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只求不要後悔
第二卷 其四 只求不要後悔 *
「好久不見,古瀨先生。」
週六上午。
我本來有魔子經紀人的工作,但因為身體狀況不佳請了假,在橫濱的一家咖啡店與古瀨先生見面。
「你沒事吧?和那時一樣,臉色不太好。」
那時,指的是古瀨先生來我家,我卻倒下了的時候吧。
「嗯,至少記憶都回來了,應該不會再暈倒。」
「是嗎?你想起來了嗎?你說有事要商量,是關於這件事嗎?」
「……嘛,是啊。」
或許從我含糊其辭的樣子,看出了事情的嚴重性吧。
古瀨先生按下桌上的電鈴。
「午飯還沒吃吧?想要什麼儘管點。為了慶祝再會,我請客。」
「那可不好。」
「你在說什麼呢?高中生對大人沒必要客氣,你看你看。」
就像哥哥引誘弟弟玩不好的遊戲一樣,古瀨先生把菜單硬塞給我。
我苦笑著感謝他的關心,看了看菜單。
「……那就恭敬不如命,我要烏龍茶和這個湯。」
「你不是很能吃嗎?」
「……最近,總感覺食物難以下嚥。」
「是嗎?那就換湯喝好了。總之先來個五份行嗎。」
「一份就夠了。」
雖然都是調侃,不過和魔子不同的是,古瀨先生很灑脫。
這種獨特的地方也好,有點壞壞的氛圍也好,我身邊沒有相似的類型,從以前開始就不討厭。
「嘛,好像要談很久。慢慢地,按照你的步調說就行了。」
「謝謝……那麼,古瀨先生知道我在事故中失去了家人,所以就從被才川家收養開始……」
我一邊逐個回憶,一邊講述。
這簡直就像,挖掘記憶障礙部分的碎片一樣。
被才川家收養時,處於心神喪失狀態。
魔子把白雪介紹給我,多虧了她才重新振作起來。
稱呼叔叔為老爸。
打算叫阿姨媽媽,結果被拒絕了。
小學畢業典禮那天,和白雪逃到江之島,許下了約定。
進入中學,為了和白雪再會,開始努力。
來自老爸的偏袒,與美和子阿姨關係的破裂,由此導致才川家的家庭不和。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和你相遇的嗎?」
「嗯,是的。」
關於父親被捕的經過,古瀨先生了如指掌。所以輕輕跳過,只簡單地講述了其中的要點。
美和子阿姨的逃亡,以及受到魔子近乎依賴的愛情。
美和子阿姨打算行竊,最後被移送到了醫院。
升入高中,與白雪重逢。
被白雪告白,得到魔子的同意後開始交往。
但無法同時愛著兩個人的我──
「你的交通事故,可以說是自殺嗎?」
「我清楚地記起來了,是我主動撞上車子的。」
該怎麼做才好,做什麼才能愛著白雪,同時保護魔子,我已經不知道了。
唯一明白的是,要是我不在了,煩惱就會消失,白雪和魔子就會變回好朋友。
這件事佔滿了腦袋,我在夜晚的斑馬線上茫然地看著信號燈。
(紅色、藍色、閃爍、紅色、藍色、閃爍……)
我沒有走過人行橫道,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眺望著這一切的變化。
然後像被什麼東西吸住了似的,一輛車開過來,看到了紅色──
身體向前倒了下去。
……接下來的記憶,是發生在醫院的事。
我向魔子詢問了詳情,她說我雖然撞到了車,但好像只是輕輕碰了一下。
不過因為我沒有采取受身,所以磕到了頭,左肩脫臼。就這樣被救護車送進了醫院。
說實話,那位司機應該是受害者。很明顯,錯的是跳出來的我。
可憐的司機先生似乎非常擔心,用保險付了全部的住院費,還打算上門道歉,然而知道是我不對的魔子婉言謝絕了。在這一點上,我覺得很對不起司機,所以非常感謝魔子的正確處理。
「原來如此,大致的情況我都瞭解了。那麼,後來呢?」
「首先,住院的時候──」
患上記憶障礙後與白雪重逢,被告知是『戀人』。
再次見到魔子的時候,她說自己是『真正的戀人』。
之後,我被白雪吸引,重新向她告白,與她交往。
「你就是在那個時候與我再會,導致和魔子相關的記憶受到了刺激嗎?」
「就是這樣。」
與魔子的共犯關係,以及墮入地獄的每一天。
我愛著白雪,但也不能讓魔子孤身一人。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維持現狀──可是和魔子的接吻被白雪撞見,關係破裂了。
