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三話 做法有兩種

第七卷  第三話 做法有兩種 1

 在香屋步看來,平穩之國是強大的組織。

 三大組織之一,僅次於PORT,是架見崎的NO.2。香屋來到架見崎時,聽過這樣的說明。

 就是說這個組織很富裕,不會像許多弱小組織那樣捱餓。逢戰必勝,進而更加富足,理所當然一樣不斷成長。

 ——所以吧,不擅長應對這種逆境也沒辦法。

 八月五日,平穩之國出現食物危機的第五天,組織裡已經出現了希望和世創部開戰的聲音。

 空腹感會立刻發揮作用。只要一天,人便會感到飢餓。飢餓帶來痛苦,而要化解這一痛苦,寧可戰鬥也只能去搶奪食物。而且如果只比較戰鬥力,與伊甸匯合後的平穩遠超過世創部。想法自然會傾向於靠暴力解決問題。

 “你覺得會變成什麼樣?”

 秋穗說道。

 地點依舊是教堂裡的一間屋子。香屋和秋穗並排坐在同一張沙發上,靠閒聊打發時間。聽到她發問,香屋回答:

 “平穩無法主動宣戰,因為莉莉的話語必須是不可違背的。但如果不戰鬥,組織裡的不滿會越積越多,估計憤怒的矛頭快要指向部隊會長了。”

 遺憾的是,香屋也是部隊會長之一。被稱為聖騎士的部隊會長們基本上擁有強大的戰鬥力。可以靠戰鬥解決問題,而能戰鬥的人卻不行動,自然會被怨恨。

 “我呢?”

 秋穗說著指向自己的臉。

 “你也一樣啊。代言者在這個組織裡地位相當高。”

 “這我可是非常討厭。”

 “我懂,我也非常討厭。”

 可是也沒辦法,Toma發動攻擊從內部瓦解平穩之國,其效果非常明顯。

 身旁的秋穗朝這邊轉頭。

 “要不,乾脆和世創部打一架吧。”

 “你認真的?”

 “我也餓著肚子呢。今天就只吃了一份沒多少乾貨的蔬菜燉肉,全是湯水。”

 “幸虧水沒有受到攻擊呀。”

 “不過水不是完全沒有卡路里嗎。有價值嗎?”

 “沒有水人會死吧。雖然光靠水還不夠。”

 所以那部動畫的標題叫做“Water與Biscuit的冒險”,在主人公Water的身旁,還有Biscuit。

 ——不,這種事無所謂了。

 香屋自己也已經餓著肚子。餓肚子時思維遲鈍。沒油的車跑不起來,沒有能量的腦子也沒法運轉,道理非常簡單。

 香屋繼續說:

 “今天Simon也在開會,內容蠢死了。說是反正有人要被怨恨,不如自己決定要怨恨誰。他們正一本正經地討論散佈謠言,說尤里藏了大量食物。腦子有病。”

 “哎,也有說服力吧。感覺尤里不會和我們一樣餓肚子。”

 “就算是這樣,也不該在組織內製造敵人吧?”

 尤里已經把自身所屬的公會改名為“平穩之國第八部隊”。於是,名目上伊甸那個組織已經消失了。

 平穩的普通市民們當然對尤里感到恐懼與厭惡,但意外的是,支持他的聲音也不少。目前,只有他明確主張“和世創部戰鬥”。越是因為飢餓而痛苦,尤里的人氣便會越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Simon才會考慮編造“尤里是獨佔食物的壞人”這種謠言,把眾人的敵意聚集在他身上。

 ——話雖如此,無論傳出怎樣的流言,都不會有人正面挑釁尤里吧。

 哪有人敢做那麼可怕的事情——想到這裡時,他聽到敲門聲。

 “請進。”

 開口回應後,門被打開,來的是月生。

 “久等了。”

 聞此,香屋形式上回答:

 “不,哪裡的事。”

 不過,他的確已經迫不及待。和秋穗聊天只不過是為了打發時間,等待月生過來。

 “這是拜託我準備的東西。”

 月生坐在對面的沙發上,遞出A3大小的紙。架見崎的地圖上,月生細緻地加上了標註。

 接過那份地圖後,香屋問:

 “準確性有多高?”

 “不好說呀,已經是十年前的記憶了。”

 香屋想知道的,是“七月的架見崎”的情況。於是他拜託月生,在現在——八月的架見崎的地圖上記下有區別的地方。

 看過地圖便發現,和八月相比,明顯是七月的架見崎有更多建築。準確來說是“還沒有毀壞的建築”。

 ——之前一直覺得奇怪。

 架見崎有很多毀壞的建築。每次循環,被破壞的建築應該恢復原狀才對,那麼為什麼?如果假定“架見崎的遊戲從一月開始持續到現在”,就想到一種推測。

 從一月開始,每次遊戲分出勝負,時間便推移到下一個月。也就是說唯獨出現勝者的時候時間不會回到月初,而是進入下一個月。換句話說,會不會唯獨每個月最後一次循環出現的損害會延續到下一個月呢?

 盯著地圖,香屋嘟囔道:

 “現在歸平穩所有的土地上,還有另一家超市。”

 “是的,規模還不小。”

 那處舊址現在仍能找到,不過已經嚴重毀損,找不到像樣的物資。但按照月生的記錄,那裡在七月的架見崎還是重要的食物來源。

 香屋從地圖上抬頭。

 “如果這裡沒被毀掉,食物的問題就能有不小的改善呀。”

 “估計是吧。”

 “如果您回到七月,能守住超市嗎?”

 “不確定,不過應該沒問題。”

 “那麼,就以這個為目標吧。”

 香屋步的這張牌,Toma或是尤里一定不知道。

 “七月的架見崎的獎品”被擱置至今,如今成了一張王牌。

 ——請給我活著的意義。

 對於月生的這個願望,青蛙——Aporia在找到答案後會立刻提供給他。

 那麼,如果月生“活著的意義”在七月,將發生什麼事情?比如說,假如月生活著的意義是“拯救在七月沒能救到的戀人”。青蛙必須立刻把“七月的架見崎”交給月生。恐怕八月的架見崎會停止,而七月的架見崎重新啟動。也就是說,只要月生用他自身“活著的意義”做理由,就能做到類似時間旅行的事情。

 對於食物問題,香屋早早放棄了通過Toma準備好的路線來解決。

 就是說,他放棄了通過“能力爭奪戰”來創造食物,取而代之想到的,便是這個。

 如果把月生送到七月,就能改變架見崎的過去,於是本來毀壞的超市會復原,新的食物也會出現——或許是這樣。

 香屋注視著月生宣告:

 “那麼,為了我們能填飽肚子,您去尋找活著的意義吧。”

 說出口後,便發覺這話非常過分。

 但月生似乎毫不在意,他微笑著說:“好的,我盡力。”

 *

 聖騎士之一Ewin在思考。

 ——Simon靠不住。

 他有個壞習慣,太過追求理想,追求聖女莉莉這一理想。

 所以Ewin只好造訪某名聖騎士。

 那個名叫雪彥的怪人不知為什麼生活在牆壁塌了一半的民宅。所以Ewin站在路邊,就能和待在室內的雪彥面對面說話。

 “食物庫的事,你怎麼看?”

 聽到Ewin發問,雪彥的表情也沒有變化。這個男的原本就幾乎沒什麼表情。他毫不害怕地待在崩塌的牆壁對面,抱起一邊膝蓋坐在鋪草蓆的物資裡,眯著眼睛向Ewin確認:

 “是看守的事情嗎?”

