偵探業的光明與黑暗
第一卷 偵探業的光明與黑暗 10月24日 14點3分
時間是下午，地點是鏑矢偵探事務所。
惣助和莎拉正在玩合作狩獵巨大魔物的電玩遊戲。
「好，我把它擊倒了！」
「幹得好！接下來奴家用第三階的蓄力斬砍它尾巴！」
莎拉鎖定被惣助打到暈眩、全身露出破綻的魔物尾巴，施放強力斬擊。
「耶！成功砍掉尾巴了！」
「Nice。能破壞的部位都已經破壞完了。接下來把它解決掉就好了。」
從尾巴搜刮道具後，兩人接著開始追蹤逃走的巨大魔物。
「話說回來，幻想世界的人竟然在玩這種幻想風格的遊戲，感覺還真奇怪呢。」
惣助如此說道後，莎拉一臉困惑地回答：
「會嗎？這個世界的人也會玩拿槍射來射去的遊戲不是嗎？」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也挺有道理的，兩者算差不多的意思嗎……？」
「追根究柢，奴家的世界也沒有這種會噴火的怪物啊。」
「咦？是這樣嗎？」
「唔。這邊的世界跟那邊的世界唯一的差別，應該只在於人類會不會使用魔術而已。」
「光是這個差別，就已經很巨大了。」
話雖如此，既然莎拉的故鄉沒有魔物，文明水準跟這邊的世界不到相去懸殊的地步，而且也不會憑空蹦出技能或狀態畫面，表示那個世界並不是輕小說上常見的那種會把HERO翻譯成勇者而非英雄的幻想世界吧。
過沒多久，兩人追蹤到逃跑的魔物並予以致命一擊，完成了委託。
兩人又接著打了差不多一個小時的電玩後，關機休息。
「今天的狩獵也很順利啊。看來奴家追上你的日子不遠了。」
莎拉邊吃Lumonde巧克力千層酥邊喝牛奶可可亞，心花怒放地說道。
「你想追上我還早得很呢。我累積的遊戲時間可是已經超過兩百個小時了。」
惣助喝著沒什麼咖啡味的即溶咖啡反嗆。
「兩百個小時？玩這麼久也太沉迷了吧。有點病態哪。」
「累、累積超過兩百個小時的遊戲時間，以這系列的遊戲來說，又不是什麼很罕見的數字。而且打電動無庸置疑也是工作的一環啊。」
「什麼～？」
見莎拉露出彷佛在說「聽你在鬼扯」的眼神，惣助一本正經地向她說明：
「話術對偵探來說是很重要的。偵探會面對各式各樣的人，為了可以跟所有人圓滑地交流，必須儘可能地接觸時下所流行的各項事物。除了電玩以外，還有連續劇、動漫畫、小說、電影、YouTube、音樂、運動、將棋，也包含政治和經濟。」
「原來如此，是這麼一回事啊。」
「沒錯。」
「原來你開一整天的電視，爽歪歪地沉溺在電玩和漫畫裡，其實都是在努力工作，只能怪奴家有眼無珠，看不出來哪。奴家還以為你單純只是沒有工作做，過得太閒而已，奴家為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恥。真的很抱歉。」
「噢、噢。」
莎拉直視惣助道歉後，惣助尷尬地把頭撇向一旁。
看到這樣的惣助，莎拉麵露苦笑說道：
「希望不只狩獵，本業的部分也能發展得順遂哪。」
「是啊……」
惣助顯得垂頭喪氣。
一個禮拜前搞定了愛崎布蘭達的委託後，就再也沒有案子上門了。
「看來距離每天都吃得起飛驒牛的目標還很遙遠哪……」
「……就是說啊。」
不求每天都吃得起飛驒牛，至少希望飲食水準可以早日獲得改善。為了健康著想，惣助也很希望每天都可以吃蔬菜補充纖維和營養，但蔬菜的售價貴得離譜，所以惣助被迫幾乎每天都吃豆芽菜充數，莎拉也抱怨連連。
為了讓莎拉息怒，兩天前惣助買了連鎖餐廳的牛井，謊稱是飛驒牛給莎拉吃，莎拉只吃了一口，便嚴肅地板起面孔揚言：「下次敢欺騙奴家，你就別想活了。」不愧是從小當公主，吃遍山珍海味的舌頭似乎是真材實料。話雖如此，她還是津津有味地把那碗牛井吃完了。
「對了，你有認真在幫事務所打廣告嗎？」
「打廣告？基本上我是有架設網站啦。」
「是嗎？」
聽了惣助的回答後，莎拉用智慧型手機搜尋，連上了鏑矢偵探事務所的網站。
網站上除了事務所的地址、電話、網路信箱以及委託費用的資訊以外，什麼也沒有，內容超級簡陋。
「這、這是什麼東西！你會不會太過小看網站了！」
惣助向一臉錯愕的莎拉辯解道：
「又沒有辦法。我又沒錢請專業的幫忙設計，這是我自己手打輸入HTML標籤建立的。而且把必要的基本情報全部都整理在一個頁面上，這樣才一目瞭然啊。」
「愛說笑。要說資訊一目瞭然，確實是一目瞭然，可是本來有意找咱們辦案的人，一旦上網看到這麼敷衍的網站，一點開就會立刻關掉了。這網站已經爛到乾脆不放還比較好。」
「嗚……」
自己建立的網站被幻想世界的人批評得一文不值，惣助的自尊心大受打擊，不過他也覺得反效果一說確實有其道理。
「真是的……既然沒有製作酷炫網頁的技術，老實開設Instagram或Facebook專頁不就得了嗎？」
「……你是不是比我還會用網路啊？」
「畢竟奴家是誕生在數位原住民世代的人哪。」
「你符合這個定義的地方就只有年齡而已吧。」
惣助向一臉得意的莎拉吐槽後，說：
「Instagram或Facebook嗎……Twitter不行？」
「Twitter的優勢在於情報擴散迅速，如果想讓人深入瞭解資訊，這個平台就不是那麼適合了。萬一在網路爆紅，吸引一堆案子上門，你也沒有三頭六臂處理得完。所以咱們必須把目標鎖定在會自己上網搜尋『鏑矢偵探事務所』，然後跟咱們聯繫的客人身上。」