「現在已經過去幾天了,感覺還算小康狀態吧。」
「在學校裡,你和白雪是一個班的吧?小康狀態是什麼感覺?」
「只是互相不說話,這種感覺。」
「不會對上視線嗎?」
「……會的。不過很快就會不約而同地分開。」
「有朋友知道你們的戀人關係嗎?如果被人看到,他們會擔心的吧?」
「嗯。雖然我和他們說目前正在吵架,可是能維持到什麼時候呢……說實話,他們想要修復我們間的關係,這讓我很為難。」
仁太郎和管藤出於善意想要提供協助。
只是因為不瞭解情況,這種善意反而讓人苦惱。
「總之先到這裡,可以說說我的感想嗎?」
「請不要客氣。」
我就是來聽這個的。
不能與仁太郎和管藤商量。
更不能跟魔子和白雪商量。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聽聽大人的意見。
這麼想著,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的就是古瀨先生。
我嚥了一口唾沫,等待著古瀨先生的話。
於是,古瀨先生露出豪爽的笑容,摸了摸稀疏的絡腮鬍。
「好羨慕啊~!真是青春呢~!」
「……哈?」
我憤怒地嘟囔了一句。
「等等!小回?!你不會生氣了吧?!」
「……我沒有生氣。」
「那絕對是生氣的反應!」
不,因為,我這邊正在生與死的層面上煩惱呢,好羨慕?青春?
…………哈?這個人在說什麼?
會這麼想也不奇怪吧。
「對不起,我說得太輕率了!」
「您真的這麼認為嗎?」
「真的真的!古瀨佐不會說謊!」
「您能再認真一點嗎?聽起來只會讓人覺得您想敷衍了事。」
「對不起。煩惱的青少年,對年近三十的大哥哥來說,太耀眼了。」
對方的年齡比我大十歲以上。不能失禮吧。
我轉念一想,閉起眼睛沉下心來。
「不過,我確實希望你能有這種輕鬆的心態。」
「……能再詳細地解釋一下嗎?」
古瀨先生嚐了一口冰咖啡。
「的確,白雪是你的初戀,你的恩人,也許是你一生一次的命中註定的人。」
「……嗯。」
「即便如此,你和魔子也一定是一種特殊的關係,她才真是,和你分享著一生都無法割捨的巨大的命運。」
「……是的。」
「可是呢,我希望你看看普通的高中生。如果你有個高中生朋友交了戀人,還說那是一生一次的戀愛,你會怎麼想?」
「這、這個……」
「你大概會說,真的是一生一次的戀愛嗎?反正幾年後就算分手了,還會有別的戀人,當然也不知道會不會結婚。一生一次,太誇張了。」
「…………」
的確如此。
比如仁太郎和管藤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就算交往了也不會輕易分手,但要是說到結婚、白頭偕老的話就完全超乎想象了。
就算他們在某個地方吵架分手,仁太郎對我發牢騷,我也肯定會輕鬆地說:
「嘛,反正又會找到另一個好女孩的。」
戀愛什麼的,在別人看來不過是這種程度的事。
「當然,我也知道,你的戀愛並不是那種能輕易分手的等級。不過,我希望你的視野能再開闊一些。」
「……視野。」
「是啊,假設我也處於同樣的狀況,我一定會很高興的。魔子可能桀驁不馴,但她是頂級模特級別的美女。據我所知,白雪也是一個相當可愛有魅力的女孩子。能得到這樣兩個人好感的高中生活,真是太棒了。」
「……這麼說,古瀨先生的話會選擇腳踏兩條船嗎?」
「怎麼辦呢?能做到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腳踏兩隻船。過著雙手捧花的糜爛生活。就算不行,光是在兩個美少女之間煩惱痛苦,想想就受不了啊~」
「古瀨先生……」
我下意識地握緊了眼前的烏龍茶杯子。
杯子發出了「嘎啦」的一聲。
「喂,小回!停下停下!杯子要出問題了!」
「我的心理狀況大概也要出問題了哦?」
「喂喂!冷靜點!快,深呼吸!」
我一邊想著這到底是誰的錯啊,一邊深呼吸。
做了之後果然有效果,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我放開杯子。
「我想說的是,也有這種思考方式。」
「哈,我可完全沒辦法有同樣的心情。」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找錯了商量的對象。