 “沒錯。其他還能有什麼事。”

 “Simon的想法不現實。”

 “太好了,我也這麼想。”

 雪彥雖然是怪人,但思維正常。

 現在,平穩之國把剩下的食物聚集在一處,分配給眾人。為了方便配給,人員和食物大半都聚在公會本部,而容納食物的建築自然開始被人稱為“食物庫”。

 當然,Ewin覺得應該派人看守食物庫。

 但是Simon堅持不設看守。他的看法是“如果派人看守,就是懷疑同伴。聖女絕不會懷疑同伴。”

 哎,他的主張是能理解,但不現實。

 肚子餓了,又知道哪裡有食物。

 那麼,無論誰都會想到對食物動手。由於一時起意也會發生盜竊,被人發現後便會出現私刑。那才更不像“聖女的組織”。

 Ewin越過民宅崩塌的牆壁,在那面牆邊坐下繼續說:

 “這就類似於給自行車上鎖。為了維護秩序,需要最低限度的自衛措施。在現在的平穩,需要有人看守食物庫。”

 “所以呢?”

 “如果聖女大人不給指示也沒辦法,只能由我們自發看守。但沒法一個人一直守在那裡,最好有人換班。”

 “意思是我也去嗎?”

 “我的建議是我和你,還有Hololo,這三個人換班。”

 “你沒有權力命令我。”

 Ewin嘆了口氣。——雪彥的思維基本上正常,但明顯是怪人。看來他排除了自身的想法,以完全遵從命令系統為美德。

 儘管如此,Ewin還是耐著性子嘗試說服:

 “不是命令,而是請求。我們是同伴吧?”

 “我不會使用同伴這個詞。我和你是屬於相同組織的一員。”

 “隨便怎麼說了,來幫忙吧。”

 “做不到。沒有必須讓我來的理由。”

 “我們組織裡,你是最強的。”

 “沒必要讓最強的人來。”

 “理解一下啊,用排除法,沒有其他人能拜託了。”

 “綿津見呢?”

 “那傢伙腦子太鈍啊,差不多贊同Simon的想法。”

 能用到“差不多”這種詞來描述,就說明綿津見不太行,思想不上不下,不夠分明。

 這樣的話對雪彥來說沒有意義——儘管心裡這麼想,Ewin還是繼續說:

 “你想想嘛,聖騎士裡面還算正經的也就我和Hololo了,要是你不加入我們,聖騎士就沒法正常發揮作用。”

 “如果是莉莉說的話,我會聽從。或者,如果是組織全體的意向也可以。”

 完全談不攏。

 “行吧,看守的事就算了,不過還有一件事。”

 “是什麼?”

 “新的第八部隊——就是尤里有私藏食物的嫌疑,所以決定去調查。”

 雪彥的表情果然沒有變化。

 他也不點頭,只是冷淡地盯著這邊說:

 “是誰的指示?”

 “指示來自Simon,不過接下來要向莉莉徵得同意。”

 “那就等莉莉同意再說。”

 “如果莉莉同意,就算對手是尤里你也會戰鬥嗎?”

 “我會盡自己的職責,與對手是誰無關。”

 “太好了。不過也不是突然就會打起來。最近找個時間,一起去拜訪那位王者吧。”

 如果在尤里那裡找到食物,眼下的情況算是能有所改變。

 有一千頓飯的量就足夠了。無論程度如何,只要聖騎士的行動能讓食物問題有所改善,這個組織便能恢復原有的秩序吧。哪怕只是暫時恢復也好。

 問題在於,對方是尤里。

 在Ewin看來,也覺得那個男人可怕。如果是自己,實在提不起造訪尤里的念頭。

 *

 月生的事情總結起來是這樣:

 在七月的架見崎,有個名叫“Winpymare”的大型組織。他們由優秀的領導指揮,除公會本部外還有其他六支部隊。在其中一支部隊擔任會長的,便是月生。

 經過激烈的戰鬥,Winpymare終於打倒其他所有組織,然後沒過多久,Winpymare自身也滅亡了。只剩下把所有部隊統合到公會本部結束遊戲時,會長被同伴所殺。

 除月生的部隊以外,其他五支部隊中有四支背叛,剩下一支部隊的想法沒人知道,因為他們的部隊會長早早被叛徒之一殺死,所屬公會隨之消失。

 ——在架見崎,第二回合不可避免地開始了。

 月生如此表述。

 ——最後剩下的組織發生內亂。把組織分成不同部隊後,這種事恐怕無法避免。

 他的語氣似乎並不是特別悲傷,但有些像在睏倦的午後課堂上朗讀課本,聽起來有些疲憊。

 按月生的話來說,從那時起,他就幾乎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因為在那之前,Winpymare一直氣氛和睦,因為原本的領導很出色。月生說,他真的一點都沒有想到部隊會長們會背叛。當然理論上能想到那種可能性,但還是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的組織。

 月生不願意和過去的同伴們戰鬥,更何況對方不久之前還是同伴。就算自己毫不抵抗地被殺死也沒什麼。

 但,月生活了下來。他隊裡的一名女性——烏拉用自己的命救了月生。

 臨死前,烏拉說:

 “你要活下去。”

 僅僅因為這句話,月生便沒能死去。

 他不停戰鬥,殺死以前的同伴們。

 月生活到了最後,然後運營者向他詢問:

 “恭喜您成為架見崎的勝者。按照承諾,您可以提出任意一件想要的東西作為獎品。”

 可是,月生沒有想要的東西。

 明明打算死去,可就連死的自由也被烏拉奪走。

 ——烏拉。既然你說讓我活下去。

 “請給我活著的意義。”

 月生說出自己的願望。

 這便是七月的架見崎結束時的故事。

 聽過以後,香屋猛地皺起眉頭。

 他完全無法理解,總覺得心情好糟。

 “那,活著的意義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聽到這話,坐在旁邊的秋穗看了過來。

 “咦,什麼意義?”

 香屋也看著秋穗的臉繼續說:

 “就是那個叫烏拉的人說的話啊?烏拉小姐說‘你要活下去’,所以月生先生活著。”

 對香屋而言,這就像小學一年級學的算數一樣簡單明瞭,然而秋穗無語地嘆了口氣。

 “不是這麼回事吧?”

 “哪裡不對?”

 “該說是太沒分量了。短短這一句話還不夠,所以月生先生才會選擇活著的意義當獎品吧?”

 “可是,現在不是活著嗎。”

 實際上,月生沒有死。

 所以在旁人看來——或者對月生自身來說也是,哪怕烏拉的話再怎麼微不足道,這點微不足道的東西也足以作為活著的意義,不是嗎?

 ——況且,問題本身就很奇怪。

 要是月生已經死了那還說得通,可他現在還活著,那麼應該已經有了什麼活著的意義才對,不然,因果關係就不成立。

 可是,秋穗不肯接受。

 “你活著的慾望從根本上強烈過頭了。”

 “是嗎?但是大家都活著吧?”

 “不對。感覺有什麼想說的,但沒法用語言表達出來,心裡真不痛快。”

 秋穗發脾氣似地朝月生瞪去,嘟囔道:“月生先生也說點什麼啊。”

 月生顯得有些為難。

 “或許如果沒有死的理由,人就不會死吧。就算沒有活著的理由也一樣。”

 他的話聽起來事不關己,但香屋和他想法一致。

 從本質上來講,活著的意義根本不需要去考慮。因為能活,所以活著。為什麼光是這樣還不夠呢?