「熟悉網路到這種程度，只能說真的很恐怖。」
惣助抽搐著臉部肌肉說道：
「……知道了。總之我先申請Facebook的帳號吧。」
「唔。事務所的照片你要拍得漂亮一點再上傳喔。拍好再修圖也是一個方法。」
「好啦好啦。」
這時，事務所的門鈴響了。
「難道有客戶？」
「今天沒有人預約啊……」
惣助打開事務所的大門一瞧，發現站在門外的是他早就認識的人。
對方是個年約二十五歲上下，留著黑色中長髮、氣質清新的美女。她以率性又不至於太過瀟灑不羈的方式穿著一襲深藍色套裝。
「閨……」
閨春花──她是惣助在前一個偵探事務所工作時認識的後輩。
「前輩午安。你現在有時間嗎？」
閨微微歪著頭，臉上掛著柔和的微笑。
「現在我剛好有空。」
「太好了。那我不客氣打擾了喔。」
惣助淡淡地回答後，閨走進了屋內。
「哎呀？」
走進起居室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莎拉後，閨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
「前輩，這個小女孩是？」
「人家託我照顧的。」
「託你照顧……」
莎拉起身向一臉困惑的閨自我介紹。
「奴家名叫莎拉•奧丁。十三歲。是來自瑞典奧蘭島的留學生。留學的目的是為了增廣見聞。奴家在母國以跳級的形式從高中畢業，自幼便嚮往日本的文化（以下略）。」
「哇，真的是多災多難呢。」
聽完莎拉的個人情報（瞎編的）後，閨露出了充滿同情的表情。
「怎麼會，住在這裡的日子其實也挺快活的。請問你是哪位？」
「啊，我叫閨春花，是惣助前輩在上一間偵探事務所的後輩。」
閨一邊簡單地自我介紹，一邊在沙發坐下。
「上一間事務所？」
「草剃偵探事務所，是岐阜縣規模最大的偵探事務所。」
聽了閨的回答，莎拉把視線投向惣助。
「原來你以前在那麼不得了的事務所工作啊？」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沒有久到可以說是很久以前啦。前輩辭去工作自己開設事務所，應該還不到三年才對。」
閨向臭著一張臉說道的惣助面露微笑。
「你為什麼要辭職？」
「不為什麼，單純只是鬼迷心竅。」
「前輩辭職時簡直超帥氣的呢。還向我們所長做出『我會成為我理想中的偵探給你看！』這番宣言喔。」
「噢噢～也太霸氣了吧！」
莎拉挖苦似地笑著說道後，惣助不禁羞得漲紅了臉。
「拜託不要再提過去的事了……你今天來到底有何貴幹？」
「沒事就不能來找前輩嗎？」
閨用撒嬌的口吻如是說後，惣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閨苦笑著說道：
「我真的只是偶然路過附近，稱不上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要找你啦。今天有一個人來我們事務所後，因為費用談不攏，所以我介紹對方來前輩的事務所。前輩你都沒接到聯絡嗎？」
「沒有……那個人是想委託什麼案子？」
「對方是一個母親，她懷疑就讀國中的女兒在學校遭到霸凌，所以希望找偵探調查真相。」
「原來如此。」
霸凌調查是偵探最熱門的工作之一。
大多數的委託人都是被害者的父母，只有極少數的情況是被害人找偵探幫忙蒐集證據，或者由教師出面委託調查。
「那個客戶要是肯來就好了。」
莎拉如是說後，百思不解地問道：
「話說回來，為什麼你要做這種像是在幫忙競爭對手的事情？」
「當然是因為希望前輩可以把握機會，好好表現一下啊。」
閨用意味深長的眼神偷偷看了惣助一眼說道。
「這樣不會引發問題嗎？」
「我們所長早就知情了，OK的啦。」
「說穿了就是沒把我當競爭對手啦。」
惣助臉色難看地說道。
這不是閨第一次把沒有在草剃偵探事務所談成的委託介紹給惣助了。
當年發下豪語自立門戶，結果現在卻淪落到只能撿前東家不要的案子──惣助自己都覺得都丟臉。
「人家所長是真心支持前輩的啦。」
「……被那個人支持，只會讓我感到更窩囊而已。」
草剃偵探事務所的所長草剃勳──這男人無論是作為偵探或經營者無庸置疑都很優秀，不過他絕非是值得尊敬的一號人物。
「啊，說到所長，他上次被警察叫去做筆錄。」
「咦？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有一間摸摸茶被警察臨檢，所長當時剛好在店裡。」
「又來了嗎……真拿他沒辦法耶……」
閨向一臉傻眼的惣助露出苦笑。
「所長會去泡那間摸摸茶也是為了工作啦。跟蹤目標剛好是那間摸摸茶的常客。」
「我看他是假借工作的名義，用經費玩女人吧。」
「我想也是啦，不過至少所長有認真拍到能當實際證據的照片。」
草剃目前專門負責經營公司，已經不在第一線做偵探的工作，唯獨必須跑色情營業場所和高級料亭的調查，他會執意親自出馬。他宣稱一邊揉奶一邊偷拍照片的技術自己是全日本第一。說真的，那確實是門很厲害的技術，不過這種低俗的個性只能說一點都不討喜。
