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一撮肉桂的戰鬥
第七卷 第一話 一撮肉桂的戰鬥 1
這天夜裡——二十六日。
在平穩之國根據地,秋穗栞和香屋步一同待在那座教堂的一間屋子裡。作為莉莉的代言者,秋穗基本被強制要求生活在教堂,所以兩人要談什麼事情時需要香屋過來。現在分給代言者的屋子裡擺著一張質量不錯的貓腳沙發,秋穗就坐在那張沙發上,桌子對面是香屋。
一開始,兩人理所當然地商量起平穩之國與世界和平創造部的餐會。餐會預定在月末舉辦,三十一日正午Toma過來,與莉莉共進午餐,秋穗也會作為代言者一同參加。
對於Toma來訪,香屋覺得來不來都無所謂——或者說希望她別來,可是又沒法阻止。先不提組織層面如何如何,首先這次是莉莉要和她的朋友一起吃午飯。
但對於做法,香屋似乎相當不滿。
在架見崎,不同組織的人想會面時比較麻煩。前往別人的領土時,只有對方能使用能力,所以必須小心謹慎地準備會場。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過去平穩和PORT曾準備了一家飯店,在那裡可以保證雙方坐在桌上的同時又各自待在自己的領土內。就是說邊境線從飯店的桌子正中間穿過,兩邊的能力都碰不到對方。可是平穩和世創部之間還沒有這種方便的設施,於是打算採用更老的方法。
那便是雙方進入交戰狀態,以此避免單獨對一方有利。在架見崎,這是標準的做法,通常要先讓雙方保持基本上同等的戰鬥力,但世創部沒將組織分成多個部隊,所有人都屬於同一個公會,要達到和他們同等的戰鬥力,就需要平穩的所有公會——本部加上所有部隊與世創部進入交戰狀態。
香屋擔心的,就是這個“公會間的交戰狀態”。世創部可能動什麼手腳,平穩這邊也未必老老實實。不如說在香屋看來,Simon有什麼動作的可能性相當大。
對此秋穗意見相同,目前Toma的防備能力暫時下降,是個突破口。因為在五天前的戰鬥中,她持有的兩項棘手的能力——“出千”和“十字架”都用光了次數。出千是可以瞬間移動的能力,十字架則是很強的恢復能力。Toma能在戰場上隨心所欲地到處逛,就是因為有這兩項能力。可要等到下一次循環時使用次數才會恢復,在那之前就缺少這兩枚盾牌的保護。反過來說,Toma明知道自己現在有弱點,卻還是到訪平穩,果然除了和莉莉吃飯以外還有更多打算,不然就說不通。因此關於這次午餐,自己必須仔細和香屋商量。秋穗是這麼考慮的。
可是香屋早早結束和午餐有關的話題。他莫名難堪似地打探著這邊的臉色,開口說:
“秋穗你為什麼是Biscuit派?”
聽到這個唐突的問題,秋穗禁不住笑了。可是看到他在沙發上不愉快地皺著眉頭,便明白這似乎不只是簡單的閒聊。
秋穗和香屋,還有Toma。三個人所信奉的動畫《Water與Biscuit的冒險》。香屋和Toma是Water派,但秋穗自認為是Biscuit派。
“認真回答比較好嗎?”
聽到秋穗確認,香屋曖昧地點頭。
“嗯。大概吧。”
“大概?”
“我苦惱了很久,現在連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到底什麼意思?”
她嘟囔道,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
這個循環開頭,香屋曾經消失,不知去了哪裡。時間大概有兩天半,而且一直沒告訴秋穗他當時的去向。將來打算說,但現在還不行——秋穗隱約有這個感覺。
——那什麼時候會告訴我呢?
對秋穗的問題,香屋曾經回答。
——大概,要等我再多瞭解你一些吧。
現在就是當時對話的後續。和理論無關,秋穗靠著與他自幼相識的直覺明白了這點。
所以,秋穗決定認真回答——為什麼我是Biscuit派。
“因為你是Water派啊。”
或許,這一句話就足夠了。
所以其實不需要補充什麼。秋穗只想粗暴地總結一句“其他的你自己想去吧”。可是香屋歪過頭,那表情完全不可靠,反而顯得怯懦。
“這是什麼意思?”
沒辦法,秋穗開口補充:
“因為兩個想法相同的人組成搭檔也沒有意義吧?”
“這倒沒錯,但現在說的是這回事嗎?”
“就是這回事。你喜歡Water對吧?”
“當然了。”
“Water派也喜歡Biscuit吧?”
“是啊。”
“但是我稍微有一點討厭Biscuit,所以是Biscuit派。”
香屋的表情中明顯出現混亂。眼前的少年因為自己的話而混亂,真是愉快。她非常愉快,心情舒暢。
所以秋穗少有地、真的是少有地提示香屋:
“我們沒有互相理解,只不過是信賴罷了。”
這話出自他們喜愛的動畫中值得紀念的第一集:《Water與Biscuit》。那是作品中登場的water所說的臺詞。
秋穗不太喜歡引用自己喜愛的作品,總覺得難為情,而且很土氣。不過現在心情好,所以配合一下香屋。
——大概,要等我再多瞭解你一些吧。
要回答那句不像香屋風格的話,就只有這句臺詞。
——我們沒有互相理解,只不過是信賴罷了。
香屋笑了,那笑容與其說滿足,不如說是高興,更準確來說似乎是安心。然後他繼續說出Water的臺詞:
“所謂結伴而行,就是這麼回事。”
“Water總是很帥氣呀,無論勝敗。就連到處逃跑的時候都一樣。”
“嗯。”
“雖然不知道你在苦惱什麼,但如果是Water,一定不會對Biscuit有所隱瞞。”
“是啊,畢竟Biscuit很強。”
“比我還強?”
香屋似乎對這個疑問感到意外,他認真地沉思了一會兒。
秋穗愛著那部動畫中登場的少女Biscuit。但,又有一點討厭。因為Biscuit太過堅強,或者說太過軟弱了。這二者看似矛盾,其實意味著同一件事:Biscuit在自立的同時又拘泥於自立。
作品中,她的形象大多賞心悅目,但也有時也讓人覺得“是不是有點彆扭?”在某種關係中,比起隱瞞自己的軟弱,坦率地表現出來才更強,也更有好處。比如Biscuit和Water那樣的關係。或者說,像秋穗和香屋這樣的關係。
聰明的Biscuit本該明白這點,可一旦面對Water,便會固執意氣,隱瞞自己的軟弱。秋穗對她的心情感同身受——真的非常感同身受,但如果是秋穗自己,會考慮得更進一步。只要願意,她便能巧妙地讓香屋看到自己的軟弱之處。
正如秋穗的問題讓香屋意外一樣,香屋的回答也同樣讓秋穗感到意外。
“說起來,我沒考慮過你是強還是弱啊。”
“哦?為什麼?”
“為什麼呢。比如啊,如果我說要保護Toma,只能算是開玩笑對吧?”
倒也不是。
Toma對香屋的依存性太強,所以才固執意氣,唯獨不會對香屋展現自己的軟弱之處。簡直,就像Biscuit那樣。所以雖然香屋誤會了,但其實Toma她也和普通人一樣軟弱——至少有那樣非常軟弱的一面。
但如果談起這種“Toma論”一類內容,讓對話的主題迷失方向又很麻煩,於是秋穗適當點頭。光是看到她點頭似乎就讓香屋感到滿足,他繼續說:
“但是啊,仔細一想,說不定我是覺得自己能保護你。”
“不是挺好,盡力保護我啊。”
“是嗎?從客觀角度來看,我處在被你保護的立場上。”
“你覺得我能做到什麼?”
“咦?你不知道嗎?”
“知道是知道。”
對秋穗而言,香屋或者Toma是需要仰望的存在。如果因為什麼事情要和他們對抗,自己沒有勝算,況且從一開始也不會有對抗的念頭。
但秋穗也並不是覺得自己毫無價值。多數事情做起來都得心應手。不如說只要是自己覺得能做到的事,那麼幾乎都毫無疑問能夠做到,做不到的事情則是一開始就明白,所以自己應該是個相當好用的棋子。
但香屋沒有提及這類事務性的能力。對他而言,現在說的想必是更加具體的內容。
“前幾天,類人猿死了。死在我眼前。”
“這種事我還是知道的。”
“當時我沒有太慌張,比預想中冷靜。安土那時候還更害怕。”
“也是,這兩件事你參與的方式也不一樣。”
安土幾乎算是香屋殺的。實際上最後扣下扳機的是Kido,負責瞄準的是藤永,但條件是由香屋準備。因為香屋的計劃和殺意,安土死了。
香屋繼續說:
“這是異常情況啊。如果我還正常,類人猿死的時候本該更受打擊,不該習慣人變成屍體。”
會一臉認真地說出這種話,果然香屋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事到如今,還有這種想法。在架見崎的玩家們互相廝殺期間,盡情發揮自己的特性,卻仍然相信內心能保持正常,所以思維的根基就不正常。
香屋大概是以結論的形式說:
“那時如果你在身旁,類人猿的死應該會讓我更加痛苦。然後我會放下心來,逃離戰場,害怕得渾身發抖。一定是這樣。”
這個嘛,嗯,在秋穗聽來,覺得非常愉快。
“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吧?”
“嗯。非常重要。”
“所以呢?”
“大概,我從根本上就錯了。既然打算讓你好好保護,隱瞞事實就完全是白費力氣。”
“我還想被人保護呢。”
“這我不管。秋穗。無論你還是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
嗯?秋穗歪頭納悶。
感覺香屋說了什麼非常讓人不安的話。
“對話的方向,是不是有點怪?”
“是嗎?哪裡怪?”
“問我我也不知道,但就是怪。你忽然就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了吧?”
“所以我前面不是長篇大論地解釋了嗎,就是為了不用再顧慮啊。”
“有可能是這樣,但完全不夠吧。——不是人類?”