 秋穗說:

 “不管怎麼說,按香屋的計劃,月生先生‘活著的意義’必須在七月重來才能找到吧?”

 “嗯。必須讓Aporia相信是這樣。”

 所以,才會為難。香屋自己明明不重視活著的意義,卻又必須為此思考。

 月生輕輕搖頭。

 “我現在也會思考七月的事情啊。——為什麼他們會背叛?如果能更加仔細觀察,有沒有可能避免那樣的事情發生?我經常這樣回想。”

 就是說,後悔。

 這個詞,感覺也能聯繫上某種模糊的“活著的意義”。

 “那如果月生先生您能在七月重來,會想回到七月嗎?”

 聽到香屋的問題,他苦澀地皺起眉頭。

 “這我不知道。”

 “明明是您自己的事?”

 “是的。我的確覺得後悔,但——”

 月生欲言又止。

 期間,香屋開始思考。

 ——明明是自己的事,卻又不瞭解。

 活著的意義。你為什麼現在還活著?這類似於最根本的願望。需要能夠自覺的方法。

 終於,月生開口:

 “說放棄是最相似的。我大概已經放棄相信自己活著還有價值了吧。”

 不對。香屋心想。

 這不可能。要說原因——為什麼?

 沒法貼切地用語言表達。但。

 “這不可能。”

 香屋出聲說道。

 2

 人從平穩之國消失了——走在大路上的Ewin有這樣的感覺。

 今天是這個循環開始後的第九天。

 目前還沒有出逃者出現。脫離平穩加入世創部的人員為零,也就是說人口沒有變化。然而,路上看不到其他人的影子,大家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因為肚子餓了。

 Ewin自己當然也在捱餓,這比想象中更加難受。

 一天也就一段飯,偶爾連一頓飯都吃不上,這便是平穩之國現在食物配給的情況。Ewin明白,這次的食物危機當然會給平穩之國帶來很大打擊,但她本以為對自己而言不是什麼大問題。原本她飯量就小,而且對吃沒多大興趣。

 但實際體驗後,便發現相當難熬。身體慢性能量不足,總是覺得餓。

 起初,痛苦還在預想範圍內。不知是不是身體習慣了,比起第一天和第二天,第三天感覺更輕鬆。但到了第五天、第六天,她感到精神上的痛苦一口氣增加。

 比起每天減少兩頓飯,一頓飯的量不夠多才更難受。一天只有寶貴的一頓飯,而那一頓卻吃不飽肚子,吃完還是餓。不久後,心中的大半感情都變成了空腹帶來的煩躁。雖然餓不死,但感覺這狀態離餓死只剩最後一口氣——簡直是不斷被拷打。

 Ewin沒報太大期待地朝走在旁邊的雪彥問:

 “你也覺得沒東西吃難受嗎?”

 “我沒有問題。”

 “是說意志力強?”

 “原本吃的就不多。”

 “就算是這樣,也有限度吧?”

 話雖如此,雪彥的模樣的確和以前沒有任何不同。雖然是自己自作主張的想象,但這個男人簡直好像把節制當作生存的價值。

 不管怎麼說,大半部隊都提出希望改善食物配給的情況。雪彥的部隊也一樣。就算他自己沒問題,部下也堅持不住。

 唯有一支部隊例外。

 第八部隊,也就是尤里的部隊。

 唯獨他詭異地保持沉默。所以,所有人都這樣考慮:

 ——尤里肯定私藏了食物。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Ewin也覺得大概是這樣。畢竟他是那個尤里,不可能苦苦捱餓——想到這裡,Ewin告誡自己這樣不對。

 空腹讓思維變得情緒化。這樣的想法只是靠製造敵人來分散注意力,靠“平穩的某處存在食物”這種樂觀的空想來欺騙自己。

 恐怕這個組織的人有大半都處於類似情況,被空腹感侵蝕理性。現在,平穩之國並不冷靜。

 平穩之國第八部隊位於架見崎站東邊稍遠的位置。

 周圍是寧靜的高級住宅區,每戶人家的房子都很大。但是,這片土地上沒有超市或是便利店,能找到像樣食材的設施只有一家意大利餐廳,如果不是想住大房子,沒人會覺得這塊地域有什麼價值。

 尤里盤踞的房屋在這片住宅區也顯得格外大,外觀也很特別,像是現代的美術館。在那棟房子裡,有一面牆整個是用玻璃做的,如果換成Ewin,決不會有住在這裡的想法。

 玄關的門鈴聽起來很拖拉,而且“到訪尤里家時按下門鈴”這一情況本身就讓人覺得離奇。

 很快門被打開,尤里出現在門口。他身穿輕便的長袖T恤,衣服是深藍色,左胸口有個紅色的心形記號。這男的一切都像個笑話。

 “唷,歡迎,是來玩的嗎?”

 被爽朗到瘮人的笑容迎接,Ewin皺起眉頭。

 “沒錯,是莉莉的指示,說讓聖騎士之間增進感情。”

 “這樣啊。真是抱歉,讓二位前輩特地過來。”

 請進,他說著讓兩人進屋。

 Ewin無奈——明明自己過來又說無奈也很奇妙,但總之她帶著這種心情,和雪彥一起跟在尤里身後。

 “在這兒生活看來不錯啊。”

 “只有房子還行呀。這次的食物問題讓我也頭疼。明明院子這麼寬敞,要是能邀請你們來燒烤就好了。”

 “連你也做不到嗎?”

 燒烤。

 如果被邀請當然要拒絕,但Ewin不認為那個尤里會過上連燒烤都辦不到的生活。

 走廊窗外打進來的陽光明亮到礙眼。尤里一邊沿走廊前進一邊回答:

 “既然是聖騎士,應該知道吧?我們這兒和其他部隊沒有區別。所有食材都上交給平穩的工會本部,然後接受配給。明明有二十七個人,卻要靠七百頓飯撐過一個月。”

 “嘴上這麼說,但看起來還聽從容的嘛。”

 “哪裡的事。不過嘛,偶爾來客人時還是拿得出美味的紅茶和餅乾。”

 打開走廊深處的門,能看到裡面是寬敞的客廳。看來這棟房子裡還有電,組合音響正在播放現代爵士樂。尤里請Ewin和雪彥在桌旁坐下。

 尤里開口說:

 “你們來得正好,我有事想商量。”

 他說話時,從房間更裡面——廚房的方向走來一名女性。她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模樣一本正經,簡直就像從什麼公共團體貼出的海報上剪下來的一樣。Tallyho。Ewin也聽過她得的名字。

 在桌上,Tallyho擺下三人份的紅茶。期間尤里繼續說:

 “不殺了紫嗎?”

 這句話並不讓人吃驚,但和這間屋子、音樂、紅茶和尤里平靜的表情形成極大反差。

 “為什麼要殺?”

 Ewin問道。

 感覺尤里的眼神明顯在說:真是個蠢問題。但他嘴上還是禮貌地回答:

 “只要紫死了,世界和平創造部就只能向我們宣戰,因為事情沒法一笑而過。而如果開戰,我們不會輸。”

 “你這話說的,簡直好像自己是平穩的一員。”

 “不是知道嗎?我們從八天前已經是隊友了。”

 Ewin輕聲咋舌。雖然不是對什麼特定的目標,但她的確感到煩躁。

 “那你就記住了,新人。我們不會殺沒有抵抗能力的人。平穩之國屬於莉莉,而莉莉是心地善良的聖女。”

 尤里愉快地笑了。

 “可是啊,前輩,這個聖女的組織卻持有兵力。既然獲得了戰鬥的能力,就說明那個神聖的東西也帶著血腥味。”

 “在架見崎這個地方,不是需要自衛嗎?”