「吶吶，摸摸茶是什麼？」
「呵呵，莎拉妹妹你還不用知道這個詞的意思啦。」
閨四兩撥千斤，迴避了莎拉的問題，不過莎拉八成等一下自己就會上網搜尋答案了，她的顧慮沒有任何意義。
「那就這樣吧，前輩，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是嗎？」
見閨起身離座準備離開事務所，惣助和莎拉也走到玄關送客。
「再見了，莎拉妹妹……前輩，很開心今天能跟你說上話。」
「噢、噢。」
看到閨臉上掛著帶有幾分依依不捨的微笑，筆直地注視著自己的眼睛，惣助不禁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吶，惣助。」
大門關上過了一會兒後，莎拉開口了。
「怎麼？」
「奴家在想，那個閨是不是對你有意思啊？」
「不可能。」
惣助二話不說地斷然否定後，莎拉露出有些驚訝的表情說：
「不不不，她的態度很明顯就是對你有意思吧。從頭到腳都噴發出了就是喜歡你的氛圍。假如你真的沒感覺，那你的遲鈍程度跟戀愛喜劇的木頭人主角有得比了。」
「就說不是你想的那樣了。」
惣助仍舊嘴硬地否定後，莎拉眉頭一皺，說：
「呣～你好歹也是一介偵探，不可能那麼遲鈍……啊哈～奴家知道了。你害怕打壞目前這個相處起來很舒服的關係，所以才假裝沒發現她對你有意思對吧？你的心情奴家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奴家討厭這種耍小聰明的手段。」
「我學生時代流行過的輕小說好像就有類似的情節哪……」
說到這個，記得那部作品的舞台就是以岐阜為原型的樣子。惣助回憶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同時壓低音調向莎拉解釋：
「讓你抱著奇怪的誤解，我心裡也會不舒服。我就老實告訴你吧，閨表現出來的那個態度，全部都只是在演戲。」
「你說什麼？」
「那傢伙時時刻刻都有自覺地在扮演『四處對人放電的清純美女』。因為大多數的男人就是喜歡吃這一套。」
「她為什麼要對自己沒興趣的對象演這種戲？」
惣助向一臉納悶的莎拉嘆了口氣，說：
「練習……那傢伙是草剃偵探事務所最強的桃色陷阱工作員。」
「桃色陷阱……那是什麼？」
惣助遲疑了一下，不確定這樣的內容是否適合說給小孩子聽，不過考慮到就算不說，莎拉八成也會自己上網找答案，於是還是決定親口告訴她：
「一如字面所示，她的工作就是設下桃色陷阱，破壞情侶或夫妻的關係。基本上她會誘惑其中一個……有時候甚至兩邊都誘惑，讓兩人因為感情出軌而分手。」
「做這種事情，有誰可以得到好處啊？」
「會提出這種委託的，通常都是希望配偶可以跟婚外情對象分手的人。不然就是不滿孩子的交往對象、想離婚可是另一半沒有可以雞蛋挑骨頭的地方、想要取代正宮位置的第三者，或者想要製造醜聞，陷害和自己勢不兩立的對手等等，理由千奇百怪啦。」
「阻止出軌也就罷了，其他的例子聽起來都像是刻意挖洞給清白的人跳，給人的觀感不是很好哪。」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惣助點頭附和眉頭深鎖的莎拉。
「你也會接那種破壞人家關係的案子嗎？」
「我才不做呢。」
惣助語帶不屑地說道。
「這世上的偵探事務所，有時候難免會做出一些遊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的事情，桃色陷阱就是具代表性的例子之一。」
「奴家記得『偵探業業務的適正化相關條例』的第六條不是有寫明『偵探禁止做出傷害他人平穩生活等會侵犯到個人權利利益的事情』嗎？」
「……你該不會把偵探業法全部都默背在腦子裡了吧？」
惣助大吃一驚，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莎拉的臉詢問道。
「奴家本來就是要當偵探，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說、說的也是。」莎拉說得好像這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一樣，惣助只能含糊地隨聲附和。
惣助當然也有把2007年施行、俗稱『偵探業法』的『偵探業業務的適正化相關條例』的內容記在腦子裡，可是沒有辦法一字不漏地把所有條文背出來。
「無論如何，現在奴家知道原來閨是個扮豬吃老虎的狠角色。話說回來，她沒有因為自己的工作性質，惹出問題嗎？」
「草剃偵探事務所跟政治和金融界的關係很好，而且請了強大的律師當法律顧問，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違法情事，都能簡單一筆勾銷。被害者通常也不希望自己中了桃色陷阱的糗事被公開，所以大部分都會選擇忍氣吞聲。」
「根本是目無王法哪……你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緣故，才離開上一間事務所的吧？」