再次說出口,還是完全不理解。
但香屋毫不在意地繼續說:
“前段時間,我和Toma去了‘現實’。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把什麼叫做現實,但這方面你自己感受吧。總結起來,我和你來架見崎之前的世界也不是現實,而是由性能很強的計算機——名叫Aporia——演算出的架空世界。我們從最開始就只存在於數據當中。”
“都說了別突然概括得這麼隨便啊。”
聽了香屋的話,自己並沒有受到打擊。或者說,現在的理解還不足以讓自己受打擊,總覺得現在還事不關己。
不過,心裡莫名無法平靜。比方說去劇場看戲,就坐不久後觀眾席的燈光熄滅,背景音樂的音量逐漸增加,盡情炒熱氣氛,眼看幕布就要被拉開時,背景音樂忽然漸弱消失。現在心裡就是那種感覺,彷彿被拋到空中一樣,令人不安。
或許這份感情早晚會帶上具體的形狀。秋穗不知道那會是什麼形狀,但感情本身已經帶著確切的重量留在胸口。目前她還只有這個預感——目前風平浪靜,但早晚會帶來混亂。
而香屋則帶著莫名暢快的表情繼續說:
“本來還擔心要是說了這種事情,就算是你也會受傷,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有什麼可愁的?你說得沒錯,如果是Water,就不會對Biscuit有什麼隱瞞。”
不對。你好像是想通了什麼,但這種自顧自的想法讓我頭疼。真希望這段對話還沒發生過。不是說讓他瞞到最後,而是希望說的時候更考慮我的感受。
“然後說到蛇——”
見香屋要繼續說下去,秋穗擺擺手打斷他。
“等等,我還沒處理好。”
“OK——五分鐘左右?”
“不知道要多久。至少來緊緊抱住我。”
“是可以,不過有意義嗎?”
“意義等之後再考慮。反正先用你能想到的最大限度來關心我。”
“真難啊。要不準備一份蛋糕?”
“不是說這個——不,蛋糕也要。”
蛋糕確實想要,不是切下的一片而是圓形的一整塊。此外還要給我泡一份濃濃的格雷伯爵茶。
香屋從沙發上起身,大概是打算按秋穗的要求來抱住她,秋穗也做好心理準備迎接。可就在這時,房門被敲響。秋穗輕聲嘆了口氣,說:“請進。”
門被打開,來者是負責照料莉莉的人員之一。這名女性戴著眼鏡,年齡在四十五歲左右——她負責準備莉莉的一日三餐,也會給秋穗送飯。
“打擾了。晚飯準備好了。”
她推著推車走進屋子,上面放著兩人份的飯菜。
“謝謝您。放在那邊吧。”
“好的,那麼我告辭了。”
她說著正要低頭離開,卻被香屋叫住。
“等等,有蛋糕嗎?”
負責做飯的女性停下腳步,露出為難的苦笑。
“如果冷凍食品也可以的話就有。現在這個時期沒有生鮮食品。”
“那個蛋糕,如果想要能拿到嗎?”
“如果聖騎士和代言者有需要,這點小事是沒問題。”
在平穩之國,各部隊的會長被稱為聖騎士。但秋穗和香屋都不喜歡這個稱呼,所以平時根本不會用。
“那抱歉,麻煩您準備了。”
聽了香屋的話,她再次低頭致意,然後離開房間。
香屋剛才已經起身,於是直接推動留在屋子裡的推車,送到秋穗面前的桌邊。
“生活上真受關照啊。”
“沒錯。代言者很受重視的。”
這方面的規則,恐怕還和Simon在背地裡掌權時一樣吧。三餐有人送來,床也被打掃得乾淨整潔,拿出換下的衣服便有人洗過後送回來。如果不考慮諸多不安就很舒適,像生活在服務周到的酒店裡一樣。
“要抱住你嗎?”
香屋問道。
“等吃過飯。”
秋穗答道。突然被人打斷,總覺得莫名難為情,而且剛送來的飯涼了也很可惜。
今晚是玉米湯,米飯,還有用了加熱過的各色蔬菜做的漢堡排。菜式像模像樣,但恐怕大半用的是冷凍食品或是袋裝的半成品。目前離循環結束還剩幾天,就算是平穩之國,除了極少數特權階級以外,其他成員都是靠方便麵生活。
香屋把兩人的飯擺到桌上,給秋穗的杯子倒上水後在她對面坐下,看來是在按秋穗的意思儘可能表示體貼。
秋穗和香屋一同合掌說:“我開動了。”等心情稍稍鎮靜下來,她再次思考。
——我從一開始就不是人類。
和我說這話,真讓人為難。況且人類是怎麼回事。不是人類又有什麼不合適的?不過嘛,既然自己因為這種事悶悶不樂,就說明精神上的確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可是,現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鎮定下來。都怪香屋,解釋得太籠統了。
總之秋穗先把玉米湯送到嘴邊。——好喝。裡面似乎稍稍藏了一點複雜的風味。負責給莉莉做飯的人做事細緻,估計不是單純把罐裝的玉米湯加熱。
玉米湯的味道讓秋穗滿足,但對面的香屋喝了口湯後忽然吐了出來。
“真不衛生。燙到嘴了?”
“這什麼味道,好怪。”
香屋說著跑進盥洗室,估計是想到被下毒的可能性,於是立刻去漱口了。
——Simon要毒死我們?
不是不可能。在Simon看來,秋穗和香屋的確礙事,但目前應該還有利用價值。這麼簡單就決定殺死,感覺也不合道理。
帶著苦惱,秋穗從自己那份米飯上盛起一勺,放到鼻子邊。
“確實有點奇怪的味道。好像有一點甜。”
“是吧?很危險啊。”
“這是什麼來著——哦哦對。”
秋穗把米飯送進嘴裡。雖然香屋大叫“別吃啊!”不過應該沒問題。
她知道這個味道。
“是肉桂。”
“肉桂?”
“說起來,前段時間也有過類似的事情。”
記得是在莉莉的房間,秋穗吃了茶點裡的金磚蛋糕,那時候也吃出了肉桂的味道。仔細一想,玉米湯裡那股不可思議的風味說不定同樣是肉桂。
可是,為什麼?莉莉喜愛肉桂,於是負責做飯的人到處亂用?可是連米飯裡都加肉桂是不是太過分了?
香屋回到對面的位置坐下,一臉認真地盯著桌上的飯菜。“肉桂。”他小聲嘟囔道。
“我覺得吃了也沒事,你很在意嗎?”
“在意,非常在意。讓檢索士查一下這些食物。”
“肉桂味的毒?”
“有可能,不過說不定是更危險的東西,就是說,比我們的命被盯上還危險。”
雖然不知道他在害怕什麼,但都是常有的事了。香屋步這人就是時時刻刻對一切都感到害怕。
對秋穗來說,重點不在於此。
“剛剛才和我說了那麼重要的事情,區區肉桂就別發愁了。”
不管怎麼想,首先要考慮的都是擁抱和蛋糕吧?
可是香屋的腦子似乎只放得下肉桂了。
“有可能沒時間了,我想保證效率。檢索士調查食材期間,我先向你解釋Aporia和蛇的事情。”
秋穗嘆了口氣。這個蠢貨,不知道現在的情況下講效率是最沒效率的嗎?
她無奈地配合香屋的思考。
“用平穩自己的檢索士可以嗎?”
平穩的檢索士受Simon控制。如果香屋想到的威脅和Simon的企圖有關,就必須找其他組織的檢索士。那相當麻煩,但世創部和伊甸裡面姑且都有人負責和這邊聯繫,所以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香屋不住地用食指敲著桌子,嘴上回答:
“首先找Simon派的檢索士就可以。不過,光是這頓飯還不夠。要檢索目前平穩的所有食材——最好是整個架見崎的食材。”
接著,他煩躁地嘟囔道:“這做法,不是你的風格吧?”
——他說的“你”,究竟是指誰?
答案不用多想。
讓香屋用到這種措辭的,秋穗只能想到Toma。
2
第二天——二十七日。
這天一早,Toma收到來自伊甸的聯絡。
內容是尤里對Toma提出某項交易的回答。伊甸從世創部手裡得到月生,代價是交出自己領土的九成。
這種交易,本來不可能成立。月生的價值遠超過伊甸的九成領土。當然有領土也是再好不過,但絕對必要的也就是食物。只要能確保最低限度的食物,其他東西就完全沒法比不上能熟練運用七十萬點數的月生。不如說只要有月生,就可以再靠暴力手段隨心所欲地奪回領土。
——所以我們提出這種建議,自然會被懷疑。
儘管如此,尤里還是會接受吧。Toma是這麼考慮的。
Toma不願意和尤里勾心鬥角,因為完全不覺得自己能贏。但為了壓制香屋,現在多少要冒一點險才行。而且,要想打出一張連尤里也沒法徹底看透的牌,Toma就只能拿出月生。
月生是傳說中的強化士,但現在他身上的價值不止如此,還有寄居在他體內的蛇。所以在尤里看來,應該是“世創部打算把蛇送到伊甸”。就算他不確定,也會如此懷疑。
面對蛇這一劑劇毒,尤里會伸出手,還是會避開?雖然無法看透他的思維,但預想中尤里會選擇“伸出手”。因為Toma覺得尤里說不定能想到什麼超出她預想的計劃,找到連蛇都能控制的方法。與其把威脅趕走,不如放在手邊更好。如果是尤里便會如此思考。
實際上,尤里的回答和Toma想象中一樣。不,某種意義上來說超出了Toma的想象。
——感謝你美妙的建議,那麼現在立刻交換吧。
“立刻”。好快,都沒有空閒去研究他的意圖。明明是己方提出交涉,對方卻要掌握主導權。
“伊甸向這個公會宣戰了。”
名叫Pan的少女說道,這話本來用不著特地說出口。
眼下,她和Toma正待在原本三色貓帝國根據地那所學校,兩人面對面坐在校長室裡接待用的沙發上。
Toma的終端上也收到了來自伊甸的宣戰佈告。現在是上午七點四十分——兩小時後,九點四十分將會開戰。
“不會發生戰鬥。進入交戰狀態只是為了交接領土。對方投降,我(俺「おれ」)們得到新的領土。今晚能睡在在高級酒店的大床上。”
“真的要交出蛇嗎?”