 “你不會想說,平穩之國至今的戰鬥全部是自衛吧?”

 “我們從沒有因為莉莉的意思戰鬥。”

 “這次也一樣。你們只要擅自殺了紫就行。如果覺得事後處理起來麻煩,可以說成是自殺。”

 “沒人會相信。”

 “世創部估計是不信吧,所以只能宣戰。但生活在這個組織的人們會相信,因為對他們來說,那是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

 Ewin皺起眉頭。——尤里說的話恐怕沒錯。

 在缺乏食物的平穩,希望和世創部開戰的聲音越來越響亮。每個人都憎恨那個組織,想從他們手裡搶回食物。

 如果紫死了,就會成為和世創部開戰的火種。平穩的人們歡迎這種情況發生,卻不想自己做壞人。事實不重要,對自己來說,把紫的死亡當成自殺更方便,所以會相信這種明顯的慌話。

 “尤里,為什麼你想戰鬥?”

 “因為現在開戰完全對我們有利啊,沒理由避戰。”

 “有理由。我們還不信任你。”

 這是當然的,他沒理由服從莉莉。只要內部還抱著尤里這個炸彈,平穩就沒法和世創部打。

 對話期間,Tallyho一度回到廚房,手裡端著盛餅乾的盤子回到客廳。看到放在桌上的盤子,Ewin差點忍不住伸手,於是苦笑。能把尤里拿出的食物放進嘴裡可不正常,再餓也不行。

 尤里無奈地搖頭。

 “這次,我向平穩之國交出了太多東西。用伊甸的大半領土換來的月生,以及這塊領土上所剩無幾的全部食材。此外,還有五十萬點數。就這樣,還是不被信任。”

 “那是當然的。因為你是尤里。”

 “好難過啊,明明我在架見崎也沒做過太過分的事情。”

 尤里說著笑了,完全一副開玩笑的樣子。

 可是,如果他說的是真心話呢?Ewin想象起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雖然不可能知道尤里的心境,但如果這個男的還有“因得不到信任而難過”這種正常人的心情——

 總之,Ewin回到原來的話題。

 “這幾個循環裡,架見崎的情況變化太大。老實說,我們還沒跟上那個變化,所以沒法立刻和Water開戰。”

 尤里喝了口紅茶。

 “那麼開戰前打算花時間做什麼?”

 “整理思路啊。定下方針,完善作戰計劃——這不是當然的嗎?”

 “是嗎,我沒有為這種事花過時間。”

 “意思是不用考慮就完全知道該怎麼做?”

 “不是完全不考慮。不過我想想啊,時間再長也就是五分鐘到十分鐘。”

 “所以你才不會被信任。”

 因為走得太快,太超前了。

 這是尤里的弱點。如果他真的完美無缺,便會更逼真地扮演一個凡人,能靠演技讓周圍看到他一同煩惱、一同受苦的模樣。

 仔細想想,這點Water更接近完美。雖然Ewin不喜歡,但Water能夠靈活地切換天才和凡人的角色。

 尤里說:

 “聖騎士們的會議,今後我也會被叫去參加吧?”

 “按規則會是這樣,所以根本就不會開會。”

 現在的聖騎士裡,有兩個無法信任的人。尤里,還有香屋步。所以全體會議毫無意義,目前是以Simon為中心的命令系統在暗中活動。

 “真蠢啊。”

 聽到尤里的話,Ewin發自內心地點頭。

 “沒錯,確實蠢。”

 現在的平穩,無法作為一個組織正常運作。世創部至少在外人看來還是團結一致的,真讓人羨慕。

 尤里再次把茶杯舉到嘴邊。

 “我還不被信任這事吧,沒辦法。但這份紅茶很棒。難得Tallyho給泡了茶,希望你們能嚐嚐呀。”

 “我才不管,沒法連你部下的心情都要照顧。”

 “真可惜。”

 “嗯?”

 “Ewin,我對你評價還不錯,但是有些正經過頭了。如果是Water或者類人猿,肯定會喝茶。”

 搞不懂這話什麼意思,也不知道他看中自己的什麼地方。Ewin皺起眉頭,“啊?”地一聲朝他瞪去。

 開口說出正題的,是旁邊一直保持沉默的雪彥。估計在很有耐心的雪彥看來,剛才的閒聊也太磨蹭了。

 “今天我們來訪是有緣由的。第八部隊有私藏食物的嫌疑,我們想調查。”

 尤里似乎已經預料到這件事,回答時並沒有顯得吃驚。

 “第八部隊聽從公會本部的指示,已經上交所有食物,重新分配後得到的分量也沒有出入。”

 Ewin接著雪彥的話繼續說:

 “我們信不過,但又很難找到私藏食物的證據。所以——”

 希望你們轉移領土——Ewin打算這麼說。

 目前兩人得到的指示是把第八部隊趕出去,由Ewin自己的部隊吸收這塊領土。那樣一來,就能提高用檢索尋找食物的效率。

 可她話還沒說完,尤里便開口道:

 “那就來證明我們的清白吧。”

 “怎麼證明?”

 尤里站起身,從桌上的盤子裡拿起幾枚餅乾,說了句“來這邊”然後邁開步子。

 Ewin無奈地跟在他身後,雪彥則留在客廳,大概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來到走廊後,尤里打開右手邊的門。那是個六疊大小的西式房間,昏暗的屋裡只有一扇小窗,按原本的設計可能是用來當倉庫。

 屋子裡有很多籠子,橫向六個,縱向四個,摞在一起共二十四個籠子。單個籠子尺寸不是很大,可以輕鬆抱在手上,每個籠子裡各有一隻倉鼠——可能有幾個空著,但總之大半籠子裡都有。

 尤里捏碎手裡的餅乾,餵給籠子裡的倉鼠們。

 “我們沒理由私藏食物,理由就在你眼前。”

 Ewin皺起眉頭。

 “要吃倉鼠嗎?”

 尤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粘在指尖的餅乾屑。

 “只要從結論逆推就可以。Water想要搶奪平穩之國的食物,以此讓這個組織從內部瓦解,就是說要讓聖女莉莉這個偶像失去神性。所以不是獲得任何能力都會被Water阻止。如果某種能力會讓莉莉貶低自己,而且在旁人眼裡顯得悲慘,便會被Water排除在外。”

 尤里說著,朝房間裡唯一一扇小窗看去。

 陽光從窗外打進來,照得空氣中細小的灰塵閃閃發亮。昏暗中的幾束光,照亮了在更明亮的光線下看不到的東西。

 Ewin催促道:

 “籠子裡的倉鼠,就是悲慘的能力?”

 “這一隻是Nickel。”

 尤里再次捏碎餅乾,放進籠子。一隻倉鼠雙手抱住那塊碎餅乾,用門牙刨著吃下。

 “這一隻是宵晴,那只是Paramici。——不是全員都能成為能力對象,不滿足條件的,除我外還有四個人。”

 這,就是說。

 “你,把同伴,變成了這樣?”

