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五『我愛你』之後的話
第二卷 其五『我愛你』之後的話 *
我不知道魔子和白雪見面的時候進行了怎樣的對話。
只是魔子一回到家,就對著在客廳等待的我說道:
「我和白雪談過了。」
「怎麼樣了?」
「以後再也不能稱白雪為摯友了吧?那個寬額頭眼鏡……跑過來信口開河……但又沒有說錯,真讓人火大……」
「寬額頭眼鏡……?」
「你們班的。」
「莫非是管藤……?」
「嗯,突然闖進來的。」
「闖進……?發生什麼事了?你和白雪說了什麼?」
「……我不知道。」
魔子就這樣躲在自己的房間裡,吃飯、洗澡,怎麼招呼都不出來。
我側耳傾聽,隔著門傳來了啜泣聲。
*
這件事的餘波很大,就像倒下的多米諾骨牌一樣,我們的關係一個接一個地發生了變化。
例如,從第二天開始,魔子的氛圍改變了。
我和魔子上學時不怎麼說話。
我的角色始終是魔子的護衛,魔子是公主。冷酷,不給別人可乘之機是魔子的作風。
可以說我們能在外面開心地聊天,都是多虧了白雪。因為有她在我和魔子之間緩和氣氛。
然而隨著與白雪關係的破裂,這個平衡被打破了。
「……魔子,有點近。」
「沒關係的。」
電車裡。
魔子靠了過來,我們的制服幾乎要貼在一起。
她的臉上帶著寂寞時在客廳裡給我看過的那種,嫵媚的神情。
「魔子……」
是的,魔子因為和白雪斷絕了關係,更加孤獨,也更加依賴我了。
周圍的人好像已經無所謂了。
就像故意做給別人看一樣接近我,儘可能地和我進行身體接觸。
看到魔子這樣的表情和態度,電車上的學生們不可能不議論紛紛。
「才川同學,原來會做出那樣的表情啊……」
「完全進入了和湖西的二人世界呢……」
「可是湖西,之前不是在和丹澤交往嗎?」
對這一行為反應最敏感的是管藤。
管藤原本就有敵視魔子的部分,現在更是愈演愈烈。
那天午休時,對來找我玩的魔子,管藤譏諷道:
「才川同學,你是別的班的,能不能不要特意來這裡?很礙眼啊?」
「哈?昨天我叫你不要跟我說話,你沒聽見嗎?還有不許我進到這個班裡,你以為你是誰啊?」
對於這種狀況提出異議的是仁太郎。
「喂,立夏!你過分了吧!」
「怎麼了仁太!你要偏袒這個女人嗎!」
「就剛才的對話,要說誰不好,那肯定是你啊?」
「你明明知道這個女人做了什麼!」
「倒不如說立夏,你的理解還不夠充分吧?我和回、魔子小姐都推心置腹地談過了,某種程度上已經接受了哦。」
「……哈?魔子小姐?」
仁太郎以在體育館後面的衝突為分界點,把對魔子的稱呼從『魔子大人』改成了『魔子小姐』。
喜歡仁太郎的管藤不可能不在意這一點。
「那算什麼?為什麼稱呼變了?」
「啊?這種事無所謂吧。」
「有所謂!」
「呃~ 」
仁太郎環顧四周。
在教室裡,而且魔子就在附近,所以怎樣都會引人注目。
仁太郎撓著頭,壓低聲音說:
「前幾天,我向魔子小姐告白被她拒絕了。不過,我們作為朋友的距離反而縮短了。所以我就叫她魔子小姐。」
「哈?!我怎麼沒聽你說過!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要在這種地方說!」
「和地點有關係嗎?反正出醜的是我吧。」
「你為什麼不馬上告訴我呢?」
「沒必要說啊。」
「哼……我不管你了!」
管藤邁著粗魯的步伐離開了教室。
人際關係真的很複雜。仁太郎越是倒向我和魔子,管藤和仁太郎的距離就越遠,這實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白雪、魔子、仁太郎、管藤──
直到不久之前,這裡面關係不好的人只有魔子和管藤,然而只是出現了一點偏差,關係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以前就覺得仁太郎和管藤可以走得更近一些。
因此,我對這種狀態不能放著不管。
「仁太郎,方便來一下嗎?」
「嗯?這裡不行嗎?」
「因為有魔子,大家都在看。我儘量不想讓別人聽到。」
