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其一 你是笨蛋嗎

第二卷  其一 你是笨蛋嗎 *

 結果,我拒絕了白雪的邀請。

 我讓魔子先去學校,一個人故意在鈴聲響起前的最後一刻進入班級。

 「怎麼了,回?你平時不是來的很早嗎?」

 旁邊的座位上傳來調侃的聲音。

 左右翹起的鬈髮──是我上高中後結交的損友彥田仁太郎。

 平時聽了會覺得麻煩的輕浮聲音,現在卻不知為何讓我心平氣和。

 「身體有點不舒服。」

 「……臉色確實不好看。還是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我住院了一段時間,想把學習進度追回來。」

 「不不不,從你迴歸的那一刻起不就追上了嗎!你本來就名列前茅,沒問題的!」

 「就是那麼一點的疏忽大意才會導致學習成績下降。」

 「什麼嘛~,真冷淡~。和我一起在底層徘徊吧~ ~」

 「這就是你的目的嗎……」

 在之前的考試中,仁太郎取得了逼近紅線的分數。

 所以似乎想把我牽扯進去。

 「一旦墮落,就會看到不同的世界!」

 仁太郎猛地豎起大拇指。

 我很快就明白了這是他特有的玩笑話。

 可是──

 不知為什麼,我全身僵硬。

 「喂,回……你真的沒事吧?」

 我的表情好像相當嚴肅。

 仁太郎變了臉色問道。

 我慌忙掩飾。

 「所以我不是說沒問題了嗎?」

 「剛才丹澤也很擔心你哦?」

 這句話讓我的心頭一顫。

 「白雪……」

 「聽她講本來想去接你的,你說身體有點不舒服,想自己一個人慢慢走過來。剛才她還後悔說,早知道就陪你一起了。」

 「是嗎……」

 「因為要打預備鈴了所以沒過來,但現在也是……你看?」

 仁太郎抬起下巴示意。

 ……撲通、撲通,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我故意趕在預備鈴的前一刻來上學,是因為不想看到白雪的臉。

 單純的說,我害怕面對白雪。

 我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

 大腦拒絕了。

 雖然我知道不能看,但還是順著仁太郎的下巴望去。

 「啊──」

 視野的盡頭,能看到白雪不安的面容。

 那一剎那,汗水從我全身的毛孔噴湧而出,我感到頭暈目眩。

 「回?!」

 「小回?!」

 我沒能撐住桌子,從椅子上摔了下來。

 白雪溫和的聲音,如今卻夾雜著悲鳴。

 那個充滿可愛笑容的臉蛋,變得驚慌失色。

 我不想看到那樣的表情。

 我想讓你一直保持笑容。

 我想在那樣的她身邊,為了讓她露出笑容而活下去。

 然而,現實是──

 整個世界都反轉了。

 大腦超越了極限,試圖關閉意識。

 「哈……哈……哈……」

 理想與現實的背離,讓我直冒冷汗。

 鈴聲響起。

 可是聲音聽起來格外遙遠,夾雜在嘈雜聲中消失了。

 「小回,回答我!……啊,老師!……嗯,是的,上學的時候就好像不舒服!……我帶他去保健室!」

 我的胳膊被抓住了。

 茫然地抬頭一看,白雪憂心忡忡的側臉正對著我。

 「你沒事吧,小回?」

 「啊──」

 像遭了雷擊一般,罪惡感貫穿全身,讓我清醒過來。

 我用盡理性,從喉嚨深處擠出聲音。

 「……沒關係,我自己能去……」

 我甩開白雪的手,為了不感到頭暈,快步走著,向滑動門的另一邊逃去。

 *

 來到走廊,腳步稍稍輕了一些。

 由於是早會時間,廊上沒有人走動,很安靜。

 我這人還真是現實。

 一來到沒有白雪的地方,就變成了這樣。

 (我受不了白雪那純粹的眼神……)