“還在猶豫。”
原本,Toma打算把體內帶著蛇的月生送到尤里手上。可是在循環結束前把蛇送出去,果然有些害怕。
蛇有這樣一項能力:
【能力名/未註冊 1000P】
這一能力會在使用者被其他玩家殺害時生效。
生效後,使用者與殺害自己的玩家共享視覺和聽覺。
另外在每個循環,使用者共有十二秒時間可以取代殺害自己的玩家,把對方的肉體當成“使用者自身”來使用。此狀態稱為“支配”。支配期間獲得的點數歸能力使用者所有。
發動此能力後,使用者每次循環開始時需支付點數。初始支付數額為5000P,每循環翻倍。如果無法繼續支付,此能力將失效,使用者從架見崎徹底消失。
此能力可進行如下擴張:
支配時間延長(1秒):100P
也就是說一個循環裡,蛇只有十二秒可以“支配”月生的肉體。
但在這個循環,那十二秒已經被用光。真的可以把毫無防備的蛇交給尤里嗎?
Toma翹著二郎腿繼續說:
“如果我(俺「おれ」)是尤里,就不會動手除掉蛇。他不可能做得出這種判斷。”
恐怕尤里已經聽香屋說過架見崎的真相——不只是架見崎,就連自己至今相信的“現實”都是靠Aporia演算的虛構世界。
在這種情況下,尤里不可能輕易讓蛇消失。因為蛇甚至可以說是Aporia本身,是非常重要的情報來源,而且尤里擁有洗腦能力。雖然不清楚能力的詳細內容,但正常來想,尤里應該想給蛇洗腦來得到情報。
而且,如果把蛇送到尤里手上,他便會從內部毀滅伊甸吧。蛇肯定能徹底看透尤里的打算,並且比他技高一籌。——心裡如此想著,Toma說出忽然產生的疑問:
“Pan,蛇到底是什麼?”
Pan喝了口瓶裝的奶茶,隨便應道:
“你不是知道嗎?是以再現你父親為目標做出的AI。”
“不對。如果真的是再現,就贏不了白貓小姐。”
類人猿陣亡的那場戰鬥中,蛇支配月生的身體,打贏了點數幾乎相同的白貓。嚴格來說,月生在強化上的點數稍高一點,但一個研究人員能在肉搏戰中打贏白貓可不正常。
“蛇可以說是再現了我(私「わたし」)的父親,但肯定不僅僅如此。”
聽了Toma的話,Pan露出的笑容令人感到惡意。
“剛剛你說了‘我(私「わたし」)’?”
“這無所謂吧?”
Toma在架見崎——也就是作為Water的時候,用“我(俺「おれ」)”作為第一人稱,最多是和香屋或是秋穗說話時例外。不過可能是因為提到了父親——冬間誠,她禁不住說出了“我(私「わたし」)”。這讓她有點難為情。
Pan對Toma的回答意外地認真。
“蛇和青蛙的設計思想完全不同。對青蛙的期待是能再現冬間誠的人格,但對蛇則並非如此,是希望蛇能夠實現和冬間誠相同的思維,並做出相同判斷。”
“就是說,交談時更像我(俺「おれ」)父親的是青蛙,而考試之類的時候會寫出相同答案的則是蛇?”
“我(俺「おれ」)?”
“別揪著那兒不放。”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蛇有多像冬間誠,因為沒辦法測試。不過你是不是太小看自己的父親了?身為Aporia的開發者,在Aporia裡最強也沒什麼奇怪的吧。”
聽了Pan得意的口氣,Toma隨便應了句:“有可能吧。”
不管怎麼說,蛇的確異常優秀。身體能力超過白貓,而且頭腦聰明得恐怕能看透尤里的一切打算。
外面傳來敲門聲。大概是有人因為被伊甸宣戰而吃驚,於是來向Toma詢問下一步的指示。
Pan開口說:
“這個組織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蛇。”
Toma起身,轉向房門回答她:
“我想也是。不過是對你來說。”
“你呢?”
“回答很複雜。不過,現在沒時間用語言描述。”
雖說是和平交涉的一環,但畢竟是被伊甸宣戰,難保不會遇到偷襲——或者說有可能在Toma和尤里預料之外出現什麼人失去控制,結果真的發生戰鬥。
——我必須害怕未來才行。
就像香屋步一樣。
就算沒法警惕一切,也要儘可能提高警惕。
*
在平穩之國看來,這次交戰完全莫名其妙。
伊甸唐突地向世創部宣戰,隨後在倒計時期間,伊甸內部出現高額點數變動。不僅市民,連戰鬥人員的點數也被徵收,隨後點數流向極少一部分精銳。和大量蒐集人員的世創部做法完全相反——簡直是將組織裡的大部分人員都放棄一樣,於是精簡而又強大的戰鬥集團誕生了。
接到這一報告後,香屋起初想象到的是大規模戰鬥,覺得伊甸可能真的打算全力摧毀世創部。可是,如果事實並非如此。
——如果尤里打算放棄大半個伊甸。
那這明顯是Toma的意圖。關於那股“肉桂香味”是什麼,香屋已經得到檢索結果的報告。
關於米飯中的肉桂味道,能力非常廉價,效果又非常單純,只是給對象物品加入少許肉桂風味而已,沒有其他特徵。僅僅如此,對於平穩便意味著絕望。
雖然不知有過怎樣的交涉,但如果尤里向世創部交出大半個伊甸,那無疑是肉桂計劃的最後一步。
——要聯繫尤里嗎?
要不要交換情報,再次和他聯手?——不,恐怕沒有意義。尤里可能不會在乎肉桂的效果,因為其效果是折磨平穩,尤里不會有任何損失。
香屋咬起拇指的指甲。
下個循環必將發生的問題,平穩能熬過去嗎?
——別被她牽著鼻子走。
香屋提醒自己。
不能配合Toma的手段,在那個方向沒有勝算。要更直接地觀察困難本身。從更廣闊的視角尋找克服困難的途徑。
伊甸和世創部於上午九點四十分開戰,兩分鐘後,架見崎的南半部分幾乎都成了世創部的領土。
*
實際上,臨近開戰時尤里還在猶豫。
——要不直接打進Water的組織吧。
蛇還不能行動。如果相信煙霧鏡的檢索結果,那麼月生體內的怪物已經用光了這一輪循環的運轉時間。Water的能力消耗了很多次,而且再怎麼說伊甸內部應該已經沒有叛徒——也就是世創部的棋子。至少,如果叛變會帶來大量損失的棋子已經都查過一遍。
儘管如此還是得以避免戰鬥,是因為根據Water採取不同行動,有可能出現對伊甸不利的情況。如果對手只有世創部,伊甸可以輕鬆取勝,但旁邊還有平穩。如果Water逃命,可能會被莉莉接收,到時候Water帶著月生和白貓逃進平穩,伊甸的戰鬥力便顯得有些遜色。香屋步想讓架見崎留下三個組織,就是為了維持平衡,保持“任意兩方聯手便能勝過第三方”的局面。
上午九點四十分開戰的那場戰鬥,僅過兩分鐘便完成了使命。月生被交給伊甸,而伊甸的大半領土併入世創部,只剩架見崎東邊的一塊區域。
在交出領土時,尤里對居民們並沒有採取什麼行動。隨著伊甸的部隊消失,他們也失去了所屬公會,數據上應該會變成自由人。像這樣被趕出伊甸的人數達到三百六十人。
那三百六十個沒有歸屬的人恐怕大半會加入世創部,這肯定也是Water的目的之一。她正在蒐集架見崎的人員。對此,尤里的想法是“請務必收下”。
尤里留在伊甸的人材一共只有二十七人。
尤里當然是其中之一。此外,有Tallyho、煙霧鏡、馬淵、風箏。Nickel已經判明是世創部的人,但“例外消去”這一能力很有用,不能放走。撫切也有背叛的嫌疑,但他的能力同樣讓尤里不想放手。原魯濱遜的會長Paramici有兩名重用的部下,原瑪麗·賽勒斯特的會長宵晴手下則有三名。以Kido為首的原電影院的七個人很團結,誰也沒法分出去。此外,以前在PORT還算有用的檢索士有兩人,強化士三人。這些一共二十六人。另外,還有一個俘虜,與其說是戰鬥力,不如說是“方便的道具”。
走在旁邊的煙霧鏡開口:
“組織梳理得相當精簡啊。”
“是嗎?其實我還想更輕便一點。”
尤里本想削減到十五人左右,但考慮Kido、Paramici和宵晴三個人的感受,最後是這個結果。
總之,今後伊甸就是個二十七人的公會。話雖如此,按照尤里的打算,很快這個名叫伊甸的公會也會消失。
兩人步伐很快。尤里腿長,煙霧鏡肯定是急性子,於是兩人都不用配合對方的速度。在尤里看來這情況雖然不是最好,也算是僅次於最好。
兩人正前往伊甸所剩無幾的領土內的飯店,去見用領土換來的月生,不過尤里還打算順便把飯吃了。今早事務繁忙,到現在還沒吃早飯。
店裡有五個人,其中四個人站著。Tallyho、馬淵、Kido、Nickel。而唯一坐下的月生正翹起二郎腿,打開報紙喝著咖啡。
尤里露出笑容,靠近月生面前的桌子。
“抱歉讓你久等了呀。會不會有點晚?”
月生合上報紙,然後他也露出微笑。
“不知道啊,也沒人和我說任何安排。”
“要是還沒有吃飯,和我吃早午餐就是安排。”
“一起吃吧。之後呢?”
“戰況你瞭解多少?”
“什麼也不知道。”
“為了得到你,伊甸放棄了大半領土。這地方擠得人憋屈,你看森林浴怎麼樣?”