惣助一臉悶悶不樂地點頭承認了莎拉的推論。
「……可以這麼說吧。只要能賺錢就好，即使害無辜的人變得不幸的案子也照接不誤，我實在無法接受事務所的這個方針。」
（我會不會說了太多實話了……？）
其實惣助現在有些後悔自己當年為了追求幼稚的理想，一時衝動辭去草剃偵探事務所的工作。因為他強烈體認到一件事，那就是現實是很殘酷的，人如果光只有理想，絕對活不下去。對於這樣的惣助──
「了不起！對你刮目相看了！」
莎拉露出燦爛的笑容說道。
「身為正義的名偵探，就是要為了社會和民眾努力奮鬥啊！」
聽了莎拉這番再單純也不過的說詞，惣助覺得自己的心情輕鬆了不少。
即便知道是幼稚的理想，自己還是想要成為正義的偵探。
「是啊，你說得沒錯。」
惣助喃喃嘟囔後，啟動了電腦。
為了更靠近理想的自己，第一步就從創建臉書帳號開始做起吧。
＊
10月25日 7點23分
閨提到的那個客戶是在當天入夜之後，才打電話聯繫鏑矢偵探事務所的。
惣助在電話上聽她大致說明了情況，隔天早上委託人便親自跑了事務所一趟。
委託人名叫永繩真美。
對方是個模樣看起來有些憔悴，年約三十五歲左右，身穿套裝的女性。
「你好，我是偵探鏑矢。」
坐在她對面的惣助首先打了聲招呼。
「不好意思，只有粗茶可以招待。」
莎拉接著端了杯裝有麥茶的杯子放在永繩面前，然後在惣助身旁坐下。
「那個，請問這孩子是……？」
永繩一臉訝異。
「她就類似我的助手。」
「不是助手，是搭檔才對。」
聽了莎拉的回答，永繩顯得更為困惑了。
惣助曖昧一笑後，直接進入正題。
「言歸正傳，您想要委託我調查霸凌事件對吧？能麻煩您詳細說明一遍嗎？首先，請告訴我令千金的名字和就讀的學校與年級。」
「好、好的。」
永繩困惑地用眼尾餘光偷瞄莎拉，同時回答惣助的問題。
她的女兒名叫永繩友奈，是私立國中一年級的學生。
「原來如此……私立國中啊。」
惣助喃喃說道，把情報寫進記事本。
友奈就讀的學校，在縣內算是名列前茅的私立升學名校。
以整體的現象而言，私立國中的霸凌事件發生率遠比公立國中還低。這是因為私立學校比較容易招收到家庭背景、學力以及價值觀各方面都很接近的學生，而且跟公立學校不一樣，有問題的學生會毫不留情地就被退學。
話雖如此，也不是說私立就絕對跟霸凌無緣，尤其以升學為第一優先事項的學校，往往疏於準備防範霸凌於未然的對策，一旦有霸凌事件發生，私立學校的處理能力通常比公立學校還拙劣──再一次強調，這只是針對整體現象而言。
「您懷疑女兒遭到霸凌的理由是什麼？」
「……她開始會自己清洗學校的制服和鞋子。而且次數很頻繁。」
「一般確實不會很頻繁清洗那些用品呢。」
「沒錯。我們家通常都是每兩個禮拜清洗一次，在禮拜六或禮拜日的時候。可是在差不多三個月前，有一天我晚上下班回家後，發現她把學校制服晾在房間裡。當時她告訴我，是因為不小心把制服弄髒，才自己動手清洗……可是同樣的情況之後開始頻繁發生。」
「……您有問女兒制服是怎麼弄髒的嗎？」
「有。她說是因為自己跌倒或不小心沾到油漆之類的……但我不認為她說的是實話。」
惣助也在內心同意永繩的說法。
「您還有注意到其他異狀嗎？」
「我有看到她的教科書像泡過水一樣變得軟軟爛爛的。那時她的說法是不小心被雨淋溼……」
「原來如此……那麼，您有開門見山地詢問過女兒是否遭到霸凌嗎？」
「有。可是不管我怎麼問，她都頑固地否認自己被人霸凌……」
（我想也是……）
委託者正是因為無法從當事人口中問出真相，才會想求助偵探。
「令千金有沒有可能是在學校以外的地方被捲入麻煩的呢？比如說補習班之類的。」
聞言，永繩露出幾分愧疚的神情說：
「我女兒沒有上補習班，也沒參加社團活動。而且我下班回家經常已經晚上八點了，收衣服和準備晚餐的工作全部都是由友奈一手包辦，所以我相信她放學後應該也沒有時間跟朋友出去玩……」
「這樣子嗎……那麼，您有跟校方討論過這件事情嗎？」
「討論過了。差不多一個禮拜前，我曾去找女兒的級任導師討論，當然是瞞著她去的。」
「老師怎麼說？」
「老師向我保證會進行調查。兩天後，老師就回報我說學校絕對沒有霸凌情事，請我放心……」
（才兩天……很明顯沒有認真調查。）
惣助感到忿忿不平，不過他並沒有把情緒流露出來，心平氣和地說道：
「我的見解跟您一樣，令千金很有可能遭到霸凌……永繩女士，您同意讓我和令千金當面對話嗎？」
「咦？」
永繩一臉驚愕。
「就算父母直接詢問孩子『是否在學校被人欺負』，幾乎所有小孩都會否認到底，可是他們有可能會對第三者說出真話。再者，永繩女士您的目標並非知道女兒是否有遭到霸凌而已，而是『假如證實遭到霸凌，希望能解決問題』對吧？」
「是、是的，那當然，如果有辦法解決的話。」
永繩頻頻點頭附和惣助。
「要阻止霸凌最簡單有效的方法，就是找到霸凌的確切證據後聘請律師，寄存證信函到加害者家裡。收到律師寄出的存證信函，相信絕大多數的家長都會嚇到要求自己的小孩停止霸凌行為。可是，若想取得校園霸凌事件的證據，不能沒有當事人的協助。」
「沒辦法瞞著我女兒偷偷進行調查嗎？」