雖然本來就是個有點壞壞的輕浮的人,可我們感性相差太遠了。
「我覺得呢,人生應該盡全力去享受。」
「…………」
「因為就是這樣吧?即使一直以來有不愉快的事情,有令你惱火的傢伙,但只要能使自己快樂不就是勝利了嗎?我認為,讓討厭的人感到懊惱的幸福,才是現代社會最好的復仇。」
「我可沒提復仇的事。」
「那就把復仇換成罪惡吧。」
「不能很好地聯繫起來。」
「如果犯了罪,你覺得怎麼做才能贖罪?一是依法接受審判。不過這樣做也許能暫時告一段落,可受害者是無法得到救贖的吧?」
「……是啊。」
「有些罪是可以挽回的,有些罪是無法挽回的,但你認為什麼是真正的贖罪?我覺得,是讓因為自己犯下的罪而痛苦的人獲得比痛苦更大的幸福。」
「那是指……」
「現在的你,兩個或許不行,但一個還是可以的。嘛,雖然我的話會讓兩個人都幸福。」
「古瀨先生……」
「嗯,還沒有一個很好的結論。歸根結底,我想說的是,人生只有一次。也許會有神或陰間等各種各樣的情況,但至少沒有記憶可以被繼承的實證。這麼一想,真的只有一次機會,過去了再後悔也晚了。你不是能和我得出同樣結論的人,所以我不能給你具體的建議,可是──」
古瀨先生就像看著自己沒出息的弟弟一樣,用溫柔的眼神說道:
「只求不要後悔。盡情煩惱吧,青少年。可是,不要想著去死。逃避並不可恥。大人也都在逃避。必要的時候不能逃避的人容易變得不幸。你要以不會變成那樣的程度盡情煩惱,並享受煩惱。」
古瀨先生的思考方式和我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人種。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覺得找這個人商量實在是太好了。
*
──只求不要後悔。
這是和古瀨先生商量過的最讓我印象深刻的話。
我覺得應該跟白雪說得更清楚一些。
被責備是理所當然的。被嫌棄也是沒辦法的。
就算這樣,我還是想好好傳達自己的心情,和她談一談。
因此週一,來到學校之後,我就一直在尋找和白雪說話的時機。
「你今天一直在偷看丹澤的情況吧?」
坐在鄰座的仁太郎果然發現了。
剛到午休時間,他就從旁插話。
「……嗯,雖然可能又要吵起來……總之,我想再多說幾句。」
「結果,吵架的原因是什麼?」
「都是我不好。」
仁太郎皺起眉頭。
「這是不要問的意思吧?」
「……嘛,我希望是這樣。」
「對我而言,你說出來的話這邊更容易幫上忙。」
「你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不過這是必須由我來做的事,你如果能放著不管就幫大忙了。」
「不,那可不行。」
仁太郎將大拇指指向某個方向。
所示的前方是管藤。
「立夏心裡很著急。丹澤好像也不願意告訴她理由。結果對我的遷怒與日俱增。」
「怎麼說呢……對不起。」
「沒關係的,那種事。只要你們能和好就行了。」
仁太郎深深嘆了口氣。
「不過,你和丹澤吵架了嗎?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因為你們都是不會把事情推給別人的類型。搞不好會一直瞞著對方,只是說說笑笑就過去了對吧?真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總有一天,能說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是啊,我很在意,拜託你了。」
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盯著白雪,看她是不是一個人。
現在和她交談的是管藤,只要打聲招呼,說不定會讓我們兩個人獨處。
但在有午休這一時間限制的情況下,我不想做出不合理的行動引起別人的注意。
就在我糾結的時候──
「喂!」
仁太郎拉了拉我的肩膀,用食指指著門口。
魔子一臉不高興地站在那裡。
我將視線轉過去的時候,魔子抬了抬下巴。
這是讓我從班裡出去的信號。
往旁邊一看,和白雪對上了視線。