「……是我不好嗎?」
魔子噘起了嘴,不過要修復關係的話就得趁早。
「我不是針對你,而是隻要有你在,關注度就會上漲。你也不認為管藤那樣就好吧?」
「哼,我才不管那種傢伙呢。」
魔子還是有孩子氣的一面。
這種時候老提管藤也不太好,於是我決定稍微改換一下矛頭。
「我覺得對仁太郎來說也不是件好事。」
「我?」
「對,這點魔子也明白吧?」
「……隨你的便。」
魔子果然明白。仁太郎如果能與管藤和睦相處那就再好不過了。
我拿著買來的炒麵麵包和菠蘿麵包,與仁太郎一起移動到了體育館後面。
「又是這裡啊……因為昨天的事,我對這裡沒什麼好印象……」
「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只是因為沒有人,所以很方便。」
我坐在石階上吃起了炒麵麵包,於是仁太郎也在我的旁邊坐下,啃著可樂餅麵包。
「仁太郎,你去向管藤道歉吧。」
「哎?我道歉?那是立夏不對吧?」
「即便如此,你也先去道個歉吧。」
「為什麼我……」
「你真的不懂嗎?」
我一臉嚴肅地問道。
不能給仁太郎插科打諢的機會。
「我覺得你其實是明白的。」
「明白什麼?」
「比如剛才管藤生氣的理由。」
「…………」
仁太郎雖然吊兒郎當,成績也不好。
但也不是那種沒有眼力見的傢伙。
看到我和魔子接吻,闖進來的時候,就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那樣的仁太郎會沒有注意到管藤的好意嗎?
(因為喜歡魔子,所以裝作沒注意到吧……?)
我是這麼想的。
仁太郎把剩下的半個可樂餅麵包一口氣塞進嘴裡,強行咀嚼,最後用牛奶灌進喉嚨深處。
「……就算知道,你把我帶到這種地方,到底想說什麼?」
啊,他果然是知道的。
既然如此,應該說的台詞已經決定好了。
「我想,你是不是可以再多看看管藤。」
「抱歉,回,我不想被你這麼說。你不也把不想看到的事遮掩起來了嗎?」
「那是……」
「雖然被甩了,可我還是喜歡魔子小姐,即使我知道魔子小姐的眼裡只有你。」
「……對不起。」
「別道歉啊,笨蛋。」
仁太郎從紙袋裡拿出一個香腸麵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不過,唉……我和立夏也是很久以前的交情了。戀愛什麼的我不清楚,但我並不討厭立夏。我想和她好好相處。」
仁太郎被魔子甩了還是昨天的事。整理心情自然需要時間。
正因為如此,在這種狀況下,能引出這一發言才是最重要的。
「……說實話,我放心了。那之後你就去挽回一下吧。」
「我知道。我覺得當時的說法是立夏不對,可我也理解立夏的憤怒,所以我會好好跟她說的。」
「那就好。」
我、白雪和魔子都在看不到出口的迷宮中仿徨。
但是仁太郎和管藤沒有必要捲入其中。
(仁太郎和管藤,雖然吵架了,不過還是希望他們能好好相處。)
白雪和魔子一定也會這麼想吧。
「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你。」
仁太郎喝光牛奶,將包裝盒捏扁。
「昨天,魔子小姐和丹澤好像吵架了,你也準備和丹澤談話嗎?」
「……啊,我是這麼打算的。」
「你決定好要說什麼了嗎?」
「姑且,是不會後悔的內容。」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就告訴我一件事吧。」
「……什麼?」
「要做個了斷嗎?」
「能不能就看白雪了。已經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了,我打算把自己真實的心情傳達給她。」
仁太郎揚起嘴角。
「你真是rock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為什麼不明白啊!」
在那之後,仁太郎給我解釋了rock的含義,但因為我不感興趣,所以只當作耳旁風。
*
原本就是我想和白雪談談的,因為魔子想先說於是讓給了她。