「偵探不像警察一樣手握凌駕一般人的搜查權，未經許可入侵校園是會被逮捕的。如果只是想確認校園裡是否有霸凌現象，守在學校外面跟學生打聽，或許也能進行調查；但光靠這樣的方式，無法取得比證言更有力的證據。」
「怎麼會……這樣委託偵探調查不就失去意義了嗎……」
永繩大失所望似地說道後，惣助立刻補充說明：
「雖然我們偵探沒有特殊權限，可是我們知道蒐集證據的訣竅和器材。若令千金願意採取行動，我保證會全力支援。所以能否拜託您，安排我們見一次面呢？」
聽了惣助的說法後，永繩先是露出躊躇不決的表情，一會兒後終於點頭說：「……我明白了。女兒就麻煩鏑矢先生了。」
雙方談好隔天傍晚五點──這個時間友奈應該已經回家了──惣助會上門訪問，永繩表示自己等一下得去上班，於是惣助和莎拉到玄關送客。
「吶，奴家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咦？」
見莎拉主動向她攀談，永繩顯得有些驚訝。
「草剃偵探事務所介紹你來咱們事務所後，你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打電話跟咱們聯絡，為什麼呢？」
「呃，這是因為……」
永繩露出困擾的表情，偷偷瞄了惣助一眼後說：
「我本來也想馬上聯繫你們，可是我用手機上網搜尋你們事務所的資料後，首先出現了網站，然後……」
「因為那個網站看起來實在太寒酸了，你愈看愈覺得不安，本來想跑去找其他偵探事務所幫忙，可是同樣卡在價格談不攏的問題，最後別無選擇，只能來咱們事務所，是吧？」
莎拉似乎一語道破，永繩臉上寫滿了驚愕。
「看吧。」
見莎拉洋洋得意地向自己賣弄她的神機妙算，惣助立刻別開了視線。
＊
10月26日 17點0分
翌日，惣助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永繩真美的家。
永繩真美的家和鏑矢偵探事務所相隔約十五分鐘的徒步路程，是一棟屋齡二十年左右的五層樓公寓樓房，玄關大廳沒有自動鎖的門。
惣助今天身穿夾克和長褲，提著商務包，這是他工作時的基本服裝。
莎拉也理所當然似地跟著他一起到客戶家拜訪。儘管惣助事先已向她叮嚀說：「對方雖然跟你同齡，不過她的精神構造跟來自幻想世界的你不一樣，只是個普通的國中生。拜託你不要未經大腦思考隨便講話。」不過他心裡還是十分不安。
走到住家門口按下門鈴後，永繩真美開門現身了。今天她特地提早下班的樣子。
「打擾了。」「叨擾了。」
「友奈在裡面的房間。」
永繩為脫鞋走進屋內的惣助和莎拉帶路。
這一戶住家的隔局是一房一廳一廚，在客廳、飯廳和廚房的後面有一個房間。看來母女似乎是共用一間臥房的樣子。
（從坪數和屋齡還有跟車站的距離來判斷……這裡的租金充其量五萬日圓出頭吧。）
雖然永繩之前沒有詳細交代過，但看得出來她們是單親家庭，經濟狀況並不怎麼富裕。
就讀私立國中的學生絕大多數來自富裕的家庭，或許她會遭到霸凌就是出自家境因素。
「友奈，我要開門囉。」
永繩打開了房門。
「不好意思，麻煩永繩女士待在房間外面稍等。」
「……好的。」
永繩遲疑了一下後，答應了惣助的請求。
「咦？你、你們是誰？等一下，媽！」
看到惣助和莎拉走進房內，原本坐在書桌前的少女──永繩友奈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的表情明顯流露出畏懼。
「不用害怕。我是你母親聘請的偵探，名叫鏑矢惣助。」
「奴家乃莎拉•奧丁。」
「……啥？偵探？看不出來。」
友奈用充滿懷疑的眼神瞪著惣助和莎拉。
友奈是個黑髮黑眼，眼尾微微上揚，感覺脾氣有些倔強的女生。聽說她的年紀跟莎拉一樣，不過長相和身材都比莎拉更為成熟一些。
「現實的偵探不會做讓人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偵探的打扮啦。」
惣助用溫和的語調說道。
「是這樣子嗎……？」
友奈咕噥後，接著把視線投向莎拉。
「這個女孩子是誰？」
「奴家是惣助的搭檔。」
莎拉一回答，友奈便狐疑地眯起眼睛。
「小孩子也可以當搭檔？」
「奴家跟你一樣都是十三歲。而且奴家早就從外國高中畢業了。」
「咦？真的假的？是所謂的跳級嗎？」
「唔。」
看到莎拉霸氣點頭的模樣，惣助不禁半傻眼半佩服地心想「說謊可以說到這麼理直氣壯，就某種意味而言也算厲害了……」。
「算了……所以呢？偵探找我有事嗎？」
友奈重新坐回椅子上後問道。
「我們聽說友奈同學你在學校受人霸凌，所以前來幫忙解決問題。」
聞言，友奈嘖了一聲說道：
「我就知道是這樣。可是我真的沒有被霸凌啦。」
「那你為什麼有時候回家衣服和鞋子都髒兮兮的？」
「那是因為我跌倒，不然就是隨處晃晃時弄髒的。」
「……你的課本看起來挺破爛的呢。」
「那、那只是被雨淋溼而已。」見惣助眯著眼睛端詳桌上的課本，友奈雖然驚慌失措，仍依舊堅稱自己沒有遭受霸凌。
一如惣助的預測，看來她是不會輕易吐實了。
（既然如此……）
為了透過閒聊的方式化解和友奈之間的隔閡，惣助開始東張西望，尋找話題的題材。