“平穩?”
“那兒的山挺不錯的。還建著漂亮的教堂。”
“是戰爭?還是同盟?”
“都不是。我想加入他們的組織。”
減少到二十七人的伊甸直接成為平穩之國的部隊。
實際上如果看點數,現在伊甸仍然佔據首位,和第二拉開了很大差距。世創部是九十三萬點數,平穩八十五萬。而伊甸只有二十七人——實質上是二十六人,卻持有一百六十五萬點數。如果伊甸和平穩聯手,要按部就班擊敗世創部便非常容易。
月生微微皺起眉頭。
“對平穩來說,讓你加入有點可怕啊。”
“是嗎?有世創部這個共同的敵人。”
“那個組織的威脅還不如你吧。”
“是嗎。在我看來,世創部就像個定時炸彈一樣。”
為什麼Water要蒐集沒什麼實力的市民。按照架見崎的規則來考慮,很容易就能想到一個答案。那個並不人道但效果超群的方法,過去被PORT的圓桌稱為“栽培”。尤里繼續說:
“殺死一名市民,就是1000點數。下個循環開頭,又會出現一名持有1000點數的新人。這次交易的結果,是他們組織的人員超過架見崎的四分之三——超過七百五十人。如果留下五十名士兵,殺死七百人,每個循環就是七十萬點數的收入。兩個循環後的將來,世創部的點數能逼近伊甸和平穩的合計值。”
“這麼做不是Water的風格。”
“我才不管呢,只看計算結果就是這樣。所以平穩沒有選擇餘地。”
如果尤里說想加入,平穩當然會懷疑,如果有餘力便會磨磨蹭蹭不肯同意。可是現在他們等不了太久,因為世創部得到了能長出大量點數的栽培土地。
平穩必須在世創部培育出大量點數之前行動,而那種情況對尤里來說再好不過。在平穩還來不及猶豫的時候踏進那個組織內部,一邊創造對自己有利的條件,一邊擊潰世創部。
“就算Water有什麼計劃,只要是在下個循環之內,就能徹底贏過世創部。平穩肯定同意我加入。”
“平穩之國已經宣佈放棄戰鬥。”
“那隻要讓世創部主動進攻。”
“怎麼做?Water也不會輕易動手。”
“那個組織有弱點。”
Water和莉莉想避免戰鬥,但尤里與她們相反。因此,尤里眼下的目標是“讓平穩和世創部之間發生戰鬥”。
從這個視角來看,世創部很脆弱。因為在那個組織,Water是無人能及的領導者,同時戰鬥力上卻又依賴白貓,實質上相當於三色貓帝國。
“月生先生。人的憤怒究竟有多少種類呢?”
“誰知道。要是按範疇劃分,說不定少得出乎意料。”
“嗯。我也這麼想。所謂憤怒,可能意外簡單。而且比起人的憤怒,貓的憤怒要更簡單。”
尤里不知道能用什麼辦法把Water帶到戰場上。關於她,尤里還不是很瞭解。
但如果換成白貓就簡單了。她不可能靠理性抑制戰意。如果白貓行動,整個世創部便會立刻行動,否則那個組織便會四分五裂。如果世創部真的想避免戰鬥發生,把白貓這張牌拿到手裡便是那個組織的弱點。
月生輕輕推了下眼鏡,一臉不愉快地沉思起來,之後他少有地面露煩躁,開口說:
“打倒Water,之後呢?平穩內部自相殘殺嗎?”
“不好說呀,我是打算和平地把事情談妥。”
“過去,我也是這麼想的。”
“嗯?”
“沒事。”
月生把手伸向咖啡杯,對話就此告一段落。
尤里打開桌上的菜單。雖然給出過指示,說要準備好能做出菜單上的所有菜式,但眼下這種任性的要求必須剋制一下了吧。隨著失去領土,伊甸也失去了大量物資。
“來吃飯吧。不過有一件事要先辦好。”
尤里說著打了個響指。
在月生背後——距離五米左右的地方,Nickel拿出終端。他雖然是叛徒,但很清楚自身的處境。尤里的人這麼多,沒法違背指示。
Nickel點擊終端,發動“例外消去”——消除有效範圍內的所有其他類能力。
如果蛇在月生體內,這樣一來應該會消失。那很令人遺憾,尤里覺得最好能和蛇談談,不過嘛,沒辦法。
——恐怕蛇優秀過頭了。
如果無視點數多寡,單純考慮戰鬥力,架見崎的NO.1是白貓。至今為止這是個常識,但蛇超越了她。
看不透的東西,就不該勉強自己去理解。正如Nickel起的名字,這項能力適合消除“例外”。如今,在架見崎最接近勝利的便是尤里,所以不需要什麼變數。
Nickel的確發動了“例外消去”。
然而,煙霧鏡搖搖頭。蛇不在這裡。
尤里微笑著注視眼前的月生。
“這樣啊,月生先生,你已經死過一次。”
蛇會感染。他寄居的玩家被誰殺死,就會移動到誰體內。蛇已經轉移到別的玩家身上。
月生和以往一樣,不慌不忙地回答:
“是的,大概三十分鐘之前,我死過一次,然後復活了。”
“誰殺的?”
現在,蛇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終端還沒拿回來,眼睛也被遮住,從背後受到攻擊。再次恢復意識時,眼前看到了Pan。我只記得這麼多。”
“這樣啊。”
還以為Water會把蛇送到這邊來。雖然取決於她對尤里的能力看透了多少,但如果足夠理解,應該會暫時把蛇交給這邊。雖然換成尤里就不會交出蛇,但在他印象中,Water挺喜歡這種賭博似的做法。
——沒想到她還挺謹慎。
蛇仍留在世創部。
“煙霧鏡,如果是你,能找到蛇在哪裡嗎?”
“我會查,但別抱期待。只要蛇不到明面上來就不會被檢索查到,先這麼考慮吧。”
“只需要找到殺害月生先生的犯人啊。”
“別說得這麼簡單。如果不在交戰狀態,其他組織發生什麼小事也就Ido能查到痕跡。”
“如果是你,就能超越他。”
“你認真的?”
“那當然。”
當然是謊話。Ido是特別的檢索士,沒人能替代。
尤里再次看向菜單,點了橙汁和鬆餅配草莓醬。
——蛇有多大威脅呢?
內心中,若隱若現的恐懼和安心感同時蔓延。——太好了,蛇沒有這麼簡單就消失。
尤里還不知道自己能否勝過蛇。
未知的事物給他帶來快感。
*
同一天——世創部和伊甸進入交戰狀態這天,中午剛過,尤里聯繫平穩之國說“想要加入”。
只能接受啊,香屋心想。
莉莉和Simon也這麼想。因為對平穩來說條件太好了。比己方點數多一倍的組織找過來,說“我們想加入,聽你們指揮”。
更何況伊甸手裡還有月生。那個人的點數似乎被世創部徵收過,但依然具備壓倒性的戰鬥力。比如從伊甸的點數里拿三分之一給月生,他在架見崎就無人能敵。
——哎,尤里還好辦。
因為太強,所以很好理解有多可怕。如果放著尤里不管,他無疑會毀滅世創部,把平穩變成自己的東西。只需要以這個前提來考慮今後的計劃。
對香屋來說,更可怕的果然還是Toma。她那種強大與尤里不同,比尤里更不知深淺——那傢伙已經超出香屋預想中“Toma戰鬥的方式”。他本以為Toma是英雄,如果論善惡是善,考慮仁慈還是無情則屬於仁慈的那一類。但,現在已經不同。
她是不是正在認真起來,想贏下架見崎的遊戲?還是說,認真想變成反派,成為香屋需要在最後打倒的魔王?不管怎樣,她這一步棋很殘酷。
根據檢索士的報告,平穩的保存食品中有八成查到了肉桂的香氣。味道或者氣味濃的食品幾乎是百分之百——也就是說她早有計劃,一直沒讓人察覺那股味道。恐怕,從幾個循環之前就已經在做準備。
香屋用一隻手捂住臉。
——只應對眼前的問題還不夠。
就算勉強克服一個問題,在此期間對方也能準備好下一次攻擊。所以,防衛戰永無止盡,需要有戲劇性的手段扭轉局面。
——只能接受尤里加入了。
他再次產生這一念頭。
至今為止,Toma的準備一直相當順利,超出香屋的想象。但是她放開了月生。隨著尤里加入,月生也會一同回來。
對於幾乎完美的Toma,這或許是她唯一露出的破綻。
3
三十一日——循環結束的日子。
Toma按原定計劃到訪平穩之國。
其實她挺意外。本以為香屋能看懂自己的手段,並且表示抗議。可是沒看到他有動作,就是說比較走運,還沒被他發現肉桂的香氣嗎?還是說他已經看開了,覺得事到如今慌也沒用?
輕型汽車緩緩行駛在平穩領土內盤曲的山路上。駕駛席上是紫,Toma則在副駕駛席上撐著下巴。紫開口說:
“今天只是吃頓飯嗎?”
“是這麼想的,不過把計劃提前。”
“那麼——”
“嗯。午飯結束時,Uno會行動。”
“那取消餐會不是更安全?”
“其實完全沒錯。但這是和莉莉說好的事情。每個月至少一起喝次茶。”
“用得著為這種事賭上性命嗎?”
“要是連這種事都不能賭上性命,我就不剩下任何武器了。”
Toma知道自身的價值,明白Toma的幻象——也就是名叫Water的幻象能讓周圍的人從哪裡感受到魅力,也明白他們想得到什麼。
所以,必須嚴格挑選要違背的承諾。對年幼純真的少女許下的諾言必須遵守。只要維持這一姿態,加入世創部的人們便會相信“Water信守承諾”。
紫無奈地說:
“請記得我的命也一起搭在上面。”
“所以不是說過,今天我一個人來就行嗎。”
“那可不成。您可是會長。”
“這種臉面的問題我真的不感興趣。”
“您堅持的這件事上,不是不存在臉面問題嗎,又沒人知道您對莉莉的承諾。”
“現在,你知道了。”
“難道我會向大家宣傳嗎?”