既然魔子和白雪已經開誠佈公地談過了,那接下來就輪到我了。
「白雪,能給我點時間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放學後。我瞄準白雪走出校門的時機向她搭話。
受魔子變化的影響,我和白雪的流言也甚囂塵上。打招呼時有必要避開他人的目光。
「現在說也可以……不過換個地方吧。」
「嗯。」
本以為出了學校關注度就會下降,沒想到等公交車的學生們的視線非常刺人。
我和白雪沒有商量目的地,自然而然地朝人少的方向走去。
彼此默不作聲地走著。
我和白雪兩個人在一起,不說話的時候也很多。
雖然不知道白雪的想法,但我只要有白雪在身邊就足夠了。只要能成為纏繞白雪的安穩空氣的一部分,我就能得到救贖。
只是今天的氣氛有些沉重。
──只求不要後悔。
古瀨先生的建議在我的腦海中像警鐘一樣反覆響起。
走著,走著……來到的地方是山下公園。
──我上小學的時候,和白雪商談的地方。
──第一次對白雪產生戀慕之心的地方。
──被白雪要求接吻卻沒能回應的地方。
──被白雪告知與魔子的關係暴露後,一度決定自殺的地方。
要做個了斷的話,恐怕沒有比這更好的地點了。
「重要的事……是什麼?」
半長的秀髮在海風中飄舞。
白雪輕輕按住頭髮,其間完全沒和我對上過視線。
光是這樣,胸口就湧起一陣疼痛。但是我只能前進。
我不是玩弄策略的類型。
所以坦率地表達了自己的心情。
「我喜歡白雪。」
「小回……」
大概沒有想到會突然被告白吧。
白雪吃了一驚,轉過身抬頭看著我。
隨著對語言的理解,白雪的眼睛漸漸睜大。雙手捂著嘴,眼角泛著淚光。
白雪那惹人憐愛的動作,讓我的心怦怦直跳。
可是所謂的『坦率』,並不是說到這裡就結束了──
我做了一次深呼吸,緩緩地開口。
「不過,我背叛了你也是事實,然後,我到現在也無法拋棄墮入地獄的魔子。」
「啊!」
白雪瞬間皺起眉頭。
但她很快抹去表情,視線落在地面上喃喃自語。
「……這個……也是啊。」
我又辜負了白雪的期待。
一股咀嚼沙礫般的苦澀在嘴裡蔓延。這是隻有在傷害了心愛的人的時候才能感受到的,最差勁的味道。
我害怕再聽到白雪的聲音,於是搶先說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話語。
「我跟某個人商量過,他告訴我只求不要後悔。所以考慮再三,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什麼?」
「魔子要我成為『真正的戀人』。她說表面上可以交給白雪,但背地裡是屬於她的。沒能拒絕,是我的罪過。」
如果喜歡白雪,不管良心上受到魔子多大的苛責,都應該守住底線。
無論是下跪還是什麼的,都應該尋求其他的方法來拯救魔子。
「所以,我會和魔子斷絕『真正戀人』的關係。我愛白雪,我的戀人只有白雪。對魔子,我會保持作為家人的節制,向她贖罪。」
「小回……」
白雪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不過那是在高興。
這也讓我無比地喜悅。因為我明白了,雖然看到了我和魔子接吻的樣子,但白雪依然想著我。
然而我不得不告訴她。
──『我愛你』之後的話。
「不過,現在和白雪發展關係也很可怕,因為我肯定會想起魔子,也會傷害到魔子。」
「……發展關係,比方說?」
「接吻,之類的。」
白雪全身一顫。
「很抱歉,說了任性的話。我覺得白雪對我心灰意冷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考慮到現在不會後悔的行動,我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可以啊,就這樣。」
白雪微微一笑。
「我,這樣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我願意相信小回說愛我。」
「……謝謝。」
