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05

第一卷  05  走到問話時沒有到場的月菜、花菜兩姊妹房門口,就看到和生像個門神似地守在那裡。那間房間就是以前夏菜她們住的房間。一問之下,原來是昌紘他們交代說,二十四小時都得有人守在門口。當美影表示自己已經獲得旬一的許可之後,“請小心儘量不要刺激到她們。這兩個孩子都還沒完全從打擊中恢復。”

 和生用憂鬱的聲音一邊這麼說著,一邊讓了開來。

 就像過去的夏菜與秋菜,現在的月菜和花菜也長得一模一樣。兩人的眼中都滿是哀傷。事件發生還沒幾天,她們想必比當時的夏菜秋菜,更難從悲傷中站起來吧!

 兩人都有著一頭長髮;月菜將頭髮綁在腦後,花菜則是分成兩邊系起。除了服裝之外,兩人的差別頂多就只有髮型了。她們露出憂傷的眼神,恍惚地望著走進房間的美影。陰暗的房內沒有開燈,雨窗和窗簾也都拉了起來,看不清她倆臉上細微的表情,但仍看得出她們有些害怕。聽旬一說,從昨晚開始兩姊妹就將自己關在房間裡,也幾乎不吃東西。夏菜和秋菜當時還有哥哥和的安慰,現在這兩姊妹卻沒有其他手足可慰藉,靜馬清楚感覺得出這差異有多大。

 算起來畢竟是表姊妹,月菜姊妹的長相和春菜三姊妹非常像,遺傳了旬一的只有細長的眼睛和尖下巴。或許因為這個原因,比起三姊妹,兩人的長相給人比較酷的感覺。不過,酷的也只是外表,內心卻不是如此,從哭得紅腫的雙眼就能明白這一點了。尤其是次女月菜,在聽見美影報上名號時,淚眼汪汪地訴說:

 “你真的會抓到殺死姊姊的兇手嗎?”

 應該是一直哭泣吧,她的聲音都啞了。

 “放心吧,我一定會抓到的。”

 美影緊緊握住月菜的手安慰她,同時也像在激勵自己。畢竟是這樣的場合,她也不再像剛才那樣說喪氣話了。看到月菜的表情因此平復了一些,美影才說:

 “為了抓到兇手,我要問月菜和花菜你們一些事情。可以嗎?”

 月菜“嗯”地點頭,相對地,一直站在距離稍遠處的花菜則用不滿的語氣說:

 “我才不要呢!我知道你母親的推理是失敗的!因為她的失敗,秋菜才會死掉,所以我才不會相信你呢!”

 花菜黯淡的眼神中恢復了些許生氣,但那卻是因為厭惡的緣故。

 “你說得沒錯。可是,我一定會揪出兇手的。這不僅是要為你們家報仇,也是為了報我外公的仇。”

 “可是你的母親就失敗了啊。偵探這種人根本不可信……”

 美影說的話,她根本拒絕接受。

 “花菜,那些事你是聽誰說的?”

 靜馬再也看不下去了,於是出言詢問。

 “是誰說的不都一樣嗎?”

 花菜撇著嘴,別開頭。對當年的事本該毫不知情的花菜,會在一夜之間就懷抱如此嫌惡楮緒,除了有人對她灌輸惡意的觀念之外,別無其他解釋了。

 “再說,你又是誰?”

 “啊?我?我叫做種田,是美影的助手。”

 “大叔,你年紀也不小了,還做這種小孩子的助手,該不會是蘿莉控吧?果然你們兩個都不值得信任,兩個人都給我出去啦!”

 花菜偏激地說著,看樣子,她是把失去姊姊的怨恨都發洩在美影身上了。

 “可是……”月菜囁嚅著,不時將目光瞥向美影。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就我出去好了!”

 說著,花菜衝出房間,快得讓人毫無阻止的餘地。

 “花菜!”

 月菜急忙叫住她,但回應的只有門被甩上的聲音。從門裡可以聽得見,走廊上的和生正慌慌張張地追著她。

 “花菜心情還很混亂,現在還是隨她去比較好。”

 美影溫柔地笑著,想讓月菜鎮定一點。

 “大姊姊,你真的能把事件解決嗎?不會連我們也被殺吧?”