這間房間差不多四坪大。
房裡的傢俱除了兩張床以外，還有一張友奈的書桌，和三個高大的書櫃。
如果房裡有張貼演員或歌手的海報，還是擺放卡通角色的布偶，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她的喜好，偏偏房裡完全沒有這一類物品。
……這麼一來，目標只能放在書櫃了。
這三個書櫃疑似是友奈跟母親共用的，上面陳列了漫畫、小說、圖鑑、雜誌等諸多書籍。雖然不確定哪些書籍屬於友奈的，不過她肯定會看漫畫吧。
惣助思考要挑書櫃上的哪部漫畫作品當話題。
最好是那種很難找到同好討論的非主流作品。不過，儘管惣助大致接觸過近年的熱門作品，對漫畫的瞭解也算不上很深入，放在這房間書櫃裡的漫畫，有一半以上他連聽都沒聽過。
即便是柯南或金田一這種主流作品也無所謂，他可以邊聊邊談自己的工作，遺憾的是收藏在書櫃裡的漫畫和小說都沒有偵探題材的作品。
就在惣助陷入思考時──
「噗齁！？」
莎拉突然看著書櫃發出怪叫。
「怎、怎麼了？」友奈被她嚇了一跳。
「這裡有全套的《蒼天航路》耶！」
莎拉興沖沖地衝到書櫃前面。
「喂，莎拉，你在興奮什麼？」
「《蒼天航路》！奴家想拜讀這部作品已經很久了！」
「……這是很有名的漫畫嗎？」
聽到惣助的發言，莎拉瞪大了眼睛。
「荒唐，你這日本人怎麼會不知道《蒼天航路》！只要在問題箱（譯註：日本的網路匿名問答平台。）或討論板請人推薦三國志的漫畫，《蒼天航路》可是跟橫山光輝的《三國志》一樣最常獲得推薦的名作哪！」
「是、是喔……」
跟三國志有關的消遣，惣助只有稍微接觸過無雙系列的遊戲，所以即便莎拉說得口沫橫飛，他還是沒什麼共鳴。
「……你喜歡三國志嗎？」
友奈向莎拉問道。
「喜歡！」
莎拉點點頭說：
「可是圖書館只有收藏橫山光輝的《三國志》，真傷腦筋。」
「哦……你最欣賞誰？」
「諸葛孔明！」
「孔明啊……是喔……」莎拉活力十足地秒答後，友奈露出了看似帶有幾分鄙夷之意的表情。
「哼哼，從你的表情看來，你肯定當奴家是跟風仔，整部作品裡只認識最有名的那號人物，對吧？」
「難道不是嗎？」
「別看奴家這樣，奴家一開始也曾陷入『孔明只是在《三國演義》裡被過度美化而已，實際上根本沒有那麼神吧？』這個凡是三國志愛好者都很容易陷入的迷思，可是在深入研究當時的中國人口分佈等相關資料後，又得出『其實史實上的孔明遠比《三國演義》裡描述的還要神吧？』的結論。奴家可是通過了層層信仰考驗的孔明鐵粉。」
「哦……看來你做了很多功課嘛。」
雖然惣助完全聽不懂兩人在聊什麼，不過莎拉似乎獲得了友奈的認同。
「你支持孔明嗎……可是蒼天的孔明很變態耶？」
莎拉回應了友奈的挑釁。
「奴家也有聽說。不過變態的孔明也無妨，奴家還是有興趣瞭解一下……附帶一提，你最欣賞哪個人物？」
「最近的話……應該是董白吧。」
「……董白是誰？」
「董卓的孫女。」
「唔，從沒聽說過這號人物……就算是沒什麼名氣的蝦兵蟹將，奴家也自認記得不少了，可是……」
「她沒有在《三國演義》登場，只有在董卓傳的註解裡有稍微提到名字而已，不過《三國無雙》這款遊戲有把她設計成可以操作的角色，最近還有推出以董白為主角的小說。」
「為什麼要選擇那種龍套性質的角色當主角……？日本人的想像力會不會太過豐富了？」
「我也這麼覺得。」
「是吧是吧。話說回來，你似乎是相當狂熱的三國御宅族哪。」
被莎拉這麼一說，友奈微微漲紅了臉。
「我、我才不是什麼御宅族呢……單純只是因為爸爸很喜歡三國志，所以我才從小一起跟著看而已。《蒼天航路》也是爸爸買的，他當初還有蒐集影劇和人偶劇的DVD。」
「有這樣的爸爸還真好哪。」
「只可惜他已經過世了。」
友奈表情蒙上一層陰霾，淡淡地說道。
「噢噢，好巧。奴家的父親大人也才剛過世兩個月左右呢。」
莎拉如是說，語氣聽起來真的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咦？真的假的？」
「真的。」
「過世才兩個月……你已經不會難過了嗎？」
「反正奴家跟父親大人平常幾乎不會一起相處。而且奴家現在都自顧不暇了，哪來的閒情逸致為父親大人的死哀悼。」
「是、是這樣啊……」
看到莎拉那對親人的死完全無動於衷的態度，友奈顯得十分困惑。
「無論如何，奴家現在在這個國家過得很開心啦。反倒是你，最近好像被捲入了什麼麻煩吧？」
「沒、沒有啊，我過得很普通。」
莎拉向不悅地板起臉的友奈說：
「坦白說，奴家也不是很明白這個國家的霸凌指的是什麼意思。」
「啥？」
「在登門拜訪前，奴家有上網大致查詢了一下意思，最後還是一知半解。霸凌和暴力跟犯罪到底有什麼不一樣？奴家以前也經常被兄長和姊姊欺侮，霸凌就類似那個嗎？」
經莎拉這麼一問，友奈生氣地回答道：
「不、不要把霸凌跟一般兄弟姊妹的吵架混為一談！霸凌是一種更為惡劣……陰險的行為……」
「唔呣……看來這個國家的霸凌，果然不是指在食物裡面下毒或派刺客暗殺這種事情哪……」
「下、下毒？暗殺？你是來自三國時代的人嗎？」
莎拉輕描淡寫地透露了自己體驗過的沉重經歷後，友奈嚇得花容失色，惣助見狀急忙打圓場。