我道謝,但總覺得不對勁。
因為白雪的笑容,失去了天真爛漫。
老實說,談話進行得太順利了。
我所犯下的罪,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東西。
等同於撕裂了白雪的心。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得到原諒吧。
對那個,白雪輕而易舉地接受了。
不,看起來像是接受了。
我帶著不安與白雪分別。
*
回到家,魔子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白雪和魔子推心置腹地交談時,我在客廳裡等著,想問問到底怎麼樣了。
立場反轉,我和魔子的行動完全相同。
「那麼,你都說了些什麼?」
我保持站著的姿勢簡單明瞭地告訴了她。
「我向白雪告白了。」
「……!……是嗎?」
電視明明沒有打開,魔子卻背對著我面朝電視機。
「我還說要和你斷絕『真正戀人』的關係。」
「難道你要我接受?」
「我會和你保持作為家人分寸,向你贖罪。」
「贖罪?明明我希望和你交往,除此之外還能怎麼贖罪?」
「我想花點時間去找。」
「太不像話了。」
「同時,我也告訴白雪,希望能暫時不要發展關係。」
「啊?」
魔子眨了眨眼,把手搭在沙發背上,回過頭來。
「我說,如果現在繼續發展關係的話,就會想起魔子,還會傷害到魔子。」
「哈啊~ ~」
魔子把手放在額頭上,深深嘆了口氣。
「你的意思是,既然雙方的願望不能同時實現,那就不是實現其中一個,而是兩個都不實現?」
「你在說什麼?我和白雪是戀人,我選擇了白雪。」
「牽個手就能滿足了嗎?又不是小學生?」
「不行嗎?」
「而且理由太差勁了,因為腦子裡會閃過別的女人,還不想傷害到她。」
「……我知道這是類似拖延時間的結論。」
「雖然很差勁,但能勉強能理解也是最差勁的。」
「想不出反駁的話也特別差勁呢。」
魔子把長得討厭的腿放在矮桌上。
因為不成體統所以我經常提醒她要注意。
我這次也想提醒她,不過魔子搶先開口了。
「你和我倒還好……可是,被接連背叛的白雪,不要緊吧……」
儘管已經崩壞了,但是和白雪做了多年好友的魔子的話很有分量。
背後一陣惡寒。
*
魔子的擔憂從第二天開始表現得尤為明顯。
「吶,小回!我做了便當!一起吃吧!」
午休時,白雪走了過來,向我展示裝在食盒裡的便當。
我很高興白雪接受了我的告白。然而,她想採取積極的行動來討好我──這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咦,丹澤和湖西不是吵架了嗎……?」
「沒錯沒錯,然後才川同學趁機第三者插足……」
「不過總感覺不像丹澤……」
天真爛漫是白雪的長處。
可是,這麼裝模作樣實在太不自然了。
「白雪!你為什麼要做這種獻媚一樣的事……?」
對此表示反對的是管藤。
這個『獻媚』不是比喻。白雪身上真的散發出獻媚的氣息。
「我沒有獻媚啊?你在說什麼呢,立夏?」
白雪不動聲色地說。
「那你為什麼故意抓著湖西的襯衫?」
「因為我想抓啊。」
「你刻意表現得這麼粘人,是想針對才川同學嗎?」
「如果是的話,怎麼了?」
白雪的聲音變得低沉。
「小回的女朋友是我。魔子對小回來說只是家人。所以我做了家人不能做的事。有什麼問題嗎?」
「有什麼問題,你……」
白雪不是會說這種話的類型。
尤其是對朋友,絕對不會說。
(啊──)
我的口中瀰漫著苦澀。那是傷害所愛之人時感受到的沙礫的味道。
純白一度沾染上的黑斑是擦不掉的。
在難以忍受的罪惡意識中,我能做的只有保護白雪。
「管藤,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錯。白雪,這裡太顯眼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吃吧。」
「湖西……你……」
看到我的臉,管藤的聲音有些顫抖。
為什麼她的表情這麼僵硬?
