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
第五卷 第十一話 ○ 「墨墨正往這邊過來!夜夜的姊姊開車去接他了!」
掛斷七村同學打來的電話後,日向花興奮地告訴大家。
正在舞臺邊等待下一個上場的R-inks成員們沸騰起來。
「姊姊帶希墨過來了啊。」
「咦,不是夜夜拜託的嗎?」
我的反應反倒讓日向花感到困惑。
「啊,可是就算阿瀨要來,馬上就要輪到我們了!」
前一個樂團已經演奏到最後一首曲子。
包含我在內的四個人,隨時都會站上舞臺。
葉同學還準備了電吉他音源的錄音檔,以便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只有四人也可以表演。
看來錄音檔是幸運地用不到了。
但是,即使上一首樂曲結束,把直到舞臺轉換前一刻的時間都用掉,我想R-inks也很難五人到齊地登場。
在抵達的希墨準備完畢前,最少還要再拖延一首歌的時間。
「支倉同學,時間還剩多久?」
「到這裡為止的節目都進行得相當順利,所以還有足夠的空檔。最糟的情況下刪掉主持環節,應該能按照預定演奏三首歌曲,但在希墨過來之前,你們打算怎麼撐時間?」
「那麼,我們來彈奏曲子爭取時間。」
我自然地說出這樣的話。
「夜夜,你是認真的嗎?」
日向花的眼神很擔心。
對於他人的目光感到緊張的人,突然說出魯莽的提議。
就算不是這樣,我之前也是藉由注視希墨勉強支撐過來的。
現在希墨明明不在,沒問題嗎?葉同學與花菱同學也有類似的反應。
「希墨會來。R-inks會按照預定,以五人進行現場表演。所以陪我暖場吧。」
我看著葉同學與花菱同學。
「若是鍵盤、貝斯和鼓──不,若是我們就做得到。」
「你認為我會拒絕嗎?」
「正合我意!情緒嗨起來了!」
兩人都同意了。
「夜夜,我也來參加!」
「日向花和希墨一起出場吧。R-inks的主唱得保留到最後才行。」
「我知道了。嗯,這麼做更有演出效果,可以襯托出落差感。」
「啊,不過要彈什麼曲子?我們只練了三首曲子耶。」
儘管是在正式表演前夕的變更,花菱同學與葉同學都面帶笑容。
「像葉同學選中我時那樣做不就行了嗎?」
「──即興演奏會嗎!以這個三人編組,彈爵士風的曲子也不錯。」
葉同學看來非常歡迎即興表演,顯得躍躍欲試。
「哎呀,那樣我會很辛苦呢。」
「你很擅長討不感興趣的女生歡心吧,『花菱同學』。」
支倉同學向學生會長送去秋波。
「既然是『朝姬』的請求,我可說不出NO啊。」
花菱同學笑得臉皺成一團。他看起來很開心。
「計畫決定好了嗎?」
我回答支倉同學的問題。
「以我們三人的演奏會來銜接。等希墨準備好就發出信號,我們會立刻結束演奏,在他們兩人加入後表演本來的曲目。」
「有坂同學,如果希墨同學以毫釐之差趕不上呢?」
身為現場負責人的支倉同學像在提醒般問起最糟的狀況。
「「「「 那絕不會發生!」」」」
就像是先商量好一樣,R-inks的四人說出同樣的回答。
「我也這麼認為。」
支倉同學也不再多說什麼。
「要怎麼做,三個人一起上場嗎?」
葉同學確認。
「難得有機會,來吊會場的胃口吧。」花菱同學提出點子。
「我們依序逐一現身獨奏,下一個人看時機加入合奏。我打鼓、未明彈貝斯、有坂同學彈電子琴。曲子即興彈奏。這樣可以嗎?」
葉和我點點頭。花菱把照明等要求告訴了支倉同學。