但很快就尷尬地移開了。
我覺得時機還沒到,只好走出教室。
「什麼啊,魔子,你忘記帶錢包,沒錢吃飯嗎?」
「還是那麼愛說教啊,怎麼可能呢?」
「那找我幹什麼?」
「偶爾陪我吃個午飯吧。」
魔子的受關注程度可以說是全校第一。
當然,這段對話周圍的人都豎起了耳朵,而且大家都知道,就算對方是我,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事情。
「喂喂,什麼情況?!」
「雖說湖西和才川同學住在一起……」
「他在和丹澤交往吧?」
「不過有傳聞說他和丹澤吵架了……」
「那該不會是……」
短短几十秒內,話題迅速擴散開來。
最重要的是──
我回頭一看,又和白雪四目相對。
然後又馬上轉過臉去。
這在不經意間,對我的五臟六腑造成了傷害。
「……知道了。」
我想遠離教室,所以決定跟著魔子。
*
在小賣部買了麵包和牛奶後,在魔子的帶領下來到了體育館後面。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邊。這兒離教室有一段距離,因為是升學高中,休息時間沒有學生使用體育館,周圍沒什麼人影。
「你今天吹的什麼風?」
我靠在體育館的牆壁上打開面包的包裝袋,在出入口的臺階放上手帕坐下的魔子,臉上浮現出魔性的笑容。
「總感覺,想看看你的臉。」
「……發燒了嗎?」
「很嚴重哦,三十六點五度左右。」
「正常體溫呢。」
「是啊,不過即使這樣我也是認真說的。」
看不出魔子的意圖。
至少迄今為止,魔子在學校裡都不怎麼接近我。
當然,作為家人,還有工作上的經紀人是另外一回事。總之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流露出戀愛的色彩。
因為有白雪的存在。
然而,今天──簡直就像兩個人在客廳時那樣曖昧。
「發生什麼事了?」
「出事的是你吧?」
「我要是有事的話,也不過是星期六去見了古瀨先生而已。」
「就是那個。」
魔子把吸管插進蔬菜汁裡,喝了一口。
「你下定了某種決心吧?」
「……與其說是下定了決心,首先我想和白雪多說幾句,即使被罵一頓。」
「一般來說,現在應該觀察一下情況的……果然是抖M?」
「堅決抗議無根無據的惡評。」
「直接承認就好了。」
「不是事實的東西我是不會承認的。我只是從古瀨先生那裡得到『只求不要後悔』的建議,想要踐行那個而已。」
「……嚯,我還以為他只是個導致爸爸被逮捕的無賴混蛋呢,原來也能說正經話啊。」
「從你的謾罵中,我感覺到了我根本無法想象的感性。」
「對吧?」
「我沒誇你。」
魔子的午餐好像只有蔬菜汁。
我現在也因為食慾不振而吃得不多,但這實在太少了。
所以我把菠蘿包掰成兩半遞給她。
「吃這個,你很喜歡吧?」
「喜歡啊……只是卡路里太高了。」
「光喝蔬菜汁會傷身體的。」
「……我知道了。那……啊~」
「喂!」
我瞬間環視了一下四周。
這種場景萬一被人看到會怎麼樣呢……想想就覺得恐怖。
光是傳出流言就很害怕白雪會怎樣看待,弄不好還會傷害到魔子作為模特的履歷。只要有一張照片被傳到網絡,就會輕易被炎上,我們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工作的場所,都一定會成為眾矢之的。
「……笨蛋,在這種地方做得到嗎?」
「那在家就能做嗎?」
「……要看時間和場合。」
「比如說?」
「當你感冒病倒的時候。」
「只在看護的時候做?你是笨蛋嗎?」
「為什麼非要說我笨?」
「因為我們之間的聯繫比正在交往的女朋友要緊密得多。」
唔,我不由得呻吟了一聲。
這樣的對話,很容易被頭腦靈活的魔子搶佔先機。
「……現在一個人都沒有,快點。啊~ ~」
「唉……」
為了討好這位大小姐,我只能把撕成一口大小的菠蘿包放進她的嘴裡。
「嗯,不是挺好的嗎?總覺得比自己吃更有滿足感。」
「我比自己吃累上一百倍。」
「可是高興一百倍吧?」
「沒有沒有。」
魔子似乎很不喜歡我敷衍了事的態度。
「那,再來一次……啊~」
今天的魔子是怎麼了?明明至今為止在學校裡從來沒有向我撒過嬌。
莫非她看到我試圖改善和白雪的關係,心生妒忌……之類的?