我明明正要和白雪一起走上幸福的道路。
「……怎麼了?」
我問,管藤用安慰的口吻說:
「你是不是應該休息一下?一個星期左右……我覺得你應該好好休息一次。」
「我也有同感。」
仁太郎進入了會話。
「丹澤也是,我覺得這個時候,還是和回保持距離比較好。」
「但是──」
仁太郎準確地理解了白雪猶豫不決的含義。
「補充一句,魔子小姐也一樣。現在你們兩眼都是血絲,心力交瘁,不是我認識的你們。」
「可是──」
「沒什麼可是可樂的。」
「你的段子好冷啊!」
仁太郎的裝傻和管藤的吐槽,聽起來格外治癒。
「立夏你閉嘴。總之,你們還不夠冷靜。」
「這一點我和仁太有同感。」
被說到這種地步,我只能老實接受。
「立夏,在這些傢伙安定下來之前,要不要和我一起看著回?我覺得要是放著不管,他們一定會擅自挑起糾紛。」
「……同意。」
仁太郎和管藤微微一笑。
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了。
只是仁太郎和管藤的關係恢復原狀,是這些天最令我感到高興的事情。
*
定期檢查日。
我和醫生兩個人在診室裡說話。
「嗯,記憶好像完全恢復了。」
「是的,一直以來多謝了。」
「不過睡眠障礙和焦慮症似乎在惡化,或許應該增加或更換藥物。」
「給您添麻煩了。」
「唉,這也難怪,畢竟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如實告訴了醫生。
因為他是傾聽的專家,而且如果不這樣做,就很難開出藥方。
現在,我喜歡的人們快要分崩離析了。
我可沒時間倒下。必須做好所有該做的事情。
「有心理疾病的患者,像你這樣一本正經的人比較多,因為責任感很強,所以容易自責。作為專業人士,我應該提出改善的建議,但作為個人,我覺得索性全力以赴也沒關係。你看,就是你說的那個……古瀨先生吧?不要後悔,這點我也有同感。」
「我該怎麼辦呢?」
「如果有正確答案的話我早就告訴你了。正因為沒有正確答案,你才會痛苦得幾乎患上心病吧?」
「也是呢……」
「要我說的話,你最好還是放棄焦慮和武斷的想法。你才十五歲,想要領悟人生還太早了吧?」
「……感謝您的傾聽。」
就這樣拿到新開的處方,離開了醫院。
「小回。」
「白雪……」
出了醫院,白雪等在那裡。
我告訴過她今天這個時間要去看診。白雪說想陪我一起,我應該說過不用特意來的。
「為什麼在這裡?」
「我想和小回談談。」
「……是嗎?那一起吃午飯吧。」
「如果可以的話……」
白雪把藏在身後的野餐籃遞到面前。
和上次在代代木公園時用的是同一個籃子。
(明明沒約好一起吃飯……)
難道沒有考慮到我有安排的情況嗎?
要是不能一起吃的話,裡面的食材大部分都會被扔掉吧。
想到那個情景,我毛骨悚然。
「那我們去有長椅的地方吧。」
就這樣,我們移動到山下公園,在能眺望大海的長椅上坐下。
這幾天,我身邊有仁太郎和管藤在,沒能和白雪單獨相處。
承蒙他們的照顧,我在家裡一直注意著和魔子保持分寸。否則我覺得不公平。
因此,最近我、仁太郎、管藤三人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比較多。
是這個的緣故嗎,白雪的言行顯得有些拘謹。
「這、這個啊!你看,是上次小回說很好吃的那個!這邊的是我為今天準備的新菜!我想光吃油炸食品會消化不良,也有色彩方面的原因,所以準備了胡蘿蔔──」
「……謝謝。」
距離在代代木公園野餐還不到一個月。
然而和那時完全不同。有一堵看不見的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真好吃。」
我吃了一口夾著照燒雞肉的三明治,自言自語道。
「太、太好了!」
那個時候,我和魔子在背地裡也是『真正的戀人』。
現在已經解除了那個關係,把一切都告訴了白雪。
明明已經坦誠相對,重新來過,開始前進了──但就像摔碎的玻璃杯不會恢復原狀一樣,我們的關係也不會再回到從前。
我對此──懷有強烈的苛責。
「對不起,白雪……」
明明吃著這麼美味的食物,卻味同嚼蠟。
淚水從眼眶中滑落。
「白雪沒有任何過錯……可是我卻傷害了你,讓你這麼費心……」
白雪一心一意地愛慕著我。
然而我背叛了她。和魔子接吻了。
結果,白雪失去了天真爛漫的笑容。
──初吻,有背德的味道。
背德的味道,與血的味道相似。
傷到白雪時,是沙礫的味道。
而現在,我嚐到了背叛的滋味。
這是一種無論多麼美妙的食物,都只覺得想要嘔吐的詛咒。
只有最差勁的味道,讓人覺得乾脆什麼都不吃,閉著眼等待死亡還比較好。
「別道歉,小回……」
白雪輕輕觸碰我的右手。
「聽了所有的情況,我想如果我站在小回的立場上,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情……。因為,不能拋棄魔子啊……」
「不是的,白雪……白雪不用理解也沒關係……」
我咬緊牙關。
「你是受害者!你可以生氣!你可以痛罵我!你可以不原諒我!你沒有必要即使遭遇背叛也要理解對方!」
本來,我和魔子都背叛了她,就算被斷絕關係也在所難免。
然而白雪全都接受了。
魔子以前說過。
『雖然要取決於白雪的行動,不過就像我暫時接受了你和白雪的交往一樣,白雪也有可能接受我和你的關係。』
這件事真的發生了。
魔子同意我和白雪交往倒還能理解。因為即使放任不管,喜歡白雪的我也很有可能主動告白,和她交往。
可是白雪不一樣。
她被好友和戀人背叛了。
白雪太溫柔了。溫柔得連在一旁看著的我都難以忍受。
「……!」
白雪做了一次深呼吸,用力舉起手──
──啪!