支倉同學立即用對講機發出指令。
「所有人聽我說。舞臺演出有變動!不好意思,從現在開始,請大家一起準備臨陣上場的一次決勝負,做好覺悟吧。千萬別漏聽指示,用無聊的錯誤給最後的最終演出潑冷水!在這之後──」
上一個樂團的樂曲結束。
我們的緊張感達到了最高峰。
正式表演終於來臨,我卻連自己也都感到意外地冷靜。
等待主人歸來的電吉他靜靜地放在架子上。
「好,R-inks。走吧。」
聽到葉同學興奮的聲音,我也往前走。
「交給你們三個了。我們一定會兩個人一起趕上你們!」
日向花的聲音激勵了我。
舞臺上的燈光熄滅,體育館被黑暗所包圍。
四周突然轉暗令整個會場一陣騷動。
感覺就像划向黑暗的大海。雖然可怕,但我並不討厭這種心跳加速的感覺。
「那麼,我先上了。」
花菱同學帶頭走上舞臺。
聚光燈同時照出他的身影。
現場響起幾道女生的歡呼尖叫。他面帶笑容揮手回應,坐在鼓組後方。
接著以富有男子氣概的強勁鼓聲打破沉默。喔喔~會場傳來驚呼。
「我也去嘍。」
接下來,葉同學出現在舞臺上。
輕音樂社的眾人和為她來看錶演的人們發出充滿期待的歡呼。
這一次,聚光燈只傾注在她一人身上。
鼓聲在後方輕輕地打著節奏,葉同學的貝斯狂飆起來。彷佛要搖撼整個會場,她用高速的手指動作奏響重低音。那超凡的技巧壓倒了所有人。
貝斯和鼓的節奏隊宛如在爭奪最初的主導權般,演奏得越發激烈。
沉重、低沉、激烈,音色與音色相互碰撞。
簡直像重量級拳擊手在互毆。
會場氣氛逐漸升溫,看得出大家很期待下一個出場的人會是誰。
「有坂同學,你為什麼不聯絡希墨同學呢?」
支倉同學並肩站到我身旁。
「如果我聯絡他,他真的會勉強自己也要過來。」
「那樣明明更好呀?」
「如果做不到,那也沒關係。如果他很難受,絕對應該休息,我也認為非得這麼做不可。我希望最後由希墨來選擇。我只要在希墨要登場的舞臺上等待他就行了。所以,我絕對無法容許沒有準備好那個舞臺。」
我現在該做的事不是哭泣、鬧彆扭、鬱悶。
為了回報一直支持我的希墨,我必須先站在舞臺上。
即使他不會來那裡也一樣。
「──和我正好相反嗎?聽你說到這個份上,我的確敵不過你呢。雖然契合度不差,果然是時機的關係嗎……」
支倉同學用清爽的聲調說道。
「你在說什麼?」
我不禁看向身旁。
「我想起了四月的事情。在我向希墨同學告白的時候,你不是突然出現來礙事嗎?」
支倉同學毫無顧慮地突然吐露真心話。
「那時我們正要和好,而你企圖出手。」
「嗯。結果特別就是這麼回事。只要呼喚他就會趕來的希墨同學是非常溫柔的男生。不過,即使不呼喚他也會趕來,或許才是真正的愛。能夠相信這一點的有坂同學也是。」
「你太愛作夢了。」
「我是女生嘛。在戀愛上作作夢有什麼不好。」
支倉同學眼中微微浮現淚光,輕輕咬著下唇。
從舞臺溢出的光,照得淚水像寶石般閃爍光芒。
啊,這麼可愛又聰明體貼的女孩,任何人都會喜歡上她吧。
應該有很多人想博得她的好感,溫柔地對待她。
相反的,如果被這麼有魅力的女孩追求,肯定會輕易地對她著迷。
如果被支倉朝姬告白,大多數男生當然都會答應。
但是,我的情人拒絕了他。
「嗯。的確,我談戀愛後,也像被施了魔法般變得強大了。」
在集訓剛結束時,希墨接到支倉同學的電話衝了出去。
要說真心話,我的感覺絕不算愉快。
逞強與強大是不同的。