“怎樣都好,隨你喜歡。今天這件事可以換個說法:為了贏得紫的信賴,我賭上性命去見莉莉。”
“事到如今,還需要對我做這種事?”
“如果找機會偷懶,那早晚會出現破綻吧。我必須習慣於區別自身真實的形象和幻象,儘可能保持Water的樣子。”
Toma總是以那個英雄的名字自居,簡直像真正的英雄一樣。
紫認真地繼續說:
“可是,您接下來的戰鬥方式不是英雄的做法。”
“是啊。我決定當反派了。”
“這不矛盾嗎?支持世創部的人希望您是正義的夥伴吧?”
“這就不好說了。會真正因為折磨敵方而發怒的人——要是有我可太喜歡了,不過肯定非常少見。”
“沒錯。誰都不會生氣吧,只是您會被人畏懼。”
“如果只是從遠處看,那覺得我的做法可怕也沒問題,只要靠近後發現意外溫柔就好。現在,如果平穩的人產生投奔我們想法,就達到我的目的了。”
肉桂的香味,是為了攻擊平穩之國而準備。攻擊那個組織的根基——也就是對莉莉的信仰。
車子轉過彎後,隔著樹林能看到教堂。莉莉就生活在那裡。感覺,有些懷念。
教堂前站著八個人。六個是戰鬥人員,另外兩個——瑪卡龍和Hololo被他們圍在中間,估計是為了顯擺戰鬥力。
Simon沒有出現。如果是以前,他無疑會站在保鏢們的正中間。是不是他還沒有恢復權力,成為平穩的中心人物?還是說他覺得沒必要特地來見Water這個脫離組織的人?
紫停車後,兩人下了車。先開口的是瑪卡龍。這個穿揹帶褲的小個子男人看起來二十歲左右。他笑眯眯地說:
“歡迎來到平穩之國,Water。”
而他旁邊的Hololo則不高興地瞪著這邊。既然討厭就別露面啊。但Toma平等地朝兩人露出微笑。
“感謝您們今天的邀請,下次請來我們公會做客。”
開口回應的果然還是瑪卡龍:
“我們一定赴約。對了,午飯的準備遲了一點,實在是太抱歉了。”
“這樣啊。對我來說能見到莉莉就好。”
“不,我們的代言者說,最好能在午餐開始前和您聊聊。”
代言者——秋穗。
Toma也想見她一面。不過。
“兩個人單獨聊?”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問題。”
來到敵方的地盤後,對方提出說要她從唯一一名保鏢身旁離開。這種事,當然應該警惕。
不過如果對方打算憑武力行事,那紫在不在旁邊都沒有區別。Toma的隊友們曾提過是不是該帶更強的戰鬥力——比如白貓一起過來,但Toma堅持反對,最後只帶了紫一個人。今天來參加的是和平的餐會,她不想故意把槍亮出來。
——哎,要是被攻擊那到時候再說。
平穩恐怕不會危害這邊的安全。他們不會主動挑起戰爭的火種才對。不過,就算自己猜錯了也沒什麼不好。就算今天Toma被人射殺在這裡,今後的準備也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了。秋穗在哪裡?”
聽到Toma發問,周圍的士兵中有一人回答說:“請跟我來”。當然,Toma也對他露出微笑。
“謝謝你,Ananke。”
被Toma叫到名字,他——Ananke顯得相當意外,睜大眼睛盯著這邊看了一會兒。可是Toma在不久之前還是平穩的一員,自然會關注有能力在這種場合出現的優秀強化士。還好以前把他們列出清單努力記了下來。
Toma心裡明白,自己正逐漸成為有魅力的統帥者。同時她也明白,自己其實沒有旁人眼中那麼特別。
所以,她不會懈怠。
Toma已經做好準備,要把Water這一虛構的幻象扮演到底。
*
這種時候,紫打心底為難。
明明她相信自己的職責是保護Water,帶著一定的覺悟來到敵陣,可Water本人卻從自己身旁離開,不慌不忙跑到別的地方去了。這種時候,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真希望她更自覺點,記得自己是會長。
但Water其實也在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自己是會長吧。只不過和紫所想的形式差別很大。
目送Water的背影離開時,向紫開口的果然還是瑪卡龍。
“您請走這邊。”
“我其實更想陪Water一起去。”
“我想也是。但Water已經表示同意,抱怨也沒用吧。”
輕輕嘆了口氣,紫放棄了什麼。她放棄的東西,可以說是今天自己在這裡的職責。
瑪卡龍帶她來到禮拜堂。以前紫在平穩的時候進來過幾次,當上部隊會長的時候便是在這兒舉行了任命儀式。不過她對這裡並沒有什麼感情。
“找地方休息一下吧。”
瑪卡龍的指示很隨便。
你讓我在敵對組織的禮拜堂休息?——雖然想這麼說,但紫還是把話嚥了下去。她相信自己具備常識。
無奈地在椅子上坐下後,紫注視畫著聖母的彩色玻璃。與其說是玻璃本身,不如說是從外面射進來的光。
不久後,有人坐在了旁邊。轉頭看去,發現是名女性,剃得很短的頭髮染成金色,相貌勇猛。平穩之國第四部隊會長,Ewin。
“很久不見了。”
她說道。
紫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我記得,和你的關係沒好到能用這話開始閒聊啊?”
紫加入平穩之國以前,Ewin就已經是部隊會長,所以知道她的長相和名字。但紫始終被看成“Water派”,而且實際上的確如此,所以和別的派閥——也就是Simon派並不親近。
Ewin露出的苦笑意外柔和。
“別這麼刺兒嘛。這不是外交嗎。”
“是可以,不過‘刺兒’是普通話?”
“不知道啊,你很在意?”
“我估計是這輩子第一次親耳聽到。”
沒法順利在腦中變換成漢字的語言,多多少少有點方言的感覺——其實這種事根本無所謂,紫其實還挺怕生的。如果事先知道“要和這個人見面”“自己有這樣的職責”就沒什麼問題,但突然被意外的人搭話,心裡就會動搖,而一旦動搖,舉止會變得奇妙。
Ewin平靜地說:
“沒有回平穩的想法嗎?”
“要是有,一開始就不會離開。”
“現在和當時情況不一樣。伊甸加入平穩這事已經定了,戰鬥力遠遠超過Water,而且你以前的同伴——Kido還有藤永他們也要過來。”
“你很清楚啊。”
“嗯?”
“我以前的隊友。”
“電影俱樂部還挺出名呢。”
是嗎。也難怪。畢竟是銀緣和Kido曾經所屬的公會,此外還是香屋步和那個月生曾經所屬的公會。
“要是我說想回去,平穩接受嗎?”
“當然了。戰鬥力越多越好。”
“有多長時間可以考慮?”
“多久都可以,慢慢考慮。”
“沒想到你還挺溫柔。”
“沒想到?我們從以前就一直主張和平主義啊。”
實際上,紫不是沒考慮過回到Kido身邊。Kido和Nick之間還有裂痕,但那應該也可以修復。他們並不是真的互相憎恨——反而是真心愛著對方。
儘管如此紫還是待在世創部,其理由很簡單。她相信Water更強,超過平穩,也超過尤里。那麼自己待在世創部更好。當Kido他們想逃命時,自己可以等在能接納他們的地方。
正在思考這些時,Ewin繼續說:
“如果回到平穩,你就沒必要再上戰場,可以和你的同伴們安全地生活。”
“騙人的吧。尤里給了Kido先生太多點數。那個人怎麼可能不被算作戰鬥力。”
“只有Kido一個人戰鬥。你會受到保護。”
“要是變成那樣,我該露出什麼表情?”
就是說,被重要的人拼上性命保護,而自己甚至沒資格上戰場。
“你喜歡戰鬥嗎?”
“討厭極了。”
“既然討厭,就應該避開。”
“不,我會踏過討厭的東西前進。”
“真勇猛。”
“你不也一樣,一直待在戰場上吧?”
聽了這話,Ewin再次苦笑。
她摸了摸自己溜光的腦袋繼續說:
“其實我本來是長髮,每次循環都要剃掉。”
“是嗎。所以呢?”
“以前——來架見崎之前我和人玩樂隊。但有一次有個蠢貨和我說,長頭髮的女的玩什麼搖滾。換成你會怎麼做?”
“不知道。估計無視吧?”
“我就是那麼做的。而且當時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長髮一直留下去。你懂不?”
“懂。”
“但是剛到架見崎不久,還是個新人的時候,我有一次輸得很難看。被人抓著頭髮打。那天晚上,我就把頭髮剃了。”
“這個吧,我也懂。”
“謝謝。我們兩個很像啊。”
“是啊。但這算不上我轉會的理由。”
“嗯。我放棄叫你回來了。那麼——”
高個子的Ewin站起身,俯視著紫繼續說:
“把終端拿出來吧。”
這時,有什麼冰冷的東西貼在紫的脖子上。——刀刃。雪彥。
紫輕聲吐出一口氣。
“要殺我?”
“不,只是讓你休息一段時間。”
我們主張的可是和平主義。Ewin又說了一次。
*
“你真的打算髮動戰爭嗎?”
盯著坐在對面的Toma,秋穗問道。
兩人單獨待在秋穗的房間,沒有其他礙事的人。Simon派的檢索士可能在竊聽,但那種事沒精力去管。
Toma聽了露出爽朗的笑容,那和記憶中幾乎一樣的表情簡直讓人不快。
“不是啊,我(私「わたし」)真的想要不通過戰鬥在架見崎決出勝負。”
“那就說明我們對戰鬥這個詞的理解不一樣。”
“有可能。廣義上的戰鬥當然會發生,因為我(私「わたし」)在非常認真地以勝利為目標行動。”
又來了。秋穗心想。
她再次感到對詞語的理解有偏差。
“你的目標,是誰的勝利?”