一巴掌打在我的左臉上。
「那麼──我該怎麼做才好呢?」
左臉火辣辣的。
白雪的雙眼落下了淚珠。
「你想說我要是發怒就好了嗎?你知道那會怎麼樣嗎?受傷的小回和魔子會互相安慰的吧!」
白雪的表情充滿了連交往多年的我也從未見過的憤怒。
讓那個溫和的白雪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罪惡感侵襲著大腦。
我太痛苦了,忍不住說出了逃避的話。
「不,沒那回事──」
「……是啊。小回也許會拒絕魔子。但是,如果魔子每天哭個不停,纏著你,工作也不去了……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的話……怎麼辦?即使這樣也能拒絕嗎?」
「啊──」
確實,如果魔子變得如此傷痕累累──我或許會接受。
因為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魔子受傷……想起了老爸託付給我的話……找個類似理由,接納魔子的可能性是有的。
「那樣的話傻的就是我了!男友和閨蜜卿卿我我!同時失去了戀人和最好的朋友!你們兩人會隨著時間忘記我,只有我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
「沒有,那種事……」
至少對我來說失去了初戀的對象兼恩人,對魔子來說失去了唯一的摯友。
我想,那種痛苦是無法被遺忘的。
不過,萬一時間真的會如白雪所說,把一切痛苦都掩埋呢……?
「立夏之前說過,我也不想討好你啊!不僅如此,我不想生氣,也不想罵人!但是如果不想生氣的話,就會變成討好你的樣子!我該怎麼做才好?怎麼樣才能笑出來?!我不知道啊!告訴我吧,小回!我是怎樣笑的?!」
好疼。比起捱打,白雪的話更讓我感到疼痛。
扎進我的胸口,剜下血淋淋的一塊。
沒有辦法阻止。就好像柔軟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在裡面來回攪拌一樣。
「對不起……」
我用力抱住白雪。
用力,再用力。道歉的話再多也只會惹怒對方,因此我只能把心情灌注進雙臂,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
我是毀掉才川家的罪人。
為了拯救不幸的魔子,我要和她一起墮入地獄。
可是──
連最愛的人,都被我拉進了地獄。
我知道白雪痛苦不堪的內心迷宮。
明明知道,卻還是害她陷進去了。
連詢問該怎麼辦都只是撒嬌。
所以我,只能這麼說。
「白雪,我愛你。」
「你又說這種話……!抱著我……輕聲說著甜言蜜語……就這樣糊弄過去……」
「不是的。」
我輕輕離開白雪,把手搭在她肩上,表明決心。
「只要白雪期望,我願意做任何事。」
「任何事……」
「讓我去死,我就去死。」
「啪」的一聲,左臉又捱了一巴掌。
「你為什麼動不動就想死呢!我聽說了!別人也阻止過你吧!遭遇交通事故……記憶障礙……你不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對不起。」
大概相較其他人,我對死亡的恐懼要更加淡薄吧。
因為我真正的父母和妹妹都在另一個世界。
如果要再舉出一個理由,那就是我太笨了,想不出更好的補償方法。
「我只是舉個例子。我傷害了白雪,我想對你做出補償。」
「那如果我要求你別在電車上和魔子打情罵俏了呢?」
「……我並沒有那個打算,但如果在你看來是這樣,那我今後就不和她一起上學了。」
「那樣的話,魔子會被各種各樣的人包圍、搭訕,會很辛苦的吧?」
「我一直當她的保鏢才不正常呢。」
「話是這麼說,可現實生活中,小回必須和魔子一起工作,只能住在同一個房子裡,對吧?」
「雖然是這樣……」
我閉上眼睛,思考了幾秒。
「那麼,假設我離開才川家,一個人住在公寓裡,白雪會滿意嗎?」