 月菜露出不安的眼神,抬頭望著美影。

 “我會的。”

 美影再次點頭,堅定的語氣似乎讓月菜稍微放下心,嘴角也微微向上彎。

 “對了,最近雪菜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然而月菜只是無力地搖搖頭。

 “不知道。我覺得跟平常一樣啊。花菜也說她想不出有什麼奇怪的。”

 “這樣啊。這麼說來,她也沒收過恐嚇信囉?”

 “應該沒有。”

 月菜搖搖頭說。不過,十八年前的春菜也沒告訴姊妹們,所以她們的證詞也不能就此照單全收。

 “那麼,如果雪菜有什麼煩惱的話,會先去找誰商量呢?我是說,除了月菜和花菜之外,例如……媽媽?”

 “不。”

 月菜搖搖頭。“雪菜不喜歡讓媽媽擔心,所以我想她不會這麼做。”

 “那其他人呢?”

 “年齡相近的話就是菜彌了……可是也還不到會跟她商量煩惱的地步。”

 “學校裡呢?有沒有跟她比較好的同班同學?”

 “應該是吉美吧。跟雪菜同班的市原吉美。”

 “市原……是市原早苗的誰嗎?”

 “嗯,是早苗太太的曾孫。”

 月菜點頭。

 “那麼,跟雪菜最要好的就是那位市原同學嗎?”

 “嗯。吉美是個有點天然呆的開朗女生,大家都喜歡她,而她好像和個性老實認真的雪菜特別合得來。不過,雖然吉美常常找雪菜商量煩惱,但反過來的情形卻沒看過。雖然吉美老是說“放心找我商量就對了”……可是上次午休時,她說要去八百魚(村裡唯一的食品店)買東西,我就請她順便買鯛魚燒給我,結果她卻買了蝦仙貝回來。她就是這麼脫線,大家還笑她說:“既然如此,怎麼不乾脆買章魚燒算了呢!”

 或許是心情穩定些了,月菜也開始饒舌起來。或許原本她就是喜歡聊天的個性吧。

 “既然如此,雪菜就算有什麼認真煩惱的事,大概也不會去找吉美商量才對。那,這兩三天,學校裡有發生過什麼不尋常的事嗎?有沒有奇怪的人跟你們搭訕?”

 月菜歪著頭想了一會兒。

 “我想應該跟平常沒什麼兩樣,也沒聽雪菜說過遇上這類的事……對了,我想起來了,那天放學後有個叫三宅的男生找了我們麻煩。他很瞧不起須輕大人,常常對我和花菜說些不客氣的話。那天花菜也在,她很兇地對三宅說:“幹嘛啊!”

 雪菜卻阻止了花菜,告訴她‘對不相信的人,不管說什麼都沒用,只能用行動去證明。更何況要是我們琴折家的人先跟別人吵架的話,連原本相信的人都會變得不相信了’。”

 “起了一點小爭執呢。那麼那件事當場就解決了嗎?”

 “三宅被花菜的魄力嚇到,逃跑了。那傢伙就只會在嘴上說說而已。”

 回想起當時的情形,月菜的小臉上也浮現了些許笑容。

 看樣子,須輕大人在村裡受崇敬的程度,跌落得比靜馬想像中還嚴重。儘管當時的靜馬也對將須輕大人視為神明一事感到不以為然——當然現在也是,可是想到這些女孩們從小就要活在批判之中,卻也不免感到同情。

 “之後你們沒有一起回家嗎?”

 “我和花菜三點半就回家了。雪菜因為學生會那邊還有事,我們和她在學校裡就分開了。她是學生會副會長。”

 “大家都很信賴她呀。”

 “嗯。”

 月菜得意地用力點頭。“因為她很溫柔,又很會照顧人。她也是班上的學級委員喔。為了將來成為偉大的須輕,雪菜一直很努力。她老是說“等我成為須輕大人,一定會努力讓大家都相信、支持我們的”“雪菜真是個認真的好姊姊呢。”

 “雖然我們可以和母親一起用餐,但卻不能隨便去找她玩,所以雪菜一直都像我們的媽媽一樣。雖然同年,但她比我和花菜都要成熟多了。還有……她說自己一定要成為比母親還偉大的須輕大人……”

 月菜低下白皙的臉,再次哽咽起來。這也難怪,她的情緒還沒穩定下來。美影溫柔地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然後再次露出冷硬的表情,繼續問下去:

 “聽說從前為了成為須輕大人,需要住在庭院那邊的小社裡,現在不知道是怎麼樣呢?”