「她、她的意思是這個世界有些國家的人民，就是過著這種風聲鶴唳的生活啦。」
「是這樣啊……」
友奈向莎拉投以同情的眼神。
「對了，從你剛才的說法聽來，你對於不能和兄弟姊妹的吵架混為一談的霸凌，心裡好像有譜，對吧？」
被惣助拆穿，友奈先是噘起嘴巴，旋即壓低聲調說：
「……你們不可以告訴我媽喔。」
「知道了。」「唔。」
惣助和莎拉點頭答應後，友奈一臉悶悶不樂地開口了：
「我的確在學校遭到霸凌了。」
心平氣和地道出真相後，友奈吞吞吐吐地開始說明詳情。
友奈在學校所受到的霸凌，無非就是被人潑水和無端弄髒制服或課本，還有書桌被人亂塗鴉，以及被當作隱形人等這種隨處可見的惡意騷擾。當然了，即便這種惡意騷擾行徑再怎麼隨處可見，對被害者而言都是無法容忍的。
「你沒有被勒索金錢，或者遭到直接的暴力攻擊嗎？」
「那種事情倒是沒有。」
「原來如此……那麼我們在事情變得更嚴重前，儘早設法解決吧。」
「拜託你們不要多管閒事！」
友奈口氣強硬地拒絕了惣助的提議。
「只要我繼續無視下去，說不定那些傢伙很快就膩了……」
「看來你似乎有不願意把事情鬧大的難言之隱哪？」
莎拉如此說道後，友奈明顯露出驚慌失措的模樣。
「沒、沒有啊……才不是那樣呢。」
「是不是因為害怕給母親添麻煩呢？」
經惣助這麼一說，友奈訝異地睜大眼睛。
「被我說中了嗎？」
「……」
友奈默默地瞪著惣助，一會兒後輕聲嘆了口氣，說出了她之所以隱忍的理由。
根據友奈的說法，率眾霸凌她的主謀，正是友奈的母親永繩真美工作公司的老闆女兒。友奈入學就讀私立國中沒多久，父親便因為意外事故身亡，原本當專職家庭主婦的真美，為了維持生計不得不找工作。
這時向她們母女伸出援手的，正是友奈同班同學的母親。她央請在外面開公司的丈夫，聘用永繩真美當正職員工。
然而，霸凌的加害者吃定自己的父母是永繩真美的恩人兼僱主，開始傲慢自大地對友奈擺架子。一開始只是把小組活動的雜務和掃地工作丟給友奈，後來她為了發洩壓力，作風愈來愈大膽，逐漸演變成現在的霸凌。
「假如我向她們展開反擊或跟老師打小報告，只會造成媽媽的困擾。所以只能忍氣吞聲。」
友奈用彷佛隨時快哭出來的微弱聲音如此說道後──
「傻孩子！」
隨著這聲責備進入房間的，正是友奈的母親永繩真美。
其實惣助早就發現她站在房門外偷聽，但刻意不去拆穿。
「媽、媽媽……」
真美含淚向一臉尷尬的友奈說道：
「為什麼要介意那種奇怪的問題……你不需要擔心媽媽的工作。就算我因為你反擊霸凌而被公司開除，我也會上法院告對方不當解僱。青木女士確實有恩於我，可是友奈比人情和工作都重要多了。」
「……真的嗎？」
友奈也流淚向母親詢問。
「當然是真的。」
「……知道了。那我明天要修理他們所有人一頓。」
「就是這樣，把他們修理得鼻青臉腫。加倍奉還。」
「嗯！」
「等、等一下！」
沒想到這對母女會做出如此血氣方剛的結論，惣助趕緊從旁打岔。
「使用暴力的話，有可能反而會讓友奈的立場變成壞人。想要反擊，還是考慮用合法的手段吧。」
「咦～還要考慮合法不合法的好麻煩喔，我只想狂揍他們一頓，讓自己痛快一下。」
（你到底是多想打人啊！）
惣助在心裡大叫，面露溫和的笑容說：
「友奈同學，你想不想用用看偵探的秘密道具呢？」
「秘密道具是什麼？超想用的！」
莎拉不假思索地秒答。
「我又不是問你。」惣助吐槽道。
「秘密道具……是什麼？」
友奈似乎也被勾起了興趣。
惣助從商務包拿出一支原子筆。
「這就是偵探的秘密道具之一。」
「只是很普通的原子筆嘛。」
「你看我的手機螢幕。」惣助當著大失所望的友奈面前操作自己的手機後，把手機遞交給她。
「……？」
「什麼什麼？」
惣助橫拿原子筆，讓前端朝向一起盯著手機螢幕看的友奈和莎拉。
「咦！」「噢噢！？」
只見手機螢幕上映出了現在的友奈和莎拉的身影。手機的喇叭也幾乎同步播放出兩人所發出的叫聲。
「這支原子筆的筆蓋安裝有攝影機，不只可以錄音錄影，還能即時將影像傳送到手機上。」
「讓奴家看一下。」
莎拉從惣助手中搶走原子筆，目不轉睛地檢查筆蓋。
「嗯？攝影機在哪？」
友奈手上的手機也播放出了「嗯？攝影機在哪？」的聲音。
「啊，你的臉剛才上鏡了！」
友奈通知莎拉。
「噢噢！？上面真的有一個很小的洞耶！」
莎拉發現攝影機後，把鏡頭朝向友奈。
「啊！換我上鏡了！」
莎拉靠到友奈旁邊一邊注視手機螢幕，一邊用攝影機拍攝房間的各個角落。
「哇喔～沒想到這麼小的攝影機竟然能拍出這麼清楚的畫面。」
「還好啦。」
近年來，錄音錄影設備往小型化和高性能化的發展速度驚人，對偵探來說幫助不小……相對的，有愈來愈多人濫用科技進步的成果，也造成了另一種問題。
「借我用一下！」
「唔，攝影機在這邊。」
友奈從莎拉手中接過原子筆後，有樣學樣地到處拍攝當作玩耍。
「原子筆的筆身就只是一般的筆，可以拔掉筆蓋單獨放置，也可以像領夾式麥克風一樣夾在衣服上面使用。」
「哇……哪裡有在賣這種東西啊？」
惣助回答一臉佩服喃喃說道的友奈：
「超小型攝影機市面上就買得到，是我自己將它改造成原子筆的。也可以把它藏在鈕釦或鞋子上喔。」