 光是被看著,就感覺在說自己是背叛者。

 「哈哈!」

 因為太過滑稽,我啞然失笑。

 我扶著牆,躡手躡腳地走向保健室。

 「……對不起,能讓我休息一會兒嗎?」

 擺著藥品的架子和三張並排的床。

 也許是窗戶稍微開著的緣故,雪白的窗簾輕輕搖曳。

 平淡無奇的保健室。

 然而,眼前這個意外的存在,讓我不由得眨了好幾下眼睛。

 「果然來了。」

 坐在藥品櫃旁邊的是魔子。

 「為什麼你……」

 我驚訝得當場呆立在原地。

 「我感覺你會來。」

 「你怎麼知道的……?」

 「看看早上的情況就知道了。」

 「保健室的老師呢?」

 「去職員室了。」

 由於種種疲勞和混亂,腳下輕飄飄的。

 「……我就知道是這樣。」

 魔子立刻抱住我的腰,把肩膀借給我。

 「……不好意思。」

 「總之先睡一會兒吧。」

 「要是能睡著就好了。」

 身體如此沉重,大腦卻在全速運轉。

 肯定只要閉上眼睛,就會想起白雪悲傷的面容和聲音。

 「……身體還是那麼笨重啊。」

 「笨是多餘的。」

 「就像爸爸一樣。」

 說著,讓我坐在床上。

 「不過比爸爸可愛多了。小回?被子能自己蓋嗎?」

 「你把我當傻瓜了吧?」

 「那是當然的,因為總是重複同樣的事情。」

 我躺在床上,想把被子拉過來,手卻停了下來。

 「同樣的事情……?」

 「以前與白雪再會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

 「是嗎……?」

 「別擺出一臉蠢樣,把這個服了。」

 「蠢樣是多餘的。」

 一邊吐槽,一邊接過袋子。

 袋子上寫著內服藥,並羅列了藥物的名稱和功效。

 「減小情緒起伏…… ?改善抑鬱症、嗜睡症伴隨的情感乏力發作……?緩解焦慮和緊張……?」

 雖然寫了四種藥,不過都與心理有關。

 「為什麼魔子會有這種東西……?啊,而且配藥日期,不是我出院的前一天嗎?」

 「這是你以前吃的藥。我把藥方交給醫院的大夫,為了慎重起見,讓他開了同樣的藥。」

 「那直接給我不就好了?」

 「給有記憶障礙的你?」

 被這麼一說,我啞口無言。

 「來,吞下去吧。」

 魔子遞過來一瓶水。

 從準備得太充分這一點來看,我真的在重複同樣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就不要抵抗,吞下去肯定更好。

 疲勞也到了極限。

 於是我照魔子的吩咐吃了藥。

 「裡面有睡眠誘導劑,我想只要安靜地躺著就能睡著。」

 「……謝謝。」

 「真是讓人操心。」

 我放鬆身體躺在床上,魔子默默地把被子拉到我肩膀處。

 「我突然想到,你與其在這裡等我,不如早上就讓我吃藥不好嗎?」

 「還是那麼斤斤計較啊。」

 「所以,為什麼呢?」

 「我反過來問你,早上把藥給你,你會老實吃嗎?不會說『我沒事』然後拒絕嗎?」

 「這個……」

 「前些日子……和白雪重逢,我帶精神恍惚的你去心理診所時,你也很抗拒,說自己沒問題。當時我還特意拿出數據說服你『現在去看心理醫生的人很多』呢?」

 「這麼說來……」

 我覺得有過那樣的事。

 「我知道你見到白雪會受傷。這是無法避免的,所以我就在這裡等著──僅此而已。」

 「……真的僅此而已的話,就不會說出來了吧。」

 「所以都說了你很煩啊。好了,睡吧。藥起作用了吧?」

 心情確實比剛才平靜了,睡意也湧了上來。

 魔子把柔軟的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涼絲絲的很舒服。

 說起來,小時候,因為交通事故去世的母親,曾經這樣為我降溫。

 「晚安。」

 「……晚安。」

 被安穩的空氣包裹著,我慢慢墜入了夢鄉。

 *

 我在夢中飄蕩。

 這是環繞著無數記憶的記憶之海。

 大概是因為魔子說我一直在重複同樣事情的緣故吧。

 其中一個被我吸進了體內,本應遺失的過去又甦醒了。

 ……

 …………

 ………………

 初中三年級的夏天。

 老爸被逮捕,美和子阿姨失蹤,我和魔子成為類似戀人的關係之後,環境發生了劇烈變化。

 警察和律師來了好幾次。

 鄰居和學校裡羨慕的目光一下子逆轉了。

 我們只要在路上走著,就會有人竊竊私語,從遠處傳來誹謗中傷。

 我在去找古瀨先生打聽情況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某種程度的心理準備。

 所以我擔心的是魔子的狀況。

 『──魔子,你沒事吧?』

 『我不知道你怎麼樣,反正這種詆譭我已經習慣了。那些烏合之眾的聲音,我根本不在乎。』

 這不是虛張聲勢。

 魔子在父親被捕後,依然一如既往地堅毅。

 『你把親生父親趕出去了~ ~現在,和沒有血緣關係的湖西在家裡獨處吧~? 你們在幹什麼?』

 面對想要貶低魔子在學校的地位而挖苦她的女生,魔子也毫不退讓。

 『那算什麼?能不能別老想一些下賤的事情?』

 『下、下賤?!』

 『首先,回是我的遠房親戚。把父親趕出去也與事實不符。至少要先在網上好好讀一下事件的報道,然後再跟我說話?缺乏智慧的對話很累的。』

 『不、不過,你父親犯了罪,這是事實吧!』

 『……你說得沒錯。那麼,你的意思是父母的罪過應該波及到孩子嗎?』

 『雖、雖然法律上沒說,但你用父母犯罪得來的錢過著奢侈生活的吧!』

 『這一點還沒有公開,所以我就告訴你。通過不正當手段賺來的錢,我們會通過處理祖祖輩輩的財產全額返還。你好像很愛說話,能不能把這件事也告訴其他人?順便一提,要是你敢再添油加醋的話,我會以誹謗罪起訴你,做好心理準備吧。』