 “現在,我們部隊裡有五個人和二十二隻倉鼠。算起來,靠配給得到的七百餐食物還能有一點剩餘。”

 Ewin忍不住罵道:

 “你瘋了。”

 尤里臉上露出溫柔的微笑,朝倉鼠看去。

 “為什麼?這樣誰都不會捱餓,而且只要解除能力就會恢復原樣。能力生效期間不會留下人類的記憶,換句話說,不會感到痛苦。像這樣分開籠子裝,也不會出現沒有意義的爭鬥和傷害。”

 ——又不是說只要能達到目的就行吧?

 雖然這麼想,但Ewin說不出口。現在的平穩之國,和這些籠子裡面,到底哪邊才算幸福?她也不知道。

 Ewin只好搖搖頭,拋開雜念說:

 “這個能力並不能證明你沒有私藏食物。”

 尤里打心底意外地歪頭納悶。

 “都沒餓肚子,還有理由私藏食物嗎?”

 “我才不管呢。動機根本就無所謂,反正我來之前得到的說法就是要說服你交出這塊領土。”

 “誰說的?”

 “不知道,反正是上面。”

 哦?尤里嘟囔著,把手放在下巴上。

 他微微眯起眼睛,有四五秒裡似乎在沉思什麼。

 “順便問一下,之後要我去哪裡?”

 實際上,這次的指示讓Ewin也覺得莫名其妙。

 “暫時是打算安排加入公會本部。”

 嘴上回答著,Ewin暗自納悶。

 ——把尤里加進公會本部,又能怎樣?

 莉莉也在公會本部。在那塊領土上,尤里將可以無限制地使用能力。這種事,不是隻會對平穩自己不利嗎?

 尤里露出微笑。

 “明白了,就按你說的來吧。不過,必須把他們也帶走。能麻煩你準備一輛車嗎,越大越好。”

 我立刻安排。Ewin答道。

 3

 代言者本來的職責,是和莉莉交談。

 也就是說,代言者有義務向莉莉傳達這個組織裡發生的事情。明面上的說法,姑且是這樣。

 在Simon擔任代言者的時代,這一“義務”幾乎被無視。他只把想告訴的事情告訴莉莉,有時毫不在乎地說謊,就像過度溺愛孩子的父母,想要隱瞞這個世界的一切汙垢。

 秋穗則並非如此,她決定儘可能全部告訴莉莉。至少,只要莉莉沒有自己堵住耳朵,就會告訴她一切。

 但,這份決心開始動搖。

 那是這次循環開始後第十九天的事情。當然,這個循環期間,沒什麼能讓莉莉心情變好的事情可報告。

 平穩之國裡早早出現了希望和世創部開戰的聲音,而且呼聲愈發強烈。同一時期,組織裡傳出尤里可能私藏食物的流言,於是兩名聖騎士前去調查。當時結果是撲了個空,但現在又出現了新的傳言,說尤里和聖騎士之間可能有秘密條約。

 剛好到第十天時,有人想要偷偷摸進“食物庫”,那裡保存著為數不多的食物。由於Simon的強烈主張,食物庫沒有正式派人看守。那個盜竊未遂的人是被自發看守的“自衛團”發現,遭到過分的暴行,身受瀕死的重傷,據說直到下個循環都下不了床。

 在聖騎士之間,比起食物的盜竊未遂事件,“自衛團”的出現更讓他們感到危險。這樣的集團目前已經確認到有三夥,而三方之間沒有聯繫,別說是協作,甚至互相抱有敵意。雖然三方各執一詞,但簡單總結起來,就是除了自己之外持有戰鬥力的人聚在一起便覺得不順眼。

 至今為止,平穩之國內部沒有出現過爭端,但現在並非如此。只要有什麼簡單的契機,人就會對其他人使用暴力,甚至奪走對方的性命。很多人待在自己的住處不出來,原本是因為餓著肚子沒力氣動,但現在又有了其他理由。光是“待在外面”這一行動就會遭到懷疑。

 那傢伙會不會違反規定,擅自靠近食物庫?是不是打算從其他人手裡搶走食物?產生這種懷疑和遭到這種懷疑的人互不相讓。私刑發生的第十天以後,開始零星出現傷害事件的報告。恐怕還有更多沒有公開的事件。

 包括這些在內,秋穗把所有自己知道的情況報告給了莉莉。

 雖然不太情願,但也沒有太多猶豫。而且這種程度的事情,原本就已經有所預料。

 但今天,第十九天的傍晚時分,到底還是出現了死者。

 兩名男子出現糾紛,其中一方被殺死。

 晚上八點,秋穗來到莉莉的屋子,便看到她坐在床上,歪過頭朝這邊看過來。

 “怎麼了?”

 秋穗勉強笑著回答:

 “沒事,感覺你減肥的手段有點激進啊。”

 莉莉明顯變得衰弱,神色暗淡,僅僅十九天就連面容都變了。她消瘦得不自然,就像是得了什麼重病。

 按照原本的安排,唯獨莉莉會得到充足的一日三餐。但是她自己也明白,那樣的待遇有多特別,於是她少見地大怒,甚至開始過度限制自己的食量。無論秋穗還是Simon,都因為莉莉超出想象的固執做法傷透了腦筋。

 “吃飯的事情,後悔了嗎?”

 秋穗問道。

 莉莉有些不高興地回答:

 “後悔啊,好難受。”

 “現在也能收回原來的話喔。”

 “不用。”

 “為什麼?”

 “不知道,但是不用。”

 這個年幼的少女在用她的方式成為“平穩之國的領導”。忍耐飢餓,真誠而又要強。秋穗真的覺得這非常神聖。哪怕再無力、再沒有價值,莉莉還是在努力成為這個組織一塵不染的象徵。

 “你真了不起。”

 秋穗靠近莉莉,把她的頭髮揉得亂糟糟。

 莉莉毫不抵抗地任秋穗撫摸,眼睛朝她瞪去。

 “行了。什麼事?”

 “我來做定期報告。”

 可是對眼前神聖的莉莉,該如何傳達今天發生的殺人事件呢?

 有人被其他人殺死,這種事真不想說給眼前的孩子。

 而且意外的是,這次殺人事件的契機並非食物。雖然肯定有關係,但不是直接原因。

 這個循環開始後的第十五天,世創部發表了這樣的聲明:

 ——我們想要平穩之國內《Water與Biscuit的冒險》的動畫DVD。作為交換,我們準備提供能做出一千餐的食物。但期限最晚是下個循環,也就是第一百二十三循環結束之前。

 這意味著Toma也解讀了來自銀緣的消息,而且她打算在銀緣指定的第一百二十四循環開始之前得到那部DVD。

 這件事成為小小的火種,在平穩之國燃起黑煙。

 大部分人是這樣想的:

 ——Water說的內容很奇怪,估計目的是引發混亂。不能理會她。

 如果平穩之國還像以前一樣從容,結果就會和大部分人的想法一樣,沒人會有動作吧。但現在不同,如果沒有任何作用的動畫DVD能換來食物,就算是奇妙的交易也會有人被吸引。

 然後,這次殺人事件的契機便是上面說的DVD。

 加害者的發言是這樣:

 ——那小子幫Water說話,我就動了手。

 據說當時他們正拿白蘭地喝得酩酊大醉。目前,平穩之國還剩下不少酒品,以攝取卡路里為由暢飲酒類的人增加了。餓著肚子的兩人心情煩躁,藉著醉意發生口角,最後動起手來,一個人被對方殺死。聽說就是真相。

 今後,同樣的問題還會在很多地方出現吧。

 要接受世創部的交涉實在荒唐,但在這場食物危機中,拼命守著莫名其妙的動畫DVD同樣荒唐。在秋穗和香屋看來,有明確的理由留下DVD,不能交給世創部,但又很難把理由傳達給莉莉和平穩之國的其他人。因為必須提及現實和Aporia世界的關係。

 大概是因為秋穗唐突的沉默感到不安,莉莉抬頭看過來,問她:“發生了什麼?”