「那怎麼可能──」
「兼職會增加一倍。和魔子只在學校或工作上見面,保持有節制的關係。這樣可以嗎?」
「……那樣一來,小回和魔子會變得一團糟的。」
現在我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魔子也因為有我的支持才能度過忙碌的每一天。
要是住在不同的家裡,不能互相幫助的話──
「對,也許吧……不過,即便如此,如果白雪的心情能稍微輕鬆一點的話──」
「不會因為那種事變輕鬆的哦。」
白雪流著淚,臉上浮現出笑容。
那是一個洋溢著溫柔的微笑。我和魔子,一定是被這個笑容所拯救的。
「因為小回和魔子,我最喜歡了……」
「白雪……」
「……終於想通了。其實,怎樣做才能讓大家幸福,我早就有答案了。」
「怎麼回事……」
白雪從長椅上站起來,轉身。
她背後平靜的大海泛起了漣漪。
不知從哪裡傳來了鳥的叫聲。
「──小回,請和我分手吧。」
白雪深深地低下頭。
然後,當她緩緩抬起頭時,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
「對魔子來說,小回是不可或缺的。我喜歡小回,也喜歡魔子。我知道為了兩個人的幸福,這是最好的選擇。但是到目前為止,我都沒能選擇這條路。」
我花了好幾秒才理解白雪在說什麼。
「白雪!」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小回不惜捨棄一切也要回報我,這讓我明白了,你真的發自內心地愛著我。光憑這個事實,我就能活下去。」
「白雪……」
我用雙手捂住臉。
淚水紛紛揚揚掉了出來。
不願接受白雪的話。
然而──
正因為愛著她,所以必須尊重她的決定。
「對不起……」
「我知道總有一個人的願望無法實現,不過小回老是想讓自己成為那個無法實現願望的人,想死的時候,患上記憶障礙的時候,都是那樣。但是呢,我不想讓一直以來拼命努力的小回犧牲自己。我希望我一直一直喜歡著的小回能得到幸福,所以──和我分手吧?」
眼淚源源不斷地從眼睛裡湧出,連頭都抬不起來。
我知道白雪也哭了。
因為聲音在顫抖。
「我愛你……不,我愛過你,白雪……」
我無法做出決斷。可是白雪幫我做了決定。
這個結論不是我想要的。不過毫無疑問,它決定了寸步難行的我們的未來。
所以雖然我遠沒有接受……但我想如果自己做不了決定,那就只能聽從所愛之人的話。
「我也……想了很久,糾結了很久……」
我的初戀,沒有結果。
不過我想引以為豪。
因為我的初戀,是一個這麼優秀的女孩子。
「其實……我有一件事沒告訴你……」
我用袖子擦乾眼淚,抬起頭,白雪正把手機屏幕轉向這邊。
「!?」
通話中……?
和魔子……?
「我不想對魔子做任何隱瞞,所以一直保持通話。」
「那剛才的對話……」
「魔子應該都聽見了。」
白雪把手機貼在耳邊。
「魔子,你聽到了吧?我和小回分手了……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而且,我和魔子今後也會是朋友……讓你痛苦到現在,對不起。已經不用再煩惱了……」
大概沒有要求回覆吧。
白雪把手機遞給了我。
「小回,你也有話要說嗎?」
「魔子……我……!」
我接過手機,說到這裡才意識到。
──滴滴……。
電話被掛斷了。
我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還給白雪。
「……謝謝你,白雪。不過我還沒來得及說,電話就掛斷了。」
「這是那個啊,因為魔子很怕羞。」
「魔子怕羞?這句話只有白雪會說。」
「是嗎?」
「那傢伙在掩飾害羞的時候,不是發脾氣就是挖苦人,所以很難用怕羞來形容。」
「哈哈,也是啊。」
白雪認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嗎?