 『唔──』

 魔子的美貌在老爸被捕後更加出眾了。

 身邊的人除了我以外都無法信賴,只要被冷若冰霜的魔子盯上,幾乎所有人都會噤若寒蟬。

 不過,魔子當然不是什麼冰雕像。

 有時也會感到寂寞。

 『回……不要動……』

 不可思議的是,魔子喜歡狹小的地方。

 她讓我面朝前方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自己將身體滑進後背和沙發之間的縫隙。然後像是要從我背後得到溫暖一樣,緊緊地抱住我。

 如果我想向前移動使她更容易進入,魔子就會:

 『回到原來的位置。』

 像這樣拒絕。

 『冷的話,要我來抱你嗎?』

 『……不行,你一根手指都別動。』

 『……知道了。』

 我和魔子沒有肉體關係。

 就像瑟瑟發抖的兩人在隆冬的小屋裡報團取暖一樣,只是為了生存而依偎在一起。

 『吶,回……做吧……』

 做什麼?我沒有反問。

 以前問過一次,結果捱了一巴掌。

 只有在精神疲憊的時候,魔子才會向我索求。

 所以我──

 把魔子逼到這種地步的我──

 沒能拒絕她的要求。

 『嗯……』

 回頭,互相親吻。

 撫摸著她柔軟的波浪長髮,魔子吐出陶醉的氣息。

 到這裡結束。

 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這是一種讓魔子平靜下來的儀式。

 就這樣過著想方設法打起精神,互相扶持的日子。

 某一天,白雪突然來到才川家。

 她是利用休息日,坐新幹線專程趕來的。

 『……小回,魔子。雖然打過電話……但好久沒見到你們了。』

 我看向魔子。

 意思是說,你把老爸被捕的事告訴白雪了嗎?

 我沒有和白雪說過。我不願讓她擔心,也不想她知道我和魔子的關係。

 魔子搖了搖頭。

 也就是說──白雪恐怕是從別人那裡得知老爸遭遇逮捕的。白雪和魔子不同,她的朋友很多,從哪裡洩露出去只是時間問題。

 可我從來沒想過,在焦頭爛額顧不上思考的日子裡,白雪會突然降臨。

 這讓我不知所措。

 『白、雪──』

 和魔子接吻了。

 想要見到白雪,想要變得優秀向白雪告白,為此一直在努力。

 在江之島約好了。

 可是──我──背叛了你。

 與白雪面對面的瞬間,在這罪孽深重、理想與現實的夾縫中,我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

 『我──』

 『……不要緊。小回,沒事的。我會一直站在你這邊。』

 不是的,白雪。

 我背叛了對我說這種話的白雪。

 所以沒有被你溫柔對待的資格。

 『啊……啊……』

 腳下不停地顫抖。

 我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會顫抖到無法站立。

 看到這樣的我,魔子插了進來。

 『──對不起,白雪。自從爸爸的事發生後,回偶爾會這樣。我先讓他去躺著,你能在客廳等我嗎?』

 『啊──嗯,知道了。』

 不光是我,魔子也應該感到尷尬。

 但她卻顧慮、庇護了我。

 這讓我很受打擊。

 ──回,對不起,拜託你照顧魔子。魔子雖然很優秀,內心卻比你脆弱得多。你是從絕望的深淵爬上來的,優秀的男人。我的女兒就託付給你了──兒子。

 老爸這麼說著,將魔子的事託付給了我。

 可現實是,別說支持魔子了,我反而被她保護了。

 結果,直到白雪回去,我都沒能走出房門,躺在床上,一直被自我厭惡所侵襲。

 『──我進來了。』

 魔子敲了敲門,走進了我的房間。

 她坐在床邊,撫摸著我的頭髮。

 『白雪,回去了。』

 『……是嗎?』

 『說不定高中能考上這邊。』

 『……誒?』

 『聽說她父親明年要回總公司。』

 『那是……』

 『大概是受爸爸被捕的影響吧。雖然白雪應該不知情。』

 『……是嗎?』

 古瀨先生說白雪在升初中的時候轉學,跟老爸的不正當行為有關。

 那是正確的。

 (……可喜可賀。)

 但為什麼就是笑不出來呢?