「你的手藝也太好了吧。不過，為什麼你平常不把這麼厲害的東西拿出來用？」
莎拉好奇問道。
「雖然這部小型攝影機的畫質算滿精良的，可是單論攝影性能，還是比不上最新的智慧型手機。而且耗電量大也是個問題……另外，儘管小小一個，價格卻貴得嚇人，我很怕弄壞。」
「……所以呢？我該拿這個道具做什麼？」
友奈停止玩弄攝影機提出疑問。
「麻煩你用它拍下霸凌的證據。好比說拍攝那些加害者在你桌上亂塗鴉或對你潑水的影像。」
「哦……聽起來好像滿有意思的嘛。」
友奈臉上浮現了膽大的笑容。
「還有，攝影的時候記得儘量呼喊加害者的名字。」
「呃……類似『青木同學住手啦！』這樣的感覺嗎？」
「沒錯。」
「我不確定能不能做得很自然……好吧，我知道了。我會試試看的。」
「加油。」
「嗯。」莎拉幫忙打氣後，友奈笑著點頭。
接著惣助向友奈傳授攝影機的使用方式和拍攝訣竅。
被人發現自己在偷拍的話，情況會一發不可收拾，如果攝影機遭到破壞，也會造成嚴重的金錢損失，所以惣助花了很長的時間耐心教導。
當友奈跟惣助學習操作的時候，莎拉則是埋頭在看《蒼天航路》。
＊
10月27日 17點24分
隔天。
惣助和莎拉在同一時間來到永繩家，友奈眉開眼笑地向兩人展示傳送到手機上的偷拍影片說：「我清楚拍到證據了喔！」
第一部影片是把攝影機藏在書桌裡拍攝的，畫面清楚拍到幾個女生哈哈大笑在友奈椅子上亂塗鴉的經過，另一部影片則拍到友奈被霸凌者帶去廁所潑成落湯雞的過程。
而且友奈遵照著惣助的指示，讓影片清楚地錄到了「好冷！青木同學住手！」之類的台詞。那聲慘叫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在演戲，讓人感受得出來友奈在遭到霸凌時真的很痛苦。
「謝謝。這些要作為證據已經十分足夠了。」
「辛苦你了。」
「沒、沒什麼啦，小事一樁。」
友奈紅著臉頰如此說道後，心境上似乎輕鬆了不少，表情十分靦腆。
接著惣助當場打電話聯絡認識的律師──愛崎布蘭達，請她幫忙寫存證信函。儘管布蘭達口頭上抱怨說『我跟你不一樣，可不是經常閒著沒事耶』，不過最後還是答應惣助，馬上騰出時間和他見面。
惣助帶著永繩母女前往愛崎律師事務所，交出今天友奈所拍攝的霸凌證據影片以及過往所受到的霸凌紀錄。為了等待反咬對方一口的機會到來，友奈養成每天寫日記的習慣，詳細記述自己在幾月幾號受到了什麼樣的霸凌。
敲定明天就把存證信函寄去加害者家後，惣助等人離開了律師事務所。
送永繩母女返回公寓，並領取報酬後──這次是友奈負責蒐證的，所以費用非常低廉──本次委託便宣告結束了。
「真的非常感謝兩位。」
真美深深地一鞠躬，送惣助和莎拉離開房間。
這時──
「唉！那個，莎拉、小姐。」
莎拉向突然請她留步的友奈說道：「你可以直接叫奴家名字無妨。」
友奈微微漲紅了臉。
「好、好吧，莎拉。」
「唔。有什麼事嗎，友奈？」
「……蒼、《蒼天航路》，你想看的話我可以借你。」
「真的嗎！」
莎拉驚訝地張口結舌，友奈則一臉靦腆地說道：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去拿書。」
「麻煩從第九集開始！」
「知道了！」
隨口答應後，友奈衝回裡面的房間。
＊
10月27日 19點34分
「哼哼哼～哼♪」
回到偵探事務所後，莎拉立刻哼著鼻歌，迫不及待地從紙袋拿出友奈借她的漫畫開始翻閱。
「你心情很不錯嘛。」
惣助一邊準備晚餐一邊說道。
「你自己不也是從剛才就很開心嗎？」
「我？」
「唔。在車上的時候也是，你三不五時就在竊笑。」
「真的假的？」
惣助自己都沒感覺，所以被莎拉這麼一點破，突然覺得有點害羞。
半晌，惣助喃喃嘟囔道：
「……坦白說，沒有霸凌事件最好，即使真的發生，也希望校方或家長可以及早出面解決，不要等情況惡化到必須驚動偵探或律師出馬。」
「話雖這麼說，多虧你的幫忙，友奈和她的母親才能擺脫霸凌的陰影。你大可以坦率地為這個結果感到開心。」
「說的也是。就這麼做吧。」
惣助點頭附和莎拉，臉上掛起笑容。
這時──
「奴家也想去上學。」
莎拉提出了唐突的要求。
「……這次的案子有蘊藏什麼讓你想去上學的要素嗎？」
惣助反而覺得假如莎拉在經過這次案件後對學校這個地方產生排斥，他也不意外。
莎拉臉上浮現看似有幾分落寞的笑容回答：
「奴家當然也不想被霸凌，可是從以前到現在，奴家幾乎很少跟同年代的人交流哪。」
「你原本的世界沒有學校嗎？」
「有專供庶民就讀的學校，可是皇族和貴族一般都是聘請教師直接在自己家上課。」
「啊～原來如此。」
（學校嗎……）
在惣助看來，撇開十三歲的年齡不談，莎拉擁有極度出色的智商（雖然有時候言行舉止會流露出幻想世界的風格），社交能力也沒問題。
話雖如此，光憑書本、網路以及跟惣助等大人之間的互動，還是無法完全取代與同年代小孩子交流的體驗吧。
（讓沒有戶籍的異世界人上學的方法……待會兒來調查一下好了。）
想著這種事情的惣助赫然發現──他陷入了儼然當自己是莎拉監護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