到秘密任務的冒險者吧。」
「為、為什麼會突然出現那種謠言啊……!?」
「最近,自從發現秘密任務後,隱藏迷宮和特別遺物的話題很盛行。應該是有人半開玩笑地加油添醋,就變成那樣了吧……或者有人想製造混亂,以此取樂也說不定。」
葛倫沉重地說著,杰特也苦著臉道:
「我也是今天才聽到那個謠言……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
「就、就算是這樣!還是很奇怪吧?不管怎麼想,『可以獲得神域技能的遺物』的說法都很可疑啊,誰會相信那種——」
亞莉納的聲音愈來愈小,最後消失。事實勝於雄辯,打從今天早上起,確實有數不清的冒險者們因為那可疑的消息,湧進了服務處。
「……雖然亞莉納小姐可能很難理解——」
杰特難以啟齒地開口:
「對冒險者來說,假如能真的得到神域技能,等於保證自己將來能名利雙收,可以說是非常大的誘惑。」
「可……可是!技能不是先天的嗎!?」
無法接受因為區區謠言就落入加班地獄的亞莉納,不服氣地反駁。同時出現十個以上的新迷宮,或是花了數十年,總算即將攻略完畢的超巨大迷宮,因為這些理由加班,她還比較能夠接受。
可是,謠言。被明顯是刻意捏造的謠言害得要瘋狂加班,她無法接受。
「……是啊。到目前為止,從來沒發生過後天以人為方式得到技能的情況。可是——就算會這麼懷疑,神域技能還是太吸引人了。特別是那些對自己發芽的技能不滿意,或是技能沒有發芽的冒險者來說,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會想賭賭看。覺得有利可圖的傢伙更是惡質。不擇手段也想得到神域技能的冒險者,比你想像中的多太多了。」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狂熱成那樣。聽了杰特的說明,亞莉納總算理解白天的異常狀態是怎麼來的了。
他們並非只是大量湧入,那種爭先恐後、你爭我奪,連隊也不排的模樣,就算說是拋棄了最低限度理性的暴徒也不為過。
「……」
亞莉納不再說話,只是低聲呻吟。
與能借著知識與練習學會的魔法不同,技能是因人而異的。而且沒有發芽的話,就無法使用。也因此,在戰鬥時發揮的效果遠遠凌駕於魔法。不,依發芽的技能,就算因此成為人生贏家,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技能會不會發芽,全看運氣。就算發芽了,也不一定是自己希望的能力。雖然完全不是能以努力獲得的能力,可是對冒險者來說,仍然是工作必備的能力——長期處在那種不安定又沒有道理可言的環境中,冒險者們累積的不滿與壓力,在面對「能獲得神域技能的遺物」這甜美的誘惑時,一口氣爆發了。
「……等一下,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這個情況要怎麼解決……?」
亞莉納忽然驚覺可怕的事實。
「如果是平常那種突發的忙碌期,只要打死頭目,就可以強行解決了,可是——」
「這——」
杰特不知該如何開口似地停頓了半晌,別過視線,小聲地接著道:
「——也只能等到謠言自然平息,吧……」
沉重的沉默降臨在辦公室內。
「……騙……騙人……」
亞莉納發出連自己都覺得窩囊的哀號。
她腦中一片空白,雙腿一軟,跪倒在高級絨毛地毯上。假如現在有風吹過,她應該會如沙丘般隨風消散吧。
「可是……再、再過一個禮拜……就是百年祭了……每天都要過這種生活……又有特別獎金期間的話……根本……不可能參加祭典——」
亞莉納顫聲說著,最後咬住嘴唇。
到目前為止,只要消滅造成加班地獄的元兇,就能強制解除加班。即使不是冒險者,還是可以打倒魔物。就算櫃檯小姐因厭倦了加班而憤怒地宰掉守層頭目,就結果來說,只要能恢復正常生活就行。
可是這次不同。沒有該殺的頭目,也沒有即將被攻略完畢的迷宮。無法像平常那樣以蠻力消滅加班。直到不知何時才能平息的謠言平息為止,都得處於這種慘烈的忙碌狀態。
也就是說,今年的百年祭肯定也會被加班毀了——這個結論,使亞莉納忍不住淚眼盈眶。
「沒、沒事的,亞莉納小姐!」
亞莉納那非比尋常的消沉模樣,使杰特緊張起來。
「謠言終究只是謠言。公會明天會告訴大家,關於神域技能的傳聞全是假消息,只要平息那些以訛傳訛的傢伙,騷動就不會繼續擴散——」
「冒險者的腦子有那麼理性,會因為公會的一個呼籲,就不再搶著接任務嗎……?」
「唔!」
「沒有對吧……?所以最近才會有那麼多冒險者無視公會的勸告,為了尋找秘密任務特地接案,我的工作量也因此增加……?」
「那、那是……」
即便動用冒險者公會的力量,也無法控制所有冒險者的行為。因為冒險者與櫃檯小姐不同,並非受僱於公會。他們一向基於自己的決定行動,也必須對自己的行動負責,就算無視公會說的話,也不會有直接的損失。所以即使公會澄清那是謠言,也不知道會有多少冒險者乖乖聽話,不來接任務。
「不過,也不是所有冒險者都那個樣子啦。我想事情會慢慢平息的……」
「……反正,我已經知道前因後果了。」
亞莉納小聲說完,站了起來。
「得回去……處理今天的工作才行……在這種地方抱怨也不能減少工作量……百年祭不會等我……」
她碎念著,動作如機器人般僵硬。
「我會做到的……不管有多絕望,我都不會被打敗……!我絕對、絕對、絕對要參加今年的百年祭……!」
第二卷 8
「亞莉納小姐看起來很累呢……」
杰特目送為了回去加班而飛奔而出的亞莉納消失後,露露莉·艾修弗特走進辦公室,擔心地說道。
她有一頭瀏海齊平的妹妹頭,長相如孩童般稚嫩,身體比手中魔杖還要嬌小。這名外表可愛的少女,其實是所屬於《白銀之劍》的優秀補師。
在這之前,她與勞一起在辦公室外頭驅趕閒雜人等。處刑人打扮的謎樣人物,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公會會長辦公室的光景,絕對不能被其他人看到。
「果然有很多冒險者聽信了謠言呢……」
一面說一面聳肩的,是與露露莉一起走進辦公室的勞·洛茲布蘭達。他身穿黑魔導士的長袍,手中拿著黑色的魔杖,套著黑色的長靴。脖子以下全都是黑色裝備,使那頭火焰般的深紅色頭髮變得更加醒目。
「亞莉納妹妹也真可憐……」
「唔……雖然我想去幫她加班,可是服務處好像有其他櫃檯小姐,所以今天不能過去。」
「咦?隊長你怎麼知道?」
勞訝異地眨眼發問,杰特得意地豎起食指:
「當然是用氣味分辨了。」
「「……氣味……?」」
露露莉與勞臉上出現不敢恭維的表情,異口同聲地回問。不知是不是錯覺,他們看著杰特的眼神中似乎帶著一絲鄙視。
「因為亞莉納小姐身上,有其他櫃檯小姐的香水味嘛。她從來不擦香水那種時髦東西的……咦?你們為什麼用那種眼神看我?」
「雖然我知道隊長的眼睛和鼻子靈敏到異常,可是使用方法好像不太對……你是狗嗎……」
「我想杰特早晚會被告吧。」
「我做錯了什麼嗎!?」
「那是感受的問題。」
「……」
只不過是分析氣味而已,為什麼要被說成這樣啊——杰特不滿地歪著頭,此時看見露露莉的臉,又突然想起剛才的模擬訓練中感受到的異常。
「對了露露莉,剛才的戰鬥,你使用治癒光的速度好像比平常慢,怎麼了嗎?」
「……咦?」
雖然杰特發問時沒有想太多,可是露露莉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只見她生硬地瞪大眼睛。
「因、因為我是第一次和使用巨劍的人組隊,所以還不習慣。」
「……這樣啊。」
露露莉的臉色有點蒼白,說話速度也因為動搖而比平常快。看樣子,應該有其他真正的原因——雖然杰特如此心想,可是既然露露莉會找理由搪塞,就是不想說實話吧。所以杰特不再繼續追問。
「露——露莉,既然訓練結束得比預定早,我們去吃飯吧!猜拳輸的要請客!」
勞吊兒郎當地勾著露露莉的肩膀,被露露莉以魔杖毆打。
第二卷 9
翌日。
「離百年祭還有六天……!已經不到一星期了……!」
亞莉納看著伊富爾服務處辦公室牆上的掛曆,在今天也一樣爆量的文件山中,飛快地處理文件。
下班時間早就過了,窗外是黑沉沉的夜色。雖然她已經加班了好幾個小時,可是還沒處理的文件,仍然多到使她無法產生「先休息一下,喘口氣吧」的念頭。
「嗚——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萊菈重重嘆氣,筋疲力盡地趴在桌上。
「沒想到居然是因為謠言……而且是在這種時候,太過分了……哭哭。」
「不過來的人比昨天少了。公會的提醒,可能稍微讓那些不長腦的混帳冷靜一點了吧。」
「別用那種充滿殺意的語氣說話啦,前輩。」
亞莉納無視萊菈的洩氣話,看向如護身符般放在桌邊的小冊子。那是百年祭的導覽手冊,其中寫滿為了攻略百年祭,亞莉納從好幾個月前就開始打聽的各種情報。
這本導覽手冊,說是亞莉納目前的力量泉源也不為過。
「前輩,你還不打算回家嗎?」
「當然。又還沒做完。」
「……」
亞莉納秒答。萊菈欲言又止了幾秒後,有點遲疑地對亞莉納道:
「前輩,你要不要放慢處理窗口業務的速度呢?」
「咦?」
出乎意料的提議,使亞莉納抬頭,與有點心虛的萊菈四目相對。
「因為你處理窗口業務的速度比其他人快一倍……所以下班後要處理的文件也比其他人多一倍。」
「……是這樣沒錯……」
尖峰期時,為了消化人龍,亞莉納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處理承接手續,絕不浪費任何時間。相對的,其他前輩櫃檯小姐則會故意放慢處理速度,讓冒險者等到不耐煩,改排其他窗口或改天再來,以減少自己窗口的業務量。
萊菈單純是因為還不夠熟悉窗口業務,所以比較慢,就結果而言,必須事後處理的文件也沒有亞莉納那麼多。
不過,以剛進職場第一年的新人來說,能看穿「灰色地帶的技術性打混方法」這種職場老鳥才懂的高等手段,可見她很聰明。
「只要稍微忍耐,在冒險者自吹自擂時,跟著吹捧一下對方,就能減少很多委託數量了。其他前輩都是這麼做的喔?所以她們都不需要加班那麼久!所有的事全讓亞莉納前輩善後,這樣太不公平了!而且你本來就要計算伊富爾服務處的每日委託案件總數……所以,至少在百年祭開始前的這段時間稍微……」
「我說啊,就算所有人都慢吞吞地處理窗口業務,來接任務的冒險者也不會因此變少哦。到頭來,還是要有人處理那些委託書才行。」
「是沒錯……但不一定非要前輩你做吧……!就算你不做,一定也會有人做的啦!」
「我也很同意這句話……」
亞莉納悶悶地點頭,但是又瞥開視線,小聲補充:
「但我就是不想耍那種小手段。」
「前輩,在職場上你這種人最耐操好用哦……!」
第二卷 10
深夜。杰特坐在某個寂寥的房間的沙發上。
除了他之外,還有勞、露露莉兩名《白銀之劍》的成員,以及公會會長葛倫、會長秘書菲莉幾個人。他們全圍繞著矮桌,坐在沙發上。
最近盛傳的「謠言」,說不定會導致魔神復活,所以他們秘密地聚在這裡召開緊急會議。
「不過,謠言啊……」
打破沉重的沉默的是杰特。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會突然傳起那種謠言呢?」
冒險者們的確會在服務處或酒館、迷宮裡交換情報。雖然情報流通的速度很快,但有時也會出現這種錯誤的資訊。
「因為神域技能太有吸引力了,大家都想要,所以消息擴散得很快……我是這麼想的,你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和魯費斯那時一樣。」
杰特的話,使在場者們倒抽了一口氣。
魯費斯是一個月前殺害自己隊友,使魔神復活的冒險者。他對白銀懷恨在心,打算利用魔神消滅白銀,結果自己被魔神殺了。
「魯費斯也很肯定地說『隱藏迷宮裡有能得到神域技能的遺物』,跟這次的謠言內容一樣。我想應該不是偶然。」
勞明白了杰特的言下之意。
「你是說,有人煽動魯費斯,而這次也是那人在故意散佈謠言……?」
「很有可能。知道魔神存在的什麼人告訴魯費斯,只要讓魔神復活,就能殺死白銀所有人,引誘他前往白惡之塔——這次則是散佈『有能獲得神域技能的遺物』,讓冒險者們尋找隱藏迷宮。」
「……」
杰特的推論,使勞沉默不語。他的臉之所以失去血色,應該是想像了那個「知道魔神存在的什麼人」的目的吧。
「……那個人打算利用冒險者,讓魔神復活……?」
「只能這麼想。」
雖然我很想否定。杰特說完,嘆著氣點頭。
沉眠在隱藏迷宮中的魔神,會在吃了人類靈魂後復活。說白了,只要有活人的生命,不論是誰,都能讓魔神復活。
「那傢伙在想什麼?太可惡了吧……」
勞苦著臉道。這也是當然的,一個月前,與《白銀之劍》交戰的魔神,是前所未見的強敵。
不,那存在不只是強敵足以形容的。
魔神能使用複數目前已經消失的最強等級技能·神域技能,而且肉體強韌,能承受所有攻擊,是能在一夜之間滅盡先人的可怕存在。以現代人類的技術與智慧,肯定無法對抗他們……就算稱其為天災,也不為過。
「杰特的想法很有道理。」
原本聆聽兩人對話的葛倫總算開口:
「這次的謠言與魯費斯的言行有許多共通點,不能視為巧合。肯定有人在幕後操縱整件事。假如小姑娘不在的話……假如那魔神離開白惡之塔,來到城鎮的話……我實在不願想像會有什麼結果。」
雖然葛倫沒有說出口,不過在場的人都可以輕易地想像那悽慘的情景。
在過去,先人曾經繁榮於赫爾迦西亞大陸,擁有高度技術與名為神域技能的強大力量。可是他們卻於一夜之間完全消失。先人對研究的貪婪觸怒了神,於是消滅了先人——這是最普遍的說法,但真相有點不同。
先人創造了具有強大力量與肉體,名為「魔神」的遺物,然而也諷刺地,被魔神於一夜之間滅絕。
假如把那麼危險的魔神從隱藏迷宮中解放出來,毫無疑問,現在住在這片大陸上的居民也會步上與先人同樣的後塵。這麼一想,便覺得毛骨竦然。最可怕的是,在這片大陸上,仍然沉眠著複數的魔神。
「如果又發生同樣的事,使魔神復活的話——」
勞等人因杰特說的話而吞了吞口水。場面沉默下來,氣氛變得十分凝重。幾秒後——
「喂,你們。」
一道低沉的聲音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所有人抬起低垂的頭,看向發出聲音的人。
無機質的房間中,被燈光照亮的,堆積如山的委託書。塞滿文件的櫃子、排列整齊的辦公桌。其中一張辦公桌——文件堆得特別高,甚至堆放到周圍地板上,形成陰鬱的氣場——有人正坐在那張桌子前,以充滿殺意的銳利視線瞪著他們。
是瘋狂加班中的亞莉納。
「要討論魔神是無所謂……可是你們……為什麼要在這裡討論……?我還在加班中哦……?」
沒錯,杰特等人集合的場所,是伊富爾服務處的辦公室。他們正坐在辦公室一角的待客用沙發上開緊急會議。
「不好意思啦,不過這次就請你睜一眼閉一眼吧,小姑娘——啊,這是我的一點心意。」
咯哈哈!以爽朗的笑聲衝散沉重的氣氛、搔著頭這麼說的,是原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人物——冒險者公會會長葛倫。一旁的秘書菲莉立刻把裝著點心的籃子交給亞莉納。
「總不能在總部談論小姑娘或魔神的事吧?因為不能保證不會被偷聽。如果被誰聽到了,小姑娘也會很困擾吧?」
「就算是那樣,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討論啊——!別在加班的人旁邊死氣沉沉地討論那種煩人的話題嗎!?」
「好了彆氣啦,亞莉納小姐,開完會後,我會幫你處理文件的。」
「講得那麼好聽,其實是想把我也扯進來吧!」
「唔!」
「我才不會上當呢……!先說清楚!魔神什麼的和我無關!那是你們的工作!」
「您、您說的是……」
葛倫無法反駁,只能嗚嗚呻吟。一旁的杰特關心地發問:
「是說亞莉納小姐,你有好好吃飯嗎……?你臉頰都凹下來了哦……人家說變瘦時會從胸部開始瘦起,所以你要好好吃飯——」
「啊!?」
亞莉納以殺人般的視線使杰特閉嘴,露露莉也擔心地道:
「亞莉納小姐,喝太多魔法藥水對身體不好哦……!疲勞時,可以喝花草茶之類有放鬆效果的……」
「那種輕飄飄的飲料,怎麼可能消除加班的疲勞……?」
「噫!」
「我還挺會作菜的。下次我做些營養的料理給你吃吧,亞莉納小姐。」
「營養什麼的不重要我現在最想要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百年祭——!」
亞莉納的眼神比剛才更狠戾,還握斷了羽毛筆。
「先說清楚,我現在也處於緊急狀況哦……!」
無視露露莉的忠告,亞莉納粗魯地把加班時的提神良伴魔法藥水一飲而盡,表情險惡地齜牙咧嘴:
「這可不是普通的加班……!而是和我的……我的百年祭息息相關的——」
話說到一半,亞莉納想到什麼似地住了口,倏地雙眼發亮,看向葛倫:
「對了!用會長的技能停止時間的話,不就能把文件處理完又準時下班了嗎!?」
葛倫的超域技能〈時間觀測者〉,是能夠停止時間的稀有技能,也是葛倫以冒險者身分活動的現役時代,被稱為最強冒險者的原因。
「不好意思啊小姑娘,那是不可行的。」
然而葛倫駁回了亞莉納靈機一動的想法。
「雖然我的技能能停止時間,可是無法干涉現象。除了我之外,所有事物都無法移動——雖然小姑娘是例外——所以呢,就算停止了時間,但是你連羽毛筆都拿不動哦。」
「……怎麼這樣……」
冷靜想想,確實不可能有那麼方便的技能,是被逼到快崩潰的亞莉納病急亂投醫了。
亞莉納消沉地將視線投向放在桌邊、幾乎快被大量文件淹沒的一本小冊子。那是每年百年祭的時期發給觀光客的,介紹百年祭的導覽手冊。
杰特探頭一看,被翻得發皺的封面上,寫著許多亞莉納蒐集來的百年祭資訊。光是封面就寫了這麼多,內頁肯定塞滿了更多資訊。從昨天起,亞莉納就一直叨唸著百年祭、百年祭,看來她非常想參加這一年一次的祭典,而且執著到異常。
「果然……今年也沒辦法……參加百年祭了嗎……嗚、嗚嗚……」
「亞莉納小姐……」
杰特看著櫃檯小姐被迫加班的可憐身影,說不出話。辦公室陷入守靈般的沉痛氛圍中,杰特輕輕地把手放在亞莉納顫抖的嬌小肩膀上。
「現在放棄還太早哦,亞莉納小姐。」
「咦?」
亞莉納猛地抬頭,見到露出可靠的笑容,以拇指指著自己的杰特。
「你忘了嗎?還有我這個救星……」
「忘了。」
「不對你一定有想到吧!?」
亞莉納迅速且冷淡地回答,杰特連忙說下去:
「只要我認真起來幫忙,可以在同樣的時間裡處理完比這多兩、三倍的文件哦!我一定會帶你去參加百年祭的!」
「反——正你一定居心不良,會提出奇怪的要求作為交換條件對吧?」
「唔!」
真敏銳,完全正確。
「不我只是想幫你的忙然後在百年祭時和你約會而已——」
「誰要接受那種交換條件啊!」
「不然兩天……不,一天!一天就好!只要一天就好,和我約會吧!」
「我絕對,死也,不要!」
「居、居然說到那種程度……!?」
被亞莉納嚴辭拒絕,這次換杰特淚眼盈眶了。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但我是打從心底享受獨處之樂的人哦。因為我不想顧慮同行的其他人的感受!所以購物時我也都是一個人哦!」
說成這樣,已經沒有任何杰特有隙可乘的空間了。但杰特仍然不屈不撓地咬牙逼近亞莉納道:
「嗚……可是亞莉納小姐……!你沒有參加過百年祭所以不知道,祭典時會有很多想搭訕女生的臭男人哦!?可愛的女孩子一個人走在路上,等於向大家宣佈我在等人搭訕、請搭訕我哦!但只要有我在你身邊,就可以放心了。」
「先說清楚,你的煩人度和想搭訕女生的臭男人沒啥兩樣哦。」
「既然是這樣,本來就認識你的我不是比較好嗎?」
「那是什麼歪理啊!?」
「所以和我約——」
「不——要!為什麼我非得委曲自己配合想搭訕女生的臭男人啊?」
「可是就現在的情況,只靠你自己加班,很有可能去不了百年祭吧。」
「唔!」
杰特一針見血地點出現實,令亞莉納無可反駁,忽然垂頭喪氣地自言自語起來。
「可是……不過的確……這麼多文件,一個人是處理不完的……」
亞莉納瞪著文件,用力將嘴唇抿成直線。
「不能……因小失大……百年祭總共有三天……一天,只要忍耐一天應付這傢伙,就能換來另外兩天的快樂……就算一天噁心到想吐,也能以之後兩天的快樂覆蓋記憶……!」
「亞莉納小姐你一定是故意把內心話講出來的吧……」
「好吧。」
「真、真的嗎!?」
亞莉納總算屈服,不情不願地同意。
「相對的!你一定要讓我參加百年祭哦……!一定要消滅加班哦!」
「交給我吧!一起努力吧,亞莉納小姐。」
「……呃,兩位——」
見兩人總算做出結論,葛倫趁機尷尬地開口:
「夫妻相聲就到此為止吧,差不多該回到正題咕噗嗚!?!?」
話還沒說完,亞莉納的鐵拳便瞬間擊中葛倫的臉。葛倫高壯的身體就這樣連著沙發,盛大地向後翻倒。
「會、會長大人!?」
原本站在一旁的菲莉,臉色大變地跑到葛倫身邊。
「喂……我可是被加班搞到快抓狂了哦……下次再開隨便那種過時的老頭玩笑,我會直接打斷你三顆門牙哦……」
「對……對不起……」
葛倫搖搖晃晃地把沙發歸位,清了清喉嚨,正準備回到正題時——
沙沙沙!雜亂地疊放在附近櫃子上的文件垮了下來。
「咦?」
杰特怔怔地叫了一聲。彷佛連鎖反應似地,周圍的文件山也跟著發生土石流,轉眼之間,地板被數不清的文件淹沒。杰特傻眼地開口:
「難道……這些……全是還沒處理的文件……!?」
「……是啊……」
亞莉納回答著,搖搖晃晃地撿起地上的文件。原本以為她桌上的文件就是全部,看樣子是太小看這一切了。看不下去的露露莉與勞也伸出援手,幫忙收拾。做到一半時,亞莉納突然用力捏皺手中的文件。
「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啦……!」
翠綠色的眸子浮起淚水,但是下一瞬,亞莉納又銳利地瞪著葛倫:
「喂……!你剛才說,是有人故意散佈謠言對吧……!?」
「是、是啊。那種可能性很高——」
亞莉納置若罔聞,把文件一扔,一把揪起葛倫的領子:
「告訴我是誰在散佈……!我要、親手、宰了他……!!」
光是眼神,似乎就能殺死自己十次。就連身經百戰的前冒險者葛倫,也忍不住因那眼神而發抖。
「雖、雖然我們已經大致推定謠言是從哪裡傳出來的了,但還沒有明確查出是誰……再說,就算打倒散佈謠言的人,也沒辦法立刻讓小姑娘不必加班……」
「告訴我。」
沖天的怨氣使亞莉納的表情崩壞,她從牙縫發出聲音:
「那傢伙現在也正在若無其事地散佈謠言不是嗎……?正在量產那些信了謠言的腦殘冒險者不是嗎……?所以不能讓那種人在世上多活一分一秒……不是嗎????」
「……嗯、嗯,犯人確實非常缺德,不過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活捉造謠的傢伙挖掘情報……」
「今年的百年祭……是我的生存意義哦……!!是賭上一介櫃檯小姐的……一介勞動者的!自由與尊嚴的活動哦!!居然,居然————!!!想以謠言那種無聊的東西毀了我的百年祭!!不可原諒,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亞莉納憤怒的咆哮聲,迴盪在深夜的辦公室裡。那兇暴至極的怒氣,使眾人不敢出聲勸慰,噤若寒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