 『她說很遺憾,沒能好好看看你的臉。』

 『……我沒有臉見她。』

 『有啊。你只要堂堂正正就行了。要不然,你和白雪交往也可以。』

 我坐起身來。

 『……你是認真的嗎?』

 『我只要在背地裡就行,你即使表面上和白雪交往也沒有關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白雪是戀人,我是真正的戀人,這樣就可以了。』

 『越來越不明白了。』

 『白雪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到白雪悲傷的表情。』

 我幾乎不瞭解魔子的心境。

 但不想看到白雪悲傷的面容──只有這一點,我能理解。

 『我沒那麼機靈,做不到那種事。』

 『不是做不到,去做吧。只有這樣,只有這才是,我們三個人能夠在一起──不,是我們所有人都能幸福的道路。』

 『……和不幸搞反了吧。』

 『不管是臨時的,還是表面上的,只要覺得幸福那就是幸福。』

 『如果真的會覺得幸福的話呢。』

 我怎麼也不認為那會是幸福的狀況。

 和白雪是『戀人』,和魔子是『真正的戀人』?

 明明與魔子接吻了,還要和白雪交往嗎?

 如果我能用下半身思考,那就最好不過了。

 然而──

 對純愛來說,那是詛咒。

 無可替代的兩個人。

 初戀對象和共犯的義妹。

 從中選擇一個,一開始就不可能做到。

 俗話說,笨蛋和天才只有一紙之隔。

 或許天堂和地獄,也只有一紙之隔──

 *

 自那天以後,我的精神變得不穩定了。

 雖然我鼓起勇氣說必須保護魔子,但硬要說的話,破爛不堪的其實是我。

 無法掩飾過度的不適,在魔子的催促下,我開始去心理診所就診。

 多虧了藥物的幫助,精神逐漸安定了下來,可最根本的煩惱──和白雪的事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所以我決定不去面對她。

 『我真是個壞女人啊。』

 在彷彿一切都將陷入黑暗,某個新月的夜晚──

 關了燈的起居室裡,魔子喃喃道。

 她又讓我坐在沙發上,自己將身體滑進後方留出的空隙,像是找個依靠似的,手和胸貼在我的後背上。

 『……壞的是我。』

 『明明讓你這麼痛苦?』

 『……是我先讓魔子受苦的吧?』

 魔子輕輕地對著我的耳朵吹氣。

 『呵呵,是啊,那我們扯平了?』

 『嗯。』

 這種無關緊要的對話,重複了好幾次。

 對白雪心懷愧疚的我們,連正面擁抱都做不到,只是輕輕地依偎在一起。

 這是為了感受到彼此的體溫,確認對方在自己身邊的行為。

 在地獄般的生活中,這是必要的東西。

 因為現狀是,一個人實在太冷太辛苦了。

 『吶,回……做吧……』

 魔子又不說做什麼,直接向我索求。

 我一邊對自己已經習慣了這種內疚感到恐懼,一邊親吻了魔子。

 然後我們就會不約而同地分開,各自回到房間──本應該是這樣。

 ──在通常情況下的話。

 然而,這一天實在是太不湊巧了。

 砰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在地上。

 與此同時,燈突然亮了──

 『你們在幹什麼……!』

 起居室裡響起驚恐的尖叫聲。

 我們急忙分開,把目光轉向聲音的主人。

 站在那裡的,是應該已經失蹤的人。

 『美和子阿姨……』

 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了。

 美和子阿姨無愧於魔子的母親,長得很漂亮,而且以此為最大的自尊心。

 她愛美,總是打扮得光鮮亮麗。

 可是,現在的她眼睛周圍有了黑眼圈,頭髮裡混著白髮,衣著凌亂──如果沒聽到聲音,我可能會把她當成另一個人。

 『媽媽!?這幾個月你去哪兒了?還有,你這身打扮──』

 魔子跑了過去。

 這是自父親的醜聞曝光美和子阿姨立即消失以來的第一次再會。

 不過美和子阿姨並沒有看向魔子。

 『你果然是個瘟神啊!』

 美和子阿姨推開魔子,抓住我的胸口。

 『自從你來了,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

 她保持著接近的氣勢把我推到牆上。

 美和子阿姨的胳膊細得驚人。

 可現在被強加的力量卻無比的強大──

 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現在的美和子阿姨就是如此超出了常規。

 我經過劍道的鍛鍊,臂力上有壓倒性的優勢。想把她推開也是不可以。

 然而──做不到。

 雖然美和子阿姨本來就有些歇斯底里的毛病,但她至今為止從未對我動過手。正因為如此,才更讓我感到驚訝。最重要的是,她那佈滿血絲的眼睛、消瘦的臉頰、亂糟糟的頭髮──讓人聯想到惡鬼,使我腿腳發涼。

 『那個人被逮捕,都是你的錯!如果你不來我們家,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那是──』