 “因為以前發生過那樣的事,為了避免危險,所以現在改到西側別館了。”

 “那麼,接下來就輪到月菜住進去了嗎?”

 “大概吧。”

 月菜不安地說。“那個,美影小姐……開始成為須輕大人的修行之後,我也會被殺掉嗎?”

 “你安心吧,我一定會在那之前找出兇手的。再說,警察還有和生先生他們都會保護你們,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的。”

 說實話也只能這樣回答了。只是,連過去的美影也無法阻止三姊妹被殺害,現在的美影真的能辦到母親當年所無法做到的事嗎?要是力有未逮,連月菜都被殺了,那就不只是失去信用的問題而已了。

 不過,也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警方就不用說了,連家人們都輪流守在她們的房門外,兇手應該也不敢隨便出手才對。就這點來說,美影可用來解決事件的時間限制,或許比過去要來得更為充裕。

 “請你也跟花菜這樣說……對了,她好像很討厭我,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月菜吞吞吐吐,似乎很為難地說:

 “……可能是聽菜彌姊說了什麼吧。花菜很喜歡菜彌姊,常常在一起玩。”

 靜馬總算是理解了。菜彌是菜穗的女兒,也就是美菜子的外孫女,她會討厭美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姑且不論事實與否,從昨晚到今天早上,她們不知道說了多少美影的壞話。

 就過去靜馬對美菜子一家的印象,她們在家族中是被人敬而遠之的存在,但現在菜彌不但與和生結了婚,還相當受到花菜仰慕,看來這十八年間,琴折家中的情況確實改變了不少。

 只是,從剛才月菜的口吻聽來,月菜(可能也包括雪菜)和菜彌的關係倒不是那麼好。

 美影似乎也覺得“既然是這樣,那也沒辦法了”於是對月菜開口說道:

 “謝謝你回答了我這麼多事。我一定會逮到兇手的,月菜也要早點恢復精神喔。”

 當她轉身正想離開時,只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門被人用力打開了。

 “你們到底想做什麼!”

 連窗玻璃都被震動的尖銳嗓音,來自菜彌。在她身邊跟著和生,身後則是花菜。花菜隔著菜彌暖著美影,和生則是一副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場面的困窘表情。

 “花菜她們的姊姊才剛死,你就這樣大搖大擺的找上門來,以為自己是誰啊!”

 那雙細長的眼睛更往上吊了,一副連父母的仇都要一起報的嘴臉。

 “我們什麼都沒做,只是來問月菜她們幾個問題而已。這不但有獲得旬一先生的許可,警方也認為由同性的我來發問,孩子們會比較安心。”

 “我說的不是這種事。你就不能多體諒一下她們嗎?這才是我想說的。月菜和花菜都還沒從打擊中恢復,她們還是中學生啊!像花菜,因為你這樣跑來,現在整個人都陷人混亂了!聽說你媽也是這樣,不懂體諒,只有一張嘴說得好聽,你們母女倆還真像呢!”

 正可謂口無遮攔,相比之下,菜穗還要可取多了。或許因為年輕,菜彌比菜穗還要牙尖嘴利。

 “不管我懂不懂得體諒,兇手可是不等人的。再說,刺激花菜讓她心情激動的人,似乎不只是我而已。”

 美影對菜彌報以犀利的視線,氣魄全然不輸給她。大概也是因為兩人年齡相近之故吧,美影也不再壓抑感情了。

 “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想指責我做了什麼嗎?強詞奪理也就算了,還想把責任推到我身上,你未免太差勁了吧!”