至少,那一瞬間的我還無法完全接受。
溫柔是希墨的魅力。我本身也無疑是被那一點所吸引。
我之前想獨佔那份溫柔,才會痛苦。
因為我就是那樣與他墜入愛河的。
不管我多麼冷淡地趕他走,他都會若無其事地來到只有我在的美術準備室。在我不高興而導致畫作從櫃子上掉下來時,他也挺身保護了我。當時我驚慌失措,說了許多就算惹人厭也不奇怪的話,希墨還是守規矩地來收拾散落的畫作。一開始我認為那不是身為班長的義務感,就是別有用心,無論是哪一種都令人厭煩。
然而,他絲毫沒有這種盤算,堅持不懈地與自覺有溝通障礙的我交談。
他大概不太正常。
我曾懷疑他是很奇怪的怪人,才會想和那麼不親切、冷漠又嚴苛的我每天說話。
我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理所當然地接受他進門,會招待他咖啡與點心,享受這段只屬於兩人的時光。
去年文化祭期間,他忙得沒空來美術準備室,我自覺到獨處的時間非常無聊和寂寞。
當他相隔許久後再來露面時,我高興得跳了起來。
在對自己的反應產生自覺,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這一次變成難以控制感情。
我並不知道,只是見不到他,短短的寒假感覺竟會變得如此漫長。
真想快點去學校~我人生中第一次有這種想法。
情人節時,我不合風格地送了他巧克力。
在白色情人節收到他回禮的餅乾,我捨不得馬上吃掉。
第三學期接近尾聲時,我煩惱著在二年級換班後,或許就沒機會和他說話了。
結業典禮結束後,我直接向神崎先生表明『如果不讓我們同班,我就退學』。
總之,有坂夜華也打從心底喜歡瀨名希墨。
所以,當希墨在櫻花樹下向我告白時,我還以為是作夢。
同樣地,我一直害怕他的溫柔會延伸為愛情,如果和我以外的人兩情相悅該怎麼辦。
只是,那是我出於獨佔欲和嫉妒產生的誤解。
他的溫柔是一種用來體貼他人的心情,不輸給任何人的才能。
而且他能不計得失,對誰都發揮這種特質,是很了不起的人。
同時,希墨的溫柔和愛情是兩回事。
瀨名希墨的心意永遠只投向有坂夜華。
這份愛情從一開始就只屬於我。
絕不會動搖。
現在我能這樣相信。
像四月軟弱的我差點衝動地分手時,為了讓兩人再度結合而趕到一樣,希墨也會來到這裡。
舞臺在呼喚我。
「我就走到這裡為止。接下來,有坂同學,加油。」
在支倉同學的聲音支持下,我先一步站上舞臺。
呼喚我名字的聲音傳來。那是二年A班的大家。今天茶樓咖啡廳也順利結束,他們來看錶演了。純粹的打氣聲令人高興。
只照射我一人的聚光燈很刺眼。
雖然光芒之外昏暗得看不清楚,我以肌膚感受到投注過來的許多目光。
以前這一切都令我恐懼與不快。
不,這一點本身到現在也沒變。
只是,我現在能夠無視到覺得無關緊要的程度。
只要想著希墨就行了,真的是這樣。
我只要為了他而彈奏就夠了。
只要只想著他,勇氣就湧上心頭。
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說,既然他喜歡著我,我就能當我自己。
即使他不在這個地方,我無論在哪裡都能思念著他。
只要用瀨名希墨填滿整個腦海就行了,這個解決方法實在太滿腦子戀愛了。
我自己也覺得,飄飄然也該有個限度。
不過,我這樣就好。這樣才好。
──戀愛中的女人是無敵的!