 也許是極端的說法,但我不認為這是錯的。

 『是啊,說的對。我很抱歉……』

 『回!?』

 魔子睜大了眼睛,美和子阿姨用手掐住我的脖子。

 『你覬覦我家的財產!而且,連魔子都……!你這個惡魔……!去死吧……!』

 『唔──』

 我喘不過氣來。

 可一想到自己做了應該被這個人殺死的事,我就無法抵抗。

 『住手,媽媽!』

 魔子從背後勒緊美和子阿姨的胳膊,讓她的手離開我的脖子。

 『咳咳咳!』

 我跪倒在地,不停地咳嗽。美和子阿姨在被鎖住胳膊的狀態下一腳踢在我的下巴上。

 『混蛋……!還給我……!把我的丈夫……!我的魔子……!我的財產……我的幸福……全都還給我!』

 『媽媽!』

 啪的一聲,客廳裡迴盪著乾澀的聲音。

 魔子打了美和子阿姨的臉。

 她做夢也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吧。

 美和子阿姨輕輕觸碰被打的地方,呆住了。

 『不是那樣的,錯的是我們──媽媽。』

 『魔子?』

 『回沒有埋怨任何人,只是拼命地活著。沒能接受這樣的回,是媽媽的錯。而我也有錯,沒有幫上媽媽的忙。』

 『你在說什麼,魔子?魔子是站在我這邊的吧?』

 『醒醒吧,媽媽!』

 魔子眼含熱淚,抓住美和子阿姨的雙肩。

 『爸爸為什麼會被逮捕?!是因為媽媽亂花錢,爸爸才染指犯罪的吧?最壞的人是媽媽啊!?』

 『你、你說什麼呢──』

 美和子阿姨將脖子扭轉九十度,語速飛快地嘟囔著。

 『那個人不也是自作主張決定收養的嗎?你知道為了這個瘟神花了多少生活費嗎?相比之下,那種程度的揮霍不是正好嗎?我又沒有允許別人進我的家。誰叫他好像在責備我沒能生下兒子一樣,總是對我冷嘲熱諷。』

 『媽媽!看這邊!』

 魔子搖晃著美和子阿姨的雙肩。

 『親戚中最富裕的我們,收養回一點都不奇怪吧?而且誰也沒有責怪媽媽生不出兒子!』

 『被責怪了啊!被那個人老家的公公和婆婆!』

 魔子似乎感到頭暈,踉蹌了一下。

 『怎麼會……就因為一年都見不到一次的人說的話……就一直針對回嗎……?就因為那種事,你對失去家人的孩子說了無數挖苦的話……?』

 這次輪到美和子阿姨抓住魔子的肩膀。

 『就因為……!?那種事……!?你知不知道那句話給我造成了多大傷害?!』

 『就算這樣,向回發洩也是不合理的……』

 『有什麼不合理!要是當初沒讓這個瘟神進家門,我就能一直幸福地活下去了!』

 魔子緩緩搖了搖頭。

 『不可能的,媽媽……媽媽是自己變得不幸的……即使沒有收養回,大概也會在別的事情上受挫,結果和現在一樣吧……』

 『沒那回事!』

 『拜託……媽媽……不要再讓我傷心了……』

 那個剛強的魔子,睫毛上掛滿了晶瑩的淚珠。

 這讓我明白了,自己該做的事是什麼。

 (沒錯──)

 要跪在地板上等待會兒再跪吧。

 不要害怕美和子阿姨。

 現在不是被罪惡感折磨、搖擺不定的時候。

 ──回,對不起,拜託你照顧魔子。魔子雖然很優秀,內心卻比你脆弱得多。你是從絕望的深淵爬上來的,優秀的男人。我的女兒就託付給你了──兒子。

 保護魔子。

 不管被多少人憎惡,只有這一點絕對要做到。

 『住手!』

 我反手擰住美和子阿姨的胳膊,將她按倒在地板上。

 被如此完美地固定,即使是大漢也無法掙脫。

 『好疼!你幹什麼!放開我!』

 『……那麼,請不要再讓魔子傷心了好嗎?』

 『魔子會傷心?為什麼?傷心的是我!因為你,我和魔子才會變得不幸!』

 魔子輕輕合上眼皮,喃喃自語。

 『已經,結束了……不,從爸爸被捕時媽媽逃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結束了……』

 『你、你在說什麼啊,魔子?我──』

 魔子直視著美和子阿姨,明確地告訴她。

 『我要和媽媽斷絕關係,我的家人是爸爸和回,我已經決定了。』

 『魔子!我可是你的母親!我們有血緣關係!你就這麼隨便──』

 『那為什麼在我痛苦的時候不和我在一起呢!』

 聽到魔子悲痛的吶喊,美和子阿姨的喉嚨發出了哽咽的聲音。

 『爸爸被逮捕,我有多麼痛苦,有血緣關係的母親當然知道!可是媽媽只顧著自己的事就逃走了!帶著值錢的東西!現在也是這樣!』

 魔子指了指背後。

 她所示的前方是美和子阿姨拿來的包包。

 好像是剛才看到我和魔子接吻的時候掉下來的。

 『啊……』

 我知道魔子在為什麼而悲傷。

 美和子阿姨的包包旁邊有一個裝著現金的信封。大概是手提包落在地面時滑出來的吧。

 信封本身很眼熟。從鈔票的厚度來看,至少有二十萬以上。

 毫無疑問,那是我和魔子商量過,保管在保險箱裡以防萬一的現金。

 『媽媽剛才悄悄溜進家裡,想拿走值錢的東西吧!然後準備回去的時候,發現我和回在接吻,所以開了燈!對吧!』

 『那是──』

 『你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比起和我們發生爭執,還不如趕緊逃走比較好吧!難道你以為通過刁難我們可以得到更值錢的東西嗎?』