 “不用我說,事實就是如此。再說,我認為你跑到這裡來潑婦罵街,只會更助長花菜她們的不安而已。”

 被將了一軍的菜彌用力咬住嘴唇,但視線仍惡狠狠地盯著美影。兩個女人,不,兩個少女之間的戰爭,實在沒有靜馬出面的餘地。

 靜馬看看和生,他也一臉蒼白地僵在那裡,忘了介入仲裁。當年長相孩子氣的和生,現在也已經三十四歲了,從臉孔也已看得出歲月的痕跡。菜彌是十七歲,所以他的年紀正好大了妻子一倍。看來,他拿年輕的妻子很沒有辦法。而一旁的花菜,則像是要為菜彌助長聲勢般一直瞪著美影。

 靜馬口V好故意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對和生說:

 “剛才我們也問過月菜了,不過不知道和生你這幾天,是否覺得雪菜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呢?”

 雖然這麼做已經超過助手的職責,不過也沒辦法。

 “不。”和生這才回過神來,搖頭否認。

 “昨天晚上我也說過了,和春菜那時不一樣,雪菜的房間和我離得遠,而且我已經是人家的舅舅了,就算有什麼事,她也不會告訴我。”

 “那麼,除了花菜和月菜之外,和雪菜最親近的人是誰呢?”

 “最親近的人……花菜,你知道是誰嗎?”

 突然被問話的花菜雖然嚇了一跳,但還是回答了。

 “除了媽媽之外,就是早苗太太了吧。”

 “剛才月菜也說,雪菜在學校裡最好的朋友是市原同學。”

 “對啊,可是她很脫線,我不認為雪菜會去找她商量什麼……咦,你什麼時候連吉美的事都問出來了。話說回來,我幹嘛回答你這個有蘿莉情結的大叔問題啊!”

 “你這樣說,對和生先生太失禮了喔。”

 畢竟吃過的鹽比這小妮子吃過的飯還多,靜馬輕輕鬆鬆地反擊。

 “我才沒說和生舅舅什麼呢!別拿和生舅舅跟你這個變態相提並論!他只是剛好喜歡上比自己年紀小很多的人而已啦!”

 自己也知道這藉口說得太牽強,花菜後悔地瞄了和生一眼。雖然把和生拖下水有點過意不去,但靜馬也沒辦法。不出所料,菜彌將視線轉向靜馬說:

 “你們在吵什麼啊?呃、你是……”

 “我叫做種田靜馬。”

 “喔,是駑馬14先生啊,你可以趕快把這位假偵探帶走嗎?”

 短短時間內就能拿別人的姓名開玩笑,靜馬倒單純地佩服起她來了。看似歇斯底里的菜彌,竟也有這等小聰明。

 此時,聽見騷動的久彌也趕來了。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這種時候了還吵什麼架!”

 然而菜彌卻若無其事的說:

 “做什麼?我們沒做什麼啊,久彌舅舅。是不是啊?花菜。”

 “沒錯。”

 然而花菜卻不像菜彌那樣能保持一張撲克臉,臉上依然帶著不馴的表情。

 久彌看了看所有人,大概也能猜發生了什麼事,於是趕緊以年長者的身分打起圓場:“總之,大家都冷靜點再說吧。”

 “久彌先生,沒事的,我們現在也正好要回去了。”

 靜馬對美影打了個暗號。

 “是。”

 好不容易能從對抗狀態中解放的美影也點頭說:“不過為了能早點解決事件,我還是得繼續調查下去。”

 接著,她便拖著腳步,凜然地朝門口走去。

 注14:駑馬的日文音近“種馬”

 “謝謝你。”

 等到經過走廊轉角了,美影才小聲對靜馬道謝。

 “就算被對方說了瞧不起母親的話,也不需要做那種無謂的鬥爭。”

 當年美影的母親就沒有理會菜穗的挑釁,也沒有說任何難聽的話回應;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她對自己的才能有絕對的自信才能辦到吧。相比之下,今天美影的發言聽起來,只不過是弱者的虛張聲勢罷了。

 “而且,真的是得儘早解決事件。這也是為了月菜她們著想。”

 身為助手的靜馬能說的,也只有這些勉勵的話了。