不行,我不懂女人的心。
我不明就裡地把菠蘿包撕成小塊,湊到魔子嘴邊。
於是──
「哈姆。」
不知道為什麼連我的手指一起吃掉了。
拇指和食指,被魔子含在口中。
滑膩的唾液和舌頭包裹著我的手指。
「你──」
「怎麼樣,稍微意識到我了嗎?」
「魔子?!要是被誰看到了……」
「你這張嘴真煩人啊。」
魔子吐出手指,突然用雙手摟住我的脖子,親吻我。
「嗯──!」
「…………」
「嗯!」
「…………哈。」
我抓住魔子的雙肩,強行把她推開,魔子吐出熱辣辣的氣息。
「你在這種地方……!」
「你也看看我啊。」
雖然是命令形的口吻,但魔子的臉頰卻被染紅了。
「就算你現在不喜歡我,今後卻未必吧?如果你和白雪相處得不好,可以再多看看我。」
「這是……」
本來應該馬上否定的。
可不知不覺間,我的喉嚨堵住了。
「我聽了古瀨先生的建議,說不要後悔……」
「剛才的行動,對我來說是不後悔的行動……有意見嗎?」
被這麼一說,我很難反駁。
我打算採取自己不會後悔的行動。
但那不是隻有我才能遵從的法則。
魔子也可以做她喜歡的事。
那就是剛才的吻。
「不舒服嗎?」
我用袖子擦了擦嘴唇。
「……因為太舒服了,所以很困擾。」
「呵呵,是啊。快點墮入我的懷抱吧,這樣比較輕鬆。」
「煩死了,讓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我不要。明明就是個想自尋短見的笨蛋。」
「古瀨先生也跟我說過,我在反省,就算再痛苦也不會選擇那條路。」
「比起我,更重視古瀨說的話嗎……真讓人火大。」
說著,魔子又吻上了我的嘴唇。
(……在發抖?)
我想立刻把她推開,卻做不到。
魔子觸碰我臉頰的鼻頭,夾著太陽穴的雙手,更重要的是在我口內來回蠕動的舌頭,傳達著魔子所抱有的恐懼。
(這樣啊──)
魔子害怕現在的情況。
處於隨時與白雪斷絕關係也不奇怪的狀態。
以白雪為『外置良心迴路』,作為唯一好友的魔子,對這種狀況也許害怕到無法忍受。
說不定對我也抱有恐懼。
如果我捨棄魔子,選擇白雪的話──
魔子不可能不考慮那種可能性。看到我嘗試和白雪接觸,她產生了危機感。
害怕,不願去想,寂寞……正因為如此,才會在到現在為止一直保持著底線的學校,這樣向我索求,撒嬌。
(是笨蛋嗎……)
即便如此,總有個限度吧。
至少坦率地說出來不就好了……。
然而魔子說不出口吧。她在奇怪的地方自尊心很強。
我很同情這樣的魔子。
所以我不再把她推開,放鬆了力氣,讓她想怎麼做就怎麼做。
充分享受了我口腔的魔子,把額頭輕輕地貼過來笑了。
「剛才的吻,怎麼樣?」
「……別問啊。」
「呵呵,真不坦率,這一點我倒不討厭。」
就在這時。
「──你在幹什麼呢,回。」
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心跳如鐘聲般急促,呼吸紊亂。
不用看光聽聲音也知道是誰。
問題是,聲音的主人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現在這個場面的人。
「仁太郎……」
但也不能逃走。
我攥緊顫抖的手,回頭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我在問你,明明都和丹澤交往了,還在這裡幹什麼呢,你這個混蛋!」
仁太郎蹬著地面,一把抓住了過來。
「啊!」
魔子被我甩開。
練了三年劍道的我下意識地調整了反擊姿勢,形成了互相揪著對方衣領的狀態。
「你啊!我知道你和丹澤吵架了!可是還沒分手吧?!一和丹澤鬧不愉快就對魔子小姐出手,你是不是瘋了?!」
仁太郎說了魔子小姐。
平時應該是魔子大人的。
沒有開玩笑的餘地,腦內的稱呼自然而然地蹦了出來。
正因為這樣,我才能理解仁太郎有多憤怒。
「…………」
我該對這為數不多的朋友說些什麼呢?