 『別、別說傻話了!這怎麼可能!』

 美和子阿姨的聲音明顯動搖了。

 看來魔子的推理是對的。

 『我痛苦的時候,一直陪在我身邊的是回!不要再自稱是我的母親了!』

 『不、不是的!我、我,我是!』

 『有什麼不是的!機會難得,把想說的話都說出來吧!我會全部駁倒的!』

 『不,不是的……我是為了……』

 『為了什麼啊!媽媽心裡一直只想著自己!我和爸爸……還有回的事,你考慮過多少!?現在的媽媽,只是遭到了自己平時所作所為的報應而已!』

 『我的家人……我……我……是……』

 美和子阿姨的聲音越來越細,抵抗也越來越微弱。

 我保持著拘束狀態看了看她的臉,美和子阿姨翻著白眼昏了過去。

 *

 我和魔子叫了救護車,美和子阿姨住進了醫院。

 但醒來後,她重複著歇斯底里的言行,幾乎要和醫生扭打在一起,變成了與任何人都無法溝通的狀態。

 經診斷,是巨大的精神壓力導致的適應障礙,美和子阿姨的住院地點被改在了精神病房。

 以這件事為契機,我意識到狀況發生了改變。

 (──對白雪的罪惡感當然存在)

 但首先必須處理好眼前的事。

 繼父親之後,又與母親分離的魔子,無論如何都要支持她。

 要保護她不受周圍人的中傷,度過迫在眉睫的考試。

 還有金錢問題。

 由於支付了損害賠償金的同時也對資產進行了整理,總算沒有欠債。可是作為監護人借出名義的魔子的祖父母的財產也幾乎用光了。再加上那對祖父母是很在意麵子的人(原本就是那種會挖苦美和子阿姨說『沒能生下兒子』的擁有老套價值觀的人),對我們的態度冷淡得可怕。因此,我和魔子變成了半自立的狀態,為了維持家庭和升學,必須制定一些計劃。

 (──魔子由我來保護。)

 我在心裡發誓。

 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精神方面,吃點藥什麼的,勉強維持就行了。

 把地獄裡的魔子再次帶到陽光下。

 (……自從升入中學與白雪分開之後,我就一直夢想著重逢,併為此不斷努力。)

 學習也好,運動也好。

 將來,我要成為強大的自己,去迎接白雪。

 那時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必須得到足夠的力量。

 我被這種純粹的心情所驅使。

 (……簡直就像做夢一樣。)

 那是一段幸福的時光。

 越是努力,越有接近夢想的實感。

 很開心。

 不過,現在已經不是說這種話的場合了。

 ──才川魔子。

 既是義妹,又是共犯。

 因為我變成了孤身一人的,可憐的少女。

 如果命運使你痛苦,那就讓我成為你的盾牌。

 我會為你將所有的不幸擊碎。

 吶,魔子。

 到那時,我可以向你贖罪嗎……?

 ………………

 …………

 ……

 慢慢睜開眼睛,所處的地方是保健室。

 室內已經變成了橙色。我好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

 在床邊沿圓形設置的窗簾只拉開了一半,看不到出入口。

 我望向身旁,魔子呆坐在窗邊。

 她坐在摺疊椅上,手肘搭在窗框向外眺望著。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已經醒來了。

 大概已經是放學後了吧。腳邊放著我和魔子的書包。

 室內飄蕩著悠閒但微微溼潤的空氣。

 魔子茫然地看著棒球部在學校外圍跑步的身影。

 (……好平靜的表情。)