 秋穗吐出一口氣後說:

 “今天傍晚,有一名成員死亡。”

 莉莉睜大了眼睛。

 “因為餓肚子?”

 “不是餓死。是和其他人意見不同,聽說是打架。”

 “打架會死人嗎?”

 “估計是下手太重了。”

 眼下,莉莉與其說是難過,不如說是單純是吃驚。她還沒有完全理解情況。

 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聽門外的聲音,是負責照顧莉莉的人。

 “秋穗,有客人找您。”

 聽到這話,回應“是誰?”的不是秋穗,而是莉莉自己開了口。本來這是違反規則,聖女莉莉不能和代言者以外的任何人說話。

 秋穗也朝房門問:

 “是香屋嗎?”

 門外傳來肯定的回答後,莉莉再次開口:

 “讓他進來。”

 秋穗輕聲嘆氣。

 “莉莉不和代言者之外的任何人說話”這一規則已經開始行不通了。Simon把莉莉當成組織的象徵,但秋穗更優先於讓莉莉通過自己的思考來行動,那麼,就不能阻止這個孩子說話。

 門外的人似乎還在為難。

 下定決心後,秋穗開口:

 “就是這樣,莉莉已經允許。請把香屋帶到這裡來。”

 秋穗不會無視莉莉的話。

 這個孩子的確就在這裡,她的確是平穩之國這一組織的領導。

 恐怕身體越小,就越容易受食物不足問題的影響。

 和莉莉一樣,香屋的外表也有不小的變化。臉頰乾瘦,只有眼睛莫名顯得大。他眼神很不愉快,胡亂閃著光,像是被逼上絕路的老鼠。

 進屋後,香屋沒什麼鋪墊便直接問:

 “DVD的事和莉莉說了多少?”

 秋穗皺起眉頭,回答:“還沒說。”

 接著,香屋轉向莉莉:

 “世創部說要拿食物交換那部動畫的DVD,你知道嗎?”

 莉莉疑惑地點點頭。

 “只聽說一點,不過不是很清楚。”

 “關於那部DVD要怎麼辦,感覺快鬧矛盾了。不如說實際上已經發生了矛盾。”

 他在說傍晚的殺人事件吧——秋穗本以為是這樣,但香屋繼續說:

 “就在剛才,兩夥‘自衛團’發生衝突。一方想找到DVD,而另一方似乎不同意。就是說,有人打算未經組織同意,擅自和世創部交涉。”

 這我可沒聽說。

 秋穗插嘴:

 “等等。這和傍晚兩人喝醉打架不是同一件事吧?”

 “確實不同,但也有聯繫。死的那個人是自衛團A的一員,而那個自衛團打算和世創部交易。同伴死後他們舉行了集會,估計是商量的時候怒上心頭,成群結隊衝出去找DVD,結果碰到反對和世創部交易的自衛團B,起了衝突。”

 平穩之國已經變得難以控制。

 ——只要信奉莉莉,組織就很“平穩”。

 由於無法再堅持這一主張,組織的根基開始崩潰,如今如此脆弱。明明就只是把食物不足的問題放置了十九天。

 秋穗勉強明快地問:

 “那可不得了。有多大規模?”

 “我沒聽說具體人數,但尤里立刻去收拾局面,所以損害很小。”

 那真是太好了。

 原本,香屋就對尤里私藏食物的嫌疑持否定態度,但另一方面,也是香屋提議讓尤里等人轉移到公會本部,等原來的伊甸領土上空無一人後用檢索尋找食物。

 他不是期待過去屬於伊甸的領土上能找到食物,真正的目的是讓尤里移動到公會本部。

 尤里擁有非常有效的能力,可以大面積給人洗腦。

 香屋預料到食物危機可能引發暴動,於是為了儘可能減輕損失,他決定把尤里加進公會本部。對尤里來說,應該也不希望在目前這個階段看到平穩之國完全崩潰,所以會認真幹活。就算不交流也能像這樣看懂對方的意圖,所以兩人顯得很合拍。

 “最後大家都沒事吧?”

 莉莉確認道。

 香屋簡單地點頭肯定。

 “說沒事是沒事,但本質上沒有解決任何問題。世創部的交涉到底要接受還是拒絕,只要不拿出結論,今後還會發生同樣的問題。”

 事情是這樣,但又沒那麼簡單。

 DVD當然不能拿去換食物,可是要向這個組織的人解釋理由又非常困難。儘管如此,接下來還是不得不開始解釋。

 秋穗是這樣考慮,但香屋的話和她想象中不同。

 “和世創部說好交出DVD吧。這麼做是最簡單的。”

 “可以嗎?”

 秋穗忍不住發問。

 第一百二十四循環開始時,銀緣發來的消息會在DVD裡出現。她本以為香屋對此比任何人都執著。

 但香屋毫不在意地回答:

 “沒辦法啊,如果我是組織裡不瞭解情況的成員,就會覺得是DVD而已,肯定想趕緊交出去完事。”

 “可能確實沒錯,但——”

 “如果抵抗,只會受損失。我們越是磨蹭,這個組織的人就越覺得自己不受重視。大家都想要擺在眼前的食物。”

 秋穗理解香屋的意思,非常理解。

 但,她再次確認:

 “真的可以嗎?”

 “與其說可以不可以——”

 香屋把話說到一半,然後繃著臉轉向莉莉。

 “莉莉,你想怎麼辦?”

 莉莉沒怎麼猶豫便回答:

 “比起動畫,當然更想吃飯了。”

 你看對吧?香屋說著看向秋穗。

 “Toma的做法非常有效。世創部成功搶到食物之後,在大多數交涉中都能提出完全對他們有利的條件。無論我們說什麼,莉莉一定會選擇交出DVD。”

 聽到這話,秋穗終於理解了現在的情況。

 ——就算把一切真相都告訴莉莉。

 就算解釋Aporia和現實的關係,強調那部DVD的重要性,莉莉恐怕還是會選擇食物,而不是DVD。因為她很正經,是個溫柔的女孩,不可能對眼前捱餓的人視而不見。

 不只是DVD,就算是點數,或者其他東西,從正常的視角來看都比不上食物的價值。作為生物,只要以非常普遍的視角來看,結果就會是這樣。所以面對平穩之國,手握食物的Toma能保持絕對的優勢。

 香屋繼續說:

 “時間過得越久,這個組織就越容易出現問題。人們越來越痛苦,不得不按對方開出的價格買下食物。反正早晚要輸,不如及時減少損失。”

 如果在以往,按香屋的風格也的確會趁早放棄。

 但這次不一樣,重點在於來自銀緣的消息。銀緣便是櫻木秀次郎,是《Water與Biscuit的冒險》的導演及劇本作者。關於那部動畫,秋穗覺得香屋會很執著才對。

 “所以呢?”

 秋穗問道。

 “這次你又有什麼歪心思?”

 香屋笑了,眼睛依然因飢餓而閃著光。

 “沒什麼可糊弄的,就按對方準備的條件來。在第一百二十四循環之前老老實實地交出真的DVD。”

 “然後呢?”