我覺得如果辯解的話,一切都是謊言,而且為了得到對方的理解,會牽涉太多複雜的情況。
「說點什麼啊,喂!至少找個藉口吧!」
不行,不管再怎麼巧舌如簧,都不可能讓他認同。
雖說有複雜的狀況,但我做的事無疑是最差勁的。
「…………對不起。」
「你丫的!」
我的道歉,似乎只是給憤怒的仁太郎火上澆油。
仁太郎舉起拳頭。
可是下一個瞬間──
「別開玩笑了!」
「嗚!」
魔子一腳踹在了仁太郎的背上。
就這樣均勢被打破,我和仁太郎失去了平衡。
在水泥地面上滾作一團。
魔子雙手叉腰,威嚴地俯視著我們。
「你……明明對回的事,什麼……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什麼都不能說嗎?」
仁太郎一躍而起,站在魔子面前。
平時連視線都不交換的魔子和仁太郎互相瞪著對方。
我也想起身,但可能是摔倒的時候扭到了,腳踝上的疼痛讓我沒能立刻站起來。
「那好吧!回也是,魔子小姐也是!告訴我吧!我覺得回是我重要的朋友,也很喜歡魔子小姐!」
「仁太郎……」
你在告白喲──我想吐槽,卻因為仁太郎的氣勢插不上嘴。
「魔子小姐喜歡回的事,我一看就知道了!剛才的吻,大概也是魔子小姐主動的吧!回那傢伙,笨手笨腳!猶猶豫豫的!又特別喜歡丹澤!怎麼可能腳踏兩條船!」
「哈,既然你都知道,那話就好說了!你說得對!而且我告訴你,我不喜歡你,所以拒絕和你交往!」
「我知道魔子小姐不會和我交往!但是,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麼!」
「你們兩個,別偷偷摸摸的啊!」
仁太郎氣勢洶洶。
因為熱血直衝腦門而處於興奮狀態。
「為什麼我會這麼生氣呢……說著說著我就發現了!我喜歡回的笨拙和魔子小姐的高貴!還有丹澤的溫柔我也喜歡!現在的你們,糟蹋了我喜歡的部分,踐踏了丹澤!那是我不能原諒的!」
「仁太郎……」
我扶著牆站了起來。
仁太郎把頭扭轉九十度,看著我。
「吶,回!你應該是更像樣的傢伙吧!總是那麼冷靜,雖然眼睛有點死氣沉沉,不過很帥!頭腦聰明,又會運動!但是,完全沒有討人厭的感覺!即使遭遇不幸,你也一直堅強地站著!然而現在卻在這種地方被我這種人教訓,很奇怪吧!不是嗎!喂,你說點什麼啊!」
「仁太郎,我……」
仁太郎用拳頭輕輕敲了敲我的胸口。
不是毆打。
而是一種用力推了我一把的感覺。
「從正面和丹澤說清楚啊!魔子小姐也是!」
「你……」
「至少,我會幫你收個屍的……」
仁太郎將視線落在水泥地上,沉默包圍了四周。
因為剛才仁太郎還在大喊大叫,所以這份寂靜讓人格外心痛。
仁太郎深深地嘆了口氣,將拳頭從我胸前拿開。然後不知想到了什麼,雙手叉腰,仰起上半身,一下子放鬆了全身的力氣。
「啊~ ~。話說,我在搞什麼呢。明明不是那塊料卻對別人說教,無意間告白,結果被拒絕了。我不已經成屍體了嗎。」
魔子罕見地撲哧一聲笑了。
「你啊,比我想象的有趣多了。」
「那你願意和我交往嗎?」
「不好意思,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這輩子就放棄成為戀愛關係的可能性吧。」
「用不著說得這麼絕吧!」
「呵呵。」
展開了那樣的修羅場,卻已經被逗笑了。
仁太郎是個了不起的傢伙。
雖然我打算用各種各樣的方式評價他,但我好像把他看得太低了。
相反,仁太郎對我的評價卻大幅下降。
不挽回可不行。
「仁太郎,我會和白雪好好談談的。可以吧,魔子。」
「…………等一下。」
把美麗修長的手指抵在下巴上思考的魔子,睜大了眼睛。
那雙眼睛裡寄宿著決意。
「──讓我先去。」
*
那天午休,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白雪,對那個,你是怎麼想的?」
立夏把嘴湊到我耳邊低語。
小回被魔子帶出去了。
然後回到教室的時候,卻是包括彥田同學在內的三個人。
讓我吃驚的是,魔子和彥田同學正常地交談著。立夏說的『那個』,一定就是指這件事吧。
我們不時地打量著教室後方談話的三個人,壓低聲音說道:
「上次去卡拉ok的時候不是那種感覺吧?」
「是啊!特別是才川同學,根本不把仁太放在眼裡對吧!無論仁太怎麼跟她搭話,她都愛答不理。」
立夏的心情很複雜。
因為喜歡彥田同學,所以不願他和魔子搞好關係,但如果被無視的話也會生氣。
「那三個人是什麼時候要好起來的?」
「……這個嘛。」
我的胸口一陣刺痛。
疼痛的原因是,小回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
(今天明明總是一副很想跟我說話的樣子……)
一次次的對視。
流露著不安的側臉。
從這些跡象來看,午休的時候會不會來搭話呢……對,我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我搖了搖頭。
(我,好奇怪……)
如果小回能恢復一點精神,不是一件好事嗎?即使那不是我的功勞。
(然而──)
因為他像那樣……和魔子接吻了,所以我希望他能更加煩惱……想讓他多痛苦地掙扎一會兒……能多看看我……對我死纏爛打……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回應他的……。
「白雪?」
「什麼?」
「沒事吧?你的表情看起來好可怕?」
看來我在不知不覺中陷入了沉思。
「啊,不,沒什麼。」
我拼命地擠出笑容,但笑得好嗎?