 我記憶中的魔子,總是憤慨激昂,幾乎沒有平靜的時候。

 披著夕陽的顏色,被風吹拂的長髮如同波浪般飄動著。

 與作為模特被拍照時不同,她既沒有冷豔,也沒有高貴,而是作為一名青春年華的少女,帶著稍縱即逝的美麗佇立在那裡。

 不知為何,我覺得魔子彷彿要離我遠去,於是悄悄地伸出手。

 「……魔子。」

 「!」

 魔子肩膀顫抖了一下。

 「真巧啊,我剛把你叫醒呢。」

 說著回過頭的魔子,看到我伸出的手,皺起眉頭。

 「這手是幹什麼?你想性騷擾嗎?」

 說出來的話太有魔子的風格,我忍不住笑了。

 「我又不是你,怎麼可能做那種事。」

 「你──」

 魔子臉頰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

 「是不是傻啊!」

 足足過了幾秒鐘後她才喊道,把旁邊的礦泉水瓶扔進我懷裡。

 「對病人再溫柔一點啊。」

 「那你說話時要注意!你的發言完全是性騷擾!」

 「被害妄想症太嚴重了吧?怎麼想都覺得你的發言更有職權騷擾的傾向。」

 「你不就是這樣一邊糊弄我,一邊享受我厭惡的表情嗎?這麼一想,就是徹底的性騷擾了。」

 「好吧好吧,既然大小姐都這麼說了,那就當做是這樣吧。」

 「你把我當傻瓜了吧?」

 「那麼,你經常把身體擠進我和沙發之間,那不算性騷擾嗎?」

 大概是從我說的『經常』裡注意到了吧。

 我又找回了新的記憶。

 魔子眨巴著眼睛,聳了聳肩。

 「笨蛋,那肯定是給你的特別服務啊。」

 「我可沒打算點那種服務哦?」

 「還是老樣子斤斤計較囉裡囉嗦的男人啊。那麼,你說這種話,是不是想起了很多事?到什麼程度了?」

 「……從父親被捕之後,到美和子阿姨轉入精神病房為止。」

 「也就是說,媽媽的情況大致都瞭解了?」

 「是啊,她來家裡偷東西的事,吵架的事,清清楚楚。」

 「那初中的事你基本都想起來了。」

 「對啊,雖然考試的情況我不太記得了。」

 「哦,是嗎?」

 魔子還是那麼冷淡。

 我擰開瓶蓋喝水的時候,她將胳膊肘撐在床沿上問道。

 「那麼,這讓你的心境發生了變化嗎?」

 「嗯。」

 「那是?」

 「──我要保護你。」

 我直勾勾地盯著魔子,認真地告訴她。

 於是魔子慢慢地睜大了眼睛,臉頰像煮熟的章魚一樣紅彤彤的。

 「我會想辦法讓你幸福的。」

 「你──」

 說到這裡,停了下來。

 不過──

 「是笨蛋嗎……」

 這次她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害羞地抓住從肩膀上垂落的頭髮,在胸前來回擺弄。

 「……你這傢伙,原來能做出這樣的反應嗎?」

 「煩……煩死了……」

 責備的言辭也只有平時的十分之一那麼微弱。

 「我記起來了,我下定決心要保護你,所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了出來。

 「──我想和白雪分手。」

 魔子揚起眉毛。

 剛才還害羞的她,現在全身迸發著怒氣。

 我無法理解其中的原因。

 「為什麼生氣了?」

 「因為你是笨蛋。」

 「為什麼非得被說成笨蛋不可?我決定要保護你。和白雪交往的話──我做不到。」

 「真的,你這人到底傻到什麼程度?」

 「既然你反反覆覆說我傻,那就好好解釋一下啊。」

 明明是拼命思考後,下了很大決心得出來的結論,這也太過分了。

 「你喜歡的是白雪吧?」

 「啊……」

 該怎麼回答才好呢?

 即使是撒謊也應該說『我喜歡魔子』嗎?

 「好的,時間到。這就是全部。」

 「什麼意思?」

 「按照你的性格,如果喜歡我,馬上就會說喜歡,不說就是喜歡白雪。」

 「…………」

 完全被看透了。

 「說到底,你喜歡白雪的事我一清二楚。你可能忘了,剛剛想起記憶的時候,你不是對我說了那麼多次喜歡白雪嗎?」

 確實,事到如今再想補救也為時已晚。

 因為我明確地說過『要和白雪交往』『真正的戀人是不是騙人的』之類的話。

 「我說你傻就是這麼回事。要是因為謊言和同情被說喜歡,你會高興嗎?」

 「──這……」

 試著想象了一下。

 如果白雪有別的喜歡的人,但因為我是一個失去了家人的可憐蟲,所以對我說喜歡的話──難過得我都想說:「算了,至少不要撒謊」了。

 和醒來時一樣,魔子把胳膊肘擱在窗框上,眼睛望向外面。

 「我呢,回……我……」

 「對不起,打擾了。」

 聽到伴隨著滑動門打開響起的聲音,我和魔子稍稍拉開了距離。

 有人來了。

 從半開的窗簾一角探出頭來的人是白雪。

 「啊,小回,你起來啦。太好了,沒事吧?」

 白雪發自內心地微笑著。

 光是這樣,保健室的氣氛就變得明朗了起來。

 「啊,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今天,總感覺身體不舒服。」

 「該道歉的是我!要是我早點發現就好了!」

 「不,是我不好。」

 「不,是我這邊。」

 「不,是我。」

 「我。」

 「……你們在循環,差不多該停止了吧?」

 聽到魔子無奈的吐槽,我和白雪互相苦笑。

 (……咦?)