我在心中這麼大喊,敲響電子琴。
手指像獲得解放般滑過鍵盤。我樂在其中到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節奏自然加快,音色跳動起來。
宛如歌唱般、宛如舞蹈般,隨心所欲。
當電子琴獨奏結束時,觀眾席報以意想不到的歡呼。
敲打節奏的團員們忠實地跟隨我像女王一樣任性的演奏。
兩人雖然吃驚,但巧妙地配合了我。
拜大量練習所賜,我們瞭解彼此的習慣和偏好,能夠將音色舒服地重合起來。
我們的三重奏,像在呼喚剩下兩人一般逐漸高漲。
◇◇◇
「來,電吉他手送到了!」「久等了!」
當我們三人衝進舞臺邊,朝姬同學和小宮等著我們。
「你可以嗎?」
一看到我的臉龐,朝姬同學直接問道。
「當然。我是為此而來的。」
「放心。現在去掉主持環節可以演奏所有曲目。正如希墨同學所安排的行程一樣。」
「不停全力衝刺直到最後嗎?真令人陶醉~」
我開著玩笑,試圖驅逐心中的膽怯。
「還有一分鐘。拿出主唱與電吉他手要登場的大字報。」朝姬同學以對講機指示位於舞臺下的學生。
「謝謝你,朝姬同學。」
「這次我才剛被希墨同學幫助過。也給我一點活躍的機會吧。」
「有最棒的搭檔,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安心可靠了。」
朝姬同學生澀地笑了。
我注視著舞臺。
從舞臺傳來的音樂給予我勇氣。
夜華、葉、花菱在那邊等著我們。
我也想趕快站到那道光芒下。
幸好我連逞強的力氣都沒有了,得以不必緊張。
「墨墨,電吉他給你。」
我接下小宮拿來的電吉他。揹帶沉甸甸地陷入肩頭,電吉他感覺比平常來得重。
「七村、紗夕,謝謝你們送我到這裡。」
「上臺豁出去吧。我會幫你收屍的。」
「都來到了這裡,請大展身手吧!」
兩人的鼓勵,讓我自然地露出笑容。
「小宮,在最後的最後害你擔心了。」
小宮搖搖頭。
「墨墨,別說這種話。R-inks在正式表演時確實地全員到齊了。只要能享受到最後,那樣就行了。所以,我們走吧!」
在舞臺上,三人的三重奏結束了。
能夠以即興演奏讓人聆聽這麼久,真了不起。
當會場沉浸在餘韻之中,小宮和我也在舞臺上現身。
「抱歉,久等了。」
我和每個人一瞬間目光交會。
小宮站到放在舞臺中央的麥克風前。
我也就自己的定位,準備電吉他。
此時,夜華從電子琴前走向我。
「我在舞臺邊聽到演奏嘍。你一點也不緊張嘛。你變強了,夜華。」
「希墨看起來很累呢。」
夜華這麼說著,緩緩朝我的脖子伸出手。
「你要吻我嗎?」
「你沒有打領帶。在答應告白時,我應該說過我討厭邋遢的人。」
夜華用熟練的動作替我打起垂掛在脖子上的領帶。
她打得比平常松很多,領結的位置也調低了。她關心我的身體狀況,在不使我難受的前提下維持最低限度的體面。
「謝謝你,夜華。」
自然的體貼打動了我。我覺得這份細心正是夜華的特色。
「要我幫你重打幾次都行。我是你的女朋友……」
那句臺詞讓我回想起得到夜華對於我告白的答覆,在高中二年級的第一天。
「希墨,你過來──」
「我還只是來了而已。等一切結束後再說給我聽吧。」
我刻意地揚起嘴角,咧開大大的笑容面對夜華。
「嗯,我知道了。」
夜華回到電子琴前。
我也以眼神示意我準備好了。
R-inks的五人終於到齊。
小宮握住麥克風。
「今年的永聖高中文化祭也終於來到最終演出!大家high起來吧!」
客滿的觀眾席用海嘯般的聲援作為回應。
「久等了,我們的樂團名叫R-inks!請將和我們聯繫的最後時光,當作最棒的回憶!」