“我(私「わたし」)的。”
“那,怎麼算你的勝利?”
在架見崎的遊戲裡成為勝者?如果是這樣,Toma就不能獨自到這裡來。她做不到。
Toma輕輕歪過頭。
“你知道的吧?我(私「わたし」)的目標永遠是贏過香屋。”
“可如果死了,就會立即敗北。”
“不好說呀。我(私「わたし」)覺得勝利的條件是讓對手認輸。”
“哪怕你死了?”
“沒錯。哪怕現在這個我死在架見崎。”
這句話的含義,秋穗已經能聽懂。
Toma——冬間美咲和秋穗以及香屋不同,她有現實的肉體,符合詞典中對人類的定義。對她來說,在架見崎的死可能沒有特別的意義,只是一個故事。
秋穗長嘆一口氣。她是有意給Toma看,但嘆氣本身是發自內心。
“老實說,你在架見崎有多認真?”
“非常認真啊,這還用問。”
“但認真的程度果然還是和我們不一樣吧。”
內心的角落,始終有種空虛似的感覺。想到這裡,秋穗又自虐地補充:“前提是我真的有心。”
其實,秋穗害怕和Toma見面。因為兩人無論如何都只能分別以遊戲裡的角色和玩家的身份進行對話。無論自己再怎麼認真、再怎麼嚴肅——哪怕Toma也認真嚴肅,雙方的溫度也必然不一樣。已經完全是兩回事了。
秋穗沒打算說這種話,真的。但她還是忍不住說:
“外人不要插手我們的事情。”
對自己的話,以及話中無論如何都會透出的憤怒,秋穗一陣發抖。那股憤怒彷彿心中想要除掉眼前這個人的敵意,愈發強烈。
儘管明白雙方的立場像平民與王子一樣遙遠,或者比人類與貓狗之間的距離更大,但映在秋穗眼中的Toma果然和記憶中完全一樣。Toma因為秋穗的話受傷,卻又想盡可能隱藏傷痕。這從她一點點的表情變化便能明白。——我們是架空的角色與真實存在的人類,而同時,又是自小相識的好友,彼此熟知。
“這樣啊,果然香屋全都告訴你了。”
“沒錯。”
“怎麼樣?有沒有一點迷茫?”
“他好像是用他的方式迷茫得厲害。”
“對你剛才的話,我知道有人會這樣回答——不,我已經不是外人了。因為,”
說到這兒,Toma停住了。
沉默的氣氛讓內心莫名嘈雜——會對此感到異樣,是因為秋穗覺得Toma的沉默不是在裝腔作勢,而是真的欲言又止。
“因為什麼?”秋穗催促道。
Toma帶著有力的眼神注視過來。
“因為,那個人在現實中已經死了。”
秋穗倒吸了口氣。本來不是想不到。這不可能想象得到。這種心情說出口便完全相反,但在心中同時存在,並不矛盾。
“那就是人們使用Aporia後自殺的理由嗎?”
“不,很少有人會那麼想不開,大半都只是覺得膩味,於是死了。不過,其中也有那種人。憧憬Aporia的世界,想要儘可能靠近你們,於是把自己的數據留在Aporia,殺死現實中的自己。這樣一來,留在Aporia的備份說不定可以自稱為原版。”
“你呢?”
“我不會死,絕對不會。”
“因為是Water的粉絲?”
“嗯。此外,也是香屋步的粉絲。”
接著,秋穗和Toma互相瞪視對方。或者,其實是秋穗自己瞪著Toma,而Toma只是沒有別開視線而已。
——我想要把Toma怎麼樣嗎?
無論如何,秋穗都想不出答案。
至今為止,秋穗都愛著Toma,覺得她是尊敬又無法觸及的人,同時是棘手的對手,此外,又相信她是朋友。對秋穗而言,Toma無疑是特別的朋友。
可我不過是Aporia中的數據,把她稱為朋友實在荒唐。愛著她的自己與其說是悲劇,不如說是喜劇——心中這種無聊的糾葛,真的有出口嗎?
從心中難以處理的感情上別開視線,秋穗提起下一個話題。
“Simon交給我一樣東西。”
“哦。是什麼?”
“手槍。越來越覺得礙事了,拿出來行嗎?”
“沒關係。”
秋穗拿出藏在背後那把冰冷的槍。好重——但,比想象中輕。
“要開槍嗎?”
Toma問道。
“怎麼會。”
秋穗把手裡的槍放在桌上,然後,一動不動地盯著Toma。
“不過,心裡比想象中更猶豫。”
“我懂。就算我在這裡死了,也只是回到現實。”
“別讓我因為無聊的事情費腦筋啊。”
“嗯,我會注意。不過我是真的沒想到,因為如果有人來殺我,感覺會是Simon的手下。”
Toma說得沒錯。今天,Simon的確計劃趁此機會殺死Toma,而那個計劃就算真的被執行也沒什麼奇怪。
當然,莉莉不會同意,但Simon的同伴裡只要有一個人違背莉莉的決定,就能排除世創部這一威脅,所以成本相當低。為了莉莉,背叛莉莉。她的信奉者中存在這種鑽牛角尖的人。
而殺害Toma的計劃變成廢紙,是因為尤里手下的伊甸已經確定加入平穩。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如果現在世創部覆滅,接下來便會是尤里將平穩吃幹抹淨。所以要留下世創部爭取時間,削弱尤里的實力。雖然只是一紙空談,沒有具體方案,但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方針。
對此,Simon也基本同意,但他還在猶豫——不如說估計是因為對Toma的私仇,所以會把手槍交給秋穗,而且背地裡好像還偷偷摸摸有其他動作。指示秋穗和Toma單獨見面的便是Simon,或許是期待秋穗真的開槍,不過感覺還有其他理由。
秋穗看了眼時間。
“走吧,估計午餐準備好了。”
“嗯。不過再確認最後一件事。”
“是什麼?”
“香屋在做什麼?最近他好像一直待在伊甸。”
那傢伙不顧我還在傷心,兩天前就去出差了。畢竟是這種簡單的情報,世創部自然也能查到。
“當然是討論今後的作戰計劃。”
靠那個肉桂的香味,Toma發動了不符合她風格的戰爭。
為了應對,香屋已經拼盡全力,哪怕今天餐會期間放任Simon隨心所欲地行動,也要硬留在伊甸。
4
現在的架見崎在八月循環。
香屋步再次確認關於循環的規則。
比如說八月三十一日,在架見崎收集建材築起高塔。如果一名玩家在那座塔上迎來新一輪循環,下一個八月一日到來時塔會消失,玩家將墜落到地面,非常危險。
這裡能看懂兩點。
第一點。每當循環發生,原本屬於架見崎的東西全部會在八月一日到來的時間點恢復原本的狀態。無論吃掉什麼、毀壞什麼還是製作什麼,都會恢復原樣。造塔的建材會回到原本的位置,所以塔也會消失不見。
此外,第二點。玩家不會隨循環而改變位置。八月三十一日結束時站在哪裡,循環開始後的八月一日還會站在哪裡。另一方面,如果身體受傷也會恢復——嚴格來說,是再現剛來到架見崎時的狀態——所以也並不是完全不受循環的影響。
對於原本存在於架見崎的物質和後來來到架見崎的玩家,循環產生的效果不同,但還有兩種例外的情況。
一種是“從架見崎外面帶進來的東西”。比如玩家來到架見崎時穿的衣服,口袋裡裝的東西,或者手裡拎著的包,等等。此外,還包括用點數從運營者那兒買到的道具。
另一種是“通過能力附加了新效果的東西”。正如字面意思,被稱為加工的那類能力可以加工架見崎的物質。比如提高牆壁的堅韌度,或是讓硬幣帶有炸彈的性質——這些物質雖然原本就在架見崎,但經過加工,循環時受到的影響會變得和“從外面帶進來的東西”一樣。
就是說,架見崎的物質被分為“屬於架見崎這個舞臺的東西”和“屬於玩家個人的東西”兩類來管理。而通過能力進行加工後,類別會從“屬於架見崎的東西”變成“屬於個人的東西”。
這類“屬於個人的東西”在循環時受到的影響和玩家自身很像。就是說循環前後位置不變,但狀態會恢復。把吃了一半的餅乾放進口袋,循環後餅乾還會留在口袋裡,不過形狀恢復完整。
第一次聽人解釋的時候,香屋覺得實在複雜。比如帶進來一根巧克力棒,循環前掰成兩半,分別放在不同地方,那循環後會出現在哪邊?如果吃掉消化了會怎麼樣?正確答案是“如果掰成兩半會出現在質量更大的一邊”“如果吃掉了會出現在空包裝袋所在的位置”。就是說,如果相同個體分散到不同位置,會在質量最大的一處重新出現。
就這麼多。複習結束。
那麼,主要問題是肉桂的香味。
根據檢索結果,現在已經明白那是非常廉價的能力:效果僅僅是給對象稍微加上一點肉桂的風味。而這項能力當然屬於加工。
如果是通常的食材,循環結束時後會回到初始的位置。比如在同一家便利店,每次循環都能獲得相同食物。
但加了那個肉桂香味的食材則會脫離這一規則。循環前後位置不變,只有狀態復原。換句話說,如果是有肉桂香味的食材,那麼不需要獲得領土就可以從其他組織那裡半永久性搶到自己手上。
“意思是,世創部的目的是平穩的食物?”
Kido說道。
這裡是伊甸所剩無幾的領土。在一家還算寬敞的咖啡店裡,聚著幾個熟悉的面孔。除了Kido之外,還有藤永、加古川、大原、Pocketsong、匹卡拉。如果秋穗也在,那香屋當初來到架見崎時電影俱樂部的成員就到齊了。
香屋喝了口罐裝可樂,然後回答:
“情況非常糟糕,已經基本無計可施。再怎麼樂觀地估計,從下個循環開始平穩也會失去一半食物。”
“是嗎?不過啊,那個肉桂的效果也只是食物被帶走才危險,留在平穩的部分還會復原吧?”