 我竟然能如此正常地和白雪交談,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對勁。

 (早上明明是那麼的內疚……)

 心悸很快加劇,連白雪的臉都看不清。

 然而現在不知是不是藥物起了作用,我能保持平靜了。

 啊,不。

 除了藥物以外,還有很大的變化。

 (──我想起了必須保護魔子)

 現在的我,擁有了以前沒有的『覺悟』。

 現在不是被罪惡感壓垮的時候。

 雖然記憶和狀況還沒有完全整理好,但只有這一點是確定的。

 「魔子,抱歉讓你照顧小回。本來應該我來做的。」

 「沒關係。早上,我發現回身體不適的時候,就把模特的工作延期了。」

 看來我的不調甚至影響到了魔子的工作。

 「……魔子,這樣做沒問題嗎?」

 「雖然不太好,可我已經道歉了,如果說是我自己身體不舒服,對方也只能接受吧。白雪,委員會的工作結束了嗎?」

 「嗯,已經沒事了。」

 「是嗎?那就準備回去吧。回,能走路嗎?」

 我攥了攥手掌,確認是否還有力氣。

 「沒問題。就算有點問題,打車也太浪費了,就算爬著我也要坐電車回去。」

 「這個男人在奇怪的地方很小氣呢。」

 「哈哈哈……我覺得這是小回的優點。」

 儘管白雪給我打了掩護,但從她苦笑的樣子來看,似乎還談不上有同感。

 「那我去把保健室的老師叫來。」

 「可以嗎?」

 「你想和回說說話吧?」

 「……嗯,謝謝。」

 「在我叫來老師之前你們至少先把約會的安排定好啊。」

 「誒……誒誒──!」

 白雪雙手貼著兩頰,驚得面紅耳赤。

 我被與白雪不同的另一種驚訝所包圍。

 (……為什麼魔子要說這樣的話?)

 如果對我有好感,會提出這種建議嗎?

 ……不明白魔子的真意。

 「回好像很疲憊,治癒他是身為女朋友的白雪的職責吧?」

 「想要治癒是沒錯……可、可是一說到女朋友……總覺得很不好意思……」

 「我知道你們在交往,所以堂堂正正就行了。不過,在我面前打情罵俏,我會很不舒服的,所以你們就趁我不在的時候商量吧,那再見。」

 「啊,魔子!」

 不顧白雪的制止,魔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保健室。

 「…………」

 「…………」

 氣氛有些尷尬,於是我若無其事地提出話題。

 「保健室的老師去哪兒了?」

 「職員室。因為要開教職員會議,保健室本應該關閉的,我說想讓小回再睡一會兒,會留在這裡照看,得到了老師的同意。不過因為委員會臨時有工作……所以就由魔子來替我看著小回。」

 「這樣啊……」

 白雪是考慮到我才拜託保健室的老師的嗎?

 這種不經意間的溫柔感染了我。

 每次接觸到白雪的體貼,我都會感覺到溫暖。

 然後每一次都在想。

 我喜歡白雪。

 但現在──

 高興的同時,一股針扎般的刺痛襲來。

 「你沒事吧,小回?」

 似乎從表情上察覺到了我的痛楚。

 我儘量逞強。

 「嗯,休息後好多了。」

 「臉色確實比早上好……」

 白雪閉上眼睛,抱著胳膊開始思考。

 她的樣子明明非常認真,卻又小小的很是可愛。

 我觀察著她的狀況,白雪的臉頰漸漸變紅。

 「那個啊。」

 「嗯。」

 「剛才,魔子不是說過嗎?」

 「……約會的事?」

 「就是那個!」

 白雪以驚人的氣勢咬住了話題。

 「對小回來說,和我約會……是一種治癒嗎?」

 「那當然了。」

 明明「我喜歡魔子」沒能馬上說出來,這句話卻脫口而出。

 白雪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食指在胸前戳了戳。

 「那我們……約會?」

 如果約會的話題不是由魔子提出來的,我也許會找個合適的理由拒絕。

 但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經魔子允許了』。另外,既然已經和白雪成為了戀人,約會就是無法避免的。

 有些記憶還沒有找回來。正因為如此,我才想帶著整理自己心情的意義去約會。

 「有想去的地方嗎?」

 「誒誒?!突然說這個?!」

 「有什麼不對嗎?」

 「那個……首先,行或者不行……先給個答覆吧……」

 感覺隱隱作痛。

 這與恢復記憶時的腦部疼痛不同。

 疼的是胸口。

 白雪太過可愛……可憐……讓人難受。

 「不好意思,確實跳過了。當然約會是可以的。」

 「真的?!」

 「這週六行嗎?」

 「嗯!」

 必須保護魔子。那種心情沒有絲毫改變。

 但噴湧而出的愛意是止不住的。

 患上記憶障礙之前的我,身處白雪和魔子的夾縫中,會考慮些什麼呢──

 雖說是自己的事,可還是忍不住苦思冥想。

其二 明明我才是小回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