隨著打鼓聲的倒數,樂曲開始奏起。
◇◇◇
當瀨名希墨出現在舞臺上的瞬間,神崎紫鶴臉色大變。
即使遠遠望去,他也明顯狀態不佳。
「傻孩子!」
在體育館一角觀看的紫鶴立刻準備前往舞臺邊。
「好,紫鶴停下來。我不會讓你妨礙現場表演。」
「亞里亞,還有瀨名同學的妹妹也在。是你把他帶出來的嗎?」
「抱歉,紫鶴。這是可愛學生的心願,我忍不住想支持他。」
「請別做不負責任的事。他昏倒了啊。」
因為有映在場,而且現場正在表演中,紫鶴也難以發怒。
在巨響之中,映很快就專注在舞臺的希墨等人身上,沒有發現她們的爭執。
「即使無法負責,但我能相信他。」
「亞里亞!」
紫鶴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怒氣,瞪著亞里亞。
兩個人壓低音量爭吵。
「你保護過度了,紫鶴。」
「身為老師,阻止學生亂來是當然的。」
「是紫鶴個人才對吧?」
「我沒空理會你,請讓開。」
「別擔心,那些孩子會成功的。」
亞里亞拉住了試圖無視她的紫鶴的手。
「請別像這樣以為所有事都會順利地按照你的方便進行。」
「吶,紫鶴。我們是以老師和學生的身分相遇,但現在是朋友對吧。」
「……怎麼突然提這個?」
「回答我。」
「我喜歡你這個人,認為在你畢業後我們就是對等的關係。雖然我現在非常生氣。」
「那麼,我要炫耀嘍。我比紫鶴更先教導過阿希。」
「什麼?」
「阿希他性格溫柔,不擅長競爭,但只要讓他去做,他就能做到。他現在是時候捨棄認為自己平凡的斷定,擁有自信了。所以,紫鶴。什麼也別插手,關注阿希羽化的瞬間吧。」
「為什麼你這麼寵他?」
「原因大概和紫鶴一樣吧。」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是嗎?看到心上人在努力,就會想支持他吧。」
「…………亞里亞。」
即使鬆開手,紫鶴也停下腳步沒有移動。
在舞臺上,他精彩地演奏著電吉他。
「阿希──不,希墨。加油。」
亞里亞流著淚注視舞臺。
◇◇◇
啊~真的快死了。
重力好煩。光是站著就很費力。
──不過,我想表演到最後。
電吉他比起平常來得沉重。真想馬上拋開並躺下來。
──不過,我正彈出至今不曾有過的最佳表現。
聚光燈好刺眼。我已經想閉上眼睛。
──不過,我想看著會場內的情景與R-inks演奏的模樣。
音量好大。光是聽著就感到疲憊。
──不過,我想沉溺在只有這個剎那才能體驗到的音樂中。
我努力到連自己都驚訝的地步。
明明身體早已在叫苦,心情卻遠比站上舞臺前更輕快。
明明應該已超出極限,卻輕鬆得像先前的倦怠感都是假的一樣。
如果用正常的道理及常識下判斷,我應該馬上終止表演吧。
誰管那些。
現在的我,順著我的想法將感情投注在音樂中釋放。
不管聽起來音色有多拙劣,對我來說都是最棒的演奏。
自我陶醉也該有個限度。
說不定觀眾們覺得正在被迫聽噪音。
不過,我無比自由。
葉說過的『將衝動直接化為音樂』,正是指現在的狀態吧。
沉浸在音樂中,只有自身和音樂的不可思議感覺。
然而,我感受到我發出的東西和大家的音樂融合,與會場的氣氛摻雜在一起,逐漸升華為特別的事物。
不同樂器演奏的聲音精彩地吻合、交織、融合在一起,逐漸化為一首歌曲。
彼此發出的音色有機地相呼應,創造出強大的感染力。
有一種超越技術和邏輯的律動,帶來新的和諧。
多麼如夢似幻的時光。
我們R-inks正透過音樂確實聯繫在一起。