最近,陰暗的氛圍支配著我的心。
無論做什麼都無法消除心中的隔閡。
「…………白、白雪……白雪!」
「……誒?」
好像又開始發呆了。
立夏拉著我的袖子。
「怎麼了?」
「你前面!」
我猛地抬起頭,看到了魔子。
好像是結束了和小回、彥田同學的對話後,朝這邊走過來的。
「白雪,放學後有時間嗎?」
「我還好……魔子工作沒問題嗎?」
「嗯。」
隔了一拍,我意識到有些事情應該問一下。
「小回會一起來嗎?」
「不,只有我。」
「……知道了。」
於是我多少明白了。
終於到了該好好談談的時候。
地點是在第五節課開始之前,通過郵件發來的。
『十七點,在山下公園的石階上。』
一瞬間,我生氣了。
那裡是我和小回有著深刻回憶的地方。
小學的時候,我經常在那裡和小回商談,還建議他和魔子的爸爸玩投接球。
雙重約會後,想要接吻卻被拒絕的地方也是那裡。
同時,那也是上次和小回吵架的地點。
不過──
我想,那或許是做個了斷的好地方。
下課的鈴聲響了。
我立刻整理好書包,跑出教室。
「白雪,我也去吧?」
立夏提議道,我拒絕了。
因為這是我和魔子之間的問題。
*
「湖西,可以來一下嗎?」
放學後的班會剛結束,管藤就開口道。
「不是仁太郎?」
「嗯,你。」
我和管藤的交情還算不錯,但不是兩個人單獨說話的關係。
面對這奇怪的舉動,我吃驚地看了看旁邊的座位,仁太郎也是一臉詫異。
「嘛,行吧。」
說著,悄悄看了看白雪。
白雪淡淡地把教科書之類的東西塞進書包,準備回去。
接下來會和魔子在某處說話吧。
我聽見她在午休時與魔子約好放學後要談一談。
當然很在意,不過既然答應了魔子『讓我先去』,就只能守望著她們了。
我無法想象兩人的對話會順利進行。
可至少希望白雪和魔子的關係不要破裂。
我知道導致兩人關係破裂的罪魁禍首的我沒有資格這麼想,但我還是希望兩個人的友誼能夠持續下去,即使把我當成壞人也沒關係。
「那就在這裡吧。我也不想佔用你太多時間。」
管藤把我帶到的地方是一樓背面的盡頭。
校舍內是家庭科室,出去是職員停車場,可以說是學校里人氣最少的地方。
「坐吧。」
管藤坐在通往外面只有三層的石階上,拍了拍旁邊。
聲音很低沉,看得出她心情不佳。
我也不好亂說話,只能乖乖坐下。
「午休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管藤直截了當地問道。她雖然戴著眼鏡,頗具知性風貌,但基本上是不會討價還價的類型。
「沉默權呢?」
「沒有。」
「……那讓我考慮考慮,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不能說和魔子接吻了。
也不能說被仁太郎看到,大吵了一架。
仁太郎向魔子告白被拒絕的事就更不能說了。
不能告訴管藤因為這件事仁太郎和魔子關係反而變好了一些。
只要說出其中的一件,就會牽連到其他事情,所有的一切都踩在管藤的地雷上。
我正傷腦筋的時候,管藤問我。
「那你知道白雪和才川同學接下來要見面的事嗎?」
雖然不知道管藤知道多少,不過我覺得在這裡遮掩也沒有意義。
「啊,我知道。」
「關於內容呢?」
「……管藤知道嗎?」
要是我說錯話,可能會給魔子和仁太郎帶來麻煩。
因此,儘管我覺得用問題來回答問題不太好,可還是問了。
「不知道。不過從才川同學說想談談的時候的氣氛,以及白雪的表情來看,應該是很沉重的內容。」
「……是嗎?」
「還是嗎。」
管藤瞪了我一眼。
「白雪和才川同學的關係很不正常。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不好意思,我只能認為和你有關。」
「…………」
還是承認比較好吧。都是我的錯。
在白雪和魔子之間搖擺不定的我被責難也是沒辦法的,可是我覺得不能再把管藤牽扯進我們的事情裡了。管藤和白雪、和仁太郎的關係也有惡化的可能。
「不說話,就代表默認了。」
管藤猛地站了起來。
垂在兩肩的麻花辮搖晃著。
「我還以為你是個更誠實的人呢。」
我把管藤當作朋友,對她抱有好感。
正因為如此,失望的話語滲入了我的內心。
然而管藤的判斷是正確的,所以我無從反駁。
管藤只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離開了。
我一直眺望著,直到看不見她的背影。
「回,一句話不說真的好嗎?」
仁太郎從與管藤離去的方向相反的柱子後面探出頭來。