“Water基本上做事有頭腦又不留破綻。事情浮上水面之前,她不可能沒做好準備。平穩會一瞬間失去食物。”
“怎麼做?”
“有一半左右會因為循環的規則直接被拿走。”
這是第幾次解釋肉桂的香味了?首先告訴秋穗,然後告訴Simon,來伊甸以後告訴尤里——不過尤里那次幾乎不需要多解釋他就懂了,之後還和月生說過。
香屋再次熟練又膩味地開始解釋:
“風滾工業在架見崎四處走動,修理家電的同時行商。”
“估計就是靠那些人讓食物帶上了肉桂的香味吧,這種事就算我也能想到。”
“這估計完全沒錯,但還有其他問題。通過風滾,組織間會交換食材。現在,平穩的食材中有幾成是世創部的領土上出現的東西,循環結束後會自動回到世創部。而另一方面,從平穩的領土離開的食材中,這個循環被帶到世創部的部分基本都會帶上肉桂的香味,不會回到平穩。也就是說,所有平穩交給風滾進行物物交換的物資都一去不回。”
Kido考慮片刻,然後點頭說:“原來是這樣。”
看到他算是理解了,香屋繼續說:
“此外現在平穩和世創部處於交戰狀態,可以使用能力。只要使用能力,奪取食物就沒那麼困難。”
不如說是非常簡單。平時這麼做沒什麼意義,主要是因為就算從其他組織的領土上拿走食物,循環後還會回到原處,沒法造成多大傷害。
如今已經判明肉桂香味的效果,所以想盡可能避免和世創部進入交戰狀態。不該為了莉莉和Toma吃飯這種無所謂的事情選擇交戰這一手段。無論Simon在背地裡有什麼打算,都想將其束之高閣。不過嘛,就算沒有餐會這種藉口也沒用。根據架見崎的規則,被宣戰時無法拒絕,無論怎麼掙扎都沒意義。
“就是說比起月生先生,世創部真的是更想要伊甸的領土?”
聽了Kido的問題,香屋點頭。
“伊甸持有的大量食物對世創部是個障礙。如果放著不管,餓肚子的平穩肯定會去哭著央求伊甸。”
到時候,尤里一定會露出笑容把食物分給平穩。嘴上說著“那可挺困難的,我來幫忙吧”,同時提開出只對他有利的條件。所以為了獲得伊甸的領土,Toma不惜交出連尤里都無法拒絕的一張牌——月生。
Kido理解了Toma計劃的構造,但似乎還沒有產生危機感。
“可是啊,食物不足有那麼大問題嗎?完全沒吃的當然頭疼,但不用一半,只要還剩下一兩成,組織裡的重要人物就能分到吧。”
“是隻有重要人物能分到。”
“那不是挺好的。世創部隨時敞開大門,而那裡有充足的食物。伊甸和平穩的食物都聚集在那裡,所以現在應該相當富裕。不能戰鬥的人去世創部就好。”
“如果置之不理,肯定會變成那樣,所以才頭疼呢。這次,世創部從整個架見崎蒐集食物,我覺得是在攻擊對莉莉的信仰。”
“信仰?”
“是選擇對莉莉的信仰,還是面前的食物?平穩之國這個組織能夠成立,是因為他們一直把選擇前者看作正義,可如果真的餓肚子,肯定有大群人會放棄莉莉,轉移到世創部,信仰就此崩塌。”
那個肉桂的香氣,目標是人們對莉莉的信仰。
同時,那意味著破壞香屋手裡的牌。為了讓架見崎永遠和平,香屋打算最大限度利用莉莉這一偶像。
聽了這話,Kido旁邊的藤永開口:
“可是,就算對莉莉的信仰消失,戰鬥力還在。情況絕不是對世創部有利啊。”
“沒錯。所以,這種戰鬥方式不像那傢伙的風格。”
對莉莉的信仰從平穩消失後,剩下的就只有暴力。無論平穩,還是後加入的伊甸,都只能憑武力進攻世創部。
Toma打算靠暴力在架見崎勝出嗎?還是說,她手裡還有香屋沒看到的牌?
香屋還看不透Toma的打算,是因為有可能兩種都不對。
——Toma的目標不是在架見崎勝利。
如果相信她至今說過的話,就能想到。
或許,冬間美咲僅僅是在徹底扮演香屋步的敵人。
*
——我們有可能因為世界和平創造部的能力失去大量食物。
莉莉接到這一報告,是兩天前的事情。
可是兩天過去,她還是沒能接受現實,總覺得被背叛了。因為她從沒覺得世創部——Water是敵人。話雖如此,她也覺得是自己想錯了。畢竟架見崎正在發生戰爭。
今天的午餐相當豪華。畢竟好久沒和Water吃飯,而且今後可能沒法在食物上任性。不過在擺滿餐桌的各式菜色中,唯獨甜品中的蛋糕顯得相當遜色。那是莉莉自己做的。雖然有秋穗以及平時給她做飯的女性幫忙,但她今天是早早起來,從烤海綿蛋糕開始動手。
比起其他菜式,Water對那塊形狀歪斜、奶油也沒塗均勻的蛋糕稱讚得更多。果然眼前的Water很溫柔。
自己那份蛋糕吃到一半左右,莉莉開口說出正題:
“聽說你要搶走我們的食物,是真的嗎?”
Water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後點頭。
“嗯,是這個打算。”
這個人為什麼可以如此直言不諱?她一點也沒想過今天會在這裡被殺嗎?
可是,莉莉一樣無法想象。無論Water流血的樣子,還是下令殺死Water的自己。
莉莉問道:
“為什麼?”
她真的感到疑問。為什麼Water要搶平穩的食物。
Water回答:
“因為這是我的戰鬥。為了戰勝香屋步,這是最有效的方法。”
“哦。”
“可是,莉莉,你又怎麼樣?”
莉莉沒能理解Water在問什麼。她感到為難,只能注視Water漂亮的面孔。而Water似乎也有點為難,似乎少見地找不到該說的話。她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只是,想戰勝香屋。所以,事到如今還說這種結果論,實在覺得慚愧。但,莉莉,就算為你考慮,或許我也會選擇同樣的方法。”
旁邊傳來清楚的嘆氣聲。
同一張桌上的秋穗開口:
“無論你怎麼掩飾,全都是藉口。”
“嗯。所以才覺得慚愧。”
“那一開始就別說。”
“可是那樣也不公平吧。”
她們到底在說什麼?莉莉覺得莫名其妙,但Water和秋穗似乎理解話裡的意思。
這感覺就像父母不顧自己聊個不停,讓莉莉有些寂寞。她用非常小的聲音問:“這是什麼意思?”
“Water的意思就是說,莉莉,你的幸福其實只有你自己能決定。”
秋穗回答時語氣粗魯,但內心果然很溫柔。
“是嗎?”
“一般而言——雖然不知道該不該說是一般,但總之在我主觀看來,現在莉莉你的立場很難說是幸福啊。周圍的大人為了自己方便把你捧上神壇,擅自把你當偶像來崇拜。然後呢,按Water的主張,世創部搶奪食物,說不定是你變回普通女孩的機會。”
聽了秋穗的話,Water繼續補充:
“雖然完全不是有意而為,但與其說是我的主張,不如說從結果來看還可以這麼想。”
“所以聽著才像藉口。既然決定當反派,就當得乾脆徹底啊。口頭上說說‘這全都是為了你’不就行了,就像拿自以為是的想法說服根本不喜歡的戀人一樣。”
“但那不是很不像樣?按我性格其實是想一直裝帥。”
“這誰都知道。”
果然她們兩個關係相當好。
這點莉莉是明白了,但還是不懂她們對話的含義。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
莉莉又問了一次。這次是Water回答:
“如果拿食物不足當理由,你就可以比較和平地從這個組織放手吧。為了不讓大家捱餓——可以用這個非常像聖女的理由宣佈敗北。”
這樣啊,原來如此。
的確,莉莉並不執著於做平穩之國的領導,只不過有人和她說過,如果扔下自己的位置不管,組織滅亡後會有很多人受苦,所以想辭職也辭不了。
“可是,那樣不會出問題?”
聽到莉莉發問,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會出問題啊,這還用問。”
這是秋穗。
“取決於做法吧。要是香屋,感覺能避免大多數問題?”
這是Water。
接著,秋穗朝Water瞪去。
“香屋是屬於想讓莉莉繼續做會長那一派吧?”
“給他按派別分類就錯了啊。每次他都是站到更合適的一邊。”
“那你覺得現在他會放開莉莉?明明還有你這個威脅。”
“倒是不覺得,但不清楚。我不可能猜透香屋步,那麼總之先商量一下不是更快?”
“你從根本上樂觀過頭了。”
“嗯。最近我開始為此反省。”
這兩個人到底在爭論什麼?
莉莉不知道,但她明白了自己眼下應該說的話:
“我不會辭職的。”
暫時,還會繼續做這個組織的領導。莉莉按照自己的想法,相當認真地考慮之後,得出了這個答案。
“為什麼?”
Water問。
“將來會辭掉,但下一任會長我想自己決定。”
莉莉答道。
這算是任性嗎?——肯定非常任性吧,但也是自己真心的想法,所以只好這樣。
或許,實際上這和Water與秋穗說的是同一件事情。如果莉莉隨便辭去會長的職位,果然會有人為難,有人戰鬥然後受傷。但如果有能幹的人制定完備的計劃,辭職時一定不會發生任何問題。
莉莉並不是想繼續做平穩之國的領導,真的,最好能立刻辭職。可是,她不喜歡因為自己讓其他人受傷。這不是因為溫柔,或許甚至不是因為責任感,純粹是莉莉心裡難受,所以不喜歡。
“就算什麼都做不到,我也會繼續待在這裡,直到做好準備,讓善良的人接替會長。應該說,是我想任性一下吧,哪怕不說這種任性的話會更輕鬆。”
Water溫柔地翹起嘴角,點點頭。
“莉莉,你想讓誰接替你?”
聽到這話,莉莉腦海中浮現出幾個名字,都是她想到的聰明又強大的人。——不過,這些肯定並不是重點。現在正在說的,是更加獨善的內容。
莉莉答道:
“不會讓我使用能力的人。”
Water輕輕歪過頭。
“玩具的王國?”
“不,是另一個。”
“忘卻。”
“嗯。”
莉莉有兩項能力。
其中一項是“忘卻”。效果非常簡單。“使用者會失去過去十二個小時的記憶”,就這麼多,沒有其他效果。但莉莉覺得,對自己而言,“忘卻”比“玩具的王國”重要得多。
靜靜地喝著紅茶的秋穗說:
“這是指哪種含義?繼任者要態度誠摯,這樣就不會奪走你的記憶?還是說要足夠優秀,能夠帶來新的生活,讓你不再想消除自己記憶?”
“二者都有。”
“理想很高遠啊。”
“嗯。”
所以名叫“忘卻”的能力是她的象徵。秋穗所說的兩種意義上都不會讓莉莉使用“忘卻”的人,便是莉莉心中英雄的形象。如果可以,最好能讓那個英雄成為平穩之國的領導。
Water愉快地笑了。
“莉莉。要追求高遠的理想,就必須承受痛苦。我喜歡這樣承受痛苦的人,但那會非常辛苦。”
我明白——雖然想這麼說,但莉莉沒能說出口。
或許,自己還什麼都不懂。但儘管如此,還是覺得如果能說出口就好了。不是說給Water,更像是對自己逞強。
Water繼續說:
“然後,這次你的敵人是我。總覺得很期待啊。”
“是嗎?我只覺得難過。”
“對不起,但我也有不能讓步的事情。”
“嗯。”
一定是這樣的吧。所以她才會離開這個組織。
Water身旁有名以前曾待在平穩之國的女性——紫。至今一直沉默不語的她看了眼終端開口:
“Water,差不多到時間了。”
“嗯。莉莉,今天謝謝你。”
餐會很開心——Water說著,用紙巾擦了擦嘴。
*
Toma本以為今天的餐會會更混亂。
和莉莉的對話也好,在那前後也好。
特別是莉莉讓她意外。本以為如果知道自己搶奪食物,她會顯得更失望,因為討厭Toma而動感情,大喊大叫。但事實並非如此。
莉莉正逐漸成長。秋穗在她身邊是好事。如果是Toma,會不由自主地寵著莉莉。如果說得更直白,那便是自己會把她當成一個需要保護的孩子來對待。但秋穗肯定會對她更加真誠。
Toma為此感到高興,在輕型汽車的副駕駛席上小聲哼起歌來。
駕駛席上的紫說:
“這歌叫什麼名字來著?”
嗯?Toma嘟囔了一聲,盯著旁邊的紫。
“你知道這首歌?”
“知道,不過想不起來叫什麼。”
“哦。”
Toma說出那首歌的名字,以及演奏的樂隊。
紫聽了露出笑容。
“哦哦對。現在再聽,感覺是首好歌。”
“是呀。”
“能喜歡上同一首歌,我們挺像的。”
Toma靠在副駕駛席的靠背上,閉上眼睛猶豫該怎麼回答。
“Water?”
看到紫奇怪地朝這邊瞄了一眼,Toma說:
“啊,抱歉,有點愣神。”
“是不是累了?”
“我小睡一會兒。到酒店後叫醒我。”
說完,Toma心中再次煩惱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她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車子正差不多駛出平穩之國。
5
Water離開了平穩之國。
對Uno來說,這一聯絡便是開戰的信號。
不過,戰鬥並不是從浩大的聲勢開始,而是進行得和平而又安全,單方面奪取實際利益。這是Uno最喜歡的形式。
Uno正待在學校的體育館。這所學校以前是三色貓帝國的根據地,直到幾天前還是世創部的臨時據點。如今已經得到伊甸——原PORT的領土,於是組織的中心轉移到那邊舒適的酒店裡可是,Uno不怎麼喜歡柔軟的床。她來到架見崎時已經接近七十歲,如果這副相當衰老的身體睡在柔軟的床上,腰的狀態很快就會惡化,所以目前仍然生活在這所學校附近隨便找的住宅區,在裡面隨便找了個和式房間打地鋪。
“是這邊。這可是神聖的東西,都給我加點小心。”
她朝幾個手下說道。自從Uno在Bulldogs當會長的時候起,這幾個人就沒什麼變化,基本上愚蠢又無能,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信任Uno。不過Uno本身就信不過“信任”這種心情。因為那隨時都可能因為個人想法而改變。
Uno的手下們各自抱著布制的大口袋。裡面全都是在架見崎到處蒐集的零錢。Uno自己手裡拎著手提包,裡面塞滿鈔票。
——明明信不過“信任”卻喜歡錢,我還真矛盾。
Uno心想。
現代的貨幣系統之所以成立,基本上是建立在人們對發行貨幣的國家、或者同等組織的信任之上。可是架見崎中不存在國家,沒有組織擔保貨幣的價值,所以街上到處都是。就算看到地上的高額紙幣,也沒人去撿。
儘管金錢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Uno還是喜歡。她忘不了過去對金錢的信任。
在Uno自身看來,這肯定是健全的感情。就好比虔誠的信徒,儘管明白神的畫像中沒有神的存在,走路時依然會避開,不會踩下。就算鈔票再怎麼失去價值,Uno依舊愛著那些空虛的紙屑。重要的或許是回憶,或許是自己的傷感,是什麼都好,總之對鈔票的愛就像是看著照片,對如今已經不在的故鄉流淚一樣,健全而又美好。
在體育館大概正中央的地方,放著一把簡陋的鋼管椅子。Uno嘴上唸叨了一聲,在那把椅子上坐下。
“拿出來吧。”
聽到她指示,手下們打開裝零錢的口袋。
就算在現在的架見崎,現金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Uno有名叫“現金主義”的能力。能使Uno手上的現金和其他物質互換位置,不過能生效的對象僅限於通過能力“加工”過的道具。此外,金額上也有限制。比如要把100日元的打火機換到手上,必須準備超過100日元的現金。倒也可以用一張萬元紙幣換來100日元的東西,但沒有找零的說法。
給物品定價的是運營者,價格輕易就會上漲。用能力加工過的道具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被標高價。能加工食物,且幾乎不會導致漲價的能力——找到最後的結果,便是一點點肉桂的香味。
此外,這一能力有個少見的限制。與其他能力常見的“使用次數”不同,“現金主義”能使用的金額有上限。每個循環最多五百萬。雖然還挺耐用,但也算不上能揮金如土。攢下再多現金,也換不來大樓或者是特殊車輛,真是個小氣的能力。
——那麼,來看看蒐集平穩內部的食材要花多少錢吧。
應該不會有太高金額。現在,平穩的食材非常便宜。循環結束的這個時期,大多數食材都被消耗,只剩下零碎的垃圾。所以Uno“大量採購”的東西里面多數不是食材本身,而是食材的空盒或包裝。
只要這樣,就足以達到目的。如果“屬於個人的東西”分散到不同地方,循環時會在質量最大的位置恢復原狀。如果吃掉食物,就會在包裝所在的位置重新出現。
運營者會給垃圾標價嗎?不知道,但只要試試就明白。
Uno抓住口袋裡的零錢,將其拋到空中。
——要做的,只是買下帶肉桂香味的食品有關的垃圾。
在空中飛舞的零錢消失,取而代之落下的是大量垃圾,堆滿地面。Uno一把接一把拋出零錢。看到街道變得乾淨,平穩那邊估計相當高興。而這些垃圾在短短半天——循環之後會恢復成原本的食物,對世創部來說是筆不錯的買賣。
不過,眼下像富豪般囤積物資真是讓人心痛。畢竟手上的錢不斷變少。目前買的都是垃圾還算便宜,但平穩那邊應該還多少剩下一些沒用掉的食品,而那些也必須全部買下。為此,肯定要用到手提包裡的鈔票吧。Water對Uno的指示毫不留情,說是“能買多少買多少”。
“唉,這工作真是讓人心疼。”
Uno嘟囔著,再次把手裡的零錢拋向空中。
*
食材轉眼間從平穩之國消失。
通過檢索士收到秋穗的聯絡,仍待在伊甸的香屋長嘆一口氣。
——唉,已經想到了。
食物會被世創部搶走。
常識性的對策已經在離開平穩之前討論過,但當時就覺得“這種水平的內容Toma肯定也知道”。香屋來到伊甸,是為了尋找連那傢伙都想不到的解決辦法。
“今天也住這邊?”
Kido依然悠閒。
“不,差不多該回去了。”
原本,香屋的目的是帶月生回到平穩。他已經向尤里徵得同意,繼續留在伊甸也沒有意義。況且到下個循環伊甸就要併入平穩。
旁邊的Ryama剛才一直盯著終端,默默聽香屋講平穩的食物危機問題,這時忽然出聲:
“那什麼,你知道whatbot嗎?”
“不,完全不知道。”
Ryama簡單給他解釋了一遍。
那是個奇妙的機器人,不停在檢索士們的公告板上發同樣的內容,有可能是銀緣最後留下的暗號。香屋對此也很感興趣。
“那個暗號,能破解嗎?”
聞此,Ryama皺著眉頭回答:
“該說是已經破解了。大概吧。”
“大概?”
“已經解讀出像那麼回事的話,但還看不懂含義——不如說明顯過頭了,反而覺得沒意義。”
“到底是怎麼回事?”
Ryama拿起終端給這邊看。
上面僅僅列著十一個字。那恐怕是從whatbot中解讀出的信息。
讀過後,香屋倒吸了口氣。
他真的吃了一驚,一瞬間忘了呼吸。
L124 hungry?
——肚子餓了嗎?
“銀緣先生他,連未來都能檢索到嗎?”
Ryama說道,語氣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