真想永遠沉浸在這種化學效應中。
哪怕只是一時的幻覺,只要有這一瞬間就能滿足。
至高無上的心境。
即時創作音樂的快樂。
沐浴在矚目下的亢奮感。
最重要的是,能夠比前排觀眾席更近距離地聽到大家現場演奏的興奮。
見證特別時刻誕生的喜悅,讓我的心為之顫抖。
啊啊,糟糕。類似腦內啡的物質大概正在噴湧吧。
我真的快失常了。
我感覺到自己愈來愈麻痺。
明明疲累卻很開心。
巨響很悅耳。會場的熱烈氣氛令人喜愛。歡呼聲好舒服。
更加叫嚷吧。更加呼喊吧。更加歡喜吧。
(插圖011)
終於到了最後一首曲子。
沒有主持環節,我們就像在珍惜剩餘的時間一心沉浸在表演中。
這種事情,能享受樂趣的人就是贏家。
我的電吉他更加銳利地變得越發激烈。
葉的貝斯像在無拘無束地彈跳般迸開。
花菱敲響震撼整個會場的有力鼓聲。
夜華的電子琴像要蠱惑人心般編織出多變的優美音色。
然後,小宮的歌聲充滿情感地歌唱著。
歌曲漸漸接近最後一刻。
求求你,別就此結束。
讓這段時光永遠持續下去吧。
這是我人生的最高潮。
不必考慮多餘的事情。
正可說是忘我的境地。
我被空白的意識包圍。
世界漸漸遠去。
大家,謝謝你們等待我。
花菱,謝謝你重振精神。
葉,謝謝你教我音樂。
小宮,謝謝你最棒的歌聲。
夜華,謝謝你支持我。
我百感交集地將撥片落在電吉他弦上。
然後,釋放最後一個音符。
我像同時燃燒殆盡一般,在原地呆立不動。
一瞬間的無聲。
連餘音都消溶在空氣中,終於消失。
沉默。
緊接著,沐浴在如雪崩般從會場湧來的狂熱吶喊中,我察覺現場表演結束了。
不知不覺間,撥片從手中掉落。
在熱情的包圍下,世界還是很遠。
就像魔法解除一樣,那般融為一體的感覺像假的一樣消失了。
不過,我明白這些加油聲是溫暖的。
瀨名希墨是毫無明星氣質的平凡男子。
沒有能立刻吸引他人的一目瞭然的魅力,也沒有獨一無二的武器。
如果我能更不貪心地滿足於普通就好了。如果能不嫉妒周遭的人,恰當地保持不關心,老實地認清自己的界限,以這種方式生活,會很輕鬆吧。
應該能過得有效率又合理,既不超出必要地抬頭仰望,心靈也不會過度受到干擾。
但是我選擇了去努力、去追求、去掙扎。
這絕非捷徑。我一定也繞了不少多餘的遠路吧。
那條苦難之路使我變強。
唯獨這一點,我認為我可以為此自豪。
與興奮沒有平息的會場相反,我灼熱的意識迅速冷卻下來。
日常的感覺恢復,我不禁再度客觀地冷靜審視自己。
這只不過是十次中會有一次的成功,碰巧發生在頭一次罷了。
充其量是新手的好運氣。
能在這裡表演那一次真好。
多虧了我平常不愛偷懶的性格,就像在說努力不會背叛人一般,看來我在這三個月拼命練習培養出的演奏技巧,在正式表演時好好地發揮出來了。
我一路以來所做的事沒有錯。
瀨名希墨的努力得到了回報。
我切實地感受到。
「哈哈。」
我口中發出輕笑。
實在萬分感動。
我、我們表演到了最後。與那種切實感受交換,一股舒服的疲勞感湧了上來。我全身大汗淋漓,但感覺並不差。
震耳欲聾的掌聲持續不斷,包圍會場。
我轉頭看向樂團團員的臉龐。
大家都露出同樣的表情。
明明是秋天,會場內的熱氣與興奮,讓我全身發熱。
紗夕與七村豎起大拇指在舞臺邊笑著。
我在觀眾席上發現蹦蹦跳跳高興不已的映。
在她背後,神崎老師與亞里亞小姐也在鼓掌。
「墨墨,說句話吧。」
小宮把麥克風遞給我。
由我來說好嗎?我指向自己,大家點點頭。
我看了看朝姬同學,她一副真沒辦法的模樣,用手指比出OK。