「你為什麼會在那裡?」
「因為我跟蹤了你們。」
仁太郎吐了吐舌頭。
我想打他,可距離有點遠。
仁太郎撓著頭走了過來。
「我說,回。立夏那傢伙,還是攔著她比較好吧?她好像知道那兩個人見面的地方,會不會去找魔子小姐和丹澤了?」
「即便那樣,我也沒有阻止的權利。」
「不需要什麼權利吧。關鍵是你願不願意讓立夏知道你們的事情。」
「這麼說的話,我不想被人知道。說到底本來就不想把管藤捲進來。但如果她自己要主動參與,阻止也應該有個限度。」
「唉,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監視。既然和丹澤有關係,立夏就不會停止吧,某種程度上只能放棄了。」
「順便一提,我也希望你儘量別牽扯進來。」
「恕我拒絕。我要見證你們會迎來怎樣的結局。」
「真是惡趣味。」
「全部結束後,有一個對你說『傻不傻啊』的人不是挺好的麼?」
「……也是啊。」
我不知道什麼樣的關係才能定義為朋友。
但會說這種話的仁太郎,毋庸置疑是我的朋友。
「不知道她們聊得怎麼樣了,魔子小姐和丹澤。」
「希望兩個人的友情儘量不要改變……」
「傻瓜嗎?那是不可能的。」
瞬間就被否定,我不由得噎了一下。
「我可沒說是你的錯,不過你的想法也太天真了吧。」
「……沒想到會被仁太郎這麼說。」
「事到如今,兩個人的友情不崩塌是不可能的。你這傢伙,現在不是逃避現實的時候吧?」
「……是啊。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該怎麼辦呢?」
「那還用問嗎?」
仁太郎抬頭望向天空。
湛藍的天空萬里無雲。
「不管結果如何,都不要逃避,老實接受。」
「……嗯,是啊。」
我也抬頭仰望藍天,想象著在同一片天空下的白雪和魔子。
*
出了學校,去和魔子約定的地方的途中,我一直苦惱著。
『魔子叫我出來的理由是什麼?』
『把地點定在山下公園有意義嗎?』
明明一見面就知道答案,卻還是忍不住想個沒完。
就這樣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三十多分鐘。
然而──魔子已經在了。
「……真快啊,白雪。」
「那是我的臺詞,魔子。」
我討厭這種窺探對方底細的說話方式。
魔子是我憧憬的對象,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正因為如此,我對她從不說謊,無論什麼事都會正面碰撞。
可是現在,儘管離得很近,卻感覺我們之間的距離非常遙遠。
「下午的課我沒上。」
「難道說,給我發了信息之後就直接來這裡了?」
「嗯,因為身體不適而早退。嘛,從煩惱的角度來說也沒錯。」
「為什麼要那麼早來……?」
「因為做好覺悟需要時間。」
魔子波浪起伏的長髮在海風中飄揚。
那副姿態真像一幅畫。就彷彿電影裡的一個鏡頭。
魔子壓倒性地美麗、殘酷,又虛無縹緲。
擁有很多我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
不過,我總算明白了。
魔子真正想要的只有小回和我。
正因為不執著於美麗,才會如此動人。
坐在石階上的魔子緩緩地站了起來。
「既然已經見面,就沒必要特意等到約定的時間了。」
「……是啊。」
我們像做好臨戰準備一樣面對著面。
站在那裡,兩個人目不轉睛地對視。
「白雪,你有很多話想和我說吧?你先請吧。」
「可以嗎?因為魔子可能會哭,所以由你先說也無所謂哦。」
「沒關係,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那麼,這樣好嗎?
這份積壓已久的──漆黑的感情。
現在最想宣洩的對象就在眼前。
夠了。坦率地面對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一下子吐了出來。
「魔子這個騙子!!」
「──!」
魔子的臉扭曲了。
「我不是問過了嗎?小學的時候,高中的時候,都問過吧?我可以向小回告白嗎?那個時候魔子說了什麼?!」
「…………隨你的便。」
「是啊!我誠實地問過你!如果魔子喜歡小回的話,那時候你為什麼不說自己也喜歡呢?那樣的話──」
「那樣的話,你就會把回讓給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