那天真爛漫的笑容又回來了。
「吶,小回,好不容易做的,剩下的一起吃吧?」
白雪把野餐籃子湊到我跟前。
「是啊,這麼好的東西,留下太可惜了。」
明明之前那麼食不甘味,肚子卻叫了起來。
或許我的內心已經整理好了。
「啊啊,今天,我本來不打算說這些話的。」
「誒?那你本來打算幹什麼?」
「和小回恩恩愛愛地聊天,讓魔子嫉妒……之類的嗎?」
「會、會不會太偏激了?」
「因為我最討厭被人隱瞞了。我想,既然這樣,就乾脆把一切都挑明瞭吧……」
「白雪偶爾會超越我的想象……」
「你是在誇我嗎?」
「當然了。這種地方我特別喜歡。」
白雪的臉一下紅到了耳根,被糖漬胡蘿蔔噎住了。
「這樣是犯規的!剛剛小回被我甩了吧?」
「不,犯規……」
「總之犯規就是犯規!」
「那……不好意思。」
「真的,小回有時候會很自然地讓人心動,該說是卑鄙嗎……」
「這麼說來,前陣子,魔子好像也說我玩弄女人之類的……」
「嗯嗯,這點我和魔子有同感。下次我們就好好聊這個話題吧。」
「饒了我吧。」
真是不可思議。
沒想到分手後竟然能這麼自然、開心地聊天。
我們悠閒地享用完食物,兩人往才川家走去。
我們的話已經傳達給了魔子。
不過還是得好好見個面,三個人聊一聊,然後告一段落──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那傢伙不接啊……」
我邊走邊打電話。
這是為了通知魔子『在家裡等我』。
打了第十次後,我放棄了,把手機放回口袋。
「白雪,如果魔子不在家怎麼辦?」
「到時候我先回去一趟。等魔子回來了再聯繫我,我馬上就去小回家。」
才川家和丹澤家原本就離得很近,連小學都是同一所。只要魔子不深夜未歸的話就沒有問題。
我打開門,把白雪帶進屋內。
「請進。」
「打擾了。啊,總感覺好久沒來了。」
「自從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因為擔心老爸的事來看望我以來呢。」
「是啊。那時候我很想見小回,卻沒能見到,真的很受打擊。」
「……抱歉。」
「不過了解事情原委的現在,我明白了。那時的小回沒臉見人對吧。」
「你說的太準了,我無言以對……」
「真是個罪孽深重的男人啊,小回。」
白雪的聲音一點也不沉重。只是明快地調侃。
我再次真切地感受到,我正是被這份溫柔和純粹所吸引的。
「魔子,你在嗎?」
我一邊打招呼一邊往客廳裡望去,沒有人。
「在房間裡嗎?」
我和白雪一起上了二樓。
然後──
「誒……?」
不知為何,魔子房間的門開著。
魔子不管在或者不在,都會給房間上鎖。
因此,我從未見過魔子敞開的房門。
「魔子……!」
我跑了出去。
白雪也緊跟著追了上來。
我一踏進魔子的房間,就因眼前的景象而啞口無言。
「啊……」
「怎麼了,小回──」
白雪停了下來。
魔子的房間裡衣服散了一地。
魔子雖然有些懶散的地方,但因為對服裝很講究,所以絕對不會粗暴對待。
這件事我和白雪都再清楚不過了。
「小回,魔子有旅行包嗎……?」
白雪想到了什麼,我也知道。
「難道魔子那傢伙……離家出走了?」
「我覺得有可能。」
「魔子有一個出差用的大旅行包,是burberry的手提包。」
「我去找找看!魔子的房間由我來搜,小回去其他地方看看有沒有留言!」
「知道了!」
我回到一樓尋找。
然後在盥洗室裡感到了不對勁。
「奇怪……」
魔子使用的化妝品少了一部分。
特別是她最喜歡的、昂貴的東西全都不見了。
白雪來到了盥洗室。
「小回,沒找到旅行包,還有魔子喜歡的衣服也不見了。」
「洗手間裡沒了魔子的化妝品。」
「那麼,果然是……」
就在這時。我和白雪的手機同時震動起來。
我們直覺到了,立刻看了看手機。
在那裡,有來自魔子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