「呃~其實我昨天昏倒了,一直到正式表演前一小時都在睡覺。所以這是剛起床的演奏。雖然是這樣,但氣氛非常熱烈呢。」
我用開玩笑的口吻戲弄地說,整個會場響起笑聲。
「拜大家享受表演所賜,我得以演奏到最後。真的很感謝大家。這對我來說成為了高中生活中最棒的回憶。謝謝。」
會場各處傳來慰勞的呼喊聲。
「我想向在場的所有人道謝,但這麼做的話善後工作會做不完,所以我會忍耐。因為我也是文化祭執行委員,學生會長也就在後面。」
當我轉過頭,花菱敲響銅鈸。
「好像不行呢。所以,請讓我只對一個人,對我很重要的人道謝──夜華。」
當我重新轉向電子琴,聚光燈只集中在我和夜華身上。
「我無意炫耀,但她是我的戀人。一個非常漂亮的好女孩。」
夜華不再慌張。或許只是太過投入演奏,甚至沒有那種餘力。她僅是默默地注視著我。
「我之所以能努力到最後,是因為有夜華在。就像你說想變得強大一樣,我也想成為與你相配的男人。」
離我最近的女孩。重要的存在。我心愛的人。我最想獲得認可的對象。
因為她在拼命努力,我覺得我也不能輸。
我們兩人關係平等,互相尊敬。
然而從客觀角度來看是如何呢?
答案從一開始就十分清楚。
瀨名希墨是凡人,有坂夜華是無法觸及的高不可攀存在。
無論在誰眼中,我們都明顯是不相配的情侶。
即使如此,我自身的感情堅定不移,對夜華的愛情也深信不疑。
我會總是在心中一角在意自己和夜華之間的差距,因為我缺乏自信。
對他人的愛情和對自己的自信是不同的問題。
我對目前的關係沒有任何不滿。
但是,我認為只有在高中時代才能只是維持現狀就夠了。
人生會毫不留情地面臨變化。
人對環境的變化無計可施,而這會不由分說地促使感情發生變化。
一切事物都會殘酷地轉變。
十七歲的確信太過脆弱又薄弱。
想像夜華離去的那一瞬間,我突然感到害怕。
我可以將那種事情當作杞人憂天忽視掉,以全力享受眼前的快樂來逃避。
不過,光是這樣是不行的。
我自身想變得更強大,強大到足以保護夜華。
我不想讓這段戀情作為我青春時代的回憶畫下句點。
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到人生的最後。
所以,最想說的話自然脫口出。
「夜華!我喜歡你!我愛你!和我結婚吧────────!」
當我回過神時,我大聲地求婚了。
塞滿會場的學生們身為見證人,發出興奮的叫聲。
對夜華來說,現在集中在她身上的視線是至今以來最多的吧。
四月在教室發出的情侶宣言根本無法相比。
這是什麼羞恥玩法。幾乎近乎拷問吧。
會場的觀眾們屏住呼吸,關注夜華的回答。
熱氣與沉默並存的緊繃奇妙時光。
我感到時間的流動是人生最慢的。
但我不再慌亂。
兩情相悅的情人抬起顫抖的雙手,在胸前像拿著甜甜圈一樣比出小圓圈。
(插圖012)
那個回答,讓現場爆出一片祝福聲。
不絕於耳的掌聲與歡呼聲融為一體,形成節奏。
從會場洋溢著安可的呼喊。
要求表演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響起。
「小瀨名,現在是展現男子氣概的時候。」
「墨墨,再加一把勁。」
「阿瀨,你還可以吧。」
「希墨!真是的,你要負責到最後!」
夜華前所未有的臉紅。
面對四人看來的視線,我抓住備用的撥片。
「你們擔心過頭了。要彈幾首我都行啦!」
我再次撥響電吉他。
就這樣,永聖高中歷史留下新的傳說,文化祭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