 “做法有兩種。我從來都會選更安全的一種。”

 可是,秋穗只能想到一種做法,而且那種做法絕不算安全。

 *

 第二天——二十號,Toma收到平穩之國的聯絡。

 關於DVD,對方表示“會在限期之前交出來,但對交易內容還有不明確之處,所以要先徹底檢查DVD。下個循環內會再次聯繫。”

 這條消息該如何理解,讓Toma非常苦惱。

 同樣待在酒店娛樂室的Nick說:

 “這麼看,是對方還沒能解讀銀緣先生的消息嗎?”

 “有可能。”

 Toma嘴上答道。

 但是在心裡,她又覺得那不可能。喝了口玻璃杯裡的奶油蘇打水,Toma繼續說:

 “不過,還是別太樂觀了。那部DVD在第一百二十四循環以前都沒有意義,只能用來觀賞一部優秀的動畫,那麼對方當然可以選擇暫時先放手。”

 “意思是先用DVD交換食物,然後再搶回去?”

 “嗯。粗略來講,做法有兩種。靠實力搶奪,或者靠能力創造條件,把DVD再拿回到手上。”

 “能做到嗎?”

 “當然了,其他類能力無所不能。就算現在平穩之國沒有合適的能力,也可以在下個循環獲得。”

 Nick拿起盛冰咖啡的玻璃杯,嘆了口氣。

 “那,又要阻止他們獲得能力嗎?”

 “這個要考慮,另外交易的方式也要動腦筋。”

 比如自己這邊把食物平均分成十份,分十天交貨,如果期間DVD被拿回去就不再轉交食物。設下這樣的條件,應該能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平穩的行動。如果他們對更改條件表示不滿,可以提出增加食物量。

 Toma捏起奶油蘇打水上漂浮的櫻桃,繼續說:

 “此外,還想要不算領土的土地。”

 “是說對月生戰時尤里搞的那種?”

 “嗯。就是那個。”

 當時,尤里在PORT的領土上忽然創造了“不屬於任何公會的土地”。

 他的做法相當激進。把一塊小領土的公會會長貶成罪人,然後讓數據上不屬於任何公會的手下殺死罪人。於是,那塊土地便失去主人,不再屬於任何公會。

 那是為對付月生準備的陷阱,讓月生腳下的土地突然失去歸屬,以此奪走他的能力。但這次情況不同。既然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就不需要奪走別人的性命。

 Toma吐出櫻桃核,然後說:

 “讓保管DVD的區域失去歸屬,這樣基本就不會受任何能力的影響。”

 面對能力,這種防禦方法最為廉價,卻又可靠。

 “這個循環內會準備好。”

 Nick說道。

 既然他這麼說,就可以放心。Nick的事務能力很強,頭腦靈活,考慮周到。但也有需要擔心的事。

 “謝謝。不過Nick,你是不是開始心急了?”

 平穩沒有交還紫,對世創部交換俘虜的要求保持沉默。

 他們恐怕是期待紫能成為解決食物危機的王牌。而且實際上,現在平穩之國手裡有效的籌碼——前提是排除靠實力進行侵略這一做法——應該也只有紫。

 Nick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只是喝了口冰咖啡。

 “當然急了。平穩那夥人,無論幹什麼都要很晚才下判斷。”

 Toma微微探過身子,注視Nick的眼睛,期待能從深處看出他的感情。

 “如果你願意,我(私「わたし」)可以為了紫發動戰爭。”

 Toma少見地故意用了“我(私「わたし」)”。她希望Nick相信這句話。

 但反過來說,這話是騙人的。準確來講,Toma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怎樣。說不定我(私「わたし」)真的會為了紫開戰——或許會,但目前來說,真心想法是不打算主動向平穩宣戰。

 她的期待落空了。無論怎麼仔細觀察,Nick的眼中都看不出他真實的想法,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自己剛才的話。

 不管怎樣,Nick哼笑一聲回答:

 “如果開戰,再怎麼說我們也贏不了吧。”

 “應該是。”

 “沒什麼,我會一直等下去。不過如果紫死了,我就算是一個人也會打過去。”

 “拼上性命?”

 “與其說是拼命,不如說肯定要被殺掉。我一個人又能做成什麼?”

 ——那,為什麼還要戰鬥?

 雖然這麼想,但Toma沒問出口。

 因為如此深究實在沒禮貌,會被Nick討厭。

 Toma露出微笑。

 “戰鬥時大家會一起去,不過那是最後的手段。”

 如果有必要,可以把食物都還給平穩,只要那樣紫能回來就好。

 雖然會打亂計劃,但可以再考慮其他折磨香屋的方法。

 ——我是不是心軟啊。

 肯定是吧。心太軟了。

 或許,自己本該徹底捨棄心軟的念頭。要把香屋步逼上絕路,或許必須變得更沒有人性。

 但,Toma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如果我(私「わたし」)輕視紫的性命——

 那,不是簡直好像自己沒把她當作人類對待嗎?

 那,不是簡直好像要和遊戲的數據告別嗎?

 4

 第二十四天,再次有死者被發現。

 一起生活的四人組中,有一人被殺。

 這四人組中存在上下關係。地位最低的男子被其他三人榨取微薄的食物。最後他忍到極限,刺死了領頭的男子。

 殺人事件是一週前發生的,另外兩人知道情況,但沒有向組織報告,繼續接受四人份的食物配給。

 聽到情況,香屋感到焦躁。這現象能夠理解。戰時一旦缺少食物,治安自然會惡化。但他還是感覺難受,冒出眼淚來。

 內心正變得軟弱。——不,不對,我原本就是這樣,害怕有人死去的世界,一直在顫抖。但,情況果然和以往不同。

 想吃東西的衝動像接連不斷的浪潮,不斷湧上心頭,那感覺使人愈發接近野獸。慢性的痛苦讓內心煩躁,奪走想象力,影響睡眠。明明胃裡空無一物,卻莫名想嘔吐。一旦鬆懈,內心便會被食慾佔據。換句話說,飢餓帶來疲憊,那種疲憊讓人不再掩飾內心。

 晚上八點,香屋在教堂的一間屋子裡咬緊臼齒,蜷縮在沙發上。

 ——必須找到答案才行。

 從這個循環起,他一直在思考,思考月生這名玩家被擱置的“獎品”。

 他活著的意義。某個人活著的意義。越是想,香屋就越覺得蠢。既然想要活著的意義,隨便從什麼地方找一個就行啊,是什麼都無所謂,只要本人能相信。這種問題簡直無聊。

 忍不住想到這些後,香屋又否定自己的想法。

 事實上,有人主動選擇死亡。事實上,月生不知道自己活著的意義。不能對這些事實視而不見。

 我——

 或許在這個架見崎,我比所有人都更不擅長尋找“活著的意義”。因為在我腦中,根本就沒有出現過這樣的疑問。

 所以,不能考慮得太直接。我不可能找到“某個人活著的意義”,儘管如此,還是必須得出答案。

 同一張沙發上,秋穗坐在旁邊,對面的扶手椅上坐著月生。在沙發和扶手椅之間的茶几上,有裝在塑料盒裡的DVD,還有三瓶已經溫熱的可樂。如今,含糖量高的飲料是寶貴的能量來源,而且總覺得碳酸飲料多少能填一填肚子。

 月生向香屋發問:

 “為什麼,您能一直相信活著的價值呢?”

 最近,月生像這樣詢問香屋的次數反而變多了。

 尋找月生自身心情的方針已經行不通,目前仍沒有具體的方案,只好先繼續討論“活著的意義”。香屋回答:

 “因為肚子餓了不是想吃東西嗎,這就是想要活著吧。”

 這是對生物而言最根源的願望,否認又有什麼用?

 但月生繼續說:

 “可是,也不能一直按本能行動吧?跨越對死亡的恐懼後,說不定能看到更豐富的世界。”

 “怎麼可能。”

 忘掉對死亡的恐懼後,能得到的東西只有一樣。

 “為什麼?”

 “怎麼說呢,在我看來考慮這種事情的理由,本身就非常不純粹,或者說缺少誠意。”

 “是說對於活著缺少誠意?”

 “可能吧,但也感覺不是。可能是對世界,對可能性,或者是對於知性——雖然沒法準確表達,但就是這類東西。”

 “您的話非常難懂。”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描述,太難了。”

 “但,或許這正是運營者口中生命的假象吧。找出活著的價值,是種帶有成見的謬論。”

 “謬論?”

 “意思是錯誤的想法。”

 香屋輕輕閉上眼睛。為什麼,運營者要用假象這個詞來指代他們尋找的東西?這個名字,彷彿斷定對生的固執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至今一直沉默不語的秋穗喝了口可樂,然後說:

 “或許,從根本上就不對。”

 她的聲音非常小。由於餓著肚子,她時刻都想減少能量的損耗。現在說話也是壓低聲音,表情幾乎沒有變化。

 月生向秋穗看去。

 “是哪裡不對?”

 “對香屋步這個個體的解釋。”

 “意思是?”

 “我在香屋旁邊看了他很久,多少有這種感覺——說不定和其他所有人相比,香屋步才最不相信活著的意義。”

 月生閉上嘴,開始沉思。

 香屋則顯得不明所以,但總之反駁秋穗:

 “我什麼時候都怕死啊。”

 “我想也是,但和現在說的事情沒關係。”

 “什麼意思?”

 “活著的意義,和想要長命的意願,其實是相反的吧?”

 “是嗎?我聽不明白。”

 一直朝下看的秋穗抬起頭,朝這邊瞪過來:

 “認真點考慮啊,你怎麼可能不明白?我正餓得心煩呢,別讓我說太多話。”

 最近,秋穗好像很容易激動。能讓她心情煩躁,可見飢餓有多可怕。

 儘管剛說別讓她說太多話,但在香屋腦子開小差想著這些的時候,秋穗還是繼續說:

 “對了,之前不是說好請我吃蛋糕嗎?怎麼說,現在正好,趕緊拿出來啊。”

 “現在提起來,我可真難辦。”

 香屋至今沒有兌現來架見崎之前對秋穗的承諾——“旅人”店裡限期銷售的蒙布朗蛋糕套餐。目前Toma不打算讓這邊獲得能得到食物的能力,想弄到蒙布朗蛋糕就更難了。

 大概是撒過氣便覺得滿足,秋穗回到正題。

 “呃,剛才說什麼來著?”

 “是說活著的意義和想要長命的意願相反。”

 “對啊。為什麼不明白?如果知道了活著的意義,那個意義不也很容易變成死的理由嗎。”

 這話與香屋的直覺相悖。

 但仔細一想,或許秋穗說得沒錯。比如說,假設活著的意義是“變得幸福”,那麼當人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幸福,或許會選擇死亡。那麼反過來說,只要不確定活著的意義,也就不會有死去的理由。

 “在我印象裡,感覺香屋與其說執著於活著,不如說是在儘可能避免死亡。這兩者很相似,但本質上的想法完全不同,所以你很複雜。”

 秋穗的聲音依舊很低,但語氣肯定。

 雖然沒有完全理解秋穗的話,但總覺得能夠認同。

 香屋一直不喜歡考慮自己活著的意義是什麼。這或許是一種本能——如果給“活著的意義”下了定義,便會更接近死亡。所以自己才會害怕議論活著的意義,對此感到排斥。

 “原來是這樣。”

 聽到香屋低語,秋穗笑了。

 “看你這表情,怎麼好像事到如今才明白一樣。”

 “沒辦法吧?如果沒人提起,就根本不會去考慮這種事。”

 “不是的。至今你已經考慮過好幾次了。”

 秋穗的語氣聽起來有種奇妙的自信。她表情疲憊不已,但同時又隱約顯得從容。香屋總覺得以前在哪裡看過這樣的表情,但沒能立刻想到是在哪裡。

 秋穗說:

 “活下去。”

 短短的一句話。

 只要是那部動畫的粉絲,就只會用這句話回應:

 “為了什麼?”

 嘴上說著,香屋在腦中有了細線連成一串的感覺。

 心裡好像的確想到了什麼,但還沒有摸清具體的形狀。腦中彷彿已經有什麼點子隱約浮現,但需要時間才能讓內容變得具體,焦躁與期待兩種心情糾纏在一起。

 秋穗說出那個英雄的話:

 “連這都還不知道,怎麼能死。”

 ——啊,原來是這樣。

 香屋仍不知道月生“活著的意義”,也沒有能找到的預感。

 但,這種事情再怎麼思考也沒有意義,從根本上就弄錯了方向。正因為想找到答案才一籌莫展,首先應該做的,是尋找手段。

 帶著依然模糊不清的想法,香屋開口:

 “月生先生大概其實已經知道了活著的意義。”

 不,不對,這麼說不準確。

 ——在內心深處,對於“活著的意義”存在偏見。

 這是錯誤的成見。那麼為了找到自己的“獎品”,月生必須在七月將成見糾正。

 為了整理自己的思路,香屋喝了口溫熱的可樂。

 *

 香屋步得出這一答案時,Aporia也在考察同樣的可能性。

 因為香屋步只是Aporia的一部分,他腦中閃過的想法,同時也會在Aporia腦中閃過。只不過比起“香屋步AI”,Aporia擁有的更加壓倒性的演算領域,能夠比他更加準確地理解那個想法。

 青蛙在思考“香屋步的主張”是否正當。但沒等他得出答案,貓便開口:

 “停下八月吧。”

 但,青蛙仍在猶豫。——這公平嗎?難道不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接受對蛇不利的建議?

 少見的是,貓頭鷹也支持貓。

 “這的確是至今沒有嘗試過的方針。不是給予假象,而是奪走假象。”

 青蛙吐出一口氣。

 ——八月的架見崎已經超出我的預想。

 如今,已經發生了好幾件起初運營架見崎時根本沒有想過的事情,而那也正是架見崎這個地方的意義。

 青蛙說:

 “明白了。那麼只要您二位同意,就把八月暫時停止吧。這樣便可以重新啟動七月的架見崎。”

 作為實驗結果,七月的數據當然還保存著。

 但將其重新啟動可是預想之外的情況。至今,沒有任何玩家在架見崎想到這樣的方法。

 ——香屋步。

 這一AI被設計為冬間美咲的英雄。

 他果然異乎尋常。

 最主要的,是他根本不考慮自己的想法對月生來說有多麼痛苦。對任何人來說都明白至極的視角,香屋步卻看不到。

 那是純粹為達成目的而存在的意志,以與蛇不同的形式否定架見崎。

 但,對青蛙來說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架見崎消失以後,生命的假象——被如此稱呼的什麼東西是否會留下來。

第四